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气、智慧和谋略——纪念我的父亲何凤山博士

编者按：9月10日是中国外交官何凤山博士诞辰120周年。二战期间，何凤山任中国驻维也纳总领事，他向上万犹太人发放了前往上海的签证，使他们免遭纳粹的迫害和屠杀；何凤山因此受到国际社会的尊敬。本文由何凤山博士的女儿何曼礼撰稿，英文原文刊登在2021年9月10日见报的《中国日报》和《中国日报国际版》。

约1938 年，何凤山博士，中国驻维也纳总领事。

我的父亲何凤山博士出生于1901年9月10日、清朝末期湖南益阳农村的一个贫困家庭。二战前夕，身为外交官的父亲拯救了成千上万的犹太人，为他们提供了中国上海作为避难所；因此，在他诞辰一百二十周年的今天，人们依然铭记他，把他当作一名有勇气的中国外交官和国际正义人士。

经常有人问我：“一个中国人为什么会去拯救其他人都不愿帮助的犹太人?”我的回答是：“如果你认识我父亲，你就不会问这个问题了。”  对大多数人来说，父亲已经成为一位历史人物，人们只了解他最为人熟知的那一面。对他为人的其他方面，人们经常会有个人的解读。

例如，父亲被称为“中国辛德勒”，其实我觉得这个标签有些讽刺，并不十分贴切。 因为除了拯救犹太人之外，先父与奥斯卡·辛德勒（Oskar Schindler）没有任何共同之处。辛德勒是一名德国商人，他好色、挥霍无度，还是纳粹党员；出于良心发现，他拯救了在他工厂劳动的犹太人。

那么何凤山是谁？我认为用 “20 世纪的诸葛亮”来描述他是最合适的。事实上，父亲最喜欢的经典小说就是《三国演义》。作为三国时期最传奇的政治家、外交家和战略家，诸葛亮采用空城计挫败入侵之敌的典故给父亲留下深刻印象。

1977年，何凤山和女儿何曼礼。

作为一名外交官，父亲手无寸铁也没有千军万马，在整个外交职业生涯中他必须依靠自己的智慧和战略能力。二战期间，正是靠着他的勇气、智慧与谋略，他才得以拯救了数以千计的犹太难民，并为 18,000 名犹太人提供了上海庇护所。

1938年3月，德奥合并后，纳粹当局发动恐怖统治，引发了一场犹太难民危机。 纳粹从消灭犹太人的第一步是没收他们的资产，并将他们驱逐出境。

纳粹当局通知犹太人，如果他们能够以入境或最终目的地签证的形式提供“移民证明”，就会被允许离境，包括那些被捕并被驱逐到集中营的家人也将释放。

在这样的形势下，那些拥有签证签发权的各国外交官成为犹太人逃离纳粹迫害的一线生机。可是，当时没有其他外交官去帮助他们。1938 年 7 月，参加依云会议讨论犹太难民问题的32个西方国家，全部表态拒绝接收犹太人。即使是像瑞士这样的中立国家，也要求纳粹当局在犹太人的护照上做清楚标记，以便瑞士可以在边境上及时遣返犹太人。

只有作为中国外交官的父亲向犹太人伸出了援助之手，尽管困难重重。

父亲面临的第一个障碍是犹太人怎么进入中国。 此前一年，日本入侵中国并占领了所有的入境口岸，中国外交官签发的任何文件或入境签证肯定不会被日本占领者承认。

只有一个例外：上海。 日本于 1937 年 8 月入侵上海，11月12日上海沦陷，上海口岸沦为无人值守，任何人都不需要出示证件或护照即可登岸入境。于是，父亲便利用这情况，签发不需要签证即可入境的上海签证。

这就是先父何凤山故意超标使用正常标准的入境签证的“上海签证计”。 拿到上海签证作为“移民证明”，犹太人就会被纳粹允许离开被纳粹占领的国家，他们被监禁的亲属也会被释放并允许离境。

有了上海签证，犹太人也可以过境为由进入其他国家。

父亲说过：“这些签证只是名义上去上海。实际上，能为犹太人提供一种途径，帮助他们得以前往他们的首选目的地。”

最终，数千犹太人用这些上海签证逃出了纳粹的魔掌，并在其他地方找到安全的避难所。

左：上海签证序列号3639。中：何家亲属于2001年参加以色列犹太人大屠杀纪念馆授予何凤山“国际正义人士”称号纪念仪式。右图：位于湖南益阳的何凤山墓地。所有照片由何氏家族收藏提供。

至于在德国和后来在捷克斯洛伐克的犹太难民，虽然他们无法从父亲在维也纳的总领事馆办签证，但父亲的“上海签证计”成功地传递出中国上海可以作为避难所的信息。

1938 年底到 1940 年，至少有 18,000 名犹太难民得以在上海避难。 他们中大多数是德国人， 奥地利人只有 5000 到 6000 人，因为大多数奥地利人获得父亲签发的上海签证后都得以抵达他们的“首选目的地”。

父亲面临的第二重障碍来自重庆的国民政府。 国民政府长期以来与德国保持外交和经济关系，直到 1938 年，希特勒转向即将成为德国盟友的日本，与中国的关系恶化。

无奈之下，民国外交部副部长陈介被派往柏林担任大使，试图挽救中德关系。在维也纳担任总领事的何凤山被命令停止向犹太人发放签证，以免违反希特勒的政策， 但是父亲没有服从。父亲那一代的爱国者亲眼目睹了中国在外国帝国主义统治下遭受的屈辱，并下定决心不允许这种屈辱继续。 因此，他对任何民族遭受的迫害都感同身受。

他回忆道：“看到犹太人的厄运，深感同情是自然的；从人道角度来看，帮助他们也是应当的。”

父亲因不服从国民政府的命令后来受到惩罚。 1939 年，纳粹当局以维也纳总领馆的楼房为犹太人资产为由没收了物业，父亲要求国民政府支付搬迁费用，但遭拒绝。 他只好自掏腰包搬到附近较小的馆舍，重新开放总领馆，他仍然无所畏惧。

父亲外交生涯四十年，赢得了他所派驻的东道国的赞誉，甚至被称为“可敬的对手”。 正是这些品质使他成为一名杰出的外交官，使得他在危难中出手救助犹太人。 父亲有良知、勇气、同情心和谋略，如果缺少其中任何一点，或许就不会有这个非凡的拯救生命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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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何曼礼女士没有跟随父亲何凤山的外交脚步，而是选择了新闻业。 她所在的《波士顿环球报》报道团队于1975 年报道波士顿学校废除种族隔离危机而获得普利策奖。 1981 年，何曼礼是见证《中国日报》创刊的首批外籍编辑之一，并在 2008 年北京奥运会和《中国日报》美国版改版等重要时刻，继续为这份报纸贡献才智。过去二十年来，何曼礼一直在挖掘并记录她父亲的历史，目前正在写作相关书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