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显怡：多年里，我喜爱的那些情歌
·故人旧事2020·周日特刊·
多年里，我喜爱的那些情歌
作者：杜显怡
古人云：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咏歌之；咏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具有悠久历史文化的中华民族，从来就是诗与歌的国度。这几年，已近古稀之年的我，开始盘点人生。时逢庚子年七夕，想起伴随一生的情爱，不由唱起了萦绕于心的那些情歌。细数一生中喜爱的情歌，是一件多么惬意的事儿。
最先听到的情歌是我爸爸给我唱的，那是一首老歌：
美丽的姑娘见过万万千
独有你最可爱
你像初出朝霞的太阳
无比的新鲜 姑娘啊……
那时的我大约三四岁，不到三十岁的父亲十分英武帅气，边唱边拉着我的小手在空地上转圈。我身穿黑白条纹的小裙子，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有些羞怯有些自得。在父母亲的眼里，自家的孩子是最可爱的。
后来我家搬到了洪崖洞上面的沧白路。一楼住着的一户人家，有个江姐姐，比我大几岁，常喜欢一个人咿咿呀呀唱歌。我第一次听到了她唱电影《芦笙恋歌》里的《婚誓》：
阿哥阿妹情意深，好像芭蕉一条根，
阿哥好比芭蕉的叶，阿妹是那芭蕉的心……
还有另一首也是这部电影里的：
月亮和那年一样，
阿哥哟，不知你在什么地方。
梦里听见你吹芦笙响，
醒来时，却不见你在身旁……
与《婚誓》相比较，这后一首更让我心动。
大约是小学五六年级吧，上演了电影《冰山上的来客》。雷振邦作曲的《花儿为什么这样红》风靡了全国。小学生虽然不会唱，但常听我们的老师踩着脚踏风琴唱，很喜欢。其中有一段歌词现在一般都没有唱了，可我记住了：
花儿为什么这样枯黄，为什么这样凋零，
是谁把它摧残，使它成了友谊破灭的象征……
我总是记住那些感伤的。
进入中学，紧接着文化大革命来了，红歌漫天下，情歌都听不到了。可是在文革后期，重庆一中校园里，男同学们的“秋夜歌声”（周世伟同学一文的标题）常常响起，我们女生虽然没有唱，但往往凝神倾听。
情歌王子李仲富的歌声多么富有穿透力，即使在一教学楼那边唱，我们在远隔100多米的女生宿舍也能听到。电影农奴的插曲《无字的歌》，他和我们一直唱了半个多世纪：
阿哥，你何须说，何须说，
且听我为你唱一支无字的歌……
为了我的歌啊，你也要在人世上生活……
俄罗斯民歌《三套车》《红莓花儿开》等，也是大家的喜爱。处于青春时期情窦初开的年轻人，谁的心中没有对美、对爱情的渴望。
1969年上山下乡了。艰苦的生活，迷茫的前程，无所寄托的情感，悲伤与绝望，更是经由情歌表达出来。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在台上表演的是红歌和阶级斗争，但是，知青们内心里早深埋着情歌悲歌了。在宣传队员深夜行走的田坎上，在三汇水库大坝的工房里，在知青家的煤油灯下，我们女生听到了《丽达之歌》《拉茨之歌》、俄罗斯的《灯光》《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1971年夏天的一个傍晚，我和同队的女同学倚在我们知青房的门框上，唱着《小路》，静静地等待喜欢的男生沐着朦胧夜色从田间小径走来。
最打动人心的是《娜娜之歌》，那种来自内心深处的悲哀绝望和对爱情的渴望，摧人心肝：
月亮高挂天空，水仙花正开放，
想起我的娜娜，向月亮述说心事。
……世上人都叫我神经病患者，
我有寂寞又有忧愁，有谁同情我……
失去了伴侣的人神魂两飞荡，
眼看冬季就要来临，雪花飘飘飞......
后来有一年，我在北京学习，把《娜娜之歌》唱给北方的朋友听，他们都说很感人。
改革开放的时代来了，窗户打开，春风拂面，国外的音乐艺术陆续传来。大学期间在西南师范学院，听歌唱家王立平、方初善夫妇的演唱会，同学们群情振奋。《费加罗的婚礼中》的唱段《现在你再不要去做情郎》、西班牙民歌《小板凳》很快响彻校园。
港台歌手们的歌也进来了。邓丽君的歌最先听到的是《甜蜜蜜》《月亮代表我的心》《千言万语》等。我同班的女生小吴是弹吉他唱港台歌的高手，我常常和她在绿树成荫的校干道散步，听她唱歌。她唱的俄罗斯歌曲《吉普赛女郎之歌》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惊异于这首歌旋律的不寻常。多年后才知道，原来是柴可夫斯基作曲，歌词好像是德国诗人海涅的。
大学生们从《敖包相会》唱到《哎哟，妈妈》，尽情宣泄着被压抑的心灵和激越的青春情感。
1989年我到北京学习，那时盛行跳交际舞。我对斯坦尼斯拉夫的名言“音乐是舞蹈的源泉，舞蹈是音乐的回声”深以为然。学跳舞，其实就是学音乐、找感觉。那时流行的曲子有“跟着感觉走”、“我拿青春赌明天”等，都是舞曲。还有《梦醒时分》《怨苍天变了心》《像雨像雾又像风》《相思风雨中》《我和我追逐的梦》《谢谢你的爱》《滚滚红尘》等，都是我十分喜爱的。
1991年我进入了不惑之年，开始学弹钢琴。在弹完了《车尔尼599》后，我自学自弹西班牙民歌《鸽子》。这首歌的曲词多么美啊！有一年春晚，西班牙情歌王子胡里奥和我国女歌手韦维搭档唱《鸽子》，既激情又忧伤。这是一支探戈风格的舞曲，其中的三连音特多，钢琴弹起来也不容易。据说古巴、阿根廷、西班牙和墨西哥都在争夺这首歌的版权，可见多年来它被各国人们喜欢的程度。
在弹钢琴的这些年里，无数情歌、无数优美的旋律纷至沓来。最优美感伤又比较通俗易弹的还是贝多芬的《献给爱丽丝》，这是一首钢琴小品。有时听到大街上环卫车的铃声都用的这首旋律，我心中颇为不快，觉得像是一种亵渎，却也表明了这首曲子的雅俗共赏、脍炙人口。性格暴烈并不特别温情的贝多芬，是怎样写出这首音乐小品的，我对他充满了好奇。
看了罗曼罗兰的《贝多芬传》和《约翰克里斯多夫》，又读到了赵鑫珊先生的《贝多芬之魂》，对贝多芬有了一点认识。我被赵老师对贝多芬音乐的深刻理解所打动。是啊，生活带给贝多芬多少痛苦和不幸，他却用痛苦为这个世界换来欢乐。因为有炽烈的爱，无论谁的心中，总是柔情缱绻。
在外国音乐家的情歌中，舒伯特是大师。他的小夜曲多美啊！首句一连出现了三个三连音，表现出热恋中情侣急切而深情的期盼，歌词也美极了：
我的歌声穿过深夜向你轻轻飞去，
在这寂静的小树林里，爱人我等待你,
皎洁月光照亮大地，树梢在耳语……
后来看舒伯特传记，知道他因为长相不大好，这一生没有获得渴望的爱情。他写了那么多情歌，也是内心失意的一种表达吧。
目前的中国作曲家中，我喜欢三宝的作曲。电影《金粉世家》里的《暗香》（作词陈涛）把爱的美丽与痛苦写到了极致：
“让心在灿烂中死去，
让爱在灰烬里重生……”
电影《像雨像雾又像风》里的几首歌，也是三宝作曲的。是孙楠演唱的：
今生的爱走远，来世的痛提前，
谁丢了时间，让梦冬眠……
我常想，写出这样的词和曲的作家诗人作曲家，他们经历了怎样的情感历程，他们的内心一定是既丰富又感伤的吧。
新一代的作曲家、歌手出现了。朴树的《白桦林》立即进入了我的耳朵。那句歌词写得多好啊：
“谁来纪念那些没有纪念碑的爱情和生命”
富于俄罗斯风情的这首歌，唱出了战争的残酷和人性的凄美。
李健的《贝加尔湖》刚出来，女儿就推荐给我了。最先是李健本人演唱，前奏有一段很激情的钢琴，后来改用了俄罗斯的曼陀铃。多少人喜欢这首歌，李健被称为音乐诗人。多种演唱版本中，我还是最喜欢李维和周深的组合，李维的歌声深沉含蓄，反串女声的周深温婉深情。他们在和声及细节上的处理很是独特。
电影《血色浪漫》中具有浓郁陕北风味的插曲《满天的花满天的云》是龚玲娜首唱的。我们重庆一中老三届的女生熊国秀翻唱的也很不错，有自己的特色，我爱听。
重庆一中初68级同学熊国秀在演唱
历来喜欢新疆歌，旋律有俄罗斯的韵味，奔放热烈，且多是情歌。一开口就大胆直白，热烈奔放，没有任何的矫情。比如《阿瓦日古丽》《一杯美酒》以及多年前的电影《阿娜尔罕》的插曲。
而近几年，年轻歌手霍尊演唱的《卷珠帘》则有浓郁的古风，让人在舒缓委婉的旋律中慢慢去体味。
王洛宾的《在那遥远的地方》已成为永恒的经典。有人评论说，只要地球上还有华人，就有王洛宾，他是不朽的。那年去新疆，看到小小的达坂城，为之感叹，这个地方因为王洛宾而闻名于世。
徐志摩的《偶然》是我新近喜欢的一首歌。一位朋友在王康同学去世后，将这首诗送给了他。后来在网上找到了李维和周深唱的《偶然》，又发给了王康，估计他在临终时听到了：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
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讶异，
更无须欢喜——
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记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我感佩徐志摩的诗才，怪不得有那么些女子喜欢他。
韩红唱的《那片海》、林志炫唱的《蒙娜丽莎的眼泪》、阿鲲作曲的《九儿》，都是我喜爱的，优美哀婉，一唱三叹，直入心底。
尤其想说说《蒙娜丽莎的眼泪》。最初听这首歌，似乎没听明白，打动我的最初是歌词：
在浪漫之都你看到了蒙娜丽莎的微笑
你说这对你很好
这次旅行让你渡过了感情的低潮
你觉得曾经爱的太苦
感谢我听你倾诉温柔的痛苦
在我的梦里因为可以和你相爱而骄傲
然而你都不知道
我期待在你爱的世界里变得重要
你要把爱人慢慢寻找
对你付出的一切只换来我对自己苦苦的嘲笑……
蒙娜丽莎她是谁
她是否也曾为爱争论错与对
为什么你总留给我失恋的泪水
却把你的感情付给别人去摧毁
……
她是否也曾为爱寻觅好几回
或许她也走过感情的千山万水
才发现爱你的人
不会让他的蒙娜丽莎流眼泪
还是80后的孩子告诉我说，林志炫是情歌王子。这首歌里他运用了非常随意、自由述说的演唱方式，让我们在浓情的歌声中感受到一种清新。歌词作者是台湾著名音乐才女郑华娟。这是怎样的一种感情啊，痴痴地、傻傻地去爱，不怕嘲笑，不怕被摧毁。我高度赞赏这句歌词：“……才发现爱你的人，不会让他的蒙娜丽莎流眼泪。”
也许，70岁以上的人不大赞同这种感情，但是爱情，尤其是年轻时的爱情,说得清楚错与对吗？
重庆一中老三届情歌王子李仲富在演唱
人生几十年,一路风雨一路歌。想起了苏格拉底的话：美是上帝的微笑，音乐是上帝的声音。哲学家尼采说得更绝对：“如果没有音乐，生活就是一个错误。”——对我而言，至少是这样。
常常想，如果一个人到了晚年，还可以像青年时代那样投入地唱情歌；如果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还怀着恋爱的心情，感恩生活感恩爱情，这样的人生，难道不美好么。
2020庚子七夕
作者近照及简介：
杜显怡，重庆人。重庆一中初67级学生。当过知青，当过工人。1982年毕业于西南师范学院中文系。曾在重庆通用机械工业公司工作。2006年在重庆市委党校、重庆行政学院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