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因何怕“亵渎”了宝钗

有了贾母的进一步溺爱和撑腰,宝玉得以“日日只在园中游卧,不过每日一清早到贾母王夫人处走走就回来了,却每每甘心为诸丫鬟充役,竟也得十分闲消日月。”使得王夫人和袭人欲使宝玉搬出大观园的计划落空。

见此情景,或如宝钗辈(宝钗、袭人和湘云)有时见机导劝,希望宝玉能通过读书和科考走上仕途之路。

不想宝玉反生起气来,只说:“好好的一个清净洁白女儿,也学的钓名沽誉,入了国贼禄鬼之流。这总是前人无故生事,立言竖辞,原为导后世的须眉浊物。不想我生不幸,亦且琼闺绣阁中亦染此风,真真有负天地钟灵毓秀之德!”并因此“除四书外,竟将别的书焚了。”

在宝玉看来,那些“经济仕途”之类的东西,不过是“须眉浊物”的钓名沽誉,属于“国贼禄鬼之流”。

天下“清净洁白女儿”皆应保持她们如水般纯洁,不沾染一丁点儿世俗的浊气,不被世俗和“须眉浊物”所玷污,以永葆“天地钟灵毓秀之德”。而宝钗等人的劝告,自然被宝玉斥责为“钓名沽誉”、“国贼禄鬼之流”。

为了表达自己与“经济仕途”彻底决裂,断了宝钗等人的念想,“除四书外,竟将别的书焚了”,足见宝玉维护自己价值观的决心之大。

其实,宝钗等人的劝告,反映出她们的价值观和人生观,适应当时世俗社会潮流,希望作为贾家传承人的宝玉,通过做官,为贾家光宗耀祖。

她们与宝玉的冲突,首先是一种人生观、价值观的冲突。

当然,对宝钗来说,她十分清楚其母薛姨妈“金玉良姻”的想法,因此她不怕碰壁,坚持一再“见机导劝”,恐怕也有希望宝玉走上“正途”,一旦将来遵从“父母之命”嫁给宝玉,也好夫贵妻荣的想法。谁知,宝钗的作法却适得其反。

“独有林黛玉自幼不曾劝他去立身扬名等语,所以深敬黛玉。”黛玉是性情中人和以爱情为中心的人,在她的眼中和心中,只有宝玉和她的真心相爱,别无其他。

因此,“自幼不曾劝他”,宝黛二人的价值观的高度一致,使得宝玉“深敬黛玉”。

正是宝玉与宝钗间的思想分歧,使得宝玉对自己的婚姻有了明确的目标,以至于在他的梦呓中也明确表达了出来。

宝钗与黛玉等从王夫人处回到大观园中,“宝钗因约黛玉往藕香榭去,黛玉回说立刻要洗澡,便各自散了。宝钗独自行来,顺路进了怡红院,意欲寻宝玉谈讲以解午倦。”

宝钗的行为被评论者所诟病,往往是因为她的心口不一和充满“机诈”,这次也是这样。

宝钗明明是约黛玉往惜春的藕香榭去(从情节上看,宝钗与惜春并没有特别的交往),因“黛玉回说立刻要洗澡”,而宝钗却也并没去藕香榭,却“独自行来,顺路进了怡红院”,“寻宝玉谈讲以解午倦”。

依曹雪芹的笔法,一个“顺路”耐人寻味。至于“寻宝玉谈讲以解午倦”,恐怕是一个根本不成立的理由。

此时已是夏季,难道她不知道此时的人们,包括宝玉正在睡午觉吗?其“约黛玉往藕香榭去”和“进了怡红院”的前后不一,其动机不能不令人打个问号。

果然,宝钗进怡红院后,发现“连两只仙鹤在芭蕉下都睡着了”,“外间床上横三竖四,都是丫头们睡觉”,“来至宝玉的房内,宝玉在床上睡着了”。

只有袭人坐在身旁,手里为宝玉做着白绫红里的兜肚,“上面扎着鸳鸯戏莲的花样”。

宝钗的到来,使得“袭人不防”,“唬了一跳”。袭人见宝钗来到,竟以“今儿做的工夫大了,脖子低的怪酸的”为理由,“出去走走就来”,躲了出去。

对于宝钗与宝玉的未来婚姻,袭人乐得其成,并十分贴心地为宝钗提供与宝玉单独相处的机会,这与她对待宝、黛之间的爱情的态度大相径庭。

而宝钗“只顾看着活计,便不留心,一蹲身,刚刚的也坐在袭人方才坐的所在,因又见那活计实在可爱,不由的拿起针来,替他代刺。”

此时的行为,对于处处在意自己言行和淑女形象的宝钗来说,是十分不恰当的。

试想,在丫头们都熟睡了的时间,况且在“如今天气热,睡觉都不留神”和宝玉“穿着银红纱衫子,随便睡着在床上”的情况下,一对青年男女独处一室,在那样一个时代,是多么的不符合礼制。

虽然,曹雪芹在这里着重说明宝钗“坐下来”和“为宝玉刺绣”的理由是“只顾看着活计,便不留心”,“因又见那活计实在可爱”,但却有越抹越黑,“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

正在宝钗只刚做了两三个花瓣时,“忽见宝玉在梦中喊骂说:'和尚道士的话如何信得?什么是金玉姻缘,我偏说是木石姻缘!’薛宝钗听了这话,不觉怔了。”

日有所思梦有所想,宝玉在梦中能清晰地“喊骂”这样的话,可见他对于薛姨妈一直宣扬的“这金要拣有玉的才可正配”的所谓“和尚的话”的反感和恼怒。

“什么是金玉姻缘,我偏说是木石姻缘!”则直接是对于“金玉姻缘”的反抗和驳斥,以及对自己和黛玉的“木石姻缘”的坚定信念。

而宝钗的“不觉怔了”,则是完全没有料到自己的“金玉姻缘”遭到宝玉如此反抗的下意识反应。

虽然宝玉因宝钗等人对他的“导劝”而称她们“钓名沽誉,入了国贼禄鬼之流”,并且心中对“金玉姻缘”明确持反对态度,但当“袭人便将昨日睡觉无人作伴,宝姑娘坐了一坐的话说了出来。”时,宝玉听了,忙说:“不该。我怎么睡着了,亵渎了他。”

连本不想参加的第二天薛姨妈的生日,宝玉也坚定地说:“明日必去。”这是为何?从表面上看,宝玉认为一个男子在女孩的面前“随便睡着在床上”,是一件不雅的事情,对宝钗十分不礼貌,虽然他本人熟睡在先,体现出了心理距离越远对人越客气的人际状态。

从宝玉的世界观来看,天下所有美好、纯洁的女孩,都应该得到尊重、怜惜和保护,哪怕她们的人生观和价值观与自己有些不同。

同时也说明,宝玉将宝钗与大观园内所有女孩们一视同仁,表现出的是一种尊重,反映了宝玉与宝钗两人的心灵距离,相对于袭人和黛玉是较远的。

而宝玉与袭人在生活中形成了缺之不可的依靠关系,与黛玉则心灵相通,可以躺在一起聊天讲故事。

即使望着宝钗“雪白的臂膀”,宝玉也想的是,如果长在林妹妹身上的话,他或许可以摸一摸,表现出的是一种亲昵和心灵契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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