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袭人挨了窝心脚,为什么总是她?
《红楼梦》读到第三十回,进入了故事情节最复杂的阶段,《红楼梦》全书所写的大部分事件都发生在贾宝玉十三岁这一年,第三十回的事件也多是这一年的事儿。
黛玉为什么情重愈斟情?
省亲后,清虚观打醮,“金玉良姻”与“木石前盟”第一次交锋之后,黛玉在潇湘馆伤心,宝玉来赔不是,这实际上是这个时期宝黛的日常。我们印象里的黛玉是小性子的,动不动就耍小性子,动不动就闷在潇湘馆哭,实际上,当端午节礼后,黛玉的哭泣绝非无病呻吟,她陷入了对未来毫无把握的心理困境,她对自己与宝玉的未来产生了深深的担忧,这让她无法排解。
(宝玉给黛玉赔不是)
所以,她要不断地求证,不断地斟酌宝玉待她的真心。
于是,他需要求证,求证宝玉能给自己一个安稳的未来,寻找能证明未来的证据。她当然知道,宝玉对他自己的未来也浑然不能自主,但是,就算宝玉只能给她口头上的承诺,她还是会感到安心,哪怕这些承诺对于未来毫无价值,但她还是愿意听,一个恋爱中的女孩子,总愿意听到心仪的男子不断地说“我爱你”,于是她耍性子,生气,哭泣,求得宝玉的关注。目的其实只有一个,就是想换得更多心理的满足,听到更多的面对面的表白。
当然,重情的宝玉也真的是不停地表白,比如说这一回,宝玉说:“你死了,我做和尚去。”但甜蜜的话,黛玉听不够,怎么可能会听够呢?
所以,这个阶段的黛玉,哭、生气、宝玉来赔情是他们的日常状况,这种状况直到宝玉完全剖白心迹之后(就是三十二回黛玉说“有什么可说的,你的话我早知道了”为转折点),那时,黛玉完全释然,“耍小性子,闹脾气”这种状况就不再存在了,那时黛玉哭得也少了(泪干了),宝玉也基本上不用总是赔情了,两人真正成了生命的知音,一方面憧憬未来,一方面也不再为没有到来的未来担忧了。
两情若在久长时——又岂在山盟海誓,最重要的,是两心相知。
宝钗也言辞犀利
《红楼梦》里最为言辞犀利的是谁?我们大概会说是林黛玉,其实,薛宝钗也不遑多让,在这一回,作者让我们见识了薛宝钗的言辞,她生了气,也不得了。
(犀利的宝钗)
天气太热,宝玉一不小心说了一句:“怪不得他们拿姐姐当杨妃,原也体丰怯热。”这话对于宝钗是明显的冒犯,因为宝钗毕竟是未出阁的姑娘,所以,宝钗听了,不由大怒,但她涵养好,反应也快,立即反唇相讥:“我倒像杨妃,只没有个好哥哥好兄弟可以作杨国忠的。”这当然是最佳的反击,因为宝玉的确有个姐姐做了贵妃可以相比杨妃,这个反击是犀利的。
(宝钗借扇机带双敲)
这还不算完,宝钗的小丫头靓儿来找她的扇子,问宝钗,宝钗利用这个机会,又敲打宝玉:“你要仔细,我和你玩过?你在疑我。和你素日嘻皮笑脸的那些姑娘们跟前,你该问他们去。”不但敲打的宝玉,顺带也捎上了黛玉。
宝玉聪慧,要垫话错开话题,于是借问宝钗听了什么戏,宝钗依旧不饶宝玉和黛玉,又借题发挥,以《负荆请罪》一出戏敲打宝玉,顺带也讽刺了黛玉。
宝钗笑道:“原来这叫作《负荆请罪》!你们博今通古,才知道'负荆请罪’,我不知道什么是'负荆请罪’!”
宝玉黛玉心中有病(宝玉刚给黛玉赔不是来着),当然羞红了脸。
宝玉撩拨金钏,金钏被逐
人闲生是非,宝玉是《红楼》第一闲人,天当盛暑,他无事可做,于是到了王夫人处,见金钏儿在给王夫人捶腿,于是,他撩拨金钏儿(贾环后来说是强奸不遂,当然是恶意,但这的确是宝玉主动做的事儿),说要向太太讨金钏过去,想必两人早有私下的交往,不然金钏不会说“你忙什么!'金簪子掉在井里头,有你的只有你的。’”这样的话。
(金钏儿)
这话当然犯了王夫人的忌讳。王夫人大怒,抬手就打了金钏,并且下令立即逐出了金钏。
丫鬟被主子逐了出去,这对于金钏的打击足够大,因为不仅是失去了生活来源,同时也是一种极大的羞辱,于是金钏不久就投井自尽了,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有意思的是,这里作者额外强调了一句:“王夫人固然是个宽仁慈厚的人。”这句话细细思量,很有反讽意味。
龄官画蔷,又一个情痴
“龄官画蔷”是《红楼梦》里极有代表性的情节,这是其他的明清言情小说所没有的调性。他写的是龄官的痴情,但她痴得细腻,痴得个性,痴得灵性十足。
在一个“赤日当头,树荫合地,满耳蝉声,静无人语”的午后,小龄官就蹲在蔷薇花架之下,满心满意地在思念她的心上人——贾蔷,思念的具体表现,是“手里拿着根绾头的簪子在地下抠土,一面悄悄的流泪。”这画面,想想就觉得痴情而独特。
难怪中国人民邮政出版《红楼梦》邮票时,专门为这个情节发行了一张邮票。
(龄官画蔷邮票)
“蔷”,是她心上人的名字,一个孤单的伶人,她痴痴地思念着他的心上人,她痴痴地期待着自己的未来,当然,她的痴,也让另一位痴人宝玉自己冒着大雨却劝她赶紧避雨,浑然不顾自己也在大雨之中,是真正的“痴及局外”了。
(中国画:画蔷遇雨)
袭人挨了窝心脚,为什么总是她?
在雨中,宝玉跑回了怡红院,怡红院的人正在赶水禽玩(因为下大雨),宝玉敲门,没有人应门。最终出来应门的是袭人,因为袭人是怡红院的大总管,这个院落,所有的查漏补缺的事儿,都是她在做。
这是她挨宝玉窝心脚的符合情节的一面。别的人,都不合身份,其他人各管一摊,能走出来补这个特殊情况的缺口的,一定是袭人,晴雯是断不会做这种粗活的,看她养的好指甲就可以知道;麝月是老实人,他是服袭人的,因此不会僭越袭人去主动做这件事儿;其他下面的丫头,是断不会自做这种主张的,所以,必定是袭人。
当然,还有另外一面,就是作者安排的感情线需要。
(挨脚的袭人)
袭人拿走了宝玉最多的第一次(这个不用列举,也一定是排名第一的),或者说,她是宝玉的最初感情启蒙者,个性促成者。在这个当口,除了血缘,她大概是宝玉最亲的人(黛玉恐怕也敌不过),只不过碍于主仆阶层的差别,袭人还算不上宝玉的恋人(她至少应当算是宝玉的情人),袭人是宝玉朝夕相处的人,他们有肌肤之亲,有日积月累出来的亲情,有相互依赖的伙伴和亲人。
袭人的心理投射,是作者最亲近、却最终没有走到终局的人,人的一生,其实都有这样一个人。作者想要表达的,或许有这层意思:那个日常最亲近的人,往往却是我们日常伤害最多的人,那个本以为会天长地久,直到生命尽头的人,往往是中途走散的那个人,这正是“千红一哭”的大悲剧背景下的悲剧的一个面,是“万艳同悲”大主题下的一条饱含遗憾的感情支线。
(袭人)
实际上,每个人的成长过程中,大概都有一个袭人——因此,挨窝心脚的,必须是袭人,也只能是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