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泪语剖凄怀(上) ——《要与梁兄双化蝶》唱词赏析

工作学习之余,总是喜欢打开手机听听潮剧,有时也会随着那动听的旋律哼唱几句,这是一种我自认为最实惠的消遣方法,也是我多年不变的生活习惯。听曲的过程中,我不仅在意音乐旋律对我耳觉的刺激,而且我习惯细细品味其中的唱词。虽然,在有些人看来,大到一部戏,小到一首唱段,最重要的是音乐和演员的表演。但是我却觉得,最重要的却是唱词的设计,因为作曲家须依词谱曲,演员也需依词表演。所以,唱词的成败,直接关乎着一部戏的质量,也间接地影响到演员的表演。
“梁祝”在中国是妇孺皆知的一个故事,潮剧也曾演绎过这个凄美的故事。就我有限的认识中,澄海潮剧团演过,小百花潮剧院演过,还有新加坡南华儒剧社也演过,情节大同小异,词曲却情趣迥异。在这几个版本中,论唱词的质量,当推新加坡南华儒剧社这一版本,当时为该剧作词的是石草(陈英飞先生笔名),作曲是李廷波先生,可谓珠联璧合,词曲俱佳,远胜另外两个版本的质量。特别是其中祝英台到坟前祭拜梁山伯的那一个场景,澄海潮剧团的唱段是《祷墓化蝶》,小百花潮剧院是《双宿双飞不分离》,而新加坡南华儒剧社则是《要与梁兄双化蝶》。平心而论,前两者的唱词水平远逊后者的水平,为了行文方便,下面先将这段曲词抄录如下:

为践生死山海约,挣脱囚笼奔坟前。

一路上,点点红,斑斑血,恰似朵朵红梅傲雪天。

梁兄,你在地下可寒冷,我为你再缝衣再添棉。

梁兄啊,你在地下可饥饿,我为你再煮寿面配八珍。

梁兄,梁兄,梁兄你开开口,妹盼你细言悄语送耳边。

岂是说,泪尽血干情未断;

岂是说,不冷不饿莫挂牵;

岂是说,人间难寻团圆地;

岂是说,花烛喜堂在西天。

梁兄,天堂岂是哪般好,

可有那炎炎烈日风狂飏;

可有那万木萧条秋自老;

可有那,严寒彻骨数九天;

可有那,春残花尽落;

可有那,月缺难再圆;

可有那乡规族法父母命,豪强仗势欺善良。

我孤身弱女苦无援,唯有喋血求苍天,

哎天啊天,你曾为窦娥鸣冤降下六月雪,

今日里,我求你飞雪漫天,漫天飞雪鸣雷电。

炸开坟台冰三尺,还我梁兄回人间。

长与梁兄同船渡,长与梁兄共枕眠。

要与梁兄双化蝶,要与梁兄舞长天。

当我第一次听到这一曲时,就被这其中的唱词吸引住了。这段曲词,语言朴素,不失文采,巧用对仗、排比等修辞手法,总体结构上又呈现出层次分明。这一唱段,从结构上划分,大致可以分为三个层次:第一层次是从“为践生死山海约”到“恰似朵朵红梅傲雪天”;第二个层次则是从“梁兄,你在地下可寒冷”到“可有那乡规族法父母命,豪强仗势欺善良”;第三层次则是从“我孤身弱女苦无援”到“要与梁兄舞长天”。这三个层次,是沿着角色外在行为与内在心理的行动线展开的,也是角色感情脉络的逐渐发展,更是作者内心情感与角色思想感情共鸣的表达。
唱段一开始,“为践生死山海约,挣脱囚笼奔坟前”,点明了角色行动的目的和前来墓前的具体背景。祝英台是在极度困难的客观环境下挣脱出来的,为的是实现与梁山伯此前的山盟海约,这盟约,铭刻五内,生死不渝。简单的十四个字,不仅写明了祝英台的行动背景和目的,而且也间接地勾绘出祝英台那坚贞不屈的性格特征。接下来“一路上,点点红,斑斑血,恰似朵朵红梅傲雪天”,这“点点红”“斑斑血”,是那血泪的滴沥,这里的血泪出自一个典故,据《韩非子·和氏》记载: (卞)和乃抱其璞而哭於楚山之下,三日三夜,泣尽而继之以血”,后用以指带血的眼泪,一般指极度悲痛而流的泪。而这斑斑血泪,染成了朵朵红梅,怒绽在冰天雪地之中。而这斑斑血泪,不正是对那如冰天雪地般的残酷封建礼教的控诉吗?
接下来,通过对“饥寒”的隔空问候,表达了自己对梁山伯无微不至的关心。虽然祝英台知道自己心爱的人早已离开了这个世界,但是在中国人的传统思维里,一个人的去世,只是换成另外一种方式存在,这种存在,或灵魂、或精神。所以,这种超越生死的对话,不能以痴人说梦等而视之,反而是一种最真实的情感流露。因为此时,一切的礼教、规范、教条通通毫无约束力,所以满腔积愫可以任意宣泄。这时,英台恍惚间似乎接到山伯精神的呼应,心灵似乎听到一个声音,那就是她与山伯“泪尽血干情未断”:纵然泪已流尽,继之以血,血亦流干,那深厚绵长的情丝仍然牵系着。然而,斯人长逝,参商永隔,山伯无法用真实声音回应她,面对空荡荡的荒冢,英台又联想:梁山伯默不作声,是不是在表示他“不冷不饿”,让身在阳间的英台不要再苦苦牵挂。可就算情丝未断、不冷不饿,但是曾经的同窗共砚,耳鬓厮磨的时光也一去难返了,既然“人间难寻团圆地”,那么象征着团圆的“花烛喜堂”难道就一定得在另外一个世界才能得以实现吗?在这里,我们表面上看到的是祝英台一连串的发问,但是细细品味,这一连串的发问里面包含着她对现实的愤懑和谴责。
新加坡南华儒剧社版本——《要与梁兄双化蝶》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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