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教母”琼瑶和她“一生中最重要的一封信”
一场“家事”引发的“生死迷思”话题
2017年上半年,79岁的琼瑶因为一件“家事”,频上各媒体头条。
事情的起因很简单。1年多前,琼瑶已患病10多年的丈夫平鑫涛,因失智症进了医院。失智症是台湾的说法,更常用的叫法是老年痴呆症。住院后的平鑫涛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医生告诉琼瑶,要给病人插鼻胃管,否则会有生命危险。琼瑶始终不肯,想到丈夫插了鼻胃管就会失去人生关于吃的最后一点乐趣,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琼瑶明确反对给丈夫平鑫涛插鼻胃管,可她的3位继子女为救治自己的父亲坚决要插。双方因此产生分歧。
鉴于平鑫涛此间已住院400天,不仅认不出琼瑶,也认不出其他所有人,因此关于他何去何从的主意,都得家人帮他拿。
“天长地久是多久?天长地久就是等你不再记得我。”琼瑶为此写下的类似句子,看似平淡,却字字锥心。她由此想到当一个人的生命即将垂睫大去之际,究竟该如何安顿自己?
继年初公开丈夫平鑫涛卧病消息后,3月12日,琼瑶通过网络发表了一封写给儿子儿媳的信,透露她由于看到一篇名为《预约自己的美好告别》的文章,有感而发想到自己的身后事,认为万一到了该离开之际,希望不会因为后辈的不舍,而让自己的躯壳被勉强留住而受尽折磨,也借此叮咛儿子儿媳别被生死的迷思给困惑住。
这封信随即引爆了媒体传播,“生死的迷思”、“尊严死”等一时成为社会话题。
接下来,琼瑶就应不应该给丈夫插鼻胃管,与继子女们屡次持续隔空喊话,这也成了舆论关注的焦点。等到5月6日晚间,琼瑶突然在网络上再发长信与粉丝道别,宣布即将关闭自己的个人网页,并称“这次是‘珍重再见,后会无期’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估计很多人都会一时蒙圈。
那个未被如期赶赴的“一年之约”
当了大半辈子作家,琼瑶笔下描写了很多为爱深情乃至痴狂的女子。《又见一帘幽梦》里的女主角汪紫菱,失去了初恋楚濂的爱情,她就如同失去了半条命;《还珠格格》里不顾皇宫礼教,轰轰烈烈都要爱一场的小燕子、紫薇;还有《情深深雨濛濛》里的陆依萍,性格倔强傲骄,像个不能让生人靠近的刺猬,唯一能让她拔光所有刺的,就是她的爱人何书桓。
琼瑶塑造的敢为爱情痴狂的经典角色虽多,但说回她本人,她的爱情故事本就是一出精彩的琼瑶剧。
琼瑶一生经历过3段爱情,每段都足够她刻骨铭心。
当年琼瑶面临大学联考时,她家里不仅有个盼她成才的妈妈,还有个成绩比她好无数倍的妹妹,所以一向自认“没有大学命”的琼瑶压力山大,曾让她做出过因学习成绩不好,吃了一整瓶安眠药自杀的傻事。
就在孤独无助时,她的国文老师蒋云,走进了她那颗敏感的少女心。两人开始了一段“禁忌之恋”。在彼此相处不到一年间,琼瑶和蒋云相处得既甜蜜也痛苦。虽然蒋云的妻子已去世,他是光明正大的单身,可在当时师生恋及20岁的年龄差横亘其间,是两重怎么也突破不了的障碍。于是蒋云与琼瑶约定,等她上完4年大学,如果依然没变心的话,那时候他们就正式在一起。
琼瑶努力想考上大学,怎奈联考结束后仍是落榜。无法与老师相见的她,每天躺在家里郁郁寡欢。失意之下,她再度服药自杀。
待她醒来之后,父母着急坏了。她与蒋云之间的师生恋随即曝光。琼瑶妈暴怒,向警察局状告蒋云“引诱未成年幼女”。为人师表的蒋云因此身败名裂,无法在台北容身,便独身一人去了台湾南部嘉义教书。临走前,他与琼瑶再定一年之约,一年之后,待她过了20岁成年的生日,就去嘉义找他,那时候他们就能名正言顺地在一起。
苦盼中的琼瑶终于等到了那一天,妈妈却在给她及其龙凤胎弟弟办的生日会上,当着全家人宣布:“现在,他们已经有够硬的翅膀,如果他们想飞,我再也不会阻止,就让他们从我身边飞走吧……”正是妈妈突然决定放手,让琼瑶既感动又羞愧。她发誓,再不会离开妈妈身边。对于自己与蒋云那个“一年之约”,她最终没有如期赶赴。
《窗外》背后的两次迁居
两次联考落榜后,琼瑶开始在家专心写作。可她的作品始终得不到市场认可,再加上成年了还向父母伸手要钱,琼瑶的自卑感愈发严重。这时,她遇到了国立台湾大学的在读生庆筠。
某次,庆筠来琼瑶家拜访琼瑶的父亲,顺便就认识了琼瑶。他俩当时的境遇基本一样,那便是除了热爱写作,其他一无所有。后来,庆筠向琼瑶求婚,感动之下,她立马答应了。
俩人婚后由台北迁居到了庆筠的老家高雄,但真过上二人世界,远没有设想中那么幸福。一方面,琼瑶和庆筠都专心在家写作,收入微薄,每天只有7块钱的生活预算,一旦超出这个预算,可能下半个月都吃不饱饭。另一方面,庆筠知道琼瑶心里始终忘不掉初恋,所以吵架时经常会把蒋云拿出来说事。如是,数年过去,他们有了自己的儿子小庆。一次次争吵中,夫妻俩的感情早就磨灭殆尽,但俩人最后离婚的真正导火索,却是因为琼瑶小说《窗外》的问世。
皇冠出版社的创始人平鑫涛,因为从报刊上看过琼瑶的几个短篇,便写信邀请她为自己的《皇冠》杂志写小说。于是琼瑶便以自己的初恋故事为原型,写出了长篇小说《窗外》。
庆筠原本是支持琼瑶写作的,可等到《窗外》单行本真正大卖,几乎所有人都追着看这本书时,他因忍受不了琼瑶向全世界宣告自己的初恋,便写了篇文章发表在报纸上大揭《窗外》背后的所谓“秘事”,这让他和琼瑶的夫妻关系一下子走到了尽头。
1964年6月3日,琼瑶和庆筠正式离婚。其后,琼瑶独自带着7岁的儿子小庆,由高雄搬迁回了台北,只因为这里不止有自己的家人,还有平鑫涛及其皇冠出版社。
琼瑶作品《还珠格格》
幸福中不觉老之将至
在琼瑶离婚后搬回台北生活最艰难的时候,是平鑫涛给了她很多帮助,比如为她提供写作机会,帮她找照顾孩子的佣人,鼓励她多写作、走出人生的困境等等。
可以说,自从25岁认识平鑫涛,琼瑶前半生的苦难便开始全都转化为了幸运。得益于平鑫涛当初的慧眼识珠,发现了琼瑶这匹千里马,他迅速将《窗外》出版,立即在台湾文坛引起轰动,琼瑶也在文坛声名鹊起。可以说,如果没有平鑫涛,就不会有日后风靡两岸三地的女作家琼瑶。
只不过他们俩最初交往期间,平鑫涛还是人夫和人父,妻子林婉珍贤惠能干,3个孩子也聪明活泼,一家人可谓其乐融融。那时候平鑫涛只是琼瑶作品的编辑、出版人和经纪人,她得靠他写书谋生抚养孩子。而琼瑶也将其作品全都投给了《皇冠》。平鑫涛则凭借着自己的能力和人脉,鼓励琼瑶在创作道路上越走越远。她在他的大力帮助下成就斐然,被尊奉为“爱情教母”。相应地,琼瑶的小说也推动平鑫涛的《皇冠》杂志销量直线上升,两人可谓是互相成全了对方的梦想……以及爱情。事实上,他们也最终没能脱离由起先的工作合作关系,发展成后来情人乃至夫妻关系的老旧俗套。
大致是在与琼瑶相识相知8年后,平鑫涛又花了8年时间,与妻子林婉珍谈判离婚。而琼瑶自己也曾找过林婉珍谈判,结果却是琼瑶自己渐渐萌生了退意,她甚至后来还曾打算和一位旅居美国的男子结婚,以摆脱自己跟平鑫涛之间,似乎越理越乱的烦恼结。好在,最终却是平鑫涛的妻子林婉珍,先于琼瑶一步选择了全身退出,这等于是成全了琼瑶和平鑫涛俩人日后的婚姻。
1979年5月9日,琼瑶和平鑫涛低调举行了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婚礼。琼瑶并没有穿她曾在小说里无数次描写过的白色婚纱,只在胸襟上别了一朵兰花,这是希望两个人能够相伴晚年。婚礼上,49岁的琼瑶小鸟依人般挽着爱人平鑫涛的臂弯,笑靥如花。至此,她一生颠沛的爱情故事,正式开始迈向幸福。其后,两个人相携相伴,度过了30多年恩爱和乐的生命时光。
只是他们似乎忽略了时间的力量,人总是会慢慢变老,疾病也会悄悄来袭……
琼瑶和丈夫平鑫涛
琼瑶与平鑫涛结婚长达39年,直到去年平鑫涛因脑血管破裂住进医院。
而此前,琼瑶曾过了很长一段在家当“特别护士”,与丈夫朝夕相处的日子。她本人曾说,丈夫最爱她的时候不是在追求她的时候,而是在他80几岁还没失智的时候,只因那时他可以看到一个当他生病后,完全可以衣不解带地来陪护他、伺候他,“可以完全没有自我了”的自己。
其间,平鑫涛不会主动说出自己的感受,所以每天琼瑶都会问“你好不好、你有没有不舒服、你爱不爱我”,因为从这3个问题上,她可以知道丈夫更多精神及身体方面的状态与讯息。但她也说过:“在照顾的当下一定还是会受到很大的挫折,当我拿出他写给我的情书,可是他却记不起来的样子,每每回到房间,我都忍不住落泪。”这段话,字字句句真情流露,总能让人感受到他们彼此间究竟爱得多么深挚。
但问题是平鑫涛还是由起先的失能在家,最后转向了完全失智住院,并接受各种医疗救助。这让琼瑶难免会不止一次地料想自己日后的生命终局。因此就有了2017年3月12日,她通过网络发表的那封写给儿子儿媳的公开信。
在这封信中,琼瑶提到,这是她“一生最重要的一封信”,明年将迈入80岁的她,认为自己没因战乱、意外、病痛等原因离开,一切都是上苍给的恩宠,“所以,从此以后,我会笑看死亡”。并特别发出5点声明叮咛儿子儿媳,表示无论生什么重病,她都不动大手术、不送加护病房、不插管、绝对不插“鼻胃管”,“如果失去吞咽能力,等于失去吃的快乐,我不要那样活着!”并称“急救措施,气切、电击、叶克膜……这些,全部不要!”
琼瑶这封信之所以会很快引爆媒体,是因为它直面的问题普遍存在于全球华人社会:在家中老人即便完全“失能”、“失智”情况下,由于始终放不下“孝敬”的道德包袱,晚辈总想借助医疗手段尽量挽留到底。这便是琼瑶所指的“生死迷思”。
与此同时,她本人也由于不主张给自己丈夫平鑫涛插鼻胃管,而与继子女们几近闹僵,变得渐渐不能对话。
5月6日晚,琼瑶在网络上再发出一封告粉丝信。信中称,她将在把住院失智的丈夫交给继子女照顾后,关闭自己的个人网页,理由是“当我的‘最后一堂课’,变得如此不堪,我还有什么心情和大家交流呢?”她还说,“14年来为了照顾鑫涛,不曾出国!我想去国外走走,转换一下心情!”在此信的末尾,琼瑶宣布,她将把自己个人网页上的留言版,开放到5月9日晚上12点,只因“那天,是我和鑫涛结婚39周年纪念日!”
想必读过上述这些封信的人,一方面既会被琼瑶那种“珍惜生命,直击死亡“的生命态度所震撼,另一方面未免也会心存疑问:像“安乐死”或“尊严死”这些,曾为琼瑶殷殷期许过的“美好告别“,离我们究竟有多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