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410:最绝望的时刻!
我八千健儿已经牺牲殆尽,敌攻势未衰,前途难卜。若阵地存在,我当生还晋见均座。如阵地失守,我便战死疆场,身膏野革。他日抗战胜利,你作为抗日名将,乘舰过吴淞口时,如有波涛如山,那就是我来见你了!
这是郭汝瑰将军在淞沪会战时写给蒋介石的绝命书,此战他率部与日军鏖战七天七夜,视死如归。他的忠勇不仅让蒋介石记忆犹新,也让国人肃然起敬。在我们拍摄的抗战题材的影视作品中,有两部极具代表性的电视剧,一部叫《亮剑》,另一部叫《我的团长我的团》。绝大多数人更喜欢《亮剑》中主角李云龙演绎出来的豪情所感染。越是在现实中感到无力和憋屈的男人,这种自我代入的感觉就会越爽。我个人更偏好第二部《我的团长我的团》,因为后者更接近真实。现实生活中,被一直按在地上摩擦,不断遭受挫败的人,根本无法滋生出一种大无畏的豪情。即便被某种事刺激了,临时打了几管鸡血,也很快就会消退,继而被内心那像深渊一样的黑暗所吞没…
且不论从清朝末年开始就一直遭遇各种挫败,不管什么方面的激进改革,最终都以无效和混乱收场。在这样持续的打击下,人心中的信心早就消散殆尽,那空出来的地方,被麻木和绝望所填满,特别是知识分子,因为看到的东西更多,往往会比一般民众更加的悲观。
找一个三十多岁,各方面都很普通,经历了七八段感情,也换了几个不同类型的恋爱对象,但至今依然没能结婚的大龄女青年。你鼓励她说:你很优秀,一定遇到那个让你幸福的真命天子。虽然她嘴上会说:那当然,绝对不将就!但她夜深人静独处之时,会把自己所经历的每一段都像放电影一样在脑海中扒拉一遍。回想起每一次的失之交臂,都会进一步加深自己内心的那个悲观结论——而且回忆起来的所有细节都是证据。这才是正常的人性!这也才是人正常的样子!
个人在持续的挫败中会不断的强化自我质疑,群体同样会如此。我们曾经都激进到要废除汉字的地步。人越是身陷无力、自卑和绝望的深渊,就越会将自己的一切都彻底否定。一个人是如此,一群人也是如此,整个社会同样如此!
当年红军被迫长征的时候,在湘江之战中损失了5万人!但是,白崇禧只抓了7000俘虏。剩下的几万人都被打死了吗?真实的情况是,剩下的几万人中,少部分牺牲了,大部分在战败和混乱中失去了组织,然后就自己回家了。这才是正常的底层农民的正常行为——在失去组织的引导之后,作为无依无靠的个体,第一反应是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
人的责任、原则、底线并不体现在身处安全稳定的时刻。一个族群的责任、担当和韧性亦是如此。我们喜欢把俄国人称为战斗民族。并不是因为他们的许多惊人举动,而是他们在最危机时刻的行为举动。同样是核泄漏,苏联在崩溃的前夜,依然做出了巨大的牺牲,防止核扩散毁掉整个欧洲。反观日本人的行为,你就能够清晰的判断出来:日本人是没有底线和原则的。他们会在细节上做的无比的周到和精致,但他们一直处于文明的边缘地带——古代处于中华文明的边缘地带,近代脱亚入欧之后又处于西方文明的边缘地带。你会发现日本人善于学习,甚至在细节的改进上能做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但是,越是擅长这一点,也就意味着它的文明缺乏内核,所以才可以随时适应完全不同的体系。那么,在这种文化浸染下的人,往往小事精明,大事糊涂。战术上会精益求精,战略上总是一厢情愿。
拿破仑的大军打到莫斯科附近的时候,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俄罗斯人会把自己800年的都城一把火烧掉,坚壁清野都不投降。戈培尔得意洋洋的告诉希特勒:斯大林格勒里的人每一天所能获得的食物热量不足以维持正常的生存。然而,他们不能理解为什么俄罗斯人不投降,还在那里拼命抵抗。虽然俄罗斯错过了大航海,错过了文艺复兴。但是,俄罗斯始终在文化上保持着它一贯的生存策略。恰恰是这种能够穿透时空,浸入骨髓并不断传承的东西,让他们在面对绝境之时,依然能够保持一种向死而生的坦然。
不仅是俄罗斯的卫国战争,在我们自己的卫国战争中,我们的处境和绝望程度会更强烈。敌我力量的悬殊天壤之别,自身的处境实在不好,任何方面都存在问题,而且有些问题是祖上遗留下来的问题,重疾难返。即便如此,依然在失败中总结教训,在战争中学习战争。这种奋力抵抗的姿态是在经历过绝望之后的浴火重生。
为什么我觉得《我的团长我的团》是中国拍的最好的抗战影视作品呢?因为它的视角非常独特,电视剧一开始的镜头所呈现的是:国土沦丧,战争一败再败的情况下,一群溃兵是如何陷入绝望和麻木的。事实证明,再绝望的人都拥有常人难以理解的勇气和牺牲精神,只不过他们需要种力量能把自己的魂叫醒!虞啸卿师长在溃兵面前展现了新获得的美国武器的强大火力,只是临时性的给他们带来一点虚幻的力量。这就如同现实生活中绝望的人被临时打了一点鸡血,稍微再遇到一点挫败,或者什么挫败都不需要遇到,时间稍微拉长一点,这种虚幻的力量就消散了,绝望者会再次沉沦下去,躲进自我麻痹的黑暗中。
真正把他们的魂叫醒的是一个趁乱冒充军官的人,而那个人的力量来自于一个朴实的信念:我只想让事情变成它该有的样子!龙文章的父母从事着最低贱和飘忽不定的职业,类似于葬礼上神神叨叨的巫师。所以,他一岁在河北,两岁就在河南,他的成长过程随着父母走遍了整个中国。因为他一直生活在最底层,而且讨生活的方式是吃死人饭,而且需要通过装神弄鬼来哄骗活人。所以,他对生活没有任何相信,一切行为和手段都是为了活着。
抛开所有人为赋予的价值和意义,最终落到每一个人身上的就是两个字:活着!所谓“让一切变成它该有的样子”,就是不应该把魂叫醒,让每一个人恢复自身本来就拥有的生命力。3000日军追击20万国军,还一溃千里,这已经不是战败了,而是溃败——是每个人作为一个完整生命体的彻底崩溃。绝望有两种,一种是得过且过的麻木,另一种是慷慨激昂的逃避。有时候,人会把自己绷得很紧,并用一种形式上的努力来麻痹自己,它本质上是为了逃避自己内心深深的绝望感。虞啸卿师长就是这样的状态。所以,当龙文章以模拟对抗的方式让他发现自己无法突破敌人防御的时候,他整个人都瞬间崩溃了。
生活中绝望的人也会呈现出这两种状态。创业的时候,有些人在意识到自己的项目不可能成功之后,依然会坚持,而且试图用战术的勤奋在必败之局中创造奇迹。即便有人指出不可逾越的问题,不仅会视而不见,还会主动攻击指出问题的人。其实他们心里非常清楚,并不指望会产生奇迹,但他们会以自我催眠的方式去掩饰那种绝望感对自己的腐蚀。大龄女青年普遍会这样,她们往往与一个男人谈七八年,一个男人会不会跟你结婚,合不合适,一两年还看不出来吗?其实她们早就看出来了,但就是割舍不下一些细节,然后自欺欺人的自我催眠。等把自己最宝贵的时间都耗尽之后,就陷入一种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地。有一句俗话是这样说的:人民群众的所有苦难都是自己的自作自受!读过《A409:人为什么会为自己的匮乏支付高昂代价!》的人会更清晰的看清底层的驱动力。
除了自我欺骗之外,绝望的另一种外显形态就是佛系。佛系的人并非无欲无求,而且不“投资”,只“消费”,把目光从任何遥远的地方收回来,撕毁一切规划,放弃任何有挑战的目标,对一切都缺乏耐心,习惯性放弃,厌倦任何责任。将一切都用于寻找短暂快捷的刺激,享受当下的自我满足——哪怕它只是短暂且虚幻的。这种状态本质上是一种精神吸毒。
一个民族如果普遍性呈现出这种状况,那它将永世为奴,毫无希望。当年我在大学校园里遇到一群肯尼亚的留学生,他们是公费派遣的留学生,但成绩一塌糊涂。有一次他们请我喝咖啡,我考虑到他们的国家很穷,就点了一杯便宜的,结果他们自己点的都是贵的。我曾听长辈们说过50年代我们公派到苏联留学的学生是什么状况,再对比一下他们这些人的状况。我当时觉得他们国家至少20年内不会有任何起色。今天距离当年已经过去18年了,他们这群留学生回去后至少混到中高层位置了,但他们的国家确实毫无起色。
有个邻居是华为的中层,那天碰到了,他跟我说那个在论文中致谢的博士让他很共鸣。他说他自己就出身不好,家里特别艰苦,而且父亲早逝,是他妈把他拉扯大,供他读书。他说当年看到母亲那么艰难,曾经不打算去读了,心里很内疚。结果他母亲以死相逼,让他去上大学。还说了一句这样的话:我这一辈子反正都是要苦的,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再熬几年也熬得住。你好好读书,我还有个盼头,你如果不去读书,我所有的苦都白吃了,难道你要让我看你也吃一辈子这样的苦吗?他说这句话最催泪,也一直支持着他遇到任何事都咬牙趟过去。
当年围困汉高祖于白登的君臣单于曾经说过这样的话:匈奴的统帅是饥渴与欲望的产物,是熬过了整个寒冬的狼!华为的战斗力并非源于它的教化,而是源于它招募时的筛选——那些自己熬过绝望的人,本身就是欲望和饥渴的产物,是熬过整个严寒冬季的野狼!当年也被华为选中过,只是拿了offer之后没有去,反而选择了一条更加不确定,更加前途未卜的创业之路。
不仅仅是本文开头的那封郭将军发给蒋介石的绝命书中体现出“必胜的信念和必死的决心”。无独有偶,当年抗日陷入绝境之时,一位记者在黄河边遇到一老一少两个士兵。问起他们对这场战争的看法,他们都绝对最后的胜利会属于中国。然而,当记者问他们胜利后想干点什么的时候,他们先是一愣,然后悠悠的说:那个时候… 我们应该已经死了!我一直在观察那些在绝望中能触底反弹的人到底具备什么样的精神结构。现在大概清楚了,在觉悟社里下一篇阐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