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粥油


 记忆里,妈妈的粥总能抚慰我多伤且挑剔的胃。

而粥也是母亲的妈妈曾经常给她吃的食物了,因为贫穷,也因为水多可以顶饿。但母亲为我熬的粥是很稠的并且有大枣和南瓜的,一碗下去,才是真正的顶饿解渴又回味无穷的。母亲常说自己熬得粥技术到位,都能熬出豆子里的油来。如果我这时反问她曾经自己喝过的粥的区别,母亲总是陷入了沉思,因为那都是遥远的回忆了。

许久许久之前,女人年老的父亲死在了民间迷信的73岁的坎儿上。女人的父亲是她最后的精神依靠,她的母亲早在她年华豆蔻之际便死于了肺癌。自此,女人脆弱灵魂的栖息地不复存在,她的丈夫又酗酒无度,软弱无力。孩子变成了她情感的倾诉场与希望寄托的最后堡垒。女人无力为自己编织美好的未来,要求自己死去火化后的骨灰撒向大海,寻求灵魂的游荡。女人诗意地认为那坟墓束缚了灵魂萍水相逢的惊喜,这或许才是未来女人幸福最终的依靠。

如果说有什么现实当中具有仪式感的东西可以让这个女人在情感上连接自己的亲情的话,那熬粥的过程或许就是极具象征意义的事情。

母亲对我说她童年时总喜欢看母亲熬粥时的样子,一边熬粥一边准备着馒头腌菜或者几个简单的菜,那时的热气铺满了整个狭小潮湿阴暗的房间,而就在这一碗热粥的气息里,她说能感觉到难得的幸福感。不过随着母亲的妈妈肺癌去世,她作为家族里的大女儿接过了母亲的锅碗盆勺,偶尔她的父亲熬几回粥她都喝着不香。所以她拒绝再让她的父亲熬粥,自此之后,全家父亲和两个哥哥一个妹妹喝粥的任务就经常她一人包揽。

母亲用了40年熬粥的时光不断回忆着她儿时的味道,但是因为记忆的久远,味道早已经消失了,剩下的,不过是岁月的嘲弄与无情而动人的冷漠了。

她的父亲中年丧偶,所以借酒浇愁。酒后总爱拉着她抱怨生活的苦闷与命运的捉弄,然后她总会目睹一个脆弱的男人颓废的样子。她不愿在强大的生活与父亲的无力之间做出卑微地选择,因此她总是假装睡着,觊觎着一个不可能实现的美好的梦。

女人因为父亲的酗酒而厌烦这样的男人,但是她的丈夫却恰恰又是这样的。家庭与婚姻中在岁月的数轴上居然出现了平行的点,点与点之间站着孤独而无力的女人。

法国作家加缪曾回忆他年老的母亲时说:“假如我想领略并品尝这世间奥秘的清香,那么在天地深处发现的只能是我自己。”

“一切都不是想象的那样”母亲终于在沉思很久之后说出了这奥秘的谜底。但她转过来含着泪对我说道:“或许没有什么磨难不是一碗热气腾腾的粥解决不了的。”

或许母亲是对的,当我在外地上学,天寒地冻,雪虐风饕的日子里我渴望着母亲的粥,在我吃坏了肚子得了肠胃炎的时候,我也渴望着母亲的粥,当我在外地喝的粥尽是一些清汤寡水的糊弄货后,我更加渴望母亲的那碗粥了。

但当我经过长途的跋涉带着筋疲力尽身体归来后,母亲精心熬制的粥端到我的面前时,我诧异到母亲的粥没有了飘在上面的粥油了。于是我问了母亲。

母亲说:“你不是觉得那样不好吗?”

我看着这碗粥的热气,顿了一下,说道:“那是以前,我在外面喝过了那么的粥,想着这熬粥的技巧里如果没有用心与情感的传承是不会有那粥油的。”

我妈说道:“你这学文的怎么总是怎么酸叨叨的。”

我笑笑,看着母亲落寞的背影,想着世界对您的恩赐,或许也不过只有这一点点粥油的惊喜而已了。她身处的周遭荒芜而落寞,无人为之撑伞。家人在周围如魂灵般游荡,形同陌路似乎生离死别般遥不可及。亲情、爱情、婚姻等等一切都如此的遥远,世界上那尖锐的阳光一直肆无忌惮,与此同时,阴影也绝不会善罢甘休。

在置身于阳光与阴影之间的这个孤独而坚韧的女人,我怎么可能用我一句微不足道的话语就否定了这个女人40年来在熬粥中的回忆与情感。

年过半百的女人为自己曾经爱情的失落与婚姻的乏善可陈而黯然神伤。但只是因着我在生活这细如长流的嘲弄里,似乎看到了许多未来普遍的影子,便觉得触动万分。站在阴凉深处躲避着尖锐的阳光,久了,就习惯了寒凉。这便是那些苦楚的人由来已久的秘密。而这奥秘的答案,也总是孤独、尽头、死亡与坟墓。

就在此时此刻,我很想迷信一点,那熬出的豆油里隐藏着母亲童年里对未来一切美好的期许。如果你偶然间与这女人相遇,一番攀谈过后,相信我,你会更加理解孤独、坚韧与倔强这三个词在生活重重的打压下如何绽放出玫瑰花刺一样的美得不可靠近。

正所谓:“桂花酒里无人同眠,玫瑰刺旁尽是过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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