滹沱河笔记：从中塔口向东

梁东方

滹沱河到了中塔口就到了第一期改造的结束之处。后面继续向下游，一直到藁城的河道，还在施工之中：建设堤坝，巩固岸坡，推平河道里的大坑，铺设防渗层；场面恢弘阔大，而且完全是机械作业，很是耐看。就连标语牌上的每一个字也都适应周围遥远开阔的视野环境，做得非常高大，每一个字都是一面高墙。

滹沱河的河道的这种重建，与历史上任何一次仅仅是筑坝修堤的修河工程都不一样，它是在做一条绵延几十公里的大水库，虽然阻挡不了蒸发但是要尽量不使渗漏。这样恢复出来的河流，具有一条河几乎所有外在的风貌，只是不能常流水，中间要有多层橡胶坝水泥坝控制，也就自然不能长距离通航。

尽管如此，这样也已经是干旱的华北平原上的盛事。已经修好的河段都已经成为人们趋之若鹜的公园，成为本地著名的景区。现在继续向下游修下去，对于沿岸的百姓来说总体上应该是有利无害，尽管原来塔口地区大面积的沙地桃园已经所剩无几。原来因为滹沱河的弯道形成的远离交通干道的大地农业景观，要想在河道工程完成以后再恢复也已经不易，那本来是滹沱河弯道孕育出来的一处岸地上的人与自然和谐着的杰作。

曾经在春天的时候来这里看桃花，看大面积的如红云落地一般的桃花林；曾经在初夏季节里来这里的大树行子下看各种各样的蔬菜作业，滹沱河沙地上的水土养育出来的野草野花与规模化的各式蔬菜，在新叶初成的树荫与光芒万丈的阳光下，伴随着水渠里清清的流水，熠熠生光。蒲公英黄色的花朵和嗡嗡嗡地飞翔着的蜜蜂的合唱，让人一下就坐下来，就躺下来，进入到泛着油脂的清香的笑靥与梦中。

东塔口以东以北的桃园和大杨树下的田畦，长着细密的小草的河岸，在滹沱河已经没有了水很多年以后，依然是一个美好的世外桃源式的所在。现在为了让滹沱河里有水，将那个世外桃源毁弃，未来以人工建设起来的沿河绿地公园自然是有其自身的格式化的可观赏性，但是要想再寻觅回旧有的仿佛大自然本身赋予的美妙，就很难很难了。

曾经以为自己发现了一处远离道路远离喧嚣永远也不会被破坏的农作时代的永恒河岸景观，没有想到改变到来得如此之快。不论是天涯还是海角，留给淳朴自然的本来风貌的时间，都已经不多了。在几乎所有的地方，都将打上越来越多的人工的痕迹。

顺着离开河道很远的堤坝上的小公路漫行，被抬高的视野里，滹沱河堤坝内外同样辽阔的景象尽收眼底。堤坝里面的机械设备像是小孩子过家家一样将沙子推走铲平铺开；堤坝外面那些翻出来的树根大面积地裸露在沙地上，钩机用人力不能想象的蛮力一下就能把巨大的树根一下挖出来抛到一边，让那些多年没有见过天日虽然树干已经被砍断但是还在根部聚集着湿润的力量等待来年春天再次发芽的老树，彻底晾晒在了荒漠一样的沙地上，的冷风中。

有骑着三轮车的果农，站在原来自家桃园的位置上，看着被翻出来的树根和完全变成沙地的旧日园林，不知道在想什么。不单单是果园没有了，同时也更意味着世世代代都已经习惯了的生活方式，也要就此结束。至于未来沿河公园修建起来以后的商业餐饮业的繁荣和民宿的发展，那大致上都是后辈儿年轻人的事情了。它们没有料到这一切来得这么快，这么来不及细想就已经成为现实。

有侥幸没有碍到的桃园，果农就依然在树林里架着梯子在剪枝，一如既往，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那些被剪下来的红色的枝条，整体地码放在果园门口的木栅栏外面，本身也成了围墙的一部分。不过是象征性的墙的表示，表示里面就是人家的果园了。这在以前果园连城片的时代里，是没有什么必要的。在现在这样周围的果园已经大多毁去的状态里，其实也只是一种近于下意识的界限与保卫的表示。

所谓沧海桑田，没有什么是可以永恒的。人生格局在这样的变化中的颠簸感终将随着时间而平复，人类以既往无数的事实一再证明过，适应在新的环境里的一切，从来都是他们强大的生命源泉所在。

滹沱河南岸的大堤倾斜着向东，向着藁城的方向，向着S204省道上的滹沱河特大桥的方向而去。它未来将与已经建成的西部大堤一起，形成绵延遥远直到西山的宏伟观光路径；它将滹沱河在大地上的形状勾画出来，成为这片土地上至为重要的地理存在。

沿着它逶迤壮观的西去东来之势行走和遥望，也许会让人不由自主地有这样的遐思：在失去和得到之间，发展以及发展所带来的可能的变化，都将是一代代人们追逐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