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雪清竹:原创小散文八篇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看了这些图片,只想到张爱玲的一句话,这样没颜落色地,然而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这样空空大千之中,竟有着奇妙的人生和世界,竟有着素不相识的你和我,居然在文字的行走中找到了心灵刹那喜悦的关照。题记。

清神寒骨陶然亭

陶然亭在慈悲庵内,慈悲庵又在陶然亭公园之内。庵址始建于元朝,青砖古雅,于绿树掩映中,如垂衣青灰之僧尼,寂然湛然,纤尘不染。

吾买票后,披闼而入。门口一照壁,无字亦无雕画。绕过后,步于中庭,有南北两堂。南面屋子收藏金石碑刻,西向则有一个月洞门,曲径通幽,古朴盎然。门侧放着一块一人高的石头,镌刻着墨绿痕的三个大字:陶然亭,字形近圆,拙朴有力。过了月洞门,又是一个院落,西望就是闻名遐迩的陶然亭了。纵目一观,若以红亭为画框,但见画框内,远处烟柳之绿波随秋风翻翻涌动,近处亭外齐腰高的青灰色墙朴实浑厚,顿觉流动与凝固彼此映衬,清雅可心。站在当下,只觉亭之红柱矗天,似乎极高。亭上赫然有字曰:烟藏古寺无人到,榻倚深堂有月来。徐步亭中,西风如激流,使人顿生“天寒翠袖薄”之凉意,恍若这里是在天风激激的琼台玉宇,风吹仙袂,飘飘而举。因其亭高而临风,风从水上来,沐清浴寒。亭中又极宽敞,有石桌四方,配以石凳,寒凉如冰玉,若无十成功力,不可轻坐。四壁上悬着石刻的书法和兰石,萧萧亦向秋风鸣。在亭中,方见那烟柳之上,乃是烟波,烟波之中,翻举着一带荷塘,远处更有曲岸,亭台,无限风光尽收眼底。庵里和亭中,罕有人迹,初迈入时,那一层极静的意蕴渗入肺脾,无论驻足,迈步,轻吟都唯恐有扰了这里的清静和清幽,我忽然想起以前在梦中所见的一首诗笺,题目是:寒露园落叶妙庵 ,底下是一首长长的七言古诗,没有细看内容,说的怕是眼下这湖岛清秋的庵景呢?不得而知了。

在成阵的落叶里,我绕着南边的石径下去了。兀自一笑,因为想起许浑说的“满天风雨下西楼”,只是是落叶的雨罢了。

云罗梦里西风秋

凉波微雨,洒满秋池,小楼西风,帘幕惊飞。夜宿山头道院,夜半寒意侵肌,纹簟如水,夜岚凝露,凭窗眺远,但见山木惊涛,洪波浪卷,千叶万枝,横斜俯仰,簇拥小楼如舟,巍巍出没飘渺。更无睡意,但坐而已。及至天明,冥冥睡去,又闻风雨凄恻,霏微远杪,继而萧飒,未已滂沱。雨檐千线,白珠如贯,奔纵而泄。

上山来并无多带衣裳,此际寒生肌骨,迥非山下炎蒸。道院乃清静所在,无论何时而往,总有绝尘之感,亦非佛堂所有。似有云生足下,风起两腋,俗念都歇,万虑俱寂。人在道院之中,九霄非远,看一草一木,一亭一阁,涤除尘滓,仙音邈邈。

时近中元节,观中十余道士,皆着雪裳缟衣,踏云履,唱《白鹤飞》,铿锵之奏,隔窗随雨而至。院深几重,殿外有殿,都在大罗天上,碧霄宫中。云罗一梦,毋乃飞琼耶。

一种烦恼

有一种烦恼,叫做选择太多。

我为什么不能像别人那样只钟情于一嫒,比如画画,比如诗词,比如散文,或者小说。发现那些从未有过二心的人,比如报社编辑,天天被读者期待,被平台催促,他们不得不写同一种文体的文章,很少逾越楚河汉界,横刀跃马夺别人的倾心。而我,弱水三千,春风十里中,羞花闭月,落雁沉鱼的西子南威们不知道谁才是自己的最爱,似乎谁都是心有灵犀,谁都情定三生,谁都刻骨铭心,谁都百年好合。好比七十二宫,都是朕的合法拥有啊~只是哭晕在良心发现的那一刻,滋味是打翻五味瓶一样的。细审之,其实对她们感情深浅和熟悉程度还是不一样的,然而感情深浅却并未配合熟悉的程度而有所取舍。例如诗词是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而后一直不离不弃的初恋,古文是情窦初开时投桃报李的至交,绘画是若即若离,后来情深意笃的知己,小说是思慕良久却难得稀见的偶像,散文曾经倾注很多心力,后来两情和谐也就渐渐平淡却越发醇浓的故人。一天到晚辗转于这些性情各异,品味不同的至爱们面前,真要使出浑身解数,邀得红颜们的欢心,使得十分春色一般无二地平分下去。其实这种吃力不讨好的生活都是俺太不懂于取舍的缘故。早在内心中告诉自己一定要快刀斩乱麻,慧剑断情丝,只和山盟海誓那一个海枯石烂,然而一抽屉装得满满的不是合同而是云中的雁字,月下的花笺。往往狠了心,说好了再也不爱的那一个,下一次相见又是心潮万端,铺天盖地地淹没了所有的理智啊!结果爱起来更胜当初的结果是,又让一个满怀期待的佳人愁倚熏笼坐到明了。在这种毫无救药的博爱中,几度我也曾绝望了,因为按照世俗的约定,只有唯一,你才可能功成果就,成为某一领域独一无二的俊杰人物,看来我此生是无望了。然而听了一夜梧桐细雨更兼小楼东风之后顿悟,这些都不过是为道德复兴事业服务的手段,又何必庸人自扰,以世俗所谓的成功来折磨自己。就算一辈子样样平庸,能得此众爱,真情流露,并非滥情俗物,亦是绛洞花主之流,呜呼噫嘻,吾得释烦解忧矣

又是清明夜雨时

清明渐至,淅淅沥沥,夜雨敲窗却如咳嗽啄我的肺。

那一年的清明,夜雨下得腾腾。雨声如青瓷之釉,涂裹在流泛香草的《楚辞》之夜。独自奔跑在梧桐树下的石子路上,跑出校门外去买蜡烛。那半截晶莹剔透的白蜡却是杂货店主送我的。灼灼的微热和微光里,《楚辞》的清香四散雨夜,第二天忽然就绽了那么多花,绽在我写诗本子那淡淡绿格子上。记得梧桐枝会骤然在墙外飞驰而过的汽车灯里醒来,像那一夜常常在我漫漫人生中骤然醒来。有雨味,有诗味,有梦味,只一次,就足够一生来回味。

只想在夜寂寂的时刻,听一些细雨,淡淡地忆起一些诗味,伴此一生。

给王珩弟弟的一封信

中秋早晨,莲姊帮我挖耳朵,当时只觉巨响隆隆且热痛不已,谁知直到今日仍然蝉噪不绝,有时也作山风飒飒,林叶萧萧,等弟弟给我打电话时,只怕要大些声音了。

天阴欲雨,晚来清和,听我自己录制的磁带,很多是姜夔的词。近来想试着写几篇小说。

已然入夜,隔窗听雨,淅沥一片秋声! 我不禁要去步雨了,使心绪在雨中凉一凉。楼下梧桐叶如蒲扇,有一柱路灯探进碧叶丛中。那灯本自简单,一只玻璃球罩一节能灯,然而无论怎么看都是冷丽风致的,我若能化为青蛾,我必绕它翩翩起舞,为它的冷艳无情而黯然魂断。那灯蕊洁白如冰玉,四射的寒光幽蓝似月晕。在这水晶般莹润的灯光里,那一片芳碧便深深浅浅,明明暗暗地交错摇曳起来。雨是渴极的舌,在叶上饮水。冰消玉散的一刹,也是它饮饱自足的一刹。你听见一声似欢乐也似痛苦的呼喊,无限凄幽,余音清渺。你站在灯下痴痴地望,雨落在灯下一片叶子上,那叶恍然惊起,浑身一颤,便见一线流珠滴翠而去,在它滴落叶缘的一霎,似依依不舍,宛若回眸,奈何那珠身已盈然飘堕,在灯光里便见泠泠然洒下一滴冷泪了。你若见此情景不也觉得魂销梦断么?何况那千百碧翠舒卷的梧桐叶,皆如此流泻明珠,并无惜心,而那珠又无不空灵而情深,令人肝肠欲绝呵!

“如此良夜何?”不知哪里的句子,只凭空地想起。如此良夜,一盏台灯,一纸一笔,灯下向弟弟漫诉些叶子雨珠的情景,不失为乐事也。

就此搁笔,以后再畅叙。

雁荡八月

雁荡八月,秋绵景丽。虽然美名曰秋,温怡而清润,宜风宜雨,翠色染衣,绝不似北方山中的爽朗。南方的山真是多情,无一石不染青苔,无一树不生碧草,无一溪流不澈见清底,无一庙宇不青烟缭绕。有一次进了一个庙门,一尊玲珑古意的宝塔香烟缭绕,忽然发现,它身上每一部分都美得那么珍奇!停在那里看久了才觉得旁边有人,也许觉得我怪怪的,只好走开。忽然领悟到,山里是一个陌生而奇妙的世界,每一处只有静下心来赏玩与体会,才能得到其中的幽趣。所谓一花一世界,一鸟一天堂。

山路上走着,忽然看见路边枯草中竟然有落花,仰头看去,身边的树好高好高!它的枝叶撑开在我无法仰视的云里,那顶上会有怎样一个繁盛的世界我无法想象,有多少飞鸟来集,香蜂采蜜,云儿的柔抚,风儿的眷顾,我只有望着它洒落的香花,做这样云外的遐想。

惠州记

前日到惠州小西湖游玩,拜会了久已仰慕的苏轼的遗迹。在现实中触摸到苏轼的痕迹,对我这是第一次。以前游杭州西湖时,因为古人太过集中,竟然没有联想过他,然而这里埋着坡仙心爱的朝云的冢,这里留着苏子贴肤的温度。然而我数日里连着失眠,身体非常不舒适。连今天也是勉强撑着,好写完这几行疲乏而无味的字。爱文学的人不期然和大文豪邂逅,又恰逢他曾举杯邀明月的中秋之时,但是我非但不想做一句诗词与他遥对千古,连这一番游览我也没有兴致记录什么,我只觉得六本教案足够骇人。

凡是做老师的地方,几乎都是我日夜里打着动如脱兔的念头想逃走的地方,然而每一次也必然由着他们死死按着水里的葫芦般要我海枯石烂地待着的。我一会儿热血沸腾着那为万世开太平,致君尧舜的高蹈理想,一会儿又跌落十八层地狱般俯瞰皮开肉绽的心情,便在理想和现实之中做着蹦极一般的自由运动,只是这结果是头昏脑涨,四肢乏力,几乎要扑街而已。

我在经历了一晚上细若游丝般若有若无的睡眠之后,顿悟可能与室友放了一晚上细若游丝般若有若无的音乐有关。然而又和最近自己思虑过重,看书太晚有关。昨晚失眠之际我亦曾把自初恋以来所有爱过没有爱过的人都想了一回,所得出的结论是生无可恋,遂昏昏睡去。

人到了百无聊赖的时候,其实那只是以往的“可恋”已经死去,因为痛苦是一直漫浸着的,在作诗和绘画的时候,我一样是痛苦的。最近彻底不给我诗词和绘画了,仿佛毒剂猛然翻倍,我被毒得翻倒之际,却也仿佛鲧在羽山被祝融杀死,然而肚腹中却诞生了一个禹一样,我似乎看到另一个真实的自己。

我诅咒生活,诅咒课堂,然而他们依然给我力量,给我生命。在和顽童斗智斗勇围剿歼灭的时候,我依然会拼尽全力,绝不留情。我做老师真正的敌人是我的柔声细语,我的爱读书,爱写作,爱失眠。我必须死而后生。

本属江南,抑或?

江南多雨。终于下江南了。原来四季仍是分明的,却比塞北多了一份柔婉,尤其是这样地多雨。本属江南。怎么会生到塞外去呢?假如以前我不曾这样追问过灵魂,但淋着江南的雨,终于知道了:本属江南呵!那年在网上,有人出对:一弹流水一弹月,我对道:一袖飞云一袖风;他出:人过大佛寺,寺佛大过人,我勉强对道:风流绿竹林,林竹绿流风;他出:剪水文才折人服,剪水是我的网名,我对:寒山诗思清君骨,问道:你是杭州人?我答:不是;又问:那一定是苏州?答:更不是。他竟然断定我必是江南女子。

十年浪迹江湖上,今到江南始心安,中间多少怆然泪

终日霏霏。帘外潺潺。昨夜枕雨而眠,氤氲着灵魂如淋漓的墨竹,隐入江南……

即见君子,云胡不喜?然而我诧异要采用这样一张图片来收尾。也许只是喜欢这“云胡不喜”几个字。读者与文字的相逢,犹如一场心灵的妙见,即见君子,云胡不喜?我几乎不能分辨到底这君子是谁?但有悠悠云气,入吾肺腑,且自从容,莫分莫辨。     苍雪清竹

作者简介

作者苍雪清竹,   原名杨敏。大连人,现居台州玉环。女诗人,词人,画家,也喜欢写散文和小说,以及古体散文,赋等,对书法也爱之入骨。一弹流水一弹月,一袖飞云一袖风。在最深的俗尘里开出云上的莲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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