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山大哥的青春:那年我十六岁(连载1-2)
我的青春走得跟喝醉了酒一样歪七倒八的,而那些与青春有关的岁月,也稀释了,模糊得狼狈不堪。我是不大愿意回首过往的,我会认为那是负累。我怕那些该属于青春、活力的岁月,被自己勾勒得刻板无趣,缺了随性美,丢了绚丽色彩。然而,咱乳山有一位有故事的哥哥,他把自己的青春勾勒了出来,他是谁?让我们通过他的故事来了解一下吧!
那年我十六岁。
在地瓜地里薅草时总希望村里大喇叭,能传来李双江或者蒋大为的歌声,有时听的出神竟然忘记干活了。爹爹总是不屑地看我一眼:“你久六(赶紧)干活吧!不好生念书,将来就得干这个!”
爹的话不管有没有道理,我都要听着,尽管心里一百个不服气。南屋的同学永常曾教给我一招自我安慰法,现在想起来就是阿Q精神。方法是不管谁骂咱,都不用反驳,只要在心里这样想,哼!下辈子让咱俩翻个个。后来仔细一想,这招用在别人身上还凑合,要是用在俺爹身上,我情愿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子,什么时候他也是俺爹呀!而且我打算让他下辈子继续做俺的爹。
妈妈没福气去世的早,爹和姐姐总是加班。家中自留地的活我就要干很多。十六岁的我已经很结实了,我可以将大半麻袋刚打下的水麦子,轻松地抱起来。推着小车,上山送粪,下山捎着地瓜,一干就是一上午,从不知道累。出力的活我不在乎,可是慢腾腾的技术活,我就不耐烦了。
就说锄地瓜吧!那时没有封闭和除草剂,地瓜地里长了草,就得靠锄地方式去草。爹利用休息时间回家锄地,时间紧,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于是,爹便开始教我锄,我发誓,我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我哪有那份耐心,打小尽管书念的不咋样,可压根就没打算种庄稼,我觉得自己不是那块料。所以对爹讲的锄地要领左耳进右耳出。什么前腿躬后腿蹬的那一套技术要领根本听不进去。以至于一锄下来,就有好几颗幼苗死于非命,看着那一垄没几颗保住命的地瓜,再看看我那副德行,歪着脑袋皱着眉撇着嘴的坏样,在忍无可忍无的情况下,爹朝着我的屁股“赏”了几脚。
那个年龄段,走路时被石头铬了脚,我都要把石头踢飞,心里的火噌噌就窜上去了,心想:小老头,你敢打我!你不就是俺爹吗?要是倒给别人,我就还手了。可是自己的爹就没辙了,你咋就是我的爹了呢?
虽然还手不能,可无声的抵抗我还是可以做到的,于是我就用锄使劲地割着地瓜苗,爹就跟着我屁股揍我,说实话,那小老头没多大劲,打在我身上就像挠痒痒似的,越是打我就越割苗,爹火大了,拿起他的锄头就要揍我的屁股,妈天呢!那可是铁家什,一旦砸在屁股上,我可受不了。我飞速闪身拿着锄头和爹对峙着。趁爹吃惊的时候,我把锄头抡圆了“呜”的一声扔到地边深水坑里,还没等爹明白过来我早就撒丫子了。
爹在地里气的直跺脚,我跑到村里的平塘边上坐了好久,开始的时候生气,慢慢地就不那么生气了,爹昨晚上班肯定一夜没睡觉,还要回来锄地,我开始舍不得爹了,爹太辛苦了,自从妈去世后,又当爹又当妈的,短短的几年苍老了许多。尽管我不喜欢种地,可是我做为一个长子应该给爹分担点家务。
既然认识到错误就要改正,可这功夫回去有点不现实,爹正在气头上,我一片好心回去,要是再挨几下那多划不来。好在那块地比较大,爹一半会儿也锄不完。
临近中午的时候,爹看看手表再看看天,看着没锄完的地叹息了一声,扛着锄头回家了。我跳进水坑把锄头摸上来,心想,不就一个锄地瓜的技术吗?静下心了琢磨着,再根据爹教我的要领。在锄勾上绑个草圈,一边锄掉荒草一边往地瓜垄上带土,学会了,锄起来就容易,一中午的时间就把爹锄剩下那块地锄完了,看着那整齐黑乎乎地地瓜垄,有一种空前的成就感!
肚子开始饿了,下午一点看见爹扛着锄头来了,我扔下锄头迅速躲进一旁的玉米地。玉米地里的杂草很多,我也没管那多就趴下了,在玉米叶的缝隙中看见爹十分吃惊的表情,爹从地里捡起我扔下的锄头,开始的时候脸上露出了欣慰的表情,慢慢的那表情消失了,接着叹息着摇了摇头:“唉,种庄稼的命!”然后冲着玉米地说:“滚家去吃饭吧!”
爹说出这句话,知道我现在出去也不会有事了,可是就这么出去也太没面子了,我干脆就那样趴着,你老头不走我还不动了呢!
那天真不走运,爹走了没多大会儿,我就准备出去,谁能想到我身底下还压着一条二尺多长的水蛇呢!这一会可把它压惨了,人家正辛辛苦苦准备做妈妈呢,我这一下子让人家晚一年做妈妈,几只蛇卵全部碎在泥土下面,它的腰也险些压断,你小子这样侵犯我,怎么也得咬你一口吓唬吓唬你,我一抬身,那条水青趁机在我手背上咬了一口,我没觉得怎么疼,可是吓坏了。听说被蛇咬了是要送命的,所以,我就抱着手背没命地往村里跑。
这事得找黑生子哥,他是捕蛇高手,被蛇咬过好几次,从没出事,他肯定有高招治蛇毒。
生子个比我大两岁,矮矮的个子,黑不溜秋的,是村里很出名的淘气包,我和他关系很铁。
当我杀驴般地哭着喊着跑到他家时,他正蹲在猪圈墙上用木棍挑着一块粑粑(玉米饼子)惹他家老母猪呢!老母猪前腿趴在猪圈墙上,用讨好的眼神向生子哼哼着,终于趁生子听我说话的机会,得到了那块粑粑,然后一嘴把生子拱下猪圈墙。
生子揉着屁股听明白我的话,当机立断对我说:“快点,把你手插进尿龛子里!”我说我家没那玩意,他指着他家尿龛子(盛尿的瓦罐)说:“你彪啊,那不是尿龛子是什么,尿碱能治蛇毒!”我当时顾不得想那么多,就像见到救命神仙一样奔向他家南院墙下的尿龛子而去,而且义无反顾地把手插进尿液中,满满的一龛骚尿,尤其是生子他爹是个糖尿病人,被太阳暴晒过后,那气味比尖端化学武器都歹毒,我当时就觉得不会喘气了,甚至都蹲不住了。生子在一旁和我共同“享受”着那气味:“别闲着,把手在里面搅和搅和!”
生子妈端着一盆浑水走出来,正准备往老母猪槽子倒。看见老母猪正津津有味地吃着刚出锅的饼子:“昂呀,这个穷色(死)尸,我就烀俩粑粑,我说呀,一转眼就么有了,生子,生子,你这个穷色尸!”
生子妈一转身看见南墙根底下,生子正在指挥我在尿液里搅和呢。她放下盆跑过来吃惊地看着我:“嫚呀!你这是在那干么呀?”我憋了半天没透一口气,猛地站起身子,大口呼吸着:“大妈,我被水蛇咬了,俺生子哥教我治蛇毒呢!”生子妈听明白了我的话,扯着嗓子骂着,伸手扭住生子哥的耳朵多对我说:“嫚呀,你赶紧家去把手洗洗!”然后咬着牙根对生子说:“你这个穷色尸,你给我滚家去!你说这不伤了吗,我怎么生你这么个穷种!”说完像提小鸡一样把生子哥弄到屋里去了。
生子哥看来是挨了顿好揍,他是穿着花裤衩捂着屁股跑到我家的。
我在家反复地洗着手,不管怎么抹香皂,那股尿骚味就像钻到肉里一样,臭不可闻,此时,我明明知道上了当,可是心里根本没恨他,倒是觉得他是因为我而挨揍,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看看他那副样子,十分心疼地说:“生子哥,挨的不轻吧?你说我给你填这个乱!”生子从裤裆里掏出偷他爹的旱烟,咬牙坐在我家炕上,卷起一只羊腿棒式的烟,点上吧嗒着,浓烈刺肺的烟雾呛的他直咳嗽:“俺妈真狠,打我害怕打坏裤子,叫我脱下裤子打,打我家老母猪也没那么卖力气,把我关家里打,北屋的二大爷听见我那个动静就问:妹呀,你待家干么呀,怎么和杀猪似的?你猜俺妈说么,俺妈说,二哥呀,生子这个色(死)尸管么坏事都能干出来,你说二哥,这样滴不打,将来就成监狱秧子了,你猜二大爷那个老东西说么,他说,妹呀,可也是哈!这个小孩就属小破车滴,就得经常钉补着,别打重要的地方,就照着腚(屁股)使劲拍,俺妈就来劲了,一边打还一边说着,辉子他妈死得早,可怜人滴,你真忍心呢,打死你这个穷脏根!我疼得实在受不了了,我就跑了!”
生子哥很是不服气:“你说我哪点地方错了,我那是救你的命,你没有事了,你看看我的腚,肿的老高,可疼死了!”生子哥把旱烟吸完了,又变戏法一样拿出几只烟屁股,拨开纸露出烟丝,然后再卷一只羊腿棒插在嘴上:“今过晌完了,我不敢家去吃饭了!”我说:“哥呀,你这是为我挨的打,今晚我管饭,大米干饭没有咸鸭蛋,咱们就着咸菜吃点吧!”生子双手把花裤衩的松紧带往外撑了一下,松紧带“啪”的一声回到肚皮上,他抽嗒着鼻子说:“你等着哈,俺家房檐底下有趴鱼干,我家去偷点来,弄弄吃吧!”我说:“哥呀,我看还是算了吧,可别让俺大妈知道了,那你就没有腚了!”生子坏笑着说:“么有事,我回家偷裤子,顺便吧!”
生子哥走了,没多大会儿就听见生子妈在门外喊我:“嫚呀,在家呀?”我赶紧出门迎接:“我在家,你来了大妈,快来家坐吧!”生子妈一改刚才那副凶神恶煞的面孔,满脸荡漾着慈祥的皱纹,就连额头那一串火罐子印,这一刻也显的那么协调。她腋窝里夹着生子哥的裤子,手里端着一个大砂盆,里面装满了黑面菜角(包)子,把盆放在锅台上,掀开锅边往锅帘上边放菜角边说:“你说那个穷色(死)尸,净出馊主意,你看看把个小手弄得!他么上你家来吗?那个穷色尸叫我打的么穿裤子就跑了,那么大的人了不用说媳妇了!”我撒谎摇摇头。
生子妈也不看我,就像耳朵会听似的:“这盆菜角够你卅吃的了,他回来叫他把裤子穿着!”说完又从她那蓝底白花,打着补丁,洗的发白的围裙兜里拿出三个鸭蛋放在锅里,爱怜地看我一眼:“你弟弟还没来家吗?没有脏衣服吗,我给你洗洗!”这时生子哥提着一小串趴鱼干,在门口闪了一下就不见了,生子妈嘟嘟哝哝地自言自语着走了。
我站在门口四下张望,没见生子哥,我刚转身回到屋里,生子哥早就拿着热菜角吃着走出来,我吓的一哆嗦:“天呀,生子哥,吓死我了,你从哪进来的?”生子哥被刚出锅的热菜角烫的直呜啦,眼睛眯缝着鼓着嘴唇使劲吸着外边的凉气,然后把装在嘴里的菜角反复地搅拌着,他伸手指指我家敞开着的后窗。
我看着锅台上的趴鱼干,不忍心他这样做:“哥呀,你别偷大妈的趴鱼干吧!那是留给你爸拿饭的,我给你送回去吧!”生子哥加速把最后一口菜角装进肚皮才说:“你可拉倒吧!偷我都偷来了,现在送回去,俺妈还不把我打的拉裤裆里!你不要我的腚啊?”我十分倔强,提起那串鱼干走了:“哥,你放心,我有办法,保证不让你再挨揍了!”
生子家门是敞着的,生子妈在家里有忙不完的活。我迅速把鱼干放到墙根下,推开门进屋说:“大妈,生子哥么来家吗?”生子妈抬起头笑眯眯地说:“么去你家?”我摇头顺便说:“大妈,你包的菜角真好吃,我一会儿功夫就吃了俩!”生子妈一听特别高兴:“嗯哪,我包的菜角都愿意吃,友子他妈经常来学呢,就是学不会,嫚呀,好吃就使劲吃,你说你妈那个命,唉!没有福啊!”说完抹了抹昏花的老眼,但似乎没看见泪。
这一点让我想到,我妈妈去世的坟前,那些上了岁数的表姐们,烧纸前说说笑笑,窃窃私语,耳朵几乎都咬掉了,烧完纸长辈的说:“孝子贤孙哭几声吧!”这些老女人们迅速趴到坟边上“嚎”起来,声调各异,拍手打地的,捶胸顿足的,似乎悲痛欲绝,再哭一会儿,没看见他们的泪水,倒是看见她们的鼻涕流的老长。这叫我琢磨不透,女人的哭声和歌唱家一样,真便利!
生子妈边干活边唠叨,我想起了我来的目的,便说:“大妈,我来的时候,看见墙根底下有一串趴鱼干,你快点拾起来吧!”生子妈把湿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昂呀,这又是那只馋猫。”说完出门去拿鱼干,结果我傻眼了,刚才我明明放在墙根底下的,咋这功夫就没了呢?生子妈看看我:“嫚呀,怎么么有啊!”再抬头看了看房檐说:“可不是,丢了一串,这个色尸馋猫,那是叼着跑了!”我裂了裂嘴没说什么,我很后悔,我简直是个笨蛋,我刚才要是直接把鱼干拿进屋不就没事了?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早知这样,那趴鱼干还不如我们自己吃了呢!
生子哥一脸惊恐地说:“送去了?”我无奈地说:“送倒是送去了?可是大妈么收着,叫你家猫叼去了!”生子哥哈哈大笑着:“活该,么捞着吃,哈哈哈哈……!”
“ 哥,你这治蛇毒滴损招是跟谁学的?”“跟连叶学的,捏次我在石硼上抓了一条大水青,不小心叫他咬了一下,当时就肿的老高,他说此泼尿就好了,说完就把老二掏出来,对着我的手尿了一泼,你还别说,过了几个小时,我的手就消肿了,连叶说这就是尿的作用,并且不让我洗手,告诉我下次要是再叫蛇咬了,最好把手放进尿龛子(盛尿液的瓦罐)里面,效果更好!”“哥,你上当了,你彪了,哈哈哈哈!”我上气不接下气地笑着。生子个仰着头咬着嘴唇,眼珠叽里咕噜地转着说:“嗯,可能他是骗我的,对,当时不让我洗手,还在一旁捂着嘴偷着笑,肯定上当了,等我去找他,收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