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奇案之哭声中听出命案

明清奇案之哭声中听出命案明代成化三年(1467年)南直隶润州府,也就是今天的镇江市,时任巡抚南直隶都察院左佥都御史邢宥来到了润州府。

邢宥,字克宽,广东文昌县人,正统十三年(1448)年进士,历任四川监察御史,浙江台州知府,如今为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巡抚南直隶,总督兵民财赋,可以说是大权在握。

时逢中秋佳节,润州知府见上司莅临,就备下宴席,请邢巡抚到万岁楼饮酒赏月。都是读圣贤书为官的,总不能够有酒无诗,也不能够无歌无曲,润州知府找来几个乐户,吹拉弹唱以助酒兴。正在此时,众人听到不远之处有妇女的哭声,润州知府怕影响邢巡抚的雅兴,急忙要派人去找那个妇女,要她不要嚎哭,以免打扰官员们赏月的情趣。

邢巡抚急忙拦阻,让众人不要议论,仔细倾听哭声。众人不知何故,只好耐着性子听哭声。听了半晌,邢巡抚让润州知府派人去打探,究竟是谁在嚎哭。派出的人很快回来禀报,说是府前街杂货铺店主温焕刚刚去世了,其妻汪氏痛夫身亡,所以在嚎哭。

刑巡抚听罢,也没有追问什么,见酒席上气氛沉闷,便举杯相敬,一时间杯觥交错,同僚们表面上和和气气,却也是隐藏着尔虞我诈,不知道邢巡抚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酒一直喝到三更,眼见一轮明月西垂,众人才散席,各自回去安歇。

酒宴结束了,但是邢巡抚却始终感到心神不宁,他隐约感觉到失声痛哭的汪氏,并不只是丧夫那么简单,在她的哭声背后似乎是另有蹊跷。

天刚刚亮,邢巡抚便传令左右亲信,到府前街杂货铺将温焕之妻汪氏带来听审。亲信们领命而去,也就半个时辰就将汪氏带到大堂。

邢巡抚举目看去,乃是一个三十余岁的少妇,带有一些村妇自然的美,见此状况,邢巡抚便毫不留情地问:你丈夫是因何而死的?汪氏说:昨日我们夫妇共度中秋,备了些酒菜,一起赏月吃酒。却不想丈夫温焕忽然中风,倒地而死。邢巡抚说:中风也不是什么急症,你们为什么不请医生针灸疗治呢?汪氏说:我是一个妇道人家,深更半夜的如何敢外出去请医生呢,等托邻佑前往丈夫亲房叔伯处告知,待他们赶来,丈夫的皮肉己冷,已经无法抢救了。

邢巡抚顿时恼怒起来,斥责道:你丈夫并非死于中风,乃是你将他谋杀致死,赶快交代,免得皮肉之苦。汪氏见状,连声呼冤枉。不但说邢巡抚血口喷人,而且坚称他们夫妻恩爱,乃是街坊四邻有目共睹的,要邢巡抚找丈夫的亲房叔伯为证。邢巡抚见状便说: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人证只能够见证你的外表,焉能够见证你的内心。如今证人不是别人,乃是你的丈夫,待本官派人检验你丈夫的尸身,证据自明。说罢便指派晋县丞带领仵作,前去勘验尸身。

晋县丞带领仵作来到杂货铺,但见尸体已经装殓入棺,当即打开棺材检验,却没有发现任何伤痕,再用银钗骨探入口鼻及肛门,也没有发现中毒的迹象,因此不能够确定是谋杀。仵作如实汇报,而晋县丞则心急如焚,如今邢巡抚委派他来验尸,定然有缘故,若是查不出什么可疑之处,则很难向巡抚交代,所以不敢向邢巡抚呈报,只有逼迫仵作说:检验尸身是你本行,如果查不出可疑之处,定然拿你问罪,到时候别怪本官不客气,还不快再仔细检验一番,免得本官将你杖责。仵作虽然心里不满,但也不敢违抗官命,只好再将尸体验看一番,却也没有查出可疑之处。

仵作十分懊恼,站在尸体边反复端详,思量如何勘验。就在这个时候,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飞进了几个苍蝇,纷纷地落在尸体发髻之处。仵作忽然有所悟,便打开死者的发髻进行检验,见到头颅顶心之处有铁钉头露出来,用钳子拔出,居然是半尺多长的大铁钉,钉入大脑,乃是致命之由。

见到如此谋杀人,仵作应该是心情沉重才是,但因晋县丞逼得紧,终于查到死因,也有如释重负的感觉,急忙禀报晋县丞,而晋县丞不辱使命,也是欣喜有加,急忙禀告邢巡抚。

邢巡抚得知,立即提审汪氏,汪氏在铁证面前,也没有畏惧,非常坦然的讲:我只恨丈夫经常虐待我,论气力我又敌不过他,但我也不能够因此忍受一辈子,所以趁中秋之夜,用酒将其灌醉,然后用布带将其捆缚,再以破袜塞上其口,后用铁锤将铁钉打入他的头颅。铁锤如今还在我家门后,检验就可以得知,上面还有血迹。既然已经被巡抚大人查出谋杀真相,我也不必隐瞒,杀夫是何罪,我当然知道,这是凌迟之罪,就由我一人承担,绝不会乱攀他人。我没有奸夫,也没有人指使,均是我一人所为,要杀要剐任凭处置。

邢巡抚见汪氏一人承担罪责,也使用了拶指逼其交代同谋,但汪氏即使被拶的死去活来,也是一个人承当。邢巡抚无可奈何,只好依律判决。按照《大明律·谋杀祖父母父母》条规定:谋杀丈夫,已杀者,皆凌迟处死。汪氏“杀夫如杀田彘,刺命如刺山鼷”,也就是说汪氏杀丈夫,就如杀一只家养的猪,害其命就如刺杀一只小老鼠,“鼷”乃是老鼠中最小者,汪氏居然将丈夫“凿顶剔髓”,实在是罪行滔天,乃是罪在不赦,所以应该判凌迟。

案件告破,凶手认罪,这起“哭”出来的命案,看似已经成功了结,但是此时的邢巡抚却依然是眉头紧锁。汪氏一介村妇,不可能想出如此狠毒的办法,而她在大堂上刻意坚称自己没有同谋,也恰恰证明她的背后一定有人指使,那么究竟该如何才能揪出这个幕后黑手,一般深思熟虑之后,邢巡抚终于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按照古代明刑弼教的原则,杀人于闹市就是为了以儆效尤,所以处决人犯都在闹市执行。到了将汪氏行刑的那一天,邢巡抚并没有坐在监斩台上,而是在附近酒楼的二层雅间,选择一处临街有窗户的地方,这里可以直接观察刑场所有的人。等到午时,行刑人将汪氏蒙上双眼,绑在凌迟木柱上,但见人群一阵骚动,有许多人切齿怒骂汪氏是个狠毒的妇人,杀之可以解气。

这个时候邢巡抚见到一个后生,从人群中挤到前面,向汪氏喊叫:你走好了,黄泉路上有人送你。声音并不大,足以使汪氏听清,只见汪氏身子随之一颤,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邢巡抚能够在千百人中看到这两个人的细微表现,已经是胸有成竹,当即让亲信将那个后生带到衙门听审,自己则离开了酒楼,回衙门去等候了。

那个后生被带到,邢巡抚当即审讯,得知此人名叫章成,浙江桐乡人,在润州贩卖丝绸,店铺就在府前街。邢巡抚要其交代与汪氏通奸共同谋杀温焕的经过。章成如何肯承认,邢巡抚便让街坊四邻为证,可以确定其与汪氏通奸,但不能够确定其参与谋杀温焕的事情。邢巡抚说:本府已经知道大概,你招或许免你一死,不招就是死。你不是说汪氏黄泉路上有人送吗?我看你们俩还是一起去黄泉路吧。说罢便让衙役给章成上了夹棍。在这种情况下,算成只好如实招供。

原来,汪氏曾经到章成的丝绸店来买丝绸,无奈家里穷困,喜欢的买不起,不喜欢的又看不上眼。章成见汪氏有几分姿色,便送了几尺丝绸于她,而借机摸了其胸,却没有想到汪氏并没有恼怒,还还之以一笑。自此以后,汪氏经常来丝绸店,一来二去,便与章成勾搭成奸了。温焕家中并不富有,可见妻子汪氏身穿绫罗绸缎,就知道她不是好来的,所以时常打骂,有时候还用藤条猛抽,以至于汪氏身上经常是伤痕累累。

汪氏受到丈夫的虐待,抽空便去找章成,而章成为其伤口敷药,爱惜备至,使汪氏感动万分,便死心塌地地爱上了章成。但有丈夫在,二人终究不能够时常在一起,因爱而生恨,汪氏已经下决心害死丈夫,但不知道如何下手,章成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讲到过用铁钉打入头顶心,人们往往不能够察觉的事情。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汪氏牢记在心,便在中秋夜实施谋杀行动,却不想被巡抚过问丈夫如何死亡,居然查出铁钉。汪氏此时打定主意,誓死也不将章成招出。而被处决时,章成来给她送行,她感觉到很欣慰,虽然眼睛被蒙着,看不到章成的面孔,但听到章成那熟悉的声音,心里觉得热乎乎的,而这一切都被刑巡抚看在眼里而记在心上。按照《大明律·杀死奸夫》条规定:若奸夫自杀其夫者,奸妇虽不知情,绞。如今是奸妇自杀其夫,奸夫不知此情,则可以比拟,可以将章成拟为绞刑。问题是章成还有教唆之嫌,其教唆杀人也是死罪,按照二罪并发从重论的原则,刑巡抚将章成拟为绞立决。这一则是按律定罪,二则是痛恨章成薄情寡义,才如此毫不留情。

案件至此终于真相大白,润州的官员无不对邢巡抚的断案能力感到佩服,然而在佩服的同时,大家却也感到不可思议,案发当日众人都听到了汪氏的嚎哭,为什么单单只有邢巡抚察觉出汪氏丈夫的死亡另有蹊跷呢?

当属下向邢巡抚请教的时候,邢巡抚说:春秋郑国子产有言'夫人之于其亲也,有病则忧,临死则惧,既死则哀。诸位可知道,大凡人对待自已的亲人,如果是亲人得病,肯定是十分忧虑,而人要将死的时候也有恐惧感,假若是亲人死了,肯定是哀痛不已,我在万岁楼饮酒赏月,听到汪氏的哭声,是哭的很急而少哀痛,在声调中隐隐约约有一种恐惧感,哭声不哀痛而有恐惧感,就是哭不哀则惧,所以本抚断定其中必有缘故,所以彻查,得出谋害丈夫之情。一个妇道人家有什么见闻,能够用铁钉打入顶心的方法杀人,想必不是其所能够想象到的,必然是有人教唆,或者是暗示,但汪氏至死也不肯交代出奸夫,则可见汪氏爱奸夫之深,既然爱之深,其奸夫也不可能没有一点情在,本抚在行刑现场查看,看到章成的举动,以及汪氏的表情,已经可以确定二人有奸。众人听罢,无不称赞邢巡抚神明,其实邢巡抚还有过人之处,那就是他留心民命,洞烛物情,此案没有任何人告发,官员也可以充耳不闻,但邢巡抚在闻听案情的时候,就想到百姓的冤屈,应该是官员中的佼佼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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