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桑最忆是老城

人邻,出生于河南洛阳老城。曾就读北京大学中文系。出版诗集、散文集、评传若干种。现居兰州。

1

老城在洛阳,是因为后来有了新城,也就是涧西,洛拖(现为中国一拖集团有限公司)等各大厂矿在那边,这边才叫老城的吧。

20世纪60年代,不知因为什么,我在老城的贴郭巷小学只读了半年书。我读的也许是一年级吧,那一段的记忆几乎全无,只记得有一次,学校里有个什么活动,要我上台念几句什么,也许是朗诵,送我上学的小舅代我答应下来,而我惶惶不安的怯懦闪躲终于使舅舅后来放弃了。

一面是怯懦,另一面却是几分的顽劣,外婆惩罚我,也许是打了我,也许只是说了我几句,快到吃饭的时候,我故意藏在屋子里一只很大的竹筐里,外婆和两个舅舅是不是找了我,印象里只是他们安坐吃饭,似乎并不在乎,而我无奈之下,最后只能自己尴尬地钻了出来。

外婆家好像是贴郭巷的27号,后来改过,不知道是多少号了。我小,但四舅经常给地处西北的我们写信,父亲也不断回信,那几个阿拉伯字母我是认得的。

外婆的屋子在院子靠后的位置,后面还有一大块空地。空地中间,是一个水泥的小方桌,外婆忙完家务就在上面抿袼褙。大块的比较新的布铺在下面,中间是半新不旧的,一层层刷了浆糊抿上去,最上面一层也是比较新的布。袼褙有三层五层七层,三层的大约是用来做鞋面,五层七层是做鞋底的。袼褙抿好了,正方形约略两尺的一块,外婆用指甲小心地挑起还湿软着的一角,稳稳揭起来,两只手小心托着,把袼褙贴在后院朝阳一面的青砖墙上。太阳大的时候,上午贴了,下午就干了。等干透了,外婆用剪子在袼褙的一角挑起,“嘶啦嘶啦”,用劲一撕,就撕了下来。我喜欢干这活,一则是“嘶啦嘶啦”的声音好听,二是刚从朝阳的墙上撕下来的袼褙摸起来温热热的,很舒服。

贴郭巷不算短,也许有近一千米吧。满街铺着大块的青石板,几百年来人们踩着,车轮碾压着,石板一律光滑的可以照见人那样。挑水的人水桶一晃,水洒了,洗涤了石板,石板就愈发青黛好看了。无疑的是,这条巷子古时候是贴着城郭,也就是外城的墙的。这些铺地的石板是以前就有的,还是城墙拆下来的,我不知道。可是从石板大小的不规则,也许可以推测是后者。巷子边上的台阶上,记得还有一口井。原本这儿该是一块空地,屋子盖来盖去,才将这口井逼到了外面的街边。后来我回老城,街还在,那口井却不见了。

贴郭巷人家的大门,多也简陋,个别人家还可以从门头的雕花、门头的开阔,可以看出已经残颓了的过去的奢华。这条巷子里的人家,门脸都不甚宽阔,按过去说,不过是四五丈宽,然而进深很深,一边或是两边屋子夹着的小道进去,四五十米甚或七八十米进去,挤挤挨挨,前后竟然住着七八户,甚至于上十户人家不等。

外婆住的屋子靠里,要经过四婆婆、四喜舅还有一户什么人家,再经过一个白天也黑着的过道,过道上面该是一个阁楼,再过了二外爷、大舅的家,才是。可现在想想,我却有能听见窗子外面吆喝的记忆。我不知道这记忆是哪里来的,也许是在三姨家的记忆移到了这儿。

一大清早,总是在上学之前吧,巷子里就有人吆喝:“大绿豆!”

老城话,“大”是读四声的,“绿”则是读lu,是二声,“豆”这个音,却无法标出。现在想想,“大绿豆”三个字,吆喝的小贩却是有几分抑扬的,“大”和“绿”拖长了音,“豆”,一读,即止,只是咬合的牙齿忽然张开,舌尖在牙齿那儿瞬间一动,轻轻弹出那样。后来,数次回老城,再也没有听见这样的吆喝了。小贩吆喝的时候,我大多还在被窝里,外婆没有吃嘴的闲钱,自然我也就只能在被窝里听着,想着那“大绿豆”如何的好吃。

周末的上午,巷子里也有拉着架子车卖红薯的人。买红薯的也吆喝,简单,就是:“红薯!”“红薯”两个字音的读音略长,似乎是要将这声音远远送到狭长的院子后头。自然,最后头是厕所,老家叫“茅厕”,“厕”却是读做si四声的。外婆最简单,说,去后。去后,就是上厕所。

听见卖红薯的,四舅或小舅会披着衣服出去,问了价钱,一块钱二十九斤,到三十三斤。二十九斤那样的红薯,现在很少见到了,紫红的皮一点没磕着,个个光溜,且干干净净,却不是水洗过的。说好价钱,其实没什么说的,都凭良心,什么红薯卖什么价。卖红薯的人,一个个小心放在篮子里,称了,小舅拎着趔趄着身子进来。

外婆没有收入,靠着抿袼褙,给街道上糊纸盒,四舅才参加工作,五舅还没有上班,也帮着糊纸盒,生活只能简朴。每天的早饭多是红薯汤,红薯切块,煮熟了,将和好的面糊倒入,就是红薯汤了。馍是有的,外婆会把馍切片,在铁丝的箅子上烤了,桌子上再有的,也就是一小碟子咸菜。偶爾有香油,外婆舍不得,很是金贵地滴上几滴,然后用手指在瓶口抿一下,抿在碟子边上。

洗脸漱口也简单,外婆的屋子对面是两棵皂角树,秋天了,紫黑色的皂角,“咔啦啦、咔啦啦”落下来,风大的时候,落了一地。外婆将皂角收拾起来,砸碎了,放在洗衣盆里浸泡了,就有碱性的东西浸泡出来了,这就可以洗衣服。皂角树旁边,是一口井。几块大青石板拼就的井台,石色青青,时日的久远,青石磨得光亮亮的。井口支着一架辘轳,小舅娴熟,把井绳一头的几个铁环套弄几下,水桶就系好了,手按着辘轳,松开水桶,水桶就坠着井绳“咕噜噜”下去了。听到井里“砰”的一声,水桶已经到了水面。小舅抓着井绳,有节奏地晃几下,水桶就侧着进了水,待水桶往下沉的时候,水就满了。小舅摇着辘轳把,很快就把一桶井水摇了上来。小舅不在的时候,我试着去打水,却总是系不好那个铁环。小舅也坏,我问他,他总是很快,也是故意炫耀,真真假假的动作糊弄我,我终归是没有学会。

井里的水,温温的,甚至冬天也是。外婆总是说,井温水!井温水!一边喊着我洗脸。

舀半盆子水,匆匆洗了脸,赶紧往后院跑,小舅已经在那里练把式了。小舅练把式简单,就是一套拳法,再就是一只石锁,抡上抡下的。小舅看见我,把石锁往地上一顿,试试,我弯腰去抓,真沉,两只手也拎不起来。小舅看看我,再次拎起来,挥舞着,直到满脸的汗水。

小舅练把式的这块空地,矮墙外面是一家油布伞。晴天的时候,一排排的木架子上,连绵晾着浸透了桐油的油布,金灿灿的。西北的家里,有一把这样的油布伞,竹子绷起的,打开的时候要用力一撑,“嘭”的一声,撑开了。这家油布伞厂,也早就没有了。

这块后面空着的地方,后来有人问,你这地方空着,能不能让我盖间屋子,没地方住。外婆善良,说,中,人多了热闹。没有几年,后面就有了几户人家。

再后来,小舅呢,去插队了,后来回城工作,结婚,再后来不在这儿住了。

四舅呢,大我许多,印象里四舅带我去洗过一次澡。那样的澡堂,老城现在也没有了,很多地方也都没有了。大约是在离贴郭巷不远的地方,可能就在北大街十字的哪一边。四舅领着我,交了钱,领了钥匙,一人一张床,尽管很窄,床旁边还是哪儿还有一个小柜子好放衣服和鞋袜。

澡堂里面到处升腾着热气,猛一进去雾腾腾,什么也看不清,过一会才能看见大池子里有人泡着,也有的在一边的淋浴头下洗头,搓身子,也有的干脆脸上蒙着热毛巾躺在池子边上,睡着那样。大池子旁边还有一个小池子,里面的水温度更高,几个人在那儿,一边试着把脚探下去,又迅速抽回。太烫了!过了好久才有一个人下去了,脸上满是痛苦的表情,一边口里“咝咝”地出声,强忍着那样。

有意思的是洗完出来,裹着大毛巾在小床上一躺,也真是有点累了,一会就快要睡着那样,可是有服务员端着什么走到对过的床边,送上一壶茶一只杯子。茶的香味飘入我的鼻息,忽然就有点饿,睡不着了。据说,这澡堂还有小巧的点心供应。四舅只有很少一点钱,出来洗澡已是奢侈,哪里会有钱要一壶茶更不用说点心了。

早上的牛肉汤也吃过一两回,到现在都难忘。薄薄的饼子切成条,用滚热的牛肉汤反复烫了,热热的盛上一大碗汤,撒上葱花香菜,连吃带喝一会人就满头大汗。

后来几次回去,每次都是忍不住将牛肉汤、驴肉汤、丸子汤、豆腐汤以至于不翻汤喝了个遍。洛阳老城的汤,真是天下一绝。

2

四舅上班,不过是偶然带我出去,经常在一起玩的小舅也毕竟大着几岁,我还是喜欢跑到北大街那边,到大姨和三姨家玩。

大姨家住在北大街十字一侧,是一座二层的砖木结构小楼。小楼已经很旧了。母亲说,大姨家(自然是夫姓的张家)以前是开鞋帽厂的,在洛阳好像有点名声,有字号叫“帽子张”,后来公私合营,大姨夫还花几十根金条开过卷烟厂,都赔了进去。新中国成立后,三代人十几口挤在一座二层小楼里。小楼的窗子很少,加之屋子很深,光线总很暗淡。我总觉得这屋子里藏了很多东西,光线暗,就是为了让人看不清里面到底有些什么。

大姨很忙,一大家子人的饭,洗衣,买菜,都要她操心。大姨很漂亮,这当然出自外婆的遗传,外婆是贴郭巷那条巷子的美人,七八十岁时还很好看。大姨的脸比母亲的略微方正些,很利索的一个人。大姨夫呢,脸肉肉的,总是笑眯眯在一张圈椅上坐着,天冷的时候,就两只手袖在棉袄袖子里。大姨夫很少说话,他经历了太多,见我来了,也不过是简单问一句。

小楼的进门处,有一点外面投进去的光亮,借着这点光亮进去,能看见右手边有一个楼梯。我一个人上去的时候,总觉得二楼有些阴沉,似乎有些什么鬼怪。我很少敢在上面停留,只是跟表哥表姐捉迷藏的时候,无奈地躲藏在楼上,再就是晚上睡觉的时候,跟着表哥表姐们一起上去睡下。夜里。有人起夜,一走动,楼板老了,“吱嘎”作响,有时候不知因为什么,没人走动,楼板也“吱嘎”作响,每逢那时候,若没睡着,我就侧耳静静听着,想听到什么鬼怪的脚步声,又害怕听到,虽然最终并没有什么真的鬼怪现身。

三姨家我去的更多,不知为什么,也似乎跟三姨更亲一些。

我最早去的那年,三姨夫在街道运输队“拉绊”(我不知道“拉绊”的“绊”是不是这个字),也就是拉架子车。三姨夫原在学校教书,后来就一直在街道拉架子车谋生。一次三姨夫回来,喜滋滋给我一个“汽灯”,也就是一种透明的玻璃球,比商店里卖的玻璃弹子稍大一些,可能是玻璃厂用来吹制灯泡用的。三姨夫说是在玻璃厂里拉货时捡的。我想多要几个,就跟三姨夫说,明天我跟你一起去吧。谁知道,三姨夫却坚决不允。我闹一下,他竟然火了。那时候,我自然不知道他为什么发火。那么多年,他得有多憋屈呀!

三姨家有一个阁楼,其实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她家的屋子外墙挨着过道,过道上面是空的,家里孩子多,男男女女,住不开,三姨夫就想办法将过道上面的空处,用一些木板棚了起来,弄成一间阁楼。因为是过道,棚起来的阁楼很低,孩子们尚可,大人们是要弯着腰,站不起来的。也没有楼梯,只能顺着一架梯子上去。阁楼矮是矮,但孩子们是喜欢的,趴在楼梯口,看着大人们在屋里忙来忙去,觉得好玩,再就是趴在棚起来的过道隔板上,因为有缝隙,可隐约看见过道里进出的人影。

三姨后来不爱做饭了,也许是老了,可我记得小时候,她喜欢做饭。我还记得她搬一只小板凳,坐在灶火一边,安心守着,一会儿掀开锅盖看看,用一把勺子搅搅,锅里面熬着一锅牛骨头。牛肉贵,买不起。天冷了三姨就买几根牛骨头熬汤给孩子们喝,喝了身子热乎。后来想起这个场景,觉得三姨熬那一锅牛骨头,需要熬三四个小时似的。

我跟三姨家,还有一件事,就是那时候我们在西北,远离家乡,三姨觉得母亲身体不好,就想着把二女儿小瑞嫁到我们家,伺候我的母亲。

母亲有一年回老家,三姨跟母亲说起这样的话。大人们也许是真的,也许就是那样说说。母亲回来,跟父亲说这事,我偶然听到。后来,毕竟离那么远,加之是近亲,就没有后来了,可我心里是记得的。

多年后,表姐夫到兰州,跟我說小瑞死了,是尿毒症。小瑞的死,三姨一家一直瞒着我们。听了这话,不知为什么,我的泪却忽然下来了,似乎小瑞真的跟我有点什么关系似的。小瑞的模样,我还记得,那年在老家见她,小小瘦瘦的,眼睛黑亮亮的,梳着不长的辫子,嗓子有点沙哑,似乎是周作人笔下那个尖下巴女孩的样子。周作人是听说那个女孩子死了,心里终于觉得一块石头落了地。我呢,石头悬着,虽然之后总还是要落地。

后来,学校通知三姨夫回去工作,他却倔强不回,说就在街道拉绊,拉绊也能活。最后,还是三姨背着她,去学校领了补发的工资。

3

前年,再次回老家,外婆已经走了好些年了。想着要去外婆的坟上烧张纸,四舅却说,都平田整地,找不着了。我有点不高兴,老人的坟,怎么能找不着呢。后来是表弟开着车,找了许久,才到了地方。满眼田地,表弟指着说,就在那块田里,大概田垄那个地方。在大概的地方,我跪下,烧了纸,默默念叨,婆,我来看你了。我自然是难过的,小时候,外婆那么好,走的时候,我却没有到她的床头上看看她。

现在想想,外婆的好,似乎记得的,也就是外婆做的饭了。一个寻常女子,没有读书,虽然家常道理是懂的,一直在生活的艰辛中,除了劳碌就是劳碌,还能留下什么呢?她的寻常说话,她的抿袼褙、糊纸盒,她的做饭洗衣,就是一切吧。

外婆的饭,除了红薯汤,还有红薯涝,“涝”肯定不是这个字,可是找不出来,就这个代替吧。选好的红薯,洗净,切成讲究的菱形小块,过油,炸成金黄。水开了,下炸好的红薯,红薯淀粉稀稀地勾芡,半透明的“涝”里,沉浸也漂浮着金黄的菱形红薯块,晶莹剔透,煞是勾人。这还不够,还要在这“涝”里洒上白砂糖,不搅,就那样上桌。上了桌,由客人自己搅。我是不肯搅的,要慢慢喝,一边看着那些浮着的白砂糖慢慢漂浮到了碗边,轻轻抿一口,“滋啦滋啦”,可以嚼出砂粒的声音。

夏天时候,老城就是浆面条。外婆给我一毛钱,我拎着一只小桶,去贴郭巷的巷子口,那儿有一家卖浆的。店不大,里面好像点了煤油灯那样,昏暗不清。我进去,半天还不适应里面光线的暗淡,就有人不知从哪里出来,也不多话,知道是买浆的,接过一毛钱,用一只大水舀从一个大缸还是木质的水槽里,“哗”的一声舀出一瓢浆,再“哗”的一下倒在我的小捅里。

浆水有了,外婆还要擀面条,泡黄豆,还要买一些细细的芹菜。豆子煮好了,备着。浆面条也煮好了,芹菜早就下进去了。饭快好了,外婆把煮熟的豆子倒进去,调一点盐,花椒面,最好是新的花椒面,又麻又香。浆呢,是酸的,这煮得糊糊的浆面条酸香可人,十分适口,呼呼啦啦,连吃带喝,一会儿一大碗就下去了,当然那是舅舅们。天最热的时候,四舅上班,小舅会端了碗,站着或是蹲在门外吃,也有时候,甚至会端到大门外,站着一边呼啦呼啦吃着,一边跟邻居街坊说话。外婆呢,小口吃着,一边放下碗,擦一下眼睛,似乎外婆有一点眼疾,会流眼泪。我小,吃得很慢,加之面条很烫,只能慢慢小口吃。

再次回老城,是因为父亲家的中和巷老房子要拆了。从贴郭巷过去,转两三个路口就到了中和巷。父亲多年没回去了,但街巷的变化不大,一路上给我说,这里以前是什么,什么铺子,卖什么的。到了中和巷的巷子口,父亲说,以前咱家在这里立了一块碑。刻了什么?我问。父亲说,记不得了,就在这路口。这碑也早已不在了。

中和巷给父亲留下的屋子,不大的两间,门上的漆早已剥落,本色也看不出来,约是黑褐色的。门前因为多年没有住人,不知什么人在那里堆了一些废弃的杂物。屋顶如同人的衰年,已经塌陷了,上面生着不知名的杂草,杂草也已经干枯了。

这里很快就要拆了,老家给父亲留下的这两间屋子拆了之后,父亲在老城的根就没了。看着残颓的老屋子,我有些感慨,看看父亲,他却是一脸的麻木,也许是时间久了,也许是他知道这一切无可挽回,早就听之任之了。看着这儿,父亲小时候住过的地方,玩耍的地方,上学的地方,也是他的父母我的爷爷奶奶离去的地方,他会想些什么呢?这两间屋子,父亲已经离开七十多年了。

这屋子里原有的几件旧家具,还有一些瓷器,前些年已经运到了西北,旧家具已经没有了,还剩着几件瓷器,一只盛油的黑瓦罐,父亲指着罐子底下说,那是你奶奶画的一朵小花,还写有一个“张”字。

贴郭巷这边,外婆早已经走了,四婆婆走了,二外爷也走了,四喜舅也走了,小舅也搬走了,还有几户不相干的人家也都搬走了,只剩下四舅一家还住在这里。前后那么深的院子,就剩了四舅一家人了,住着不心慌吗?

晚上,四舅举着手电筒,手电的光对着脚步晃着,他先去前门看看,没有事,“咣当”锁了那前门,再去后院,看看后门,没有什么事情,再“咣当”一声锁了。

前后的院子里,没有住人的人家很快荒芜了,屋顶,墙边,门口,甚至是窗台上,都满是杂草。有几处的杂草,荒荒地有半人多高,偶尔有野猫从里面蹿出来。

贴郭巷这边,也是迟早是要拆的。哪一年呢?不知道。拆了以后,四舅一家人又会去了哪里呢?

走的头一天晚上我们去跟四舅告别,出门时候,父亲跟我说,院子里可以演《聊斋》了。

月亮,已经升起来了。

月色下,我回頭看看那个大门,还是赶紧拆了吧。尽管这里生活过我的外爷外婆,母亲姨姨,还有舅舅,还有我小时候的记忆,可还是赶紧拆了好吧。

贴郭巷,已经太旧了,已经有点旧不起了。

责任编辑    杨   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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