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在讨论一个城市时，你的参照物是什么呢？｜江河·早茶夜读600
600| 读城记2020
文/ 江河
25岁，文学研究生
大家好，欢迎收听早茶夜读，我是彭江河，本月的主题书是法国汉学家谢和耐的《蒙元入侵前夜的中国日常生活》。
大多数人读这本书的直观感受都是觉得非常好看，耳目一新，我们佩服谢和耐能把我们看不出来的《梦梁录》的好，《东京梦华录》的好写出来，他没有用AR技术就把清明上河图动了起来，我们无法说清这本历史书到底是一组画卷，还是一部小说，我们就这样浑然不觉地就被带进了1276年大厦倾覆的前夜。跟着谢和耐这个法国现代人的眼看古代人，跟着材料中开封人的眼看杭州城，正是现代人和开封人的两双眼睛，才让这本书和一般正史的叙述有了区分。
现代人的眼光是关注普通人而非帝王将相，所以谢和耐的书里没有写成王败寇的故事，而是写了残疾人的看护所，写了供穷人免费安葬的公墓；具有现代卫生意识，所以才会写到南宋杭州人的澡堂子，从一位日本僧人的手记和马可·波罗的游记里我们可以得知，杭州商业性的澡堂大概有3000多家，洗一次澡10文，可供100人同时入浴，澡堂的水取自湖中，一年四季都用冷水洗浴，他们认为冷水有益于健康，每天洗澡清洁身体已成为习惯，同时澡堂也会为不习惯冷水习惯土耳其热气的穆斯林或别的外国人们准备热水。杭州人民对洗澡的狂热爱好引起了各类商家的行动，他们提供起了形形色色的周边服务，譬如澡堂内的按摩、茶、酒，乃至色情服务，澡堂外支起的面汤摊，还有各种养生药丸都一应俱全地摆在你眼前，产业链十分完善，论怎么让你花钱花得舒服，南宋人并不比我们的点子少。
然而接下来的内容就让人有点迷惑了，谢和耐讲到，澡堂子是平民百姓的乐园，富裕人家有自己的浴室，他们会把金属块或石块烧热投入水盆中，以此提高水的温度，想起上面提到的平民的冷水养生法，我们能说富人不关心自己的健康吗？这其中的差别该如何解释，意味深长。而这实在是我们在正史里看不到的东西，提不出的问题，谢和耐的写作让我们反思，到底什么是值得书写的？我们平时的关注点是由什么建立起来的？我们平时所接受的思维训练能够帮助我们从类似澡堂这样的切入口来以小见大吗？
在书中，紧跟着澡堂而来是“小邋遢”王安石和“洁癖王”米芾的趣事：王安石不爱洗澡，所以两个爱他的同事不得不把他强行拖拽到澡堂门口，一月两次，并给他准备好干净的衣裳以备更换；米芾是另一个极端，每隔几分钟就要洗一次手。王安石和米芾的怪癖向我们提供了有别于上文的人格角度，属于宋朝人也属于一切人类的可爱。
到这里我们已经明白，谢和耐之所以写得好看，就在于他材料使用得经济又漂亮，像个缝纫师一样，他没有浪费任何一块材料，物尽其用，每块材料都有它的担当，造境高手。
在写法上，除了当缝纫师外，谢和耐还会偶尔客串一下现场记者：杭州城人口密集、街道狭窄、再加上夜生活活跃，灯火不息，所以火灾的发生频率非常高，
一位来自开封南渡而来的市民尖刻地抱怨说，他看不到有远见的举措。在1132年夏历五月（即公历6月），他只能携其母亲和妻子及时脱险，来到了湖岸边。13000间房屋被尽付一炬，而他能够寻觅到的唯一容身之地便是周围的小山。他们在那里一直住到了1137年初，其时他又亲眼目睹了差不多同样惨烈的火灾，又有1万间房屋在烈焰中化为灰烬。
1126年，北宋京城（今开封）失陷，开封等北方居民随政府移居杭州，我们似乎能从材料中感受到该开封市民作为原首都人民优越中的仓皇，带着老母亲和妻小逃离大火的路途中，他是否也为“故国”的沦陷感到忧愤呢？从1132年到1137年，这5年的山中避难生活，他是否也常常感到一份衣不蔽体的凄惶呢？政治经济史里没有这样鲜活的面孔，谢和耐写出了喑哑的生命的个性，这本书是普通人开口说话的地方。
北宋开封城
开封人的视角一直若隐若现于谢和耐的叙述中，可能与杭州是搬过来的都城有关，日常中的一些建设会参考开封的样式，如房屋的瓦片等等，谢和耐无意于仅仅停留在“开封-杭州”的表面区别上，而是致力于展现二者参照之下过渡时期的种种变化。每一个古代社会背后都有一双谢和耐式的现代眼光，每一个杭州背后都有一个开封，就像张爱玲的香港有上海打底，汪曾祺的北京有高邮作参照一样，我们无法单独孤立地观看某一个客体，正如我们的关注点都不是凭空而生的，当你在讨论一个城市时，你的参照物又是什么呢？又是什么决定了你的看法呢？
感谢大家的收听，让我们一起来读谢和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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