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我不是范雨素(二)
那年七月,我终于名落孙山,这是意料之中的事,让我内心平衡一点的是村里名落孙山的人还不止我一个,而我们一个班仅考上了少得可怜的五个人,那可是初中升高中啊!还远远不到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时候,我们这些农家少年就要被无情地淘汰,“寒门出贵子”的梦想早早就得夭折,这是一件多么无情的事情啊。
扔下书包,扔下书本,告别教室,告别课桌,我多少有点无所适从,从小学到初中,整整九年,毕竟在学校里呆了九年,这九年是我最无忧无虑的时间,我只要把大部分时间放在做作业、考试上面就行了,不要直面生活中的油米柴盐,没有纠缠不清的人情往来。
如果说让我唯一难过的话就是学费问题,因为一到开学就得交学费,看着小伙伴们一个个背着书包去了学校,三天的报名时间所剩无几了,我的心便会越来越沉重。每一个开学季节,父母都要四处为我们兄妹筹措学费,先是去讨账,把那些欠帐要回来,包括捉猪崽的帐,卖鸡蛋鸭蛋的钱,卖花生茶叶的钱···
还记得去要账的一般都是我的小妹妹,她的嘴巴是最甜的,在母亲的授意之下,她会很含蓄地去要账,其实那些账人家已经有言在先,要到年根才还的,但经不起小妹妹的这番恳切,他们也知道开学是个特殊时期,也会预先还上一部分。
现在想想,我小小年纪的妹妹在那个经济最紧张的时期,为我们的上学立下了汗马功劳,真应该好好感谢她的。而要回来的帐还是不够,还得去借钱,借钱就得母亲出面了,父亲和母亲盘算着谁家应该有点存款,谁家的钱应该也不厚,盘算好之后,母亲就上门了,东一家西一家地借,几块的,十几块块的,几十块钱的,慢慢地凑,到最后,肯定还是在我大伯家凑齐,这个时候,学校已经正式开学一两天了,我是最后一个进教室的,从走进教室的那一刻起,一种深深的内疚感就在内心生发了。
没有考上,这个情况说是一件好事也是一件好事,因为从此以后再也不用为学费犯愁了,说是一件坏事也是一件坏事,没有书读了,我还能干什么?不知谁说过的那句“家无读书子官从何处来”犹在耳畔。
不读书了,就只能务农或者打工,辛辛苦苦地面朝黄土背朝天,或者在工厂的流水线上起早贪黑,一辈子就可以看到头了,我的生活就是父亲生活的复制品,就是爷爷生活的复制品,就是祖祖辈辈生活的复制品,这该如何面对啊?我多少还是不能快速地完成一个身份转换的。
但事实上,我又能如何呢?反抗或改变?这太不可能了,一个十几岁的农家孩子躯体里外,除了力气之外,什么也没有了,父辈积累的东西都是物质上的,实实在在的,包括仓里的粮食,圈里的牛羊,灶房里的柴火和煤炭,还有满屋子的犁、耙、锄头、扁担,这些东西在乡下每家每户都有。
我的精神世界里找不到一个支撑点,也没有一个人人引领我去找那个支撑点,胜利了该具备什么样的内心?失败了又该如何面对?都是一派茫然,内心便一直在打架,打得难解难分,打得越来越厉害,我想也就几天的事,过了几天就会好的。
而现在,我至少不会为凑学费而难堪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