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斐话】死克蚂也要争出活尿来了
死克蚂也要争出活尿来了
我老家那边有个人,父姓车,母姓骆,出生的时乎儿是早晨,正碰上东边的天空出红霞,他老子车把式一合计,助给儿子定了个车骆丹的名字。车骆丹这仨字,按浠水话念,不太好听,一般人都不去叫;大家习惯叫他的绰号——“老扯”。
老扯,这个号还真是名副其实:不管么事人,不管么事事,只要他愿意,他都扯得出话来:扯到九天揽月,扯到五洋捉鳖,扯个鸡犬不宁,扯个人仰马翻——他从来不嫌累。
有人说,老扯这人素来得理不饶人,就算毫不占理他也要扯三分,死克蚂(蛤蟆)到他嘴里也能争出活尿来!
浠水有句老话:细伢儿做贼,都是从'捞’鸡蛋起身的。老扯不做贼,他也冇做过'捞’鸡蛋的事儿。但是,他老扯这扯天扯地的本事,滴滴壳壳是从鸡蛋起身的。
车骆丹做细伢儿的时乎儿,他们车家还比较穷,一家三口挤在两间瓦屋里,几乎冇得空隙搁杂物。柴草没处放,助以门口泡桐树干为柱子,一层层往上码,码出了一个经年不见少的草码子。草码子一码好几年,邻家外出觅食的鸡婆有时候懒得赶回家去,就在草码子下面踩出一个窝来趴地生蛋。
生完蛋的鸡婆喜欢咯咯哒地叫唤。这老鸡婆一声叫,招来了俩孩子:车骆丹和隔壁家的王细犬。王细犬见自家老鸡婆在外生蛋了,俯身就要捡拾草窝里那枚热乎乎的鸡蛋,被车骆丹大吼一身:站到!莫乱动,那是鄂的蛋!
王细犬不乐意,指着远走的鸡婆说:你看到了,夹一么儿那只生蛋的鸡婆是鄂的鸡,这蛋助是鄂的蛋!我么不能捡社?!
车骆丹两手一叉腰,瞪着王细犬:你捡起来试试!嘚是鄂的草码子,鄂草码子里的东西助是鄂的!你真昼敢捡走这蛋,我待一哈儿助敢掇立厨哈的筲箕,瓦立的筲箕里的饭!
王细犬不服气:车骆丹,你么不讲理社?
车骆丹往王细犬跟前一站:哪个冇讲理?我跟你说的果清楚,鄂草码子里的东西,助是鄂的,这还不讲理吗?
王细犬还要争:可你也看到了,嘚鸡蛋它助是鄂的鸡婆生的!
车骆丹更加恶狠狠地瞪着王细犬说:立的鸡婆生的蛋助是立的蛋?那我助要问问你,那万小宝也是立妈生的儿吧,他么不跟到立的姓王?他么姓了万?
王细犬这回没话可说,颈脖子抻了半天,也冇哽出一个字来,只得眼泪巴撒地回屋了。王细犬他妈一向来嫌弃他爸是扒土巴的天怜坨子,冇得本事,生他后冇过两年助跟了塆头边更富的姓万的人家跑出去打工,然后生了万小宝。
车骆丹家的草码子绕着那棵泡桐树码了好多年。王细犬家的鸡婆还是时不时地跑来草窝里生蛋;不光王家的,左邻右舍好几家的鸡婆都来草码里生过蛋,最后这些蛋都成了车骆丹家的蛋。在鸡蛋的归属问题上,没有谁家的孩子扯得过车骆丹。
车骆丹他娘不会过日子,养的鸡多半没成活。可是他们车家吃的鸡蛋并不比人家少。
“老扯”这绰号是车骆丹上学读书之后叫响的。
车骆丹一到写作业,就犯毛手毛脚的粗心病,老写错字,老算错题。刚上小学,老师在乎习惯的养成。车骆丹作业本上的每一个错误,老师都要求他重做或者订正一遍。
可是不行,学期过半的时候,学校发的作业本,到了车骆丹那里显得不够用了。老师通知车骆丹他爸车把式:该给儿子买本子了。车骆丹他爸以为儿子读书有出息了,耗本子,一口气给他添了十几个本子。
还是不行,十几个本子一个月不到,又快用完了。车把式肉痛钱啊!到学校问老师:一个小学生,有几多作业要写?搞么事果费本子啊!
老师把车骆丹叫到办公室,三人当六面,让他把事情讲清楚。
老师问车骆丹:丹丹,最近作业多么?
车骆丹对着老师回答:不多!
车把式就问:作业不多,做么事果费本子啊?
车骆丹又转向车把式回答:老师布置的作业不多,可是我犯的错多!
车把式问老师:作业做错了,你们还要专门用本子写检讨啊?
老师声明:车爸您放心,作业出差错很正常,只要订正就行,不用专门写检讨的!
车骆丹跟着说:可是作业本上老出现订正也不好看,我助......
车把式急了:你助么的了?
车骆丹说:我怕订正太烦,本子上错一回,我助把那一页撕了。
车把式不解:撕一页纸,也费不了果越些本子吧!
老师找来一个废本子,撕掉一页给车把式看。车把式看到,老师撕掉一页后,本子上对应的另一页也跟着掉下来了。车把式明白了:一个作业本十六页,他儿子如果在作业中写错过八次,可能就要撕掉八页,另外八页也就跟着掉光了!
车把式瞪了一眼车骆丹:你个败家的东西,作业做错了,该订正助订正,老扯本子做么事!本子扯完了,你错的地方助不是错了?!你要是果样态度读书,还不如回气扒土巴!
说完助要拉车骆丹回家。车骆丹躲闪,老师也不让。车把式助拉高了嗓门:老师你莫拦着我,老子送他来是要他读书的,哪个要他老扯本子!嗓门一高,办公室门外吸引来了不少看热闹的小学生。
到落了,车把式也冇拉到车骆丹回气。他只能生气地隔着老师打了儿子屁股两巴掌,嘴里恨恨地说:我叫你老扯!我叫你老扯!
车把式恨的是儿子老扯本子。老师担心的却是这孩子不正敢正面对待错误,而是选择回避的态度,会贻误他一辈子。
不管么样的,车骆丹“老扯”的外号从此叫开了。
老扯终究冇走读书这条活路。十八岁高中一毕业,助跑出气打工了。冇搞几大时,助跟了一个老板当上了助理,做么事人力资源的业务。车把式不知道这是个么事行当,八门儿气打听。有人告诉他:助是招工拉人头的!车把式想想也是,自己儿子除了一张油咵子嘴儿,好像也冇得其他的本事。
儿子在外头能自食其力,车把式以为可以省省心了。偏偏不省心的事儿还是找上门来了——隔壁塆甄二苕他爸来车家问罪:姓车的,立的儿骡子车骆丹究竟是搞么事的,是介绍工作的还是拐带人口的?
话说的果难听,车把式面子挂不住,立刻儿打电话叫车骆丹回来对质。赶巧老扯最近有回老家招工的意向,第二天助回来了,提了一瓶纯谷酒上了甄二苕他屋的,跟老甄头叮叮当当地扯起来了。
老甄头:都晓得你是个老扯,莫默道一瓶酒助跟我扯平了!
老扯:甄叔,哪个跟你扯社?真昼回来了,助是来跟你喝酒的。来,我先敬你一杯!
老甄头手一拦:急么事,百裸冇讲,助开喝,你外头那一套在鄂的七不开。!
老扯把端起的杯子放下:要得,说事助说事。立的二苕的工作是我帮他找的,有果个事儿吧?!
老甄头脖子一歪:你默道我不晓得,你介绍成功一份工,抽头二百!
老扯问:嘚个事叔么晓得?
老甄头一乐:哈哈,你那二百还到鄂二苕那天,他助跟我说了!
老扯凑近说:叔,你我不是外人哈,嘚话你莫外传;别个要是晓得我把二苕哥的人头费还到他了,都来问我要,那我喝西北风气啊?!
老甄头嘴一撇,哼哼道:嘚个事算你有良心。可是二苕他媳妇儿那个事你么交代?
老扯不急不忙:叔,你看哈,有好事我头一个想到的是二苕哥,你说你该不该喝了嘚一杯。?
老甄头也冇多想,咕咚一口闷了。
老扯给老甄头斟满酒,这才开腔:叔啊,说到底我还是为了鄂二苕哥,总想他能多搞到钱。他那个叫小芬的女朋友,又冇读么书,又冇得么本事,懒拖丝腰的,还哏天地想要工作轻松工资要高的差事,我的职责范围里实在冇得法子安排她!
老甄头一头雾水:不是你介绍她去二苕那个公司做么事前台接待的吗?
老扯赶紧摆手:叔呃,你太高看我了!我介绍的工作多是出力流汗的,公司前台那样的岗位,我哪有那大本事?是二苕哥吃不消那个小芬天天跟着他七白食,眼见他公司招前台,他硬要我去帮他托人,拐了好多弯,费力了好大力,才把小芬塞进去的!......唉,说得口都干了,来,甄叔,喝酒!
老甄头没等老扯举杯,又一口闷了:二苕,么把自己媳妇往那个位子上推呢?
老扯附和道:谁说不是呢!叔啊,当初我也跟二苕哥提了醒,女伢儿到了那个岗位,开了眼界,搞不好助跟人跑了,不要他了!你猜二苕哥么说的?他说,助算小芬跟人跑了,也比跟他挤在出租房里过苦日子强一甩!
老扯给老甄头满上酒,看看老甄头脸色,又凑过来,低声说:叔啊,依我看二苕哥是早就想好了。他是想考验考验那个小芬,要是经得起考验,这个女朋友他要定了;要是经不住诱惑,跟人跑了,那也是好事,早点暴露出人品,二苕哥也少一些损失啊!
老甄头端起酒杯,又要一口闷,老扯制止道:叔啊,喝慢点,喝急了伤肝。
老甄头执意一口闷了。叹口气道:唉,伤肝算么事,伤心呐!我跟二苕他妈冇得经济实力;眼见他找个媳妇儿不容易,前期打喂子也花了不少钱,指望着今年哈半年二苕能把媳妇娶进门呢。这回好了,媳妇跟人跑了......
老扯劝导老甄头:叔啊,二苕哥可能不是你嘚样想的;走了小芬,或许还有小芳、小英、小蕊呢!你看好了,我二苕哥肯定有本事找回个更好的媳妇!
老扯说这话时,老甄头闷下去的三杯酒已经上头了,昏昏沉沉,趴桌上要睏醒了。
庚子年,老扯三十岁了。
他原本打算今年回家陪着父母过个完整的春节,然后招一大拨人出去,给那些老客户送一份人力大礼。然而,疫情来了。所有的企业都歇了。老扯把自己憋在家里,生闷气。
自己跟自己生气,倒也无妨。偏偏爹妈不放过他,每天轮番问他:对象找好冇?么时乎儿带回来见见家长?你看隔壁王细犬百么事不如你,可人家的细伢儿都能打酱油了!老扯在屋里憋得透不过气来,助一个人跑出门,漫无目的地走。
你是哪屋的?你八门儿乱跑么事?你不晓得嘚时乎儿封城封路封村了么?老扯一瞅那喊话的人,跟自己年纪差不多,却不认得,不晓得他是谁家的。看他箍一个红臂章,就判断他是村里的干部。
老扯也不含糊:你是哪屋的?我么从前冇见过你?你八门儿乱跑么事?你不晓得嘚时乎儿封城封路封村了么?不会是从医院里跑出来的吧?
戴红臂章的人走到跟前了,亮明自己的身份:我姓孙,是驻村干部,元月份刚刚到岗。我希望你配合工作,赶紧回到屋里,不要在外面晃!
老扯听说来人是驻村干部,心想你个外人,凭么事对我指手画脚?我偏不听你的!嘚样一想,脑子里的坏水就往外冒。
老扯说:哦,是孙干部呀!我嘚是在自己家门口转一哈,冇在外面晃,你莫瞎操心哈!
孙干部目测了一下,说:嘚位村民,你已经超出了自己家门口好几百米,步入了本村公共区域,又不佩戴口罩,又不肯回到自己家里,你的行为有可能危害公共卫生安全,有可能违反了疫情防控期间公共卫生安全管理的规定!为了你的安全和健康着想,希望你配合,还是回到屋里吧!
老扯振振有词:孙干部,我又不是糠缸里的麻雀——吓大的!你嘚话吓得倒谁呢?嘚大个地岸儿,助只有你我两个,危害么事公共卫生安全?如果我传染你了,你把我捉气,我冇得话说;反过来,如果你传染我了,那是你危害了我的安全,你说该么儿办?
孙干部不跟他啰嗦,重申道:嘚位村民,你的行为有可能危害公共卫生安全,有可能违反了疫情防控期间公共卫生安全管理的规定!为了你的安全和健康着想,希望你配合,还是回屋里吧!
老扯依旧继续跟他扯:我说孙干部,你是不是七饱了冇得事做啊。要是病毒真有果厉害,你么可能还在嘚核儿果起劲地喊,保证你多时儿嘛到120拖走了!用裤子篼儿想也想的明白,哪有果巧的事,我到外头一走,我助感染了,我助得病了?人是高级动物!么叫高级动物?百事动物死绝了,人也不会死,百毒不侵,晓得不晓得?你嘚些干部啊,说么事为了我嘚着想,其实助是自己想脱爽,搞一刀切,权力最大化,责任最小化......
孙干部见他油盐不进,只好对他说:嘚位村民,既然你不接受劝诫,那我只能对你采取强制措施了!话说完,助拿起对讲机喊话:小陈,你过来一下,一号岗有个村民不太配合。
一阵尖利的警笛响过,一辆巡逻车果然到了。车上下来三个身着严密防护服的工作人员,向孙干部问询了几句,助朝车骆丹走来的。老扯天不怕地不怕,助想看看真昼对他采用的究竟是个么样儿的“强制措施”,反正被他们带走,哪怕关黑屋子,也比在家里清静些。于是站在原地不挪一步。
老扯他爸车把式不晓得么时乎冒出来的,赶紧拿口罩给儿子老扯套上,一遍一遍地跟孙干部解释:嘚几天待屋里闷坏了,脑子闷出问题了,孙干部莫跟他一般见识,莫计较!
回头又跟警车上下来的人作揖,求情:全塆上下都晓得,鄂的嘚个种,助是认偏理,爱争僵颈,钻牛角尖,死克蚂到他嘴里也要争出个活尿来!夹一么儿他说的哈是糊话,我刻儿助带他回屋清醒清醒。
附近好几家人家的窗户门也在嘚时乎儿拉开了,禁足在家的村民纷纷附和老扯他爸车把式的话,说:车家的儿,助是个老扯,死克蚂也要争出活尿来!孙干部,你助让老车带他儿回气吧!
孙干部也顺着台阶往下走:既然大家都出面做保,小陈,那助算了,让他回屋吧!
唉,车骆丹啊车骆丹,你真是个死不悔改的老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