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平原
六月下旬的时候,能下上几天雨,实在是难得。只有这样的雨才能给蒸蒸日上的炙烤天气败败火,才能多少阻止一下上涨得太高的气温。而下雨的福利不单是降温,更有雨后的晴朗,以及发生在雨后的晴朗之前的阴晴之间的争夺,以风云万象为特征的争夺。而风云万象,这在平原上,尤其在华北平原上已经是非常罕见的景观了,绝对不能错过。
其实即使不为了看风云万象,也还是应该出来,置身到自然之中。因为避暑于户外、林下,比屋子里要舒适得多。因为在行行止止的骑行之中,早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将天气热不热的事情置诸脑后矣。
穿过狭窄的工厂缝隙,终于穿越到正定东北的树林村。从村名可以看出来,这一带自古似乎就有广植树木的传统,如今也依然是苗圃比庄稼多的景象。层层叠叠的树冠像是一层层山峦一样堆积排挞到了天空中与白云相接的地方,在雨后的云彩变幻中,显得非常独特。这些苗圃约略就可以代替我们没有原始森林、没有自然森林的平原上的森林了。因为风云在这样的树林上空所演绎的诸多变幻之姿,已经很有自然森林的样子。
这种云与树之间的变幻多姿的关系,一直到上午十点以后才逐渐稳定下来,重新成为清空丽日下的明媚。蔚蓝的天空下是水洗的万事万物,麦收已过的大地上麦垄形成的一条条金黄的透视线将大地与天空的协作关系描绘得广袤而精良。一个年轻的母亲带着两个孩子,在路边的水渠里洗脚,洗脚之后一前一后带上孩子,开着电动车回村去了。她鲜红的衣服和孩子们稚嫩的表情,都是这个麦收之后的晴朗日子里的天地物象的有机组成部分。
这样的地方以前虽然来过,但是在今天的天象之下,已经完全像是从未涉足过一般的新鲜有趣了。当然在没有抵达过的地方漫游更是令人非常愉快的,因为经常有所发现。即便村庄和村庄都很像,但是对于乐此不疲的人来说还是有很大的差别的。任何新鲜的没有来过的地方,对视觉和心灵形成的新鲜感甚至洗礼感都会被视若珍宝,即如眼前这已经接近机场的中咬村。
中咬村西有一条标准的柳树林荫道。平原上的树总的来说是杨树多,这样的柳树林荫道已经很是罕见。柳树特有的婆娑姿态,使一向单调的平原上多了几分旖旎的阴柔之美。这样的美让人百看不厌,甚至站在树下久久不愿意离开。
这条林荫道还不单在其整齐的柳树树行,以及树行之外广袤的原野,更在于柳树边的田地里茂盛而密集的小槐树苗圃。这些小槐树苗圃像是灌木一样纷披的姿态,极大地模仿了非人工的原始灌木的样子,让人恍惚以为到了植被保持好而地广人稀的异域之地。
中咬因为靠近机场而完全没有二层建筑,一律都是平房。村子又紧挨着高铁,所有的墙都刷白,所有的屋顶都戴上了尖尖的红顶子。要在高铁乘客一瞥的目光里保持自己的雅观,给这个省以面子。而高铁在这里没有站,飞机场的各条交通也都恰好避开了这里。这样一来,这个村子就虽然厕身热闹中,但是依旧有一种难得的安详。
在村北口的高铁桥下,回望整个刷了白色墙壁的平原村庄。传统上的安静与干净中,是雨后杨树叶子摇摆不定的舒爽。秋风一样飒飒的阴凉里,是仿佛可以看得非常深邃的旷远。支好车子,在桥下的水泥墩子上坐了很久,很久都没有人和车从眼前的道路上经过。世界上从来都奔腾不止的喧嚣与急急火火,好像在这一会儿都神奇地静止住了。每一次骑行总会有这样一个奇妙的时刻的,这一天的骑行里,奇妙时刻就在这里降临了。它是对前此后次全部行程的一次巅峰式的奖赏,让你觉着所有的努力所有的跋涉都物有所值、足堪享受。
从中咬向正北即可直达新城铺。新城铺就已经是热闹所在,迥异于中咬仿佛从未被打扰过的宁静。不过在新城铺村中的广场上,虽然不断地听到飞机的隆隆声,但是依稀还有过去鲜虞都城时期平原上的那种独有的安静。这种静谧是平原所独有的,与山中的安静不一样。没有阻挡,也不压抑。让人沉静,让人安眠。
广场周围居然只有一家安徽板面,碗上先罩上塑料袋,再放入滚烫的汤面的板面。余者再无饭店。这是这个地方的特殊之处,买卖饭店都在村子外面通向机场的路边,那里才是人流的中心。
广场上,从新城铺到正定的小巴每当要发车的时候便会长鸣喇叭,招呼棋格式的平房院落里的人们。这成为一种比飞机的轰鸣更其尖锐的声响,它轻易地掠过所有的平房院落,效率很高地到达家家户户。
由此绕行机场一周,随意而行地到了107国道西侧的大寨村。大寨村是正定与新乐的交接地带了,已经可以清晰地看到新乐的魔幻城堡。在这里,自行车频繁地在两县之间的村子里穿插。南化村北的槐树林是黑色的,在六月底的明晃晃的阳光下,从北边满是电动车坟场的新乐的村庄里望过来,这片槐树林是一片纯正的黑森林,视觉上好像是什么厚重的东西堵住了路,路断了。
从这里一直到了西慈亭,在贾大山故居前坐着休息的时候,平原上的气息与风貌已经以一幅幅巨大的画面方式浸入微闭着的双眼,其无远弗届的力量已然化作了无边的享受,沉浸到这生命中又一个完整的日子里。一种近于宗教的感恩感,一种让人禁不住要膜拜的珍惜与珍视的情绪,因为这样在雨后天地之间整整一天的自由穿行,而臻于巅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