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黛玉之泪,亡国之泪
一提起黛玉,人们自然就会想到她至死不干的眼泪,眼泪几乎成了她的代名词、她的标签。
她的前身绛珠仙子说,她下世为人,要用一生的泪水,偿还神瑛侍者的甘露之惠,脂砚斋批道:“知眼泪还债,大都作者一人耳。余亦知此意,但不能说得出。”
脂砚斋“深知拟书底里”,当然知道其中的意涵,但她欲言又止,暗示在“文字狱”遍布的年代,虽然文本呈现给读者的是,黛玉所有的哭泣都是为了贾宝玉,似乎黛玉的泪水只属于贾宝玉,只与爱情有关,但作者的“其中味”其实远不止于此。
第一回脂砚斋就在回前总批中指出,作者“曾历过一番梦幻之后,故将真事隐去”,其实真实的情形应该是作者处在“文字狱”遍布的时代,为了“将真事隐去”,故不得不假借一场“大旨谈情”(脂批)的梦幻,明修“情”之“栈道”,暗渡无法明说的政治真事之“陈仓”,文本因而“表里皆有喻也”(脂批)。
在“大旨谈情”的文本中,宝黛之间浸泡在泪水中的爱情无疑是其中最重要的“情”,最重要的“情”在“表里皆有喻”的文本中,当然是充满了与真事相关的隐喻,因而大有深意。那么,作为宝黛爱情的标志,林黛玉一生至死不干的眼泪,在“表里皆有喻”的文本中,又有何深意?
秦可卿作为“此书大纲目、大比托、大讽刺处”,隐指谥号“密”的废太子胤礽,是文本中正统之象征,与“通部大纲”(第五回脂批)之一的警幻实为同一人[注1]。
第五回贾宝玉梦游太虚幻境,在梦中所见到的秦可卿“其鲜艳妩媚,有似宝钗;风流袅娜,则又如黛玉”,后依警幻之训,与秦可卿有了男女之事。脂批指出,宝玉太虚一梦“必用秦氏引梦,又用秦氏出梦,竟不知立意何属。惟批书者知之。”
引梦、出梦皆出于秦可卿,作者的立意就是红楼一梦其实就是文本之第一正人贾宝玉的一场梦幻,贾宝玉梦游太虚幻境就是这一场梦幻的缩影,而引梦、出梦皆出于秦可卿,是因为秦可卿是“此书大纲目、大比托、大讽刺处”。在宝玉太虚一梦中,宝黛钗都与秦可卿完成比托。
在梦中与秦可卿有男女之事的宝玉是完整版的秦可卿,可简称为“梦全密”;胤礽之谥号“密”,具有政治意涵,而黛玉身上隐藏了那么多“密”,作为秦可卿的一部分,她是秦可卿的家国政治,因此,她深具政治意涵,可简称为“梦政密”[注2]。
“梦政密”黛玉具有政治意涵,“梦全密”贾宝玉当然也具有政治意涵。因此,“梦政密”黛玉和“梦全密”贾宝玉至死不渝的爱情,归根结底其实就是对政治之“密”的永志不忘的爱恋。
“梦政密”黛玉的前世今生,寓言了比托于秦可卿(胤礽)的“九十春光”,即“三春”和“三秋”[注3]。神瑛侍者和绛珠仙子下凡,是在太虚幻境已有、正统之象征一一谥号“密”的胤礽已经去世之时,即所谓的末世。
此时,非正统气焰正盛,正统“密清”只是残影犹存,“密”之最好的时光(胤礽第一次当太子期间,相当于文本中的“第一春”)和相对较好的时光(胤礽第二次当太子期间,相当于文本中的“第二春”)早已过去了。
因此,“梦政密”黛玉和“梦全密”贾宝玉至死不渝的爱恋,即对政治之“密”的永志不忘的爱恋,其实早已是前尘旧梦的“木石前盟”。
“木石前盟”,作者这样定义宝黛今生的爱情,已经很明确地暗示了其悲剧性。事实上,在非正统甚嚣尘上的末世,任何对正统之“密”的爱恋,注定都将无果而终,而且风险极大。因此,天才作者不得不创造出一个“表里皆有喻”的文本,将这种对正统之“密”的爱恋,假托于痴情女子黛玉的还泪之说。
作为“密”(风月宝鉴正面的贾敏)之女儿,“梦政密”黛玉今生所谓报答“梦全密”贾宝玉的“至死不干”的眼泪,其实源自于对政治之“密”的无望的挚爱,而那个正统“密清”虽然残影犹存,但在残酷的政治现实中绝无可能再拥有真正的“春天”,事实上已经消亡。
封建王朝,一个皇子能够成为太子是幸运的,但如果一个皇子一直只以太子闻名于世,那么,他的人生一定是一个高开低走的悲剧,因为这意味着他曾无限接近皇位,也最终无限远离皇位。
谥号“密”的胤礽就是这样一个悲剧性人物,他作为文本中正统清的象征,当了三十七年左右的太子,登基的却是胤禛(雍正),而他最终也抱憾离世,也算是另一种形式的亡国。
第二回贾雨村关于两赋人物的妙论中,出现了像陈后主、唐明皇、宋徽宗这样具有亡国意涵的帝王级别历史人物,原因就在于此。黛玉的今生一一“密”之女儿,不过只是“密”之残影,因此,黛玉之泪,其实是正统亡国之泪。
第三十七回,大观园秋日起诗社,探春为林黛玉起美号,向众人道:“当日娥皇女英洒泪在竹上成斑,故今斑竹又名湘妃竹。如今他住的是潇湘馆,将来他想林姐夫,那些竹子想来也是要变成斑竹的,以后都叫他作`潇湘妃子’就完了。”
《博物志》载:“尧之二女,舜之二妃,曰`湘夫人’,舜崩,二妃啼,以涕泪挥,竹尽斑。”因此,众所周知,潇湘妃子一词乃国亡之典。黛玉的美号“潇湘妃子”,同样也是暗示,她的眼泪并不是为终将得不到的爱情而流,而是为那个其实已经逝去的正统之国而流。
《红楼梦》中,美女如云,是黛玉而不是其他女子,承担还泪的重任,并与贾宝玉上演刻骨铭心又撕心裂肺的爱情,原因就在于“梦政密”黛玉在文本中独特的隐寓之意涵一一她的前世(绛珠仙草、绛珠仙子)今生,寓言了始于甘露水、终于泪枯夭亡的、比托于秦可卿(胤礽)的“九十春光”,即“密”之“三春”和“三秋”[注3]。
脂砚斋之所以欲言又止,是因为文本以胤礽为正统,以雍正为非正统,林黛玉的眼泪隐喻正统亡国之泪,正如《桃花行》(第七十回)中“一声杜宇春归尽,寂寞帘栊空月痕!”,是她对正统之“春”注定将被非正统之“秋”[注4]完全取代痛彻心扉的伤痛。这是雍乾朝绝对不能容忍的大逆不道之事,也是作者和脂砚斋无法明言之"甄士隐”。
注1、详见《“行”走红楼》系列拙文 7《秦可卿和警幻是同一人吗?》
注2、在文本中,宝钗就是处世大智慧的集大成者,可简称为“梦凡密”。如果钗黛可兼得,即脂批所谓“盖指薛林也”的秦可卿之乳名“兼美”。
注3、详见《“行”走红楼》系列拙文 30《非同寻常的林黛玉》
注4、详见《“行”走红楼》系列拙文 20《“三春”何解?》
作者:郭进行,本文为少读红楼原创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