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绝伫灵素 2.毒物
“随他去，不用理他。”一直在高处静观好戏的黑衣人开口阻止巨鸟，“看来这傻小子骨头挺硬……就让他吃点苦头好了。”
巨鸟低鸣一声，不情不愿地，敛翅停在女孩头顶上方。
黑衣人望望圆满无缺的月色：“时间到了，宝贝儿，你开始吧。”
女孩盘膝坐下，手心足心向上，开始了下一轮功法。情境陡然变得诡异已极，只是一会儿功夫，女孩初雪般肌肤之下，鲜红血脉突突跳动，似要将肌肤跳得寸寸破裂，瞬间，透过肌肤上各处细微毛孔中渗出鲜血，将她整个身体染上一层血色。
文恺之被面前这诡异景象惊呆，茫然后退一步。那个女孩，简直不是人，她比妖魔更可怕十万倍！他仿佛这才想起自己的处境，身在如此诡异之所，见到这似鬼非人之情状，自己应该怎么办？是否还能逃脱此地？
血色不断从血脉中滋生出来，一层又一层笼罩在女孩身上，她全身上下变得赤红可怖，甚至她的眼睛，也红得如要滴出血来，她却犹有余暇，不怀好意、炫耀般地对着那个手足无措的少年霎霎血红的眼睛。
随着女孩全身染得血红，空气中那股一直淡淡萦绕的腥甜香气也越发浓冽起来，一阵阵扑入文恺之鼻端，令他感到十分不舒服，而随着这种腥甜香气，另一种腥臭也突然加重起来，两股味道夹杂在一起，使他嗅之欲吐。
是、是什么？！
寂静空谷，陡然生出无数细碎声响。
有人……或者东西在过来。
是有东西在地面爬行，带动地面蓊郁草叶，拂散了草尖露珠，留下长长的透明粘液，源源不绝汇聚过来。起先只是少量，而后这贴地伏草的粘湿感浓重起来，湿气陡重，灰褐色云雾在天边聚拢，星月陡然失色。
嘁嘁嘁，沙沙沙……恍如缩小了的千军万马，虽不响亮，但无穷无尽，无止无息，叠合在一起，惊天动地。
文恺之向远处望去，眼神陡然凝固，脱口惊呼：“啊？！”
无数爬行类毒蛇、虫豸，成群结队，密密麻麻，汇成虫的海洋，奔腾起伏。刺鼻腥臭陡然加剧，在空气中猖狂涌动！
生长十八年，罗绮丛中，珠香粉媚，别说是见过、连想都没有想到过，普天之下，居然会有这样多的诡异生物！少年脸色苍白，几欲作呕，慌不择路地朝一棵探出树干的老树上靠去，下意识想要寻找一点凭依。未曾接近，又惊恐地退了回来。树上，山岩上，也有东西在滚动过来，吐着亮晶晶的稠液，无数蜘蛛飞快而来！
“啪”的一声，黑乎乎的东西在他脸上留下一记脆响，一只蝙蝠抖动着翅膀向前飞去。紧接着一条蛇吐着蛇信子自他脚面滑过。少年背心一凉，颤抖着几乎再度失去知觉。
以他所知，深谙这个时候不应妄动，倘或被任何毒虫叮咬一口，便性命难保。无奈理论碰上实践，没一点用处，他还是倒退着、躲闪着、甚至不断拍打着爬行、飞跃至其身的毒虫蛇豸，冷汗与毒气一起濡湿了青色长衫。所幸那些毒虫蛇豸们似乎有着明确目标，跻跻向前涌动，并不理会群虫当中这个笨手笨脚的活物。
奇怪的是，不论毒虫带来的腥臭有多么刺鼻难闻，先前空气中那缕腥甜，虽然微弱，却始终不受任何气味干扰，仍然是在袅袅散发着。文恺之怀疑，事实上正是由于这一缕异香，将连云岭内纷纷如海的无数毒虫蛇豸吸引集聚。
江南灵秀之地，毒物生长本来要比其他地方少太多，若不是连云岭无与伦比的深邃空蒙，恐怕也聚集不了这么多虫蛇豸蚁，此时已是倾巢而出。
惊慌失措之际，文恺之听见了从头顶传来幸灾乐祸的笑声：“向我求救，我便救你。”
文恺之忍不住抬头望了望，那个黑衣人存身的地方，在这万千毒虫包围之下，却是干干净净，所有毒虫都有意绕开了那块地方。他恍然大悟，想来是黑衣人事先在周围放置了什么药物，使之可以避开毒虫侵扰，因此刚才警告他，“想要活命，老老实实呆着别动。”
若是开口求救，那黑衣人必肯伸手。然而，文恺之哼了一下，毫不考虑这个可能性，宁可继续张皇失措拍打驱逐经过身上的毒物，只是越聚越多，他的拍打根本无济于事，相反，也终于激怒了某些脾气暴燥的虫豸，手臂上一阵剧痛，一只五彩斑谰的大蝎子从那里昂起头来，扬长而去。
他眼前一阵昏黑，在即将失去意识之时，听到黑衣人喃喃说了句：“倔小子。”一根绳索凭空垂下，缠住他腰部，然后就一片昏天黑地了。
黑衣人把青衣少年提上大石，虽对这少年兴趣无穷，然而底下正在发生的事情显然更加关键，往他嘴里塞了颗丹药之后，便仍然全神贯注地瞧着下面的情形。
千万毒虫所奔涌而去的方向，正是那个女孩。似乎受到某种神秘牵引，争先恐后越过一水间隔，转眼之间，爬满女孩被鲜血染成通红的身体。女孩保持着原先姿势不变，手足朝天，却不由自主轻轻颤动，脸上现出一丝痛苦，闪着深红火焰的眸子里却充满了渴望。毒虫还在纷涌爬至，逐渐到了她嘴巴、眼睛、耳朵、头发，直至把鲜红人影完全覆盖，替之而起，是一层古怪的、说不上是灰、黑、褐、墨绿、深青的颜色，夹杂一两点金色或者红色。
半晌，被覆盖的身体剧烈一震，宛如冬眠的蛇蜕下一层皮，无数毒虫颓然跌下，落入溪水之中，飘飘浮浮随流水冲了出去，竟都死了。
聚集到水中的虫豸成千上万，虽然疯狂涌向那个女孩，但更多的一时之间却是挨挤不到。当第一批毒虫坠下溪流，本来只有一个目标的毒虫就此分为两支队伍，一部分继续颠狂涌向裸体女孩，另一部分则涌向死去的毒虫嘶咬分食，不一会儿就把第一批毒虫咬食迨尽。第二批从女孩身上蜕下，剩下的毒虫扑上去继续嘶咬。
可是无论那些活着的毒虫咬噬了多少死去同伴，饱食之后，它们并不选择离去，而是更加疯狂激烈地抢夺着爬到女孩身上去的机会。
竟是生生不息。
天地间微微颤抖，清云岭清奇出尘的山色在千万毒物蹂躏之下辗转哭泣。
那女孩似乎承受着巨大的压力，颤动加剧，终于身子一晃，跌入水中。黑衣人关心似地低哼了声，身子向前倾出，更为用心观望。
女孩在水中沉沉浮浮，任由毒虫蔓延攀爬，依然还保持着原先那种手心脚心翻举向天的姿势。
巨石上的黑衣人一直很紧张，身子紧绷着，双手也不自觉地握紧成拳，直到这时，才仿佛松了口气。露出在外的眼眸中，隐隐流露一丝喜气，换个姿势，继续观察。
直到第六、或是第七批附上身体的虫子死亡之后，那女孩在水中的手足渐渐伸展开来，身体却不再有颤动，仿佛已是支持不住。
空气中，那缕淡淡甜味随风消散，这股味道一旦散逸，对于毒虫的吸引也随之失去，除有少数还未从疯狂的巅峰清醒过来，仍在咬噬死去虫豸和女孩身体以外，绝大多数虫豸开始漫无边际爬往各个方向。
女孩被溪水冲出好几尺远，身上残留的虫豸纷纷剥落，露出本体，经过那么多虫子以后留下无数细小疤痕，使她的身体浮肿不堪，而鲜红色的肌肤上多出那么多伤疤，也显得越加可怖。
大鸟飞过去，伸爪提她起来，只是一瞬之间，女孩消失于大鸟胸腹之下。刹那之间，一道鲜红如血的气流从它胸腹之间冲了出来，带着无比灼热的气息海潮一般翻涌着展开，巨鹰化作一只火鸟，张开了燃烧着的翅膀。凶恶而凌厉的眼眸，闪着无穷无尽嗜血的渴望。
黑衣人看着这一幕，微微吁了口气。“呵呵，五年，整整五年！终于成了！”黑衣人低低自语的语气中充满激动，在期颐这样人口稠密举世瞩目的大城中暗自饲养这绝世妖物委实不易，她是干冒奇险，克服万难，直到今日，眼看方才有所小成，怎不激动异常。
注意到远远逃开的那些毒虫，无论数量上、速度上，都与刚刚出现时的声势无法相提并论，黑衣人摇摇头，喃喃道：“可惜，瞧着这么大一座山，却是如此不济，这些虫子，今晚显见倾巢出动，这以后所需益剧，却寻什么地方修炼好呢？”
喃喃自语之时，巨鸟鲜红如血的光辉徐徐焕发消散，一条雪白身躯从大鸟体内钻出来，光滑晶莹如初。她咯咯地笑着：“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