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中医关幼波是怎样炼成的
作者/关幼波 ⊙ 编辑/闫立彬 ⊙ 校对/麦子、党卫阁
导读:关幼波老先生是当代著名中医学家,他自幼入私塾攻读四书五经。16岁起逐渐接触中医理论,自学中医经典。24岁开始,正式从父-当时著名中医关月波临床学习。其在几十年的行医生涯中一直恪守着”胆大、心细、行正、治圆“的准则,或许我们每一位中医人都应该把这八字箴言牢记于心!
学习与临床琐谈
从事中医临床四十余年是一个不断学习的过程。俗语说:“干到老,学到老”。回首往事,深感学无止境。
—、随父学医医德并重
我从十六岁随父关月波学医经过了十三年才独立工作。父亲治学严谨行医仔细更重视医德,要我们做到:“胆大、心细、行正、治圆”。
胆大就是在战略上要敢于攻克难关,树立必胜信念;心细就是在战术上要严密观察病情,仔细审证求因;行正就是医疗道德要高尚,品行作风要端正;治圆就是辨证要全面,论治要灵活,做到圆机活法。
多年来,这八个字一直成为我学习和临床的座右铭。我体会到,要治好一个疑难重症,不仅需要有精湛的医术,更需要有高尚的医德。
记得在一九六二年,一个严冬的夜晚,当我赶到石景山急会诊时,一位急性肝坏死的青年产妇合并败血症、肾功能衰竭,已昏迷,高烧,消化道、阴道以及皮下大量出血。是全力抢救,敢于取胜?还是临危退缩,怕负责任?面对患者一家老小望生求救的目光,使我毅然选择了前者,在中西医密切配合下终于救活了这位二十七岁的工人。我想,做为一个中医,具备“为人民服务、对人民负责”的医德是十分重要的。
我父行医诊治妇科病人较多,对于胎产经带,以调理气血为先导,以四物汤为遣方之基础。晚年注重益气养血,从四物到八珍,或十全或养荣,加减化裁运用熟巧,对我影响颇深,以至后来使我在治疗慢性肝炎病中逐步形成了“调补气血”、“中州当先”等特点。
急性肝炎为何能转慢性?正气虚是主要因素,其中气血不足多因脾胃化生无权。到了肝硬化阶段,必然气血枯乏,脾土衰败。所以,我在补气药中常重用生芪,多者每剂用至100克左右,调血药除丹参之外常用泽兰,因为泽兰能通肝脾之血络,去瘀生新,养血而不凝于血,活血而不伤于血,胎前产后皆可应用。
“有胃气则生”,肝炎病人能否开胃进食,对病的转机至关重要,所以我主张“调理中州要当先”。除用四君理脾之外,我体会藿香、绿萼梅、覆花、赭石、杏仁、橘红等对和胃降逆化浊进食往往可获俯首即拾之效。
调理气血对治疗各种内科杂病都很重要。尤其治疗各种出血症,正如《素问·至真要大论》所指出:“……疏其血气,令其调达,而致和平”。见血即止血并非上策,而应“……定其血气,各守其乡。血实决之,气虚宜掣引之”。(见《素问·阴阳应象大论》)。
不少出血证是“发病于气而受病于血”。活血必先活气:属气不能摄血者,常以升麻葛根升提固摄“掣引之”;属气郁化火,燔气灼血,气血逆乱者,常宗缪仲淳“应降气而不降火”之法,降气主要是“降其肺气,顺其胃气,纳其肾气”,使气降血宁,气顺血和,气纳血归,不治血而血自循经;属毒热壅阻血络而致吐血、衄血、便血等,常用走而不守之军炭(大黄炭),取其“血实决之”,疏其气血,而致和平。
二、勤求古训灵活变通
经过一个阶段临床之后仍需要复习一下古代医著,“温故可以知新”,再回到临床去实践,往往受益匪浅。“温故”就是勤求古训,学习古人,“知新”就是要在古人的经验基础上加以灵活变通,有所发挥,有所前进,所谓“学习古而不泥于古”的思想实质上意寓着继承与发扬的辩证关系。
例如,朱丹溪认为“阴常不足”,故临证主张用滋阴法,自成滋阴学派。但是,外感热病初期能否滋阴呢?多年来,我一直反复思索并在临床中不断探求,终于打消了疑虑,提出了“内里无伏热,不易受外感”的看法。
从发病学的观点,中医强调外因只是发病的条件,内因才是发病的根据。以发热为主症的热病,往往是有“内热”蕴伏,再感受非时之邪为诱发的条件。不少医者常常先用桑菊银翘辛凉解表,一不获效便急于改投“紫雪”、牛黄之剂,清泄实热,再不取效,便不知所措。
孰不知还有伏热,外感初期即见里热伤阴之势,必须表里双解,在辛凉透表之中加入养阴之生地、元参、天冬、炒知柏、芦根等。由于热在表属气分,热入里属血分,气血相关、治气不忘治血,故在滋阴透表法中我还常用凉血活血之赤芍、丹皮、茅根、草河车等。
早在五十年代初期,我就用此滋阴凉血透表法治疗小儿麻疹、猩红热、水痘等证,极少并发肺炎。事实证明热病初期即用滋阴并无外邪入里或传为逆证之弊。我不仅常用上述法则治疗春温、秋燥、冬温等多种热病,而且在治疗“鼻渊”病时(包括急性鼻窦炎、过敏性鼻炎等),同样在用辛凉润肺之剂中加入滋阴凉血的药物。
丹溪学派的另一学术特点就是“治痰”,朱丹溪曰:“善治痰者,不治痰而治气,气顺则一身之津液亦随气而顺矣”,这一观点对我启发影响很大。他所指的“气顺”,一是三焦气机通调,二是肝气条达。
我经临床反复体验认为:治痰时除了针对三焦壅塞(气阻)应该疏通三焦和肝郁气滞(气结)应该舒气解郁之外,还要针对气血逆乱(气乱)应该“逸者行之”;针对气虚下陷(气陷)应该“虚者补之”和“下者举之”。
也就是在治痰时应该更广泛地运用“顺气法”,包括疏气、理气、调气、补气等法,以期达到气机能通畅、脾气能散精,水精能四布,切断生痰之源,自无“痰生百病”可言,此为“见痰休治痰”也。
我运用朱丹溪的“顺气化痰”法,不仅治疗“癫”、“癎”、“狂”、“中风”、“眩晕”、“郁证”、“脏躁”、“瘿瘤”等证,而且还将此法则加以灵活变通贯穿在治疗肝炎病的始终,我最爱用覆花、赭石和杏仁、橘红,其理即渊源于此。
《本草逢原》早有“旋覆花升而能降……其功在于开结下气、行水消痰”的记载;而“赭石……善镇逆气降痰涎”。《医学衷中参西录》载有杏仁能降肺气化痰;橘红能开胃气化痰。不仅在急、慢性肝炎阶段可以用,而且在晚期肝硬化时也可应用。
只不过在痞块、癥积已成时,痰已入血阻络,此时除应补气化痰外还应软坚化痰,散结化痰,通络化痰,如用生牡蛎、鸡内金、炒山甲、王不留、路路通、地龙、土鳖虫等,但切忌用三棱、莪术、水蛭、虻虫,以免破气伐肝。
此外,还有治疗“胸痹”一证,今人常用活血化痰,其实益气化瘀也很重要。因为气虚才能血滞、痰浊蕴阻胸阳才成胸痹,况且气与痰密切相关,自不赘言。同样道理,我还在治疗胃病时常常爱用瓦楞子、刀豆子、藿香、苏梗也是取其调气化痰之意。
勤求古训,不仅要学一派一法,就是一方一药也要精心体验。例如:豨莶草《雷公药性赋》上记载张咏进御表云……臣服百剂,耳目聪明,渐服满岁,鬚髭再黑。罗守一坠马中风。不意十服即痊。僧知严七十口眼㖞斜,数服顿愈。豨莶草决不仅仅只有祛风湿和强筋骨的作用。既然服豨莶草三百余剂可以使须发皆黑,可见其补益肝肾的能力是很大的。所以我在临床中常用豨莶草治疗半身不遂和口眼歪斜等症。
三、博采众方,学无止境
过去我们学习中医的条件与今日相比,真是不可同日而语。但是,不论多么艰难,也要横下一条决心,就是虚心拜群众为师,时时处处留心向同道学习。
记得我在坐堂行医时,要想学点本领,只能采取“偷着学”的办法。没有病人时,我就站在柜台里留心观看别人的处方,询问哪张药方吃着有效。一遇见好的有效处方,我就抄记下来,当时理解不了的,回家就去翻书,或者自己在临证时试着用,加深体验。例如:石斛与枇杷叶能濡养肺胃之阴,临床上我不但常用于治疗萎缩性胃炎而且还用来治疗甲亢病人的消谷善饥,也很有效,就是这么学来的。
民间留传着无数有效的单方验方,要善于把这些单验方辨证地运用于临床才能取效,决不可见一病用一方,而不审因不辨证。我从三十多个民间治疗骨刺的单验方中,吸取其中药味很少,而且配伍得法,计量得当的一个,经过试用,发现不仅对缓解骨刺压迫的疼痛有效,而且对缓解痹证、虚劳、中风等证所致的抽痛、麻痛、甚至绞痛等多种疼痛也很有效。根据病情需要,有时可用单方不变,有时可在单方基础上加以变通,有时还可以在辨证立法基础上加入单方。总之,不能脱离祖国医学的“辨证论治”这一核心。当然,有些小伤小病,如治疗红眼病的“洗眼方”;治疗口腔溃疡的“口疮溃疡散”等等就可以随手应用了。
博采众方要从一点一滴入手。一九五六年,中医医院成立之后,名医荟萃,群芳争艳,各家各派都有所长,使我向同道学习的机会更多了。例如:同样一证,同用一法,有时两者的疗效并不一样,经我治疗一例“寒痹”的病人未能获效,而另一位老中医却治疗有效,经我查阅处方,发现只是我用的附子量太小了,我就向这位老中医学习如何消除大量使用附子所产生的副作用,学会了只要先煎三十分钟就可以不产生头晕等副作用。我体会煎服方法改变虽是小事,但要没有虚心和细心学习的精神,也是学不到手的。
做为一个老中医,我常以“古为今用,洋为中用”来自勉,“闭关”和保守是没有出路的。中医必须现代化,时代要求我们要在尽可能的条件下掌握一些现代科学知识,这是必要的。每当我参加会诊时,遇到西医有些新开展的化验检査或物理诊断技术,我就请西医给我讲解这些项目的临床意义和正常值。以便更好地中西医配合。
再如:电子计算机里的数学运用的程序框图等许多问题我都不懂,但要使中医跟上时代前进的步伐,我决心与多种边缘学科加强联系,开阔眼界,打开渠道,为发掘中国医药学这一伟大宝库,贡献我的有生之年。
“熟读王叔和,不如临证多”,多看病多临床固然重要,但是不看书不学习也不会长足进步。中医古籍浩如烟海,愿青年中医珍惜光阴,抓紧学习,持之以恒,切不可一曝十寒。上述零言碎语,难免有误,望赐教正。
【本文摘自《北京中医杂志》1982年第1期,由中医书友会(微信号zhongyishuyou)编校发表,尊重知识与劳动,转载请保留版权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