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逃离，都是对生存语境的不适

文/ 土城

大家好，我是土城，欢迎收听早茶夜读。

人都是生存在某种语境之中，一旦有个调皮的或不幸的分子挑战这个语境，就要受到语境的驱逐。

同一个语境里，隐藏着固有的规则、习俗。生活在霞村的人，如果他一辈子就在霞村，他熟悉村里的规则、习俗，和村里的环境融合在一起，那么，他肯定适合这种语境。如果他有一天异想天开，思考了超出村里的规则、习俗之外的问题，他就开始脱离原有语境。严格地说，他就不再是村里（原先语境）的人了，他思想开始神游，自己会感到不适，甚至强烈的撕裂。如果只是保持思想上的平行世界，那也罢了，如同一个人只在头脑中期待着诗与远方。可是，如果再进一步，当他采取实际行动，把思考变为外在的行为，把诗与远方化作具体的行动，他就会遭遇到不仅仅是思想上的不适，还有外在规则带给他的不适。这种不适，可能带给他困扰，冲突，最后可能是灾难或逃离。

人的每一次逃离，都是出于对生存语境的不适。

贞贞要面临的就是这样的语境问题。她从日本人那里回来，本应成为英雄，却没有成为英雄，因为她被贴上了不道德的标签。贞贞回来后，生存语境发生了变化，一方面是外部给她的，一方面是她自己思想上生成的。她看到了外面更广阔的世界，甚至认为学日语是好的。她可以选择的是，要么忍受，要么逃离。

不知道贞贞的逃离，未来会如何，但此刻，贞贞必定会义无反顾选择离开霞村。她失去的不仅是贞操，在村里人看来，她失去的是生活在霞村的资格。在世俗层面上，村民以道德要求贞贞；站在村外的人，会以愚昧指摘村民。谁对谁错？难道一味指摘村民愚昧，就能表明自己的豁达吗？在村民看来，他们的行为完全符合村里的规则、习俗（语境），不符合规则、习俗（语境）的贞贞。在我看来，互相不理解，不只发生在层级不同的人之间，也会发生在不同语境的人之间。

面对断裂和分歧，语境可以作为一种解释法则。

这里闲扯一下今年获得金棕榈的韩国影片《寄生虫》。这部电影也可以看成一部语境冲突的故事。影片中的朴家与金家，是悬殊巨大的两个阶层，他们的冲突或可以用传统阶层法则解读。但金家与藏于地下的佣人家，他们之间的冲突如果用阶层法则去解读，显得力不从心。他们本就是一个阶层，那么同一阶层内的冲突，怎么解释呢？蝼蚁和蝼蚁之间也不是相安无事的，他们冲突的激烈程度超过了蝼蚁和食蚁兽之间的对抗。穴居人爬出地穴时，他要杀死的对手不是主人朴家，而是同为底层的金家人。穴居人用石头砸在金家儿子时的快感，与见到主人朴家时的“谢谢您，朴社长”形成鲜明对照。而在金爸看到朴社长捏着鼻子（因为厌恶底层人身上刺鼻的味道），从穴居人尸体下取走车钥匙时，金爸被朴社长的歧视激怒，秒变杀人恶魔。

朴家、金家、穴居人家，正是生活在语境冲突之中。朴家，作为上层精英，花钱雇人，从不吝啬，对方开价多少就是多少。金家，利用精英人士通常的“优雅和善良”，得寸进尺。不同寻常的是，朴家与金家的冲突来源，并不在金钱上的歧视，也不在有产者和无产者之间的利益纠葛。在哪里呢？在朴社长的语境中，你穷没关系，但你身上不该有抹布般的怪气味，你也不该有不必要的尊严感。朴社长厌恶金爸对主人自来熟的态度——这种自来熟，其实是金爸自我营造的一种虚幻的尊严感，有两个细节明显反映金爸的自来熟态度：金爸与女主人暧昧地握手，驾车时与朴社长“平等”地介绍自己。而这两点，正是金的痛点。所以，当他们鸠占鹊巢，在主人家客厅胡吃海喝时，金妈的话（大概是：这时候一旦主人回来，全家就会像见了光的蟑螂一样逃窜）瞬间让金爸的尊严感丧失，继而暴怒。外来者（穴居人）的介入，不过是使前面冲突更加激化，其结局必定要面临语境冲突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