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祖国好·家乡美 ——庆祝新中国成立70周年”有奖征文曹国选作品

花 生

曹国选(湖南)

我第一次吃花生是偶然的。因为那次偶然,便引出一段难以忘怀的人生经历。

那天下午放学后,我挑着鸡上山放养,让它们多吃虫米多下蛋。虽然只有、也只能有4只鸡婆,却是家里买盐、交学费的“泉水”呀。突然,我发现乌鸡婆用锋利的脚爪从地里扒出几粒金灿灿的野果子,便迫不及待地抢了过来。那年月见了野果子,就像猫见了腥。我之所以上初中了,上学前放学后还“喜欢”看牛看鸡,并非好玩,是想寻找点“肚子痛的药”。一日三餐两顿稀,中餐的糙米饭还得掺杂粮,不是红薯干就是萝卜丝,根本吃不饱。山上春有茶包茶耳,夏有甜泡泡野梅子,秋有山渣红枝子,冬有糯米饭坨,一年四季能用野果填充肚子,倒也穷快乐,只是从未见过这号从地下蹦出来的、长得像“8”字的野果。我把野果捧在手中左看右辨,一个谜语顿时出现:黄袍子,红帐子,里面睡了个白胖子。这种果实叫花生,生长地在北方,我们南方地区还没有推广耕种呢。我用手指扒开黄袍子,揭去红帐子,把白胖子送进嘴里,慢条斯理地嚼起来。啧!那味道清脆香甜,非一般野果可比,难道是“仙果”?我生怕还有更多的“仙果”回到地下去,或被馋鸡们吃掉,便驱散畜牲,手足并用刨起来,却没有再照见“仙果”的影子。我像泄了气的皮球,仰面躺在草丛中,手又伸进了裤兜。突然想起,爹娘也许一生一世还没见过这号稀罕物,因此尽管涎水流出了一尺多长,我还是没有把花生掏出来。

爹娘见花生后大吃一惊,我将事情经过一讲,爹却淡淡笑道:我倒是忘了。

原来,几年前叔父从沈阳部队退伍,带回一包花生米,先让爹爹和生产队长品尝,再谈出试种花生的想法。未料老队长吃时像鸡啄米,听后脑壳却成了拨浪鼓,说北方东西南方种,不成!眼前这满山满岭的麦子,收回的不比撒下的多。再讲,农业“以粮为纲”,农民种粮才是正道,乱来可要被“割尾巴“、受批判的。老弟你千万莫做出头橼子呀!

老队长的担心不无道理。家乡是座落在五岭腹地一个叫“墨水“的偏远山村,“要想墨水到,四方要爬坳,雨水留不住,泉水地下逃”,是个十年九旱的地方。先祖忌讳“没水”,又难以割舍风水宝地,故谐其音取了个文化气息相当浓厚的地名,对穷山恶水的乡村寄托美好的希望。墨水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小田”,由于地势较高,田土大都环绕在山坡上,形成“月牙丘”、“裤带丘”。据说有人数过对门坡上的“百石丘”,数来数去只有99丘,原来自己站脚的那一丘总是没看到。村里经过世代繁衍,解放后变成了有1000多口人的大队,人地矛盾日显突出,人均虽然有10多亩的山地旱土,水田却不到3分。乡亲们不仅不能为国家作贡献,还得依靠吃“返销粮”度日,心里愧疚得很。因此,“农业学大寨”的号角一吹响,山里群情激昂,挖山平土造梯田。然而,尽管就着山势、拦腰筑坝修成了一座小型水库,梯田还是无法种熟水稻,引种的小麦也是癞子的头发数得清楚。按理说,种不了粮食作物就种经济作物,或许能够获得好收成。可那时“宁可要社会主义的草,也不要资本主义的苗”,谁敢丢“草”保“苗”?那些苗只能存活在乡亲们心中。

叔父不好与老队长争辩,爹却悄悄将几粒花生米塞进了衣兜。下午垦荒时,他把种子埋在了烧过草木灰的山土里……

爹的故事刚讲完,我便急着把他们没来得及吃的两颗花生夺了回来。

好奇心使然,我想搞搞试验,权当好玩。反正当时读书也是好玩,中学期缩短了三分之一,教材精简得再不能精简了。读书不过瘾,不妨做点过瘾的事。于是,我将花生种在了肥沃的自留地里。谁知应了老队长那句话,花生苗长成郁郁葱葱一大把,结的果实却是稀稀拉拉没几粒。我不服气,次年又在水田边试种,结果还惨,除了空壳外,不少籽粒倒给田鼠做了美食。好得花生没绝种,我就不死心,以后又将它反复种在不同类型的土壤里,果然在新开垦的沙土地里长出了希望,只是刚看到希望,我便到乌鲁木齐当兵去了。在部队我心中依然充满希望,未料探家时才得知,爹爹送我上闷罐列车后,转身回家便把这点希望扑灭了,因为有人早发现了“资本主义的苗”将我告了。

1980年冬退伍时,我又点燃希望之火,买了一包多籽花生带回家,不顾爹娘和新婚妻子的反对,明目张胆地把刚承包的“望天”梯田变成了一浪花生地,破天荒地获到了丰硕成果。而且喜事接踵而来,妻子生下了像花生一样的白胖伢崽。山村顿时多了一个故事,说我得到的是唐僧取经时栽下的“仙果”,给家里带来了财运和子运。而且越传越神,有人将我1983年春考上国家干部以及之后生下妹崽的事都说成是种花生的回报,花生花生,生生不息。原来读了高中却上不成大学,去了部队却当不成军官,如今的农民倒“中了举”,是花生带来的官运;崽女“花”生,更是种花生的结果呢。有了这般神奇,到我家买花生种的乡亲迅速增多,企望沾上好运气。

说怪不怪,乡亲们从此真的走上了好运。他们放弃了在“大寨田”里种而无收的粮食种植,一浪浪沙性田土全种上了花生,一时间“墨水花生”扬名全县,村村开出了花生花。山里人家的花生盆满钵满后,乡亲们又种植起蔬菜、瓜果、药材来,连荒山秃岭也垦成了油茶更新基地,将个小产量低的“寒露籽”换上了果大产量高的“霜降籽”。再往后走,山下的榨油厂、中药材加工厂、水果罐头厂也陆续建立起来。通村水泥公路修成后,回家方便了、也更多了。每次回家,总会感受到新的喜气,心中又会情不自禁地涌出来一股自豪的泉水。当初带回的仅仅一包种子,眼下送出的产品用车运,而且不单是花生,五花八门的特色、绿色农产品及其加工品让人眼花缭乱。

山里农业真的“花生”了!山里经济也“花生”了!连山里人也“花”生了!有人对墨水村近30年的生育情况作过统计,基本上是男女交叉着出生,即使双胞胎也是龙凤胎。披着一身红色外衣的花生米,早已成为乡村节庆喜事的座上客、吉祥物,首先上桌的九格果品盒,居中的必定是花生。喜庆结束后,一地的花生皮,足以与“大地红”爆竹纸屑媲美。

作者简介曹国选,男,1956年正月出生于湖南省永兴县一个小村庄。务过农,当过兵,做过乡、县文化干部,现为湖南省郴州市生态环境局退休干部,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长期坚持业余写作,作品散见于全国各类媒体,至今已有400余万字,其中140多篇获奖。创作的《公厅屋》、《哭灵》、《草根局长》、《那年头我的“灰色”乡亲》等4部长篇小说,《公厅屋》已由花城出版社正式出版、公开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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