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编佳作】 ∣弓 车:黄山诗草(组诗)

黄山诗草(组诗)
弓 车

整理旧作,感觉这组写于二十年前的诗尚有些许可取之处,前后诗风对照,别有一番滋味,遂略加剪裁,呈于诸君面前,以供评点。

2021年8月16日

▎赴黄山
在五岳之外  黄山
等我们
在尘世之中  我们
来了
黄山  你知道
我们不是来封禅的皇帝
我们只是些被诗歌斫伤的
不成形的怪人
来到你怀中
就真的化作一具一具的怪石了
或者松了
或者云了
或者泉了
我们来了
我们这十几个人被尘世抛弃
可是只有我们能抛弃皇帝
黄山   我们来了
我们是飞来石
我们把我们自己抛了来
抛到1800米以上的高度
从此以后
黄山
又多了十几块奇峰
夜宿黄山脚下
不能推开窗户
窗外是我的新娘
罩着浓浓的翠绿面纱
明天才能正式为她揭开
可是
我的手早已忍不住
看见了吗?
那座最高的山峰
就是我的高高伸出去的手了
不能开门
门外是壁立千仞的雄浑诗句
打开门
它们就会跳进来
倒在我写诗的稿纸上
让我来不及押上韵脚
不能入眠
房间外面全是美轮美奂的梦境
我自己的梦太俗
那就今夜无眠
大睁着眼
直到明天的太阳从我眼角跃出
梦笔生花
这些云是你写的
这些树是你写的
这些峰是你写的
你把它们写得多么飘逸
多么洁净
多么超凡脱俗
如果你能蘸一下我的血
你会发现
你将会写出
比这一切还要壮观千倍万倍的
浩然正气!
在黄山极顶
哦,这就是极顶了
也就是说
这是离太阳最近的地方了
也就是说
我再不能向上登一步了
哪怕我是大力士
也就是说
这里至高无上了  就像
皇帝的宝座
也就是说
我下一步就该向下走了
也就是说
山也就是这么高了
咳,山也就是这么高了
也就是说
这山根本就不如一首诗高呀
在那首诗里
我写下了她的名字
▎在光明顶小憩
这是前后山的分界线
这里视野最开阔
坐下来小憩
吸口烟,吐出去就是云了
喝口水,瀑布就在胸中飞挂了
脱下一件多余的衣衫
把周围的奇峰
一一摆在上面
就成了一顿最丰盛的野餐了
千里外的母亲
伸过手来
为我盛上一碗嘱咐
又一碗的嘱咐
飞来石
它从何处飞来?  对此
哥德巴赫猜想出亿万个答案:
是共工撞倒不周山时碰落的一块?
那它该在昆仑山下落草为王;
是女娲补天遗落青埂峰下的那块?
贾宝玉早已出家躲进红楼;
是花果山顶灵根孕育出的那块?
孙悟空已修成一枚仙果
搁在佛祖的盘里;
是沉香救母时劈下的一块?
那它应像闪电一般峭拔;
是力可拔山的楚霸王砸向命运的那一块?
那它早该化作历史腹中的胆结石了;
抑或
是从《离骚》里摘出的一首如山般沉痛的短吟?
是杜甫写《望岳》时从泰山斫下的一句诗?
是鲁迅的一篇比任何山都重的杂文?
……不  都不是
它,是我面对天地空茫,叹出的一口气
跨过步仙桥
云遮雾绕中,步仙桥
如惊鸿一瞥
转瞬又失却了所在
现在  我来到它身旁
我已忘记是怎么上来的
是像一朵云
还是如一缕烟?
或者似一脉诗思?
我有一双脚
一只插在土里
一只陷在诗里
这注定
我永远不会修炼成仙
跨过这没有尘埃的步仙桥
我发现
我怀孕了
满腹都是云彩
与天都峰擦肩而过
天都峰系黄山三大主峰之一,而最为险峻壮观。
——题记
遥视你
平视你
近视你
仰视你
最后
与你擦肩而过
我只好用肩撞你一下
用尽我全身的力气
你怎么不倾斜
你怎么不倒下?
我撞你一下
你不倾斜
你不摇动
倾斜的是我
摇动的是我
左一下
右一下
越摇动幅度越大
直至
跌倒在云彩里
被两三颗雨滴扶住
迎客松
保持这样一个姿态
几百年,还是千年,甚至数万载
俯下身去
垂下首去
几百年,还是千年,甚至数万载
你对谁都保持一个姿态
你对谁都伸出手臂
几千人,几万人,甚至几亿人
都被你迎到了山上
都要从你身旁走过
我不要你迎候
我不要你正襟肃立
我不是游客
我是采风的人
我要采下你满身的绿叶
裸露你的虬枝
我要采下你的虬枝
裸露你的嶙峋硬骨
我要采下你的硬骨
裸露你的一颗心!
黄山松
黄山松枝干遒劲,颜色苍翠,根部不着寸土,却死死缠在岩石上。
——题记
它们不就是一只只的手吗?
它们把石头抓在手里
把山抓在手里
把云抓在手里
把日月抓在手里
它们
把命运紧紧抓在手里
幸亏它们都在远处在高处
幸亏我如此低微
不然
它们也会把我抓住
从黄山归来
我发觉
我的头发青了
苍翠欲滴
我的躯干如苍龙了
我的手成根须了
松开红尘
松开功
松开名
松开利
松开禄
只抓住笔
紧紧抓住!
写于 2001年10月
作者简介

弓车,本名张军,山东聊城东阿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国家一级作家,山东省诗歌创作委员会副主任,聊城市作家协会主席,聊城市诗人协会会长。著有诗集《走出伊甸》《走过田野》《采薇与抽刀》《风之后,雨之后》《平芜尽处》《行板》,中短篇小说集《天籁》。作品曾获山东省文学最高奖第二届“泰山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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