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记 | 记忆好时光

上海的弄堂

上海是活在记忆中的。这是M在回忆童年外婆家住的石库门弄堂时说的话。如果对于在场的本地人来说，怀乡的归属尚不能从眼前日新月异的城市中寻到。那么，对于离开的外地人而言，上海更是只能留存在记忆如梦如影的片段之中。

　　

念书的时候，由于课业的繁忙和新校区位置的僻远，“上海”作为整体的城市概念在我的意识中是不存在的。在松江，每日几点一线的活动范围便足以满足我的全部生活需求，也丝毫没有切断对这个城市的体味和感知。学校就是一个小小的城，每一幢教学楼都代表一种建筑风格：伊斯兰风格的东方语学院、维多利亚式的英语学院、东瀛风格的日语学院……食堂里供应各种浇头的阳春面、小笼包、蟹壳黄和偏甜口的小炒菜。四时应季的花草分布在教学和生活区的角角落落，春有结香杏李，夏日绿荫蔽日，秋天桂落桐叶黄，冬季蜡梅暗香。春天天气好的时候，在图书馆看书看累了，出门就可以铺一张毯子在情人坡上晒晒自己，有的老师还喜欢跟学生们围坐成一圈边晒太阳边上课。每年夏天毕业季的图文亮灯仪式和小广场上的音乐会都是校园的高光时刻。当小白楼的周身和穹顶全部亮起，《再见文汇路》的吉他声也随之飘至，是跟青春告别的时候了，舍不得的可能是这里的一个人，可能是一门课，也可能是这座“小小城”曾给予你的全部庇护和依赖。

　　

学校图书馆毕业季的亮灯仪式

研三的夏天，我从西班牙结束了访学回国后就拖着行李搬到了四川北路的老校区。若说松江的气质像是一个身着蓝布旗袍、素面青涩的女学生，北外滩边上的虹口相比之下，俨然一位熟稔世情的沪上美人风韵。还记得下了地铁，穿过曲阳路的老小区时，从七月的一片蝉鸣声中传来的那两句“栀子花——白兰花——”的吴语吆喝。卖花的是一位扎着蓝印花布头巾的阿婆，竹筐里的白兰花也被整齐地码放在深蓝色的底布上面。“白兰花，簪在鬓上，插在襟上，爱人永远在心上……”热情的阿婆一边哼着上个世纪初的小曲，一边还会跟买花的人聊两句“三白花”的历史：过去人不比现在，香水香膏都不多得。无论清贫还是有钱人家，太太小姐们都喜欢戴香气浓的花。年年盛夏，浦西的洋房、虹口的弄堂附近都会聚集很多挑着箩筐卖白兰栀子和茉莉的。白兰花别在衣襟上，栀子花插在瓶里，茉莉串成一串戴在手腕。这三种白花儿都娇贵，容易发蔫发黄，客人买得勤，卖花生意也就特别好。

　　

俯瞰虹口

后来，来了北京生活以后，夏日记忆中的白兰香气渐渐淡去，消失。直到前两年的暑期，有一次回上海出差，还是在虹口，在多伦路的老房子前，在上海八月台风欲临、湿风熏热的空气中，那股混杂着雨水和蓝布湿气的白兰花香又飘了回来。白兰花、石库门，上海果然是活在记忆中的。

　　

舒国治在《流浪集》里写过这么一句话：“再好的地方，你仍须离开。其方法，只是走。然只要继续走，随时随处总会有更好更好的地方。”好的地方和好的人一样，路过了错过了，没那么容易可一可再。然路还是要走的，也只有离开，才会有记忆，才会有故事里的你我他，才是人间值得留恋之所在。最终，我们都会回到烟尘里，回到平凡，所幸是岁月里尚能留下那么些人或物，哪怕只留存于记忆中，陪伴我们细数往昔好时光。

 关于作者 

颜雅培 文学博士，北京语言大学青年教师。外国文学译者，女性文学研究者，诗歌爱好者，世界旅人。译有多篇西班牙和拉美国家文学作品。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