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曲伤身世,物我合为一 ——析《琵琶行》中歌女前后三次弹琴
文/肖旭
人生坎坷的迁客与歌女,由于偶然的机缘在秋夜相会。从此,一把琵琶将他们二人的距离拉近,并使他们彼此走进对方的内心。唐代白居易《琵琶行》中,歌女前后三次弹琴,迁客也前后三次听琴,但弹者每次都心思不同,听者也每次都心境各异。
第一次弹琴:信手弄琵琶,消磨冷时光
枫叶瑟瑟,月色茫茫,秋凉袭人,由风光而委顿的歌女困于江边,独守空船,孤寂之情难以排遣,只能以琴声消解忧愁。此时,琵琶女深知没有听者,抚琴时只不过是随意拨弄,并不在乎指法是否到位和音律是否精准,只是想借拨弄琴弦消磨孤独的时光,或以琴声消解逼人的冷寂,借以自伤自慰。
第一次听琴:欣闻京都声,暂忘离别情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诗人与友人分别,正值秋风萧萧、冷月无声之时,本已心境悲,哪堪环境凄。此时,悠扬而来的琴声如一股暖风,让主人和客人在优美的音乐声中暂时忘却了离愁。诗人之所以要邀琵琶女献艺,并隆重地“添酒回灯重开宴”,原因之一是想让琴声再次温暖宴会现场,但更为重要的则是那缥缈的琴声中“铮铮然有京都之声”。那是诗人熟悉的“乡音”。这“乡音”是不是让诗人想起了一段佳事?这“乡音”是不是勾起诗人对往日京城富贵生活的回忆?由这“乡音”,诗人是不是产生了这样的推测:难道演奏者也是从京城来乡野的迁谪之人?
第二次弹琴:弹奏用真心,曲中有五味
年老色衰后,琵琶女身边不仅真心仰慕者全无,就连逢场作戏者也没有了,真个是“门前冷落鞍马稀”。委身商贾后,商人的心全在货道上,既无暇疼她,更无心听曲,可怜琵琶女一手绝技、一腔辛酸,却没有半个听者。今日游客相邀,不论他是何人,有何居心,就权当他是年少的追随者吧,就把江中小舟当做京城的艺楼,把昏黄的清灯当做耀眼的红烛,把相邀的游客当做五陵年少,一起重温往日的辉煌吧!于是,琵琶女或拢,或捻,或挑,弹得十分用心,而琴声则时而高亢,时而沉郁。其实,对于琵琶女来说,这场音乐盛宴不仅是一次技艺的炫耀,还是一段幸福的回忆,更是一场悲慨的控诉。
第二次听琴:叹技法高超,感弦外之音
“对于非音乐的耳朵,再美的音乐也毫无意义”。从这个角度说,琵琶女是不幸的,也是幸运的。因为,她饱含深意的精妙演奏没有对牛弹琴。夜宴的场面,虽然没有京城献艺时争献缠头、敲碎银簪的欢闹,但今日的听曲、听音者却是最合格的听众。因为,往日的京城年少只顾曲调喧嚣,只在意弹者容貌,至于精湛的技法、曲中的心事,对于他们来说都是可有可无的。琵琶女在乐曲中的悲沉倾诉,只有经历沧桑变故的人才能体味出。白居易就是这样一位合格的听众,因为他深谙音律,既能欣赏“轻拢慢捻抹复挑”的指法,又能陶醉于抑扬顿挫的旋律中,还能感受到曲中无限的情思。
第三次弹琴:长歌且当哭,惺惺惜惺惺
如果说琵琶女的第一次弹奏是漫无目的的,第二次弹奏是为自己的话,那么她的第三次弹奏就完全是为他人弹奏。当琵琶女得知眼前的游客也是一位沦落之人时,再弹琵琶时便不在自叹自伤,而是变成了怜人伤人。孤寂之夜,能有人来听琴,琵琶女已感欣慰,更何况听者还为自己的遭际“唧唧”叹息。对此,琵琶女自然是感激不尽,所以她要为听者再弹一曲,算是感恩或答谢。于是,这一曲便凄切更盛,好似为他人悲鸣呐喊,又好似“以我红巾翠袖,揾英雄泪”。
第三次听琴:听曲伤身世,物我合为一
一次偶然的相逢居然遇到一位经历相似的沦落人。听过一曲,诗人禁不住再次诚邀。如果说诗人第一次相邀是想消解别离的冷清或怀揣好奇的话,那么这一次相邀就是想借琴声自慰自怜。但是,诗人并没有挑明,而是说长期谪居,身边的山歌、村笛“呕哑嘲哳难为听”,今日偶闻仙乐,心中难舍。这当然骗不了经历沧桑的琵琶女。其实,山歌、村笛之所以难听,并不是因为曲风浅薄,技法粗劣,而是因为山歌、村笛的曲调诗人陌生,不如“京都声”听来熟悉,更何况乐曲中还没有诗人的故事,没有诗人的心事。于是,当凄凄琴声再起时,诗人想到往日显贵今日沦落,怎能不泪雨倾盆。今夜无人入眠,眼泪为谁而流?其实,那凄切的琴声里有琵琶女的故事,也有诗人的心事;那倾盆的泪水中有琵琶女的悲苦,也有诗人的控诉。庄周梦蝶,梦里梦外物我两忘,迁客听曲,弹者、听者已他我不分。
三弹三听之后,琵琶女与诗人从陌生到熟悉,由熟悉而知音。但是,时至今日我们都不很清楚,弹者与听者互诉衷肠后是获得了清爽,还是钩起辛酸后又陷入了悲愁而不能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