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浠水话】盘伢儿及其他
盘伢儿及其他
民间婚俗中总有些不太好的方面,比如费尽心机地捉弄伴娘。浠水也有,不过不是“捉弄伴娘”这么咬文嚼字,而是通俗地称为“盘伢儿”。
按照浠水多数地方的婚俗中的分工安排,严格地说,在浠水是没有伴娘这一说的,只有“牵迎娘”或“蜡烛姑儿”这个角色。也就是说,在男婚女嫁的程序中,女方是没有义务组织伴娘团的,不光是不给安排伴娘,新娘子的娘婶嫂姊妹等有至亲关系的女眷们还要三番五次地哭嫁,扭扭捏捏迟迟不放行,以显示女方是有城府的,新娘子是有教养的;倒是男方家里捉急上火,生怕新娘子娶不到家,一大早就派了两个小姑娘来到女方家,形影不离地跟着新娘子。说是小姑娘,也不小,总得16到18岁之间吧,——浠水的老传统要求是未出阁黄花少女;听说别处有些地方的伴娘要求是生过儿子的美少妇。
男方早早派来两个黄花大闺女,陪侍在新娘子左右,自然不是来看哭嫁热闹的,她们的职责就是催促新娘子早点出门,迎接新娘子到新郎家里来,因为一路上还得牵着新娘子的手,所以才得了个“牵迎娘”的雅号。据老一辈人讲,旧时候新娘子家如果扭筋到黄昏才放人的话,牵迎新娘的两个姑娘还得手里提着插红蜡烛的灯笼(等我能记事的年代已经是马灯了),小心翼翼地把新娘迎进门,于是又得了个“蜡烛姑儿”的俗称。
雅也好俗也罢,这两个小姑娘可不简单。倘是弱不禁风的小女子,新娘恐怕娶不进门,因为她们在女方家里陪侍新娘子的那半天(甚至一天)的时间里,随时会面临不可预知的险境。
牵迎娘大多数是天亮时跟着男方端嫁事(也叫端嫁子,就是在新娘出门的那天清早,男方先派来一队壮劳力,把新娘家准备的嫁妆抬到男方家里去)队伍一道来的;所有“嫁事”都抬走了,两个小姑娘却留在了新娘子身边了。新娘家亲戚里免不了有促狭鬼,专门想出一些鬼点子来戏弄这两个小女子。传统的把戏有“抹桌子”“涂花脸”“打油儿”。抹桌子就是拿人当抹布,去擦满是残羹油污的桌子;涂花脸就是拿广告颜料或者油漆掺杂锅底灰,涂抹在脸上;打油儿也叫“打撞”,几个人提着牵迎娘的手脚,荡秋千一般,把她撞向一个人的屁股。据说这些把戏都还算文明的,毕竟牵迎娘接受这个任务之前是做足了心理准备的;有些不文明的做派也许是当事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此处略去若干字)。
面对新娘子娘家亲戚的捉弄,代表男方来迎亲的两个小姑娘是不能生气的,这不仅是对体质的考验,也是对心理素质的挑战。当然,捉弄人的娘家人多数还是有哈数(分寸)的,不会让两个小姑娘太难堪;有时难免混入了借机揩油的痞子,做得实在太出格了,女方的大人就要出面干预了:“莫盘伢儿,莫盘伢儿!”话语不重,分量够足,一般人都会瞬间收手。真要有那没脸没皮的人,还想继续,没有旁人当帮手,他也就无趣收场了。
莫盘伢儿,简单四个字,好多内涵。一是说,这两个女孩子都还是未出阁的女伢儿,笑归笑,闹归闹,可千万不要伤着人家了;二是说,人家体体面面地来接亲,不要把她们弄得灰头土脸,不然怎么带我家女儿走呢?三是说,给我女儿留个后路吧,女儿嫁过去,将来能做闺蜜的,首先就是这两个女伢儿啦!有了女方大人这一堵挡风的墙,牵着新娘子回到新郎家的时候,牵迎娘除了脸上多几道油彩,基本上毫发未损。
浠水人婚嫁程序中这个“盘伢儿”的旧俗相对于其他地方复杂的“捉弄伴娘”游戏而言还算检点的。不过随着城乡交融人口流动的加剧,如今在浠水做“牵迎娘”的恐怕也难免遭尽百般的无奈和难堪。
有意思的是,“盘伢儿”这词儿居然不只适用于婚嫁程序中的“牵迎娘”,还真适用于三岁以下的小伢儿,尤其是抱在手中的婴幼儿——
在刘家塆,我记得九婆是最会盘伢儿的老太太了。九婆自己的孙辈渐渐大了以后,她依然喜欢跟小不点的孩子逗乐。九婆盘伢儿主要有两招。
第一招,咬屁屁。对那些喜欢得不得了细伢儿,她会把孩子翻转身,让他(她)趴在自己的膝头,然后对着肉嘟嘟的小屁屁“啊嚒”一口咬下去,常常把孩子年轻的父母吓得心惊肉跳的,伢儿却在九婆的膝头咯咯咯地笑,因为九婆牙齿快掉光了,她只有肉肉的牙床,咬在小屁屁上麻酥酥的,细伢儿能不笑吗?!与其说是盘伢儿,还不如说是盘伢儿的爹娘!
第二招,蘸辣椒。九婆的口袋里总有一两颗花伢儿(哄孩子)的糖果。九婆把糖纸剥去一半,送到细伢儿舌尖上舔,诱得嘴馋的小毛毛头们总想探头伸舌去嗍,却不知九婆暗里用糖果蘸了一下辣椒酱,等伢儿咂摸出味道时,头发都竖起来了,辣的哇哇大哭!年轻的父母忍不住数落:“九婆你果拐(真坏),又来盘伢儿。”但是吃过九婆的辣味糖的孩子长大了是不怕辣的!
逗细伢儿,捉弄牵迎娘,都叫“盘伢儿”。同样的戏弄用在成年人身上,那就是“盘人”了!
细么早,听过一个故事。
有个财主奸狡挖枯,想尽办法克扣雇工工钱。眼看到年关了,张阿大向财主讨工钱,财主说:你这一年下来,大部分差事都做完了,可这晒堂屋地面的事情没兑现,没法支付工钱!张阿大说不过他,蔫妥妥地回家了。弟弟张阿小听说弟弟的遭遇后,愤愤不平:狗日的老财你这不是盘人吗?看我怎么盘盘你!
第二天张阿小带着张阿大来到财主家,搭起梯子就上房揭瓦。财主急了,忙喊:张家兄弟,我冇叫你们俩盘屋哈,你们要做么事唦?张阿小说:哪个跟你盘屋,我们两个来晒你家堂屋地面的!稀里哗啦把盖在堂屋的瓦片全揭了!财主家堂屋地面晾晒在光天化日之下了!
财主本没有真心想晒地面,只是不想发工钱而已。这下慌了,忙叫兄弟俩把屋瓦盖回去。张阿小不干,非要财主结清工钱再说。财主乖乖结了工钱,张阿小又说:这盖瓦可不在年初的计划里,要另外加钱。眼看下午到了,太阳落山前不盖回去的话,屋里漏风咋办?狼狈不堪的财主又给了兄弟俩一笔钱,这事才算了了。
财主想盘人,结果反被人家盘了一回!
对了,上面的故事中,说到了“盘屋”这个事,盘屋,就是修理、修葺屋舍。这就是浠水话的一大特色:盘,用于人,就是作弄人,让人感觉很不好;盘,用于物,则是把它整理好,让它规整起来的意思——
张阿小在园子里盘菜地(侍弄土地),张阿大在院子里盘桌子、盘椅子(修理桌子椅子);末了,又叫砌匠来家盘灶(修葺土灶)。一切就绪,兄弟两个对一年的收入进行了盘存(整理账目),还有点结余,准备再买点鱼肉回来,要过年了。
当然,如果一个无聊的人在做无聊的事,一定会被人骂做“盘裸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