火车笔记:火车临时停在一个不知其名的小站
梁东方
车窗东面的阳光逐渐升起,铁轨上的闪光一条接着一条闪烁,喜鹊在电气化铁路横跨所有线路的输电线架子上落脚,一如它们降落在树上,降落在干枯的树枝上。落下来了,还要跳着走上一两步,让自己待得舒服了,才会站定了,看着不知什么地方叫上两声。
路外的杨树已经是一片新鲜的绿色,这是北方的4月15日的早晨,与南方相比一切的绿色都是新鲜的,没有去年的旧绿,所有的绿都是新绿,这就是北方的春天与南方的春天的区别。从这个意义上说,北方的春天更新鲜,更具有视觉冲击力。北方的春天是从枯死一般的无望里突然冒出来的新生,不管重复了多少年多少次,却总是能让人一再喜出望外。而在这一切之上,更兼北方是故乡,有成长与亲情的点点滴滴,所以骤然回到北方,看见北方的春天,就会生出无限的亲切感来。
仔细看,杨树墨绿的行列之中,间或有几棵榆树。榆树上的榆圈已经干黄,却还没有落下,所以榆树从春天的蓬勃又回到了深秋的衰枯,甚至有冬天重来的样子。但是你仔细看,还是能看到那像是少白头一样的由土黄色的榆圈组成的树冠里,有隐隐的榆树小叶嫩嫩的黄绿之色。榆树的嫩叶拯救了这种错觉,成为北方春天大地上独特的一景。
在这沿着铁路的一列树行之中,还站着几棵已经开满了甜蜜的紫花儿的泡桐,泡桐一年四季中最美的一段,已经由此开启,正在盛大。它们几乎是春天里最后一种树花,将会与初夏盛开的槐花衔接起来,让整个季节都不落空。在不落空的花季里,你从南方回来的正是时候。
列车在接近德州的这个不知名的小站停了许久,因为晚点,因为让车,但是我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烦,还非常享受它这种偶然的静默。这等于直接把人从南方拉到北方,从城市拉到郊外来,专一来看这北方春天的景色。
麦子已经开始长高,麦田中的小路已经有了陷入植被中的效果;桃树已经长了叶子,但还是有如粉云落地的,正在盛开期的;苹果都是绿叶中夹着花,它们从一开始就是这样,不像桃树是在干枝上着花。苹果是白花,桃树是粉花,两种花正当其时或者稍微过气的装点,让大地上晚春的痕迹很明显。就在它们一起装点过的大地上,早晨的乡路上,正有人骑车在树与树之间形成的一粼粼固定的波纹效果里走过。
在朝晖里,他们的车轮碾过光线和树影的时候,好像激起了细小的光的碎影,那种碎影在含混与明晰之间所产生的幻象式的不大持久的存在,一向被叫做朝露或者朝雾,总之是不早起的人绝对看不到、享受不到的光影之间饶有趣味的游戏。而早起了也未必有我们这样站在车厢里凭窗眺望的好视野吧,这已经近乎天赐。
“现在是临时停车,请大家耐心等待!现在是临时停车,请大家耐心等待……”年轻的乘务员一边高声提醒,一边快步从车厢这一头走向车厢那一头,在经过站在窗前一味地沉浸在外面的景色的我的时候,非常熟练地让了一下。
现在的乘务人员都换了年轻的一代,少了过去的慵懒,多了规定动作的标准,服务用语和规范责任,做得很到位。
经过了一夜的行驶,列车在京沪线上这个小站的临时停靠,意味着全部旅程的即将结束。虽然还有几百公里,但是因为夜已经过去,因为朝阳正在升起,因为已经回到了熟悉的北方,所以好像也就到了随时可以下车的地方。
不过还是不要那么快地就下车吧,现在这每个场景、每一点感受仍然是旅行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如果因为离家近了,熟悉了,便开始松懈与忽略,那就损失了观赏的机会。
至少这个明媚的早晨,走到德州的时候,还是没有雾霾的;北方也难得地延伸了南方一样的通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