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势一掌击重浪,兀自平地拔山高
休息时,轩源让兴隆打一段拳。
兴隆这套108,并不在轩源的一手一脚指点下学成。他有37式的基础,有83式的套路,小珠回来讲基本要求,还有轩源的教学视频参照,他学108并无特别困难。
而且更多在他自己的理解和感受上去打拳,和小珠多在模仿不同,他的拳架就如其人,敦厚随意。许多小珠看不过眼的地方,他却是自得其乐,不以为然。他的逍遥劲,让小珠是无可奈何。
现在众人前打拳,他依然如此。小珠希望这次轩源、圆通、蒲谷子、慧明能指出他的长短,能触动他改善。
但也许正是他这自信,他的拳架有小珠所缺乏的沉静。这个感觉,是在众人静观他的拳架时,小珠才发现的。
打了一小段,收势。轩源点头说:“兴隆,你打得不错!心很静,安定,空间感出来了。再好好练!就这样打下去!”
并指出几点,展指的问题、靠时大椎不要主动走、肩要松开,不要夹着腋窝……兴隆一一点头听着。
在与圆通讲手的过程中,轩源几次让兴隆过来搭手示范。也因为不常见到他,所以有心想多带他推手。
但轩源一搭上兴隆,打不了两个轮,兴隆的破绽硬顶就出来了。就像上次和强哥搭手那样!
轩源几番提醒,兴隆还是一有感觉轩源要拿自己,就本能地扎实马,抬手拔,轩源感觉到他的心思,对他说:“不要有顶意,不要有打意,你一拔,自己很危险的!”
如是有两三次。轩源几次提醒,并说:“兴隆,你和阿杰平时所练的推手,因为没有循太极推手的理去练,所以把这些习惯练出来了。现在要把你的输赢心放下!手法放下!掤劲放下!”
话是这样说,兴隆这一次,又是双手掤着轩源,轩源再说:“你的打意化意太重,这样一掤就不是挨一下,而是挨好几十下的!”说罢轩源就势手一松一虚,直入他的中线,兴隆急挡,轩源手一摸到他的前臂即变线,变到他胁下,兴隆再挡,轩源一触臂又变将上来,快如闪电,“啪—”一声,右手抡上兴隆的左脖颈处,恰恰在小珠望到的角度,那里慢慢泛出三道手指红印。这一幕何曾熟悉,小珠记起不久前岑锋与轩源玩手时也是如此这般,简直就是复制粘贴!
但与岑锋的反应不同,小珠见兴隆神色有变,心里即响起鼓,不知他过不过得这巴掌。轩源即拍拍他的肩膀对他说:“对不起啊,兴隆!只是想说明一个道理!”
轩源回到茶几前,大家围坐下,继续畅谈。小珠执着相机拍录,眼角余光不时扫过兴隆。他没有围坐过来,手托着腮低着头,纹丝不动,看不见他的神色,摸不清他此刻的心情。
轩源说着聊着,不时也看看过去,望望兴隆。小珠几次过去给兴隆斟茶,他还是木木的呆坐着。
轩源继续说拳,但没有叫兴隆了,小珠则继续拍录。
过了一阵,杰哥过来问小珠:“小珠,兴隆去哪了?不见他有好一阵了。”
小珠看看他刚才坐的地方,不知什么时候人已不见了,小珠拿起手机,拔通他的电话。
“兴隆,你去哪了?大家都在问你呢。”
他有点讪讪的声音回答:“哦,我在市场买手信,买些香菇石耳啊什么的……就回来……”
小珠隐隐担心,强哥上回过来,两人推手惹起一番说法之事,又会重演吗?
不久兴隆提着手信回来了,神色和缓一点,但怎么着,也不似之前那么投入了。
晚饭后,轩源要回南城了。热情的拳友安排了车和司机,和小珠一起随车送轩源回南城。
相处了一天,轩源遗憾的是没有更多的时间与圆通一起研究太极拳,只能粗略讲点大概。圆通谢谢他特意过来与他说拳,受益很多,两人握手并约日后再见。
临别,轩源走到兴隆面前,对他说:“兴隆,你的拳架很不错,继续打一段时间,录下来,小珠带回南城,我看看。”
与众人逐一道别,轩源几人上了车。很快,车已在高速公路上奔驰了。
轩源并没有与小珠说白天兴隆的事,只是对小珠说:“兴隆外表很温和,内心很刚,很刚的!”
小珠略提到强哥来时发生的事,轩源听了说:“强哥倒没有提这事,只是说兴隆很硬,再这么硬就不教他了。”随后话题就说其他的去了。
送轩源到家,小珠几人马不停蹄往回赶,回到拳友家,已十一点了。大家还没散去,见人回来了,才各自回去住处歇下。
兴隆和小珠回到家里,他似憋了许久,终说话了:“师父今天又打我的脸……我最不能忍受别人打我的脸……从小到大,都没有人打过我的脸的……师父是第三次打我的脸了,这个方式我没办法接受!”
听他闷声闷气吐出这憋了一下午的委屈,小珠的心一下子攥紧了……
“如果你以为他这样是针对你,你会很难受。但平时师父说手,不少人挨过他的巴掌的。这也是上次强哥说他控制不好的地方。”
兴隆说:“后来他打发师叔师伯,我见他们都面露不快的,只是他们忍住不说罢了!”
小珠静默下来,停顿了一下,再说:“师父刚才没有对我说你什么,只是让你保持信心,你的拳架练得不错。”
似乎有了上次与强哥的相顶后,小珠对这个风波没有太激烈的反应,也许……是因为小珠还不知道这件事会怎么样发展下去……
第二天上午让圆通,慧明,蒲谷子几人好好休息,昨天的高强度学拳论拳,大家都累了。
小珠上午到拳友家,和她搭档准备午饭,兴隆要管顾商店,待下午与小珠对换才可脱身过来。前一天是兴隆家姐代为照管一天,兴隆小珠才可同时参与的。
午饭后慧明与圆通聊,蒲谷子则看小珠的108,以昨天轩源举过的例子,野马分鬃、玉女穿梭、下势等,提示出小珠的缺失。主要指出小珠还未能以丹田观照,粘空间球壁。
蒲谷子讲拳,与慧明不同,他甚少讲具体动作,他更在意的是练者对打拳的心境的体会,把心中的感受表达出来。
心中的感受,不是主观的思想观念,而是对天地自然纯朴的理解,归依。他更多的是让人领会那个境。
“你在什么时候最安定啊?在妈妈的怀抱中!你打拳,就是在妈妈怀抱中打拳嘛!妈妈要你表现什么了?你一表现,就与妈妈分离了呀!”
休息时,几人讨论轩源这次过来捎来的一句话:“受比施更伟大。”
这句话怎么说起?
蒲谷子说:“我前段低谷期,轩源师很关心我,他了解我,知道我的实际情况比较棘手,我这人轻易不认输不低头的,师父担心我什么都自己扛,拒绝别人的帮助,与我前后谈了两天!”
“师父说‘施是一种美德,但是,勇敢地接受别人的帮助,这也是一种伟大!’”
蒲谷子少有的,神容有内在感动,似一池静水被投了一颗石子,泛起的涟漪闪耀着波光。
一向以来,蒲谷子都是以帮人为义为乐,什么忧心事,只埋藏在他的皱纹里。
轩源看透了这点,对他深度理解,才苦口婆心地劝慰,一如小珠去年在轩源家,目睹轩源对蒲谷子的关怀,至现在还历历在目。
“受比施更伟大!”这是对习惯于“施”的人说的。习惯施,就习惯了一种施与受的分别,有了分别心,就有高下、对错、优劣之分别。轩源希望能打破蒲谷子的执念。
能够把施的心态放下,承认自己的弱小,接受别人的帮助,这就如水之甘为人下;能够放下自己的成见,知识,技能……接受新的理念,这是一种包容。
欲接受,先放下,先舍卸……就这一步,已是很难。自我割舍,全在自心的萌发与执行,过程中所遇的痛、苦、酸、涩、迷茫……随时都会让人回头!毕竟用自己熟悉的方式生活与思考,也就这么过来了,即使有时候烦闷焦虑,看周围大家也是如此,甚至有比自己所遇的更不堪,遂见怪不怪,习惯于习惯了,为什么还自己找难受呢?
遇到什么事,指责对方,或埋怨、或甩锅、或抹黑、或歪曲、或否定……就好了,为什么还要自己百般难受,否定自己的认定,否定自己的否定呢?
受比施伟大,是放下了对“施”的执着,对“好”的执念,对“道德感”的附和……
道德,是天地良知在运作,人只是顺天地而行,合天道。
而一旦予以定义为道德,就有了人心的比量,有了高下、对错、优劣的分别,不知不觉中坠入了“善”的执着……人心为危于此,找到一个注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