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向白洋淀的河
去白洋淀的时候我们总是要先过一座大桥,先看见大桥下面芦苇浩荡的湿地景观。但是这时候一般都只会向着深入白洋淀的方向想象白洋淀里的浩瀚风光,而很少向上游去想,想汇入白洋淀的河水经过了哪些地方,有哪些风景。我们总是在这样刚刚到达白洋淀的时候就已经将一路上的期待通过一个方向的目光尽情释放,而完全想不起来关于上游的地理概念,更遑论逆流而上,去追溯这些河流在上游的具体模样了。
特别是在很多年的脏水入淀结束以后,引流上游山区的水库水入河,河道两岸的树木植被和河中的鱼虾都有所恢复,恢复出了一些原先古老时代里的植被厚壮、水产多多的风貌。这个时候河流入淀的途程中的景象,就更有魅力了。
从北刘口向东北方向,一直到藻苲淀,这一带从平原上望过去树梢都已经到了脚下。这倾斜下去的洼地,是清苑、徐水和安新的交界地带,也是大清河漕河等在山前平原上曲折蜿蜒了几十上百公里以后的河流们入淀的位置。这个季节,漕河是干涸的,大清河因为正在从山区水库向白洋淀引水而保持着一定的流量,这不大的流量已经足以将周围这一带密集的水渠水网灌满。
这一带广袤的低地平原上水网纵横,麦地和稻田交替出现;对于正在变黄的麦子人们都已经习以为常,但是对于正在碧绿的稻子则实在是新鲜。稻田在北方是非常少见的,在这里得水网之便而广泛种植,一下就将人带到了水汽氤氲的南方天地。和山地,和干旱的平原相比,水乡风貌里有一种难得的合宜与惬意;没有危险的高度,没有煎熬的热度,只有一望无际的坦然和舒适。
稻子被整齐地插秧以后在水田里横平竖直的排列,一点也不影响天光云影在水田中的倒影的完整性。而那种像是白鹤一样的大水鸟,总是在这样的天光与倒影之间成群结队地伫立或者翱翔。
水边的这条林荫大道虽然还是坑洼不平的土路,但是人们都很自然地会在这里歇息。这样巨大的林荫,在平原上很是少有,因为有河渠流水,有稻田洇润,在六月麦收之前阳光酷烈的日子里,这里也依旧是一片宜人的清凉和爽利。
眼前这南国水乡的味道突然出现在华北平原的麦田之侧,让人在惊喜之余一直有难以置信的惶然。不过这样的惶然所招致的终究是喜悦,是让人怎么都不能相信一般的惊喜。
放眼望去,这一带除了稻田和稻田边高大的杨树树行之外,人们活动的主角是零零散散的几个打鱼人,他们或者正站在河边,或者正沿着林荫道缓缓而行,都像是对打鱼这件事采取了一种听天由命的随意态度,和高天上的流云一样一派天然。因为距离主干公路有一定距离,而通向这一带还都是土路,这里也从来不在任何信息源里被标记为旅游点,所以这一带美景还沉浸在非常安静、非常安详的恒常的气氛里,好像永远也不会变。
挽着右侧也就是自行车齿轮的裤腿,骑着大二八车子带着硬筐的打鱼人,一摇一晃地在树荫里缓缓地走过。午休的农人在水渠边的杨树之间挂上了吊床,却又不躺进去,只在地上铺了化肥袋子趴着,看电鱼的三马车在路边一下一下地抄上寸把长的小鱼和泥鳅来。比起那些用传统的抄网打鱼的老人们,这几个带着孩子的年轻人的效率高了很多。但是这样的行为也很为使用传统的撒网打鱼法的老人们所不齿:都电走还打什么鱼?
说是这么说,但是他们依旧不真地发急,依旧各自按照自己的方式消磨着夏天的阳光下已经开始有了几分灼热了的时光。能一直站在树荫里,一直在稻田和麦田之间,能守着水,鱼不鱼的,实际上就只是个手边的活计,就是能在这一带环境中待着的借口,是他们光滑地度过时间的方式。
在这几条河流进入白洋淀之前的水乡,让人恍惚回到了很久很久之前的岁月深处,回到了那个远离一切急功近利和歇斯底里的所谓欠发达状态中的悠然时光。能在平原上找到这样的地方,能厕身其间,其实什么也都不用干,只在这样的地方走一走,看一看,坐一坐就已经是如今非常罕有的超级享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