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节琐记

年节琐记

大过年的，免不了要走亲访友，到久未相聚的长辈亲友那儿去拜拜年、问个安。及至见面，无非是拉拉家常，说说彼此的近况，身体一向可好，坐卧起居如何，子女工作怎样，婚配养育情状，如此等等，将别离后的一段日子作最简略的总结概括后和盘托出。其间，某些人及其叙谈中的某些细节，让人心有所动，是以为记。

一

爱人早年在皮鞋厂当工人时的师父，后来自己经营装饰涂料和家装，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他为人精细沉稳，从业专注执著，虽久在商场，依然儒雅翩翩，丝毫没有沾染虚假浮滑之气。然而，商海本是是非之地，风腥水浊，竞争何其惨烈，更由于他的经营规模的不断扩大，难免遭遇种种掣肘，其中就包括资金瓶颈，尤其到了年关，收款艰难，贷款却必须还，两头挤压，身心俱疲，以至于这两年弄得茶饭不思，睡不好觉，如此这般恶性循环，几近抑郁，因此一直为他担忧。然而，这次去看他，却见他一改颓唐，神清气爽，面色甚好。细询之下，才知在他濒临崩溃之时，他儿媳家的一位亲戚的行动让他大为触动。那个亲戚在与他交谈中发现，正由于他顽强追索、不甘退守的执拗性格，导致了精神压力太大，如果再不“刹车”，也许就愈陷越深，直至彻底垮掉。那人便立即召集家族全体商议，晓以大义，指出要害：如果他垮了，所有亲属各家都会心不安、受影响。于是，深明大义的他们决定倾其所能无私相援。看到亲戚们的举动，师父顿时明白，世间最重是亲情，一人过于执著于所谓事业，绷紧神经勉力支撑，或许就会毁了整个家庭甚至亲朋好友的幸福日脚。响鼓不用重锤敲，师父果断地壮士断腕，收缩战线，很快就从几乎没顶的泥淖中挣脱了出来。审时度势，承认现实，不尚虚名，有所为而有所不为，急流勇退，是为智者。所以，深为感悟。

二

我的一位同窗好友，头脑活络，处事颇有章法，众星捧月很得人望，活了大半辈子，事业傲骄之际突然就决定放下一切芜杂，换个地方，换个活法，到另外的城市去过平静的寓公生活。他母亲今年94岁高龄了，得知这一消息，立马决定要跟他一起出走千里之外。须知，这位老太太世居无锡，除了早年曾下放苏北待了几年，其余八九十年时光都是在这座老城里度过的。世人都说叶落归根，百年老树根深叶茂，风烛残年却要跟年逾花甲的小儿子去闯荡江湖，她身边的所有人都感到不可思议，儿孙们一致竭力反对，可老人家决心已下，一意孤行。她说：“那有什么，至多将来捧了我的骨灰回来嘛！”如此洒脱不羁，如此豁达无忌，如此大悟大彻，吾等皆不如哎！所以，深为感佩。

三

岳父有个大姐，今年也是94岁，一生要强，处事稳重干练，膝下子孙满堂，堪称老祖宗。年前听说她已经不大灵光，疾病丛生，每况愈下，在医院住了两个多月回到家后，一直卧床不起，记忆也出了问题，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年初五，我和爱人及内弟去看望她，那天正是江南最阴冷的天，春寒料峭。看到我们，她居然清晰地叫出我们的名字，还絮絮叨叨地和我们拉家常，还说：“我想我的娘了！”这话从一个弥留之际老人的口中说出，让人不免心头大震。儿行千里母担忧，人活百年犹想娘，天高地远，山重水复，母恩最重。所以，深为感触。

四

年脚下，爱人的隔房叔叔召唤我们前去，说叔公100岁了，大家族要为他庆寿。如今长寿的人见得多了，但男性能活过百岁，倒还是很不容易的。叔公一生务农，一直在田地里刨生活，风雨刻蚀，肤色粗砺，早年没少吃苦，百年光阴中也确实没有任何惊天动地的光辉业绩，粗茶淡饭度过了沧桑岁月。那天，为他举办寿宴，细雨蒙蒙中，大家族中几十号人在饭店门口迎候他入座，他的儿孙要抬他进去，他却决然不允，坚持要自己走进去。看着他颤颤巍巍地一步步走上台阶，心中涌动起无限遐思。人活百年不易，风刀霜剑严相逼，平实安度一生，就是了不起的英雄豪杰。所以，深为感慨。

五

大宝二宝今年跟着父母去贵州外婆家过年了。年前，儿媳给了大宝100元钱，让他自己想买什么就买。年初七，大宝回来时，打电话问我要带什么，我说，你们平安回来就好。那天在机场，大宝在商场里兜兜转转，最终自己什么也没买，却居然花55元给我买了一包“贵烟牌”香烟。我一生最大的不良嗜好是抽烟，家人一致反对，但我依然冥顽不化，最终家人妥协为“抽好点，少抽点”。大宝自小与我特别亲厚，这次买烟所表达的情愫，质朴，简明，直接，切入了情感最深处的肌理，这烟，真的很贵很贵。所以，深为感动。

（图片选自玛雅发帖）

2019年2月19日（元宵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