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驻村札记】4:那艰苦岁月里的杉根粑
那艰苦岁月里的杉根粑
蒙鹏
在没有来到平坝之前,我只知道杉根可以用于造纸。
所谓杉根,就是杉树的根。杉树是铁坚杉,俗称黑花树,木质坚硬,为我国的珍贵树种。铁坚杉的根肉质厚实,还有糯性,是造纸的原料。以碎瓷片刮掉杉根红色外皮,洗净,用木棒锤破肉质层,加水浸泡十来个小时,便可使用,俗称“滑水”。
小时候,寨子里从事古法造纸的人家还很多,杉根的用量就很大。听父辈说,老家周边的山上本来杉树很多的,因为大量挖来造纸,几乎绝迹了。到我知事时,只有小沙包的山上有一棵杉树。杉树的根部,也基本被掏空了,只有半边埋在黄土里的树根维持着生命。
老家以且没了杉根,造纸人家又把目标瞄准了杉树较多的维新、姑开、锅圈岩、昆寨等地。
杉根的需求量一大,就有人不抄白纸,改供杉根,张文哥就是其中的一个。
村子里时兴抄纸的时候,十天半月的,便会有一辆大车拉着杉根,停靠在路边(注:那时还没有进村的道路),抄纸的人家闻讯赶来,爬到车上,挑选好,扯下来,过了称,数了钱,各自扛回家去。一大车杉根,瞬间便只剩下几根“歪瓜裂枣”。
后来,张文哥远走他乡,杉根的供应就有些不正常,有时候是人家拉进来,有时候是寨子里的人去联系。杉根供应不上的时候,抄纸人家相互借着使用。
那时候,多数时候是大卡车拉着杉根到寨子里。当然,有时候也用人背。有时是寨子里的人出去背,约定好时间地点,有人会去半路接。也有外面的人背到寨子里面来。
有段时间,有个小伙就常背杉根到寨子里来,落脚我家。小伙年龄和我相仿,在读初中。他的母亲已经去世。他父亲、哥哥和他相依为命。他父亲星期五便把杉根挖好,星期六天不亮,他便背着七八十斤杉根,从建新河出发,翻过一道道山梁,跨过一条条河流,晚上七八点钟,到达以且。
我发现,汗水湿透了他的衣服。杉根卸下半个小时后,那汗水还在淌。父亲一边招呼他吃饭,一边联系人们来称杉根。在我家歇了一晚,第二天天还没亮,他便收拾东西,拿着卖杉根的钱,又回到了建新河。
后来,他便长久没有背杉根来寨子里卖。再后来,村里抄纸改用聚丙烯酰胺代替杉根,就更不可能再见到他。
来到平坝之后,我还知道,杉根还能作为困难时期的救命粮。
三年困难时期,粮食非常紧张。为了充饥,人们不得不吃野菜,比如折耳根、母猪耳朵、灰灰菜、小白蒿、水麻柳等。吃完野菜,又吃青冈树须须、榛子树须须、漆树籽、酒药花等。
杉根挖来后,去掉红色外皮,将肉质部分刮下来,晒干,磨成面。也可以直接炒干,磨成面。再将磨成的面,和水捏成粑粑,叫做杉根粑。直接晒干磨面制成的杉根粑,有点糯性,吃的时候,丝丝拉来老长。杉根粑不好消化,有时不得不辅助排便。
杉根粑除了自己食用,还可以拿到马场小街上去卖。五角钱一个,能补贴一下家用。
如今,人们不再愁吃的,不用吃杉根粑充饥,抄纸也不再用杉根,就是打家具,也瞧不上杉树。杉树彻底回归了大自然,人们也彻底把它忘记。
只有老家以且上了年纪的人,在回忆曾经红火的古法造纸的时候,偶尔想起它;只是在平坝上了年纪的人在回望那艰苦岁月的时候,偶尔提到他。
2020年1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