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庭錄·西塘集耆舊續聞·西塘集耆舊續聞》苏轼苏澈纪事
壹、《過庭錄》
《過庭錄》一卷,宋范公偁撰。公偁仕履未詳。據其所言,乃仲淹之元孫,而不言其曾祖為誰。觀其稱純禮為右丞,純粹為五侍郎,則必非純禮、純粹二人之後。純祐惟一子曰正臣,官太常寺太祝,與所言祖光祿者不合,則亦非純祐之後。考純仁傳末稱二子正平、正思。此書皆稱為伯祖,則並似非純仁後。惟純仁傳中有「沒之日,幼子五孫皆未官」語。正平傳中亦稱以遺澤官推與幼弟,後蔡京興偽造純仁行狀之獄,正思與正平爭承。則純仁沒時,正思已不年幼。知純仁尚有一幼子,光祿即所蔭之官。公偁之父,蓋即其子。書中稱其於純仁沒後,未及釋服而卒,故後來不預行狀事。而史遂但稱純仁子二人耳。以是推之,知為純仁之曾孫也。其書多述祖德,皆紹興丁卯戊辰間聞之其父,故命曰《過庭》。語不溢美,猶有淳實之遺風。惟純禮自政府出守潁昌,史以為王詵之譖,此則以為中官閻守忠之譖,則未知孰是也。中亦間及詩文雜事,如記宋祁論杜詩實下虛成語,記蘇軾論中嶽畫壁似韓愈南海碑語,皆深有理解。其記蘇、黃集外文及燕照鄰、崔鷃諸人詩詞,亦多可觀。獨黃須翁傳即李靖、虬髯客事,而稱為已佚之異書,則偶誤記耳。
作者范公偁簡介
南宋范公偁(1126—1158)著。《過庭錄》一卷,一百一十四條,不見諸家著錄。書中多述祖德,皆於紹興十七、八年(1147-1148)間聞之於父者(范直方1083—1152),故名《過庭錄》。「過庭」,出自《論語·季氏》之「鯉趨而過庭」語,是父親教誨子弟的言止。 范公偁,是范仲淹的玄孫、范純仁(1027—1101)的曾孫,生平無考。所著是一部學術史料價值較高的筆記,是研究范氏家族珍貴的資料。
《過庭錄》主要記述范仲淹(989—1052)等祖輩事蹟,有關施政、家訓等方面的內容,多切實有據,極度少溢美之詞,涉及宋朝大政、變法、官制等記載,亦可作正史研校之用。另外對宋朝文人名士、詩文雜事均有兼及,且保留了一些名家名作之外的詩詞文句和佚事,如謂詩「在意而不在言」;又引歐陽修語,言詩不應只寫草木,而應「作人言」。
貳、《曲洧舊聞》
宋朱弁撰。弁,字少章。朱子之從父也。事蹟具《宋史》本傳。《文獻通考》載弁《曲洧舊聞》一卷、雜書一卷、《骩骳説》一卷。此本獨《曲洧舊聞》已十卷。然此本從宋槧影鈔,每卷末皆有「臨安府太廟前尹家書籍鋪刊」字,又「惇」字避光宗諱皆闕筆,蓋南宋舊刻,不應有誤,必《通考》譌十卷爲一卷也。案弁以建炎丁未使金被留,越十七年乃歸,而書中有臘月八日淸涼山見佛光事,云歳在甲寅,又記祕魔巖事,其地在燕京,又記其友述定光佛語,云俘囚十年,則書當作於留金時;然皆追述北宋遺事,無一語及金,故曰《舊聞》。《通考》列之小説家,今考其書,惟神怪諧謔數條,不脫小說之體,其餘則多記當時祖宗盛德,及諸名臣言行,而於王安石之變法、蔡京之紹述,分朋角立之故,言之尤詳,蓋意在申明北宋一代,興衰治亂之由,深於史事有補,實非小説家流也。惟其中閒及詩話、文評及諸考證,不名一格,不可目以雜史,故今改入之雜家類焉。
《宋史?6?4朱弁傳》
朱弁字少章,徽州婺源人。少穎悟,讀書日數千言。既冠,入太學,晁說之見其詩,奇之,與歸新鄭,妻以兄女。新鄭介汴、洛間,多故家遺俗,弁遊其中,聞見日廣。靖康之亂,家碎于賊,弁南歸。
建炎初,議遣使問安兩宮,弁奮身自獻,詔補修武郎,借吉州團練使,為通問副使。至雲中,見粘罕,邀說甚切。粘罕不聽,使就館,守之以兵。弁復與書,言用兵講和利害甚悉。
紹興二年,金人忽遣宇文虛中來,言和議可成,當遣一人詣元帥府受書還。虛中欲弁與正使王倫探策決去留,弁曰:「吾來,固自分必死,豈應今日覬倖先歸。願正使受書歸報天子,成兩國之好,蚤申四海之養於兩宮,則吾雖暴骨外國,猶生之年也。」倫將歸,弁請曰:「古之使者有節以為信,今無節有印,印亦信也。願留印,使弁得抱以死,死不腐矣。」倫解以授弁,弁受而懷之,臥起與俱。
金人迫弁仕劉豫,且訹之曰:「此南歸之漸。」弁曰:「豫乃國賊,吾嘗恨不食其肉,又忍北面臣之,吾有死耳。」金人怒,絕其餼遺以困之。弁固拒驛門,忍饑待盡,誓不為屈。金人亦感動,致禮如初。久之,復欲易其官,弁曰:「自古兵交,使在其間,言可從從之,不可從則囚之、殺之,何必易其官?吾官受之本朝,有死而已,誓不易以辱吾君也。」且移書耶律紹文等曰:「上國之威命朝以至,則使人夕以死,夕以至則朝以死。」又以書訣後使洪皓曰:「殺行人非細事,吾曹遭之,命也,要當舍生以全義爾。」乃具酒食,召被掠士夫飲,半酣,語之曰:「吾已得近郊某寺地,一旦畢命報國,諸公幸瘞我其處,題其上曰『有宋通問副使朱公之墓』,於我幸矣。」衆皆泣下,莫能仰視。弁談笑自若,曰:「此臣子之常,諸君何悲也?」金人知其終不可屈,遂不復強。
王倫還朝,言弁守節不屈,帝為官其子林,賜其家銀帛。會粘罕等相繼死滅,弁密疏其事及金國虛實,曰:「此不可失之時也。」遣李發等間行歸報。其後,倫復歸,又以弁奉送徽宗大行之文為獻,其辭有曰:「歎馬角之未生,魂消雪窖;攀龍髯而莫逮,淚洒冰天。」帝讀之感泣,官其親屬五人,賜吳興田五頃。帝謂丞相張浚曰:「歸日,當以禁林處之。」八年,金使烏陵思謀、石慶充至,稱弁忠節,詔附黃金三十兩以賜。
十三年,和議成,弁得歸。入見便殿,弁謝且曰:「人之所難得者時,而時之運無已;事之不可失者幾,而幾之藏無形。惟無已也,故來遲而難遇;惟無形也,故動微而難見。陛下與金人講和,上返梓宮,次迎太母,又其次則憐赤子之無辜,此皆知時知幾之明驗。然時運而往,或難固執;幾動有變,宜鑑未兆。盟可守,而詭詐之心宜嘿以待之;兵可息,而銷弭之術宜詳以講之。金人以黷武為至德,以苟安為太平,虐民而不恤民,廣地而不廣德,此皆天助中興之勢。若時與幾,陛下既知於始,願圖厥終。」帝納其言,賜金帛甚厚。弁又以金國所得六朝御容及宣和御書畫為獻。秦檜惡其言敵情,奏以初補官易宣教郎、直祕閣。有司校其考十七年,應遷數官,檜沮之,僅轉奉議郎。十四年,卒。
弁為文慕陸宣公,援據精博,曲盡事理。詩學李義山,詞氣雍容,不蹈其險怪奇澀之弊。金國名王貴人多遣子弟就學,弁因文字往來說以和好之利。及歸,述北方所見聞忠臣義士朱昭、史抗、張忠輔、高景平、孫益、孫谷、傅偉文、李舟、五臺僧寶真、婦人丁氏、晏氏、小校閻進、朱勣等死節事狀,請加褒錄以勸來者。有聘遊集四十二卷、書解十卷、曲洧舊聞三卷、續骫骳說一卷、雜書一卷、風月堂詩話三卷、新鄭舊詩一卷、南歸詩文一卷。
奉使直秘閣主公行狀
公諱弁,字少章,其先吳郡人,中徙歙之黃?2?6。唐末有諱古僚者,為陶雅偏將,以兵戍婺源,因家焉,其後世有隠徳,至奉直公始為儒,尤以沈黙自將,足跡未嘗至城市。生五子,公其次也。?0?7穎悟,讀書日數千言,十嵗能文,既冠,遂通六經百氏之書,遊京師,入太學,補內舎生,客食諸王家。
?9?8景迂晁公説之為宮學教授,一見其詩,竒之,與歸新鄭,妻以兄女。鄭介汴、洛兩都之中,一時故家遺俗,葢彬彬焉,公游其間,聞見日廣,文章日進,益厭薄舉子事,遂不復有仕進意。
靖康之難,家碎賊手,南歸及淮甸,光堯太上皇帝已承大統,駐蹕揚州,議遣使問兩宮安否,而見大夫無敢行者,公聞之,慨然,攘袂而起,撫髀太息,即日奮身自獻闕下,宰相以聞,詔補修武郎,借右武大夫、吉州團練使,充河東大金軍前通問副使,且命之曰:「朕方俯同晉國,用魏絳以和戎爾,其逺效侯生御太公而歸漢。」公受命,即日與使者王公倫張旜誓衆,直犯兵鋒以行,實建炎戊申正月也。
行遇虜相黏罕於白水濼,邀説甚切,黏罕不聴,使就館雲中,餽餉如禮,而實以兵守之,公復屢與書,具言用兵講和利害甚悉。紹興壬子之嵗,虜忽遣宇文虛中來言,和議可成,當擇使副一人,詣元帥府受書歸報,虛中欲二人探籌以決去留,公正色曰:「此市道之所為耳。吾之來,固自與以必死,豈今日乃覬幸於先歸者哉!願使長亟詣軍前受書,歸報天子,遂成兩國之好,使吾君得以蚤申四海之養於兩宮,如前日臨遣詔書本指,則吾雖暴骨方外,猶生之年也。」於是王公行有日,公請焉曰:「古之使者,有節以為信,今無節而有印,則印亦信也,公既還朝,無所事此,願留見授,使某不幸一有意外之辱,得抱以死,死不腐矣。」王公揮涕,解以授公,公受而懐之,臥起未嘗不與俱也。
是時,劉豫盜據京邑,虜迫公仕豫,且訹之曰:「此南歸之漸也。」公曰:「吾受命而北,不受命而南,且豫國賊,吾常恨不食其肉,又忍北面而臣之哉?吾有死耳,不願歸之。」虜人怒,絶其餼遺以困之,公反從中固拒驛門,忍飢待盡,誓不為屈,於是虜人亦知感動,復慰安之,致禮如故。
久之,復迫公換虜官,公曰:「自古兵交,使在其間,言可從,從之,不可從,則囚之、殺之,何必換其官哉!吾官受之本朝,今日有死而已,誓不易以辱吾君也。」且移書虜用事人耶律紹文等,曰:「上國之威命,朝以至,則使人夕以死,夕以至,則朝以死。」又以書告訣於後使者洪忠宣公,曰:「殺行人,亦非細事,吾曹不幸,吾遭之亦命也,命出於天,其可逃哉?要當舎生以全義耳。」
一日具酒食召雲中被虜士夫常所與往來者,飲半酣,語之,曰:「吾已得近郊某寺之地,一旦畢命報國,諸公幸瘞我其處,且識其上曰『有宋通問副使朱公之墓』,於我幸矣。」衆皆淚緣睫,不能仰視,公獨談笑自若,曰:「此臣子之常分,諸君何悲也。」虜知公終不可屈,遂不復強。
然公以使事未報,憂憤,得目疾,其?0?9鬱愁歎,無憀不平之氣,一於詩發之,嵗久成集,號曰《聘游》,虜中名王貴人,亦多遣其子弟就學,公以此又得時因文字往來,説以和好之利,而碑版篇詠,流行北方者亦甚衆,得之者相誇以為榮焉。
王公還朝,太上聞公守節不屈,因其再使,使賫金銀綾絹為賜,嵗在丁巳,虜諸酋相繼死滅,公隂使從者李發,求得河陽人董考祥等,宻疏其事,及虜中虛實,使間行歸報,曰:「此不可失之時也。」其後王公復歸,又以公奉送徽考大行之文為獻,其詞有曰:「臣等猥以凡庸,誤蒙選擇。茂林豐草,被雨露於當年;絶黨殊鄰,犯風霜於將老。節上之旄盡落,口中之舌徒存。歎馬角之未生,魂消雪窖;攀龍髯而莫逮,淚灑冰天。」太上讀之感涕,詔官公親屬五人如故事,別賜吳興田五頃,顧丞相張忠獻公,喻以宻指,曰:「歸日當以禁林相處也。」明年,虜使烏凌阿思謀,石慶充至,詔公子栐及司馬倬入館見之,仍許附以家書,且賜黃金三十兩以寄,思謀等見栐,稱公忠節,嗟歎久之,至以手加額云。
紹興癸亥,約和已定,公乃與洪忠宣公及歴陽張公邵皆得歸,其事,見洪公家書《輶軒集》,今行於世。入境,傳?1?8促行者數輩至國門,太上命中使梁璋引入便殿,延見勞苦嘉歎再三,公頓首謝,且言曰:「臣聞人之所難得者,時也,而時之運無已;事之不可失者,幾也,而幾之藏無形。惟無已也,故來遲而難偶;惟無形也,故動微而難見。陛下與金人講和,上則返梓宮,次則迎太母,又其次則憐赤子之無辜,肉白骨於已朽,此皆知時知幾之明驗也。然時運而往,或難固執,幾動有變,宜鑒未兆,盟可守矣,而詭詐之心,宜黙以待之,兵可息矣,而銷戢之術,宜詳以講之。彼亂世君臣,上不奉若天道,下不求合民心,人怨神怒,不知修省,以黷武為至徳,以茍安為太平,虐民而不恤民,廣地而不廣徳,此皆天助陛下中興之勢也,若時與幾,陛下既知之於其始,圖惟厥終,願陛下益留神焉。」太上納其言,賜金帛甚厚,公又以虜中所得六朝御容及宣和御集書畫為獻,並上所著《聘游集》,且述北方所見聞,忠臣義士朱昭、史抗、張忠輔、髙景平、孫益、孫谷、五臺僧真寳、丁氏、晏氏女、閻進、朱勣等死節事狀及故官屬姓名以進,請加褒録以勸來者,太上髙其節,壯其志,異其文,俾易文資,且有進用意,詔曰:「朱某奉使嵗久,忠義守節,理合優異,特賜劵金千緡。」而宰相秦檜方以講和為功,惡公言虜情,悟上意,奏以初補官,換右宣教郎、直祕閣,主管神祐觀,有司校公考十有七年,應遷數官,檜又尼之,僅轉奉議郎。明年四月六日,遂以疾,卒於臨安府白龜池之寓舎,遺命歸塟故山,不果,則權厝西湖上智果院,忠義之士莫不哀之。
公配晁氏,與其子鄭老皆死於兵,再娶王公倫之女弟,與晁氏皆封孺人。子栐,仕至宣教郎、知撫州崇仁縣以卒。女適里人王仔,以公恩補承信郎。孫:勲,早卒;照,未仕。
公之文,慕陸宣公之為者,其氣質雄渾,援據精博,明白疏暢,曲盡事理,識者以為深得其體,於詩酷嗜李義山,而詞氣雍容,格力閑暇,不蹈其險恠竒澁之��,《聘游集》凡四十二卷,別有奏議一卷,《尚書直解》十卷,《曲洧舊聞》三卷,《續骩骳説》一卷,雜書一卷,《風月堂詩話》三卷,《新鄭舊詩》一卷,《南歸詩文》一卷,皆藏於家。
熹先大父於公為三從兄弟,先子初登第時,嘗往拜公溱洧之上,公送以詩,意寄甚逺,其後先子仕於朝時,公已在北方,比南歸,則先子不幸,是嵗已棄諸孤矣,後六年,熹始得拜公之殯,而讀其遺文,又三十有四年,乃復得官浙中,則公之殯猶在智果院也,方將為謀塟故,而遽以辠逐,今宻院檢詳尤公袤,臨安帥守張公枃,聞而悲之,相與悉力,經紀其事,而太學録張君體仁,又為得吉卜於?9?1?9?1縣積善峰之下,書來曰:「將以某月某日塟公之柩,而以王氏孺人祔焉。」
熹竊惟國家承平百年,所以遇士大夫者,不為不厚,政、宣以來,公卿大臣,荷國寵榮,殊異優渥,又有非前日比者,一旦狂徒誤國招禍,使君父蒙塵,越在沙漠苦寒無人之地,而一時遺臣,賣國降敵之餘,接跡於朝,靦然相視,乃無一人肯奔問官守者,公以草野諸生,平日未嘗沾一命之祿,顧獨奮然出捐軀命,請冒鋒鏑斧質之威,以嘗不測之虜,而守死不屈,至於十有六年之久,卒不汙虜偽官爵,竟得復持漢節,歸見天子,其忠義大節,終始凜然,雖竹帛所書,丹青所畫,無以過之,和議之成,雖若不在其身,而風喻慫臾,蓋亦與有力焉,而公不肯自以為功,還朝所建,皆逺謀至計,不欲朝廷遂以目前所就為安,而必期有以致中興於異日者,此其忠慮之深,又與一時貪天之功,以為己力,而遂宴安江沱,以至於忘讐而辱國者,蓋萬萬不侔矣,上賴太上皇帝深照其��,前後褒嘉,賜賚甚寵,而不幸厄於權臣,使不獲申其志以死,豈非天哉!今葬有日,宜有銘刻,以告於幽,因訪其家,得公外孫王炳所記行實一編,叅以舊聞,第録如右,而敬以請於尤公,伏惟幸哀而終惠之,以覆賴其後人,且詔太史氏筆削,以為萬世臣子忠義之勸,謹狀。(卷九十八)
参、《西塘集耆舊續聞》
《西塘集耆舊續聞》是一本裒輯諸家雜說復間以作者見聞的筆記小集。全書載一百三十七事,近四分之一篇幅論述詩文宗旨、詞章淵源,涉及柳宗元、蘇軾、黃庭堅、王安石、歐陽脩、秦觀、陸游等唐宋文賢六十餘人的詩詞作品,
主要是以唐宋史料筆記為主,其內容有:東坡先生言人君之學與臣庶、東坡帽、東坡先生言屢與鬼神辯論、東坡言范淳夫得講書三昧、東坡言當循分范太史言當養其高致、范太史講禮謂擬人必於其倫、長沙貓筍唱和詩、東坡謂秦少游文章為天下奇作、孫敬之言禁中禮數等等。
(上摘自百度百科)
陳鵠撰:
陳鵠,字西塘,南陽人,南宋孝宗淳熙至甯宗嘉定(1174-1224)間在世。嘉定八年(1215)曾為滁州教官。有筆記著作《耆舊續聞》十卷。
目 錄
註:紅色字為蘇軾相關紀事
藍色字為蘇轍相關紀事
壹、《過庭錄》(P.01?9?1P.25)
01七伯祖發七仙觀主罪 02陶岳謝寇莱公啟 03王樂道謝表時人稱之 04東坡親墨春硯致語 05理窟與先子論詩 06先子嶺外見王維嘉陵江山圖 07邵子文謂口乃禍門 08丁線見俳戲語 09丁石俳戲語 10朱無悔銘劉跛子墓為跛子僕作詞 11許沖元責都監著皮鞋 12黃魯直結怨趙挺之 13范淳父為温公所重 14范文正規滕子京 15忠宣藏江都王馬 16前輩為文不易 17高子勉詩 18鄭達甫應制詩冠絕諸臣 19六伯祖子正才器 20范弇學究詩 21忠宣謁見菘山隱者敏交時 22建業進士詩干韓魏公 23先子問晁以道小宋論詩語以道言之 24忠宣謂光祿為福人 25右丞責先君初仕行裝過多 26李師贊代蜀守謝表受稱賞 27先祖於忠宣服中命子弟不得出户嬉遊 28梁寬譏岳陽太守楊壽卿 29張安道諷富彥國不知人 30崔比部忠於忠宣所託 31崔比部來時食稍不精必直言 32崔子厚詩警韓持國 33謝師直為王正仲來賦詩 34劉商父懲姚醫 35右丞謂曾魯公曹后山陵應惜民力 36右丞謂曾魯公曹后山陵應惜民力 37右丞折宦者閰守忠 38韓持國寄程正叔及右丞詩 39侍郎請班西夏師 40光祿同晁以道見東坡 41韓子華論劍劉更生 42忠宣在信陽奏秦生破賊功 43忠宣作布衾待寒士 44忠宣在永見杜詩別本 45彭季長死秦 46忠宣詩美彭明微 47明法者論命案 48潘說之見先祖語受程正叔教事 49唐公贈華山陳希夷詩 50燕仲明詩 51崔德符與先祖師 52韓文叔賢 53張永錫義娶吉氏 54王樂道二子 55七伯母子夷納二子官奏二甥 56先子葬祖妣水南 57先子言種氏與范氏數代交往 58先子述種忠憲經綸之道 59孟長文與先子詩 60先子言魏誠老且休錢 61先子言韓見素冒重責動椿草禦水 62胡景裕餞先子詩 63李樗之室謝魏國夫人詩 64忠宣等問宣仁后疾哲廟叱出 65忠宣信及百姓 66丞相尹洛以德化罪人 67水先生言唯饑可下飯 68名落孫山 69無名子題扇畫詩 70擅雞 71忠宣薦湛子文 72侍郎守洛嚴懲佛牙院主 73侍郎尹洛破盜案 74郭元潔挽李方叔詩 75孔寧極與忠宣韓持國遊持國與寧極詩 76先子與郭純棣遊 77馬子漸二子忍窮 78短舌者詈昝洪道 79王言齡有絕才 80王觀諷章子厚 81李禹卿治獄 82李端叔詩借光祿雪雀圖 83李良翰以蔣充之送鄧德甫詩上聞得進良翰為呂元直黜 84晁悅道詩 85李子美謂忠宣貴責見之忘貴賤者見之忘賤 86先子舊藏虞有賢詩 87光祿答先子謂杜甫解悶詩為荔枝作 88張康節公居江南所作詞 89張子野一叢花詞 90黃魯直諷士人所作詩 91大葫蘆種 92劉原父別茶嬌詩 93趙信可贈先子詞 94黃鬚傳 95邵伯恭念長安酥梨 96李誠之別掛詞 97曾子開丐祠歸江南別僚屬詞 98忠宣餞游景叔赴陝 99晁美叔自悔拙於會客 100石蒼舒別韓魏公詩 101滕元發少侍文正長與忠宣交往 102忠宣答外孫崔豫書論忠恕 103先子為張德遠述韓魏公面對事 104忠宣謂韓師璞難辨蔡京忠姦 105狄詠為人樣子 106文正辭節鉞 107李炳大見山臺詩述美温公獨樂園林 108澗上丈人與澗上丈母 109李邦直詞 110范蜀公辭謝再起表 111歐公謂劉禹錫詩忽作人言 112忠宣以忠自份處逆境怡然 113純祐幼有智略 114蔡持正山寺書壁 115先子贊同人投葉澤民詩
貳、《曲洧舊聞》
卷一(P.26?9?1P.31)
01定力院搜索不得 02晁以道贊太祖聖斷 03太祖戒曹秦王等得江南不可輒殺人 04太祖飛矢不驚 05太祖批狀所積材植長短任其自然 06太祖設場務監官 07太祖易前朝宰執大臣坐次 08定光佛出世得太平 09趙韓王直言 10山陽金子巷得名之意 11太祖令蒲中酒法也 12真宗慶太平李文靖不以為然 13王文正答真宗謂立賢無方賢然後可 14晁迴答真宗自謂不識天上書 15王文正計避丁晉公面陳丁姦邪 16掌疏頭勸仁宗拒諫仁宗立命其出宮 17仁宗密圖唐質肅像裕陵以質肅像賜其家 18昭陵止京東路某鎮置監臨官 19昭陵識宋莒公之長宋景文之短 20仁宗却尊號 21仁宗命宮中強取之成禮民婦還其家 22仁宗從包拯諫罷張堯佐宣徽使命 23張康節謂仁宗孤寒 24仁宗謂治蜀在鎮靜 25仁宗嚴防科舉泄題 26仁宗好服浣濯之衣 27仁宗時最先言立皇嗣者乃明州鄞縣尉 28慈聖防仁宗飲酒過度 29仁宗授蜀中老秀才以司户參軍 30昭陵謹惜改官 31李公明論事切直仁宗嘉納得歐公贊賞 32盛文舉乞仁宗賜平面子草詔 33盛文肅成就人 34昭陵罷稅天下橋渡議 35仁宗愛蔡君謨書 36晁以道言本朝文物之盛從江南來 37章獻明肅皇后設香案開奉宸庫勉仁宗鑒戒
卷二(P.32?9?1P.37)
01仁宗從張康節之請免進讀 02厚陵初張康節屢請老求去 03神宗奉事兩宮太后盡心色養 04裕陵罷改卜安寢園議 05呂申公釋裕陵惑 06裕陵晚年患經術之弊欲復詩賦取士 07王介甫呂吉甫之怨益深 08裕陵晚欲用司馬温公與東坡 09宣仁呼小黃門為哲宗製袍以備非常 10范忠宣對神宗謂立法本人情怨讟可慮 11趙元考恭謹神宗嘉歎 12王韶罔上陷老成 13宣仁令繕寫臣僚章疏置哲宗左右 14潞公稱賀哲宗用紙扇宣仁勉哲宗儉德 15徽宗謂方欲大用王古勉虞策新除 16晁以道感歎元祐姦黨置籍耆哲凋喪急將奈何 17梁適諫止仁宗廢慈聖光獻後 18新政不以涉降去官過失原減 19祖宗含容執政大臣聽其善去近世則否 20近世員多闕少 21祖宗時州郡不敢過享元豐以來饋嚮滋盛 22祖宗置京城覘者本意為民族後失其意 23賈文元發王介甫經術 24張樂全謂富彥國未識王安石 25邵堯夫昭陵末年言後二十年時事 26邵堯夫為歐陽叔弼諄諄道平生 27邵堯夫言新造屋當自倒或為水毀後應驗 28富韓公家凌霄花樹 29富公言使北忍恥增幣 30二宋與范忠文定交
卷三(P.38?9?1P.44)
01元祐初范忠文累詔不起 02范忠文死猶守禮不踰 03温公驚蜀公有茶器 04蜀公飛英會 05狀元合以省試正奏第一名當之 06曾明仲低語鄭毅夫破題乙起 07舉人不知董仲舒 08范蜀公薨前鬚眉變蒼黑 09查道書薦張文懿於楊大年 10張文懿異跡 11張文懿列日禱雨 12順濟侯廟龍降 13陳文惠前身是南庵修行僧 14歐公下士 15歐公生錦州司户官舍 16醉翁亭記初成天下傳誦 17歐公贊新唐書藩鎮傳筆力 18程天球謂合多稅名目為一非是 19楊大年謂謝希深文中虎 20范氏以清苦儉約著世 21范子夷操甚於貧儒 22呂申公度量 23呂微仲謂身在華要宜務寬大 24王介甫文不為人深許 25伊川謂聖人書熟讀之其義自見 26韓師樸禮下謝顯道 27晁之道資敏強記 28老杜賦八哀不及顏魯公 29韓景文贈梅並題綠萼亭 30中嶽頂上怪松 31鷺鷥花 32紅薇花 33語兒梨 34桃可待橘不可待 35和尚稻 36醉魚 37麥蕎麥穄 38鴛鴦菊 39木香 40銀杏
卷四(P.45?9?1P.50)
01龍福寺伏虎禪師 02驚鼠鼓 03芙蓉禪師取虎子暖足 04五臺山虎跑泉虎跑庵 05清涼山一鉢泉清涼山夜現月圓光 06秘魔巖靈迹 07五臺山長松治大風 08嵩少鑿井難 09夜叉石救命水 10虎頭巖玉柱 11巴攬子 12具茨山產槐三香 13具茨山產蕨 14五加皮 15超化寺一鍬井 16紅蓼 17藜 18石炭 19牡丹花品 20供備庫使李某歷瘴霧體力強健 21鄭州僕射廟祀李冲之 22新安郡竹葉 23婺源產蔗 24鉅鹿再來泉 25呂申公謙退 26謝濟之善品藻文章 27歐公論謝希深制誥 28王文康與楊文公才名等夷 29王敏中乞立班在豐稷之下 30世畜書以宋次道為善本 31穆伯長自刻韓柳集鬻於相國寺 32大匠不示人以璞 33歐公成篇時與始落筆時十不存五六 34柏松皆可為舟不可溺於所見 35湘山野錄頗佐祐丁晉公 36韓秉則以介甫之論歐公文為非 37在任官舉官 38熙寧末曾旼特引對
卷五(P.51?9?1P.56)
01趙彥若曾肇刪定九域志 02晁大受為王禹玉作答歐公啟 03三同百不同 04錢勰以草章惇謫詞遭貶 05秦少游見秦城鋪舉子題詩涕淚雨集 06張文懿乞允以最上律院改充天慶觀 07劉道原勉晁美叔諸子自守家法 08王宣叔應夢 09曾明仲迹盜有法 10晁以道戲劇壯輿 11東坡勉劉壯輿修三國志 12東坡過金陵晤荊公 13東坡謂郗超乃小人之孝 14東坡儋耳試筆 15東坡論作草書論書 16東坡論時 17東坡記海漆 18東坡論松 19東坡論秦少游張文潛 20東坡謂糞時幸時不幸 21東坡論內外丹偶得 22東坡論樂一 23東坡論二 24東坡論三 25東坡儋耳自書所作八賦 26東坡和章質夫詞聲韻諧婉 27李方叔祭東坡文 28李方叔祭東坡文 29溫公薨後微仲子由靡所依違 30崔台符楊伋王孝先鍛煉刑獄 31熙寧起大獄元祐置訴理所范致虛反元祐
卷六(P.57?9?1P.61)
01豐相之不附曾子宣 02晁之道不願為臺諫 03刑和叔平地生丘墟 04子由恤典獨厚 05蔡京開倖門 06蔡京言好官好人二者不得兼 07張天覺裁減吏祿不以義 08晁以道給舍封駮多 09熙河用兵鄜延開拓費財 10張侍晨虛白不沾恩數 11蔣穎叔大悲傳 12宋子京修唐書大雪與諸姬擁爐 13王介甫為子雱 14王觀巧對 15劉貢父戲沈存中 16楊三變薛萬回好屬對 17東坡與劉貢父諧謔 18蔡新州以擊搏輔政 19古今同姓名者多 20韓存中好事多 21張天覺孤危求去
卷七(P.62?9?1P.67)
01張次賢記天下酒名 02歐公春帖子温成皇后詞 03上元張燈 04唐散花樓等今無復存 05晏元獻墓被盜甚酷 06太宗喜臣下言得失 07太宗謂小官論宮禁事可嘉 08定陵贊田錫敢言 09定陵納諫 10太祖置昭宣景福殿使 11五代王明以廉律身 12太宗知王禹偁 13太宗倚重寇莱公 14真定康敦復事 15王履道得勢忘師 16東坡謫呂惠卿制惠卿知江寧府謝表 17晁無咎磋賞孔平仲謝表 18崇寧初禁天下殺狗 19政和初禁人名字用天君主聖王字 20張王李趙 21郭家大長公主薨正月仍應放燈 22蔡京鄧洵武欲盡滅大家故族 23蔡京持祿固位能忍辱
卷八(P.68?9?1P.72)
01蔣穎叔厚饋新進劉公達 02范子豐寬量 22蔡準時侍郎少年時見時見鬼怪 23翫月盛於中秋 24李太白游興唐寺詩 25陳塋中為人所沮不得月 26徽宗憐韓師朴 27韓魏公謂慈聖復子明辟為盛德 28蔡京入對言天下奉一人不宜裁剪用度 29宣和末畿北馬鋪無名子題詩 30晁之道斥薛嗣昌無廉恥 31政和後媚權倖風熾 32無盡居士赤岸監酒稅召還謝啟 33無盡鄂州到任謝表斥蔡京 34劉宜翁論新法疏 35本朝户口多於漢隋為太平之極 36韓魏公能斷大事 37歐公畫錦堂記無一字溢美 38珞琭三命賦非周靈王太子晉作 39定光佛再初世 40曾魯公助介甫韓魏公奏不行 41晁美叔言不以言語罪人 42蘇子容銅渾儀 43晁伯宇得東坡之教文章大進 43東坡詩文盛行 44毛信可修黃州竹樓與無愠齋記
卷九(P.73?9?1P.78)
01晁以道中牟驛寄京師婣舊詩 02張天覺留題大悲寺 03參寥謂東坡天才無師不可 04神宗從王介甫言罷講禮記 05神臂弓 06真宗仁宗罷進瑞物 07王君玉賦明皇山水石得仁宗褒詔 08張商英言近日典掌誥命多不得其人 09熙寧罷復肉刑議 10孫叔禮以裴度像代吳元濟像 11熙寧末荒歉杭州水產蔬可充飢 12李君錫罷雒中花會 13天禧元豐收瘞遺骸 14錄李竦為郊社齋郎奎子為三班差使 15紫衣神號 16藝祖兵制 17藝祖養兵二十萬 18劉航言政事切直 19安信可復新東坡雪堂 20咸平二年大閱 21金陵尋丈下有昔日平地 22鏡聽雨響卜 23小簡多體 24制詞之體 25史官記事所因 26歐陽公歸田錄舊本未出於世 27唐以身言書判設科故事可觀 28歐陽文忠公與石公操書 29王文正龐莊敏見天書 30蘇子容劉器之之風
卷十(P.79?9?1P.82)
01鸛以所棲樹巢將毀求救於官 02使相 03特進 04鄱陽彭器資魁天下熊伯通擢上第 05曾子固矜汰 06王將明賣官鬻爵有定價 07磨勘 08中散大夫舊說謂之十樣錦 09帥守踵父祖所守 10苻朗韓玉汝知味 11惇濟博識 12丈人本父友之稱 13前人謹行輩 14兩漢唐宰相用廢 15王荊公性簡率
参、《西塘集耆舊續聞》
卷一 (P.83?9?1P.86)
01東坡鈔漢書 02歐公荊公辯詩 03侍制公朱新仲詩詞文 04蘇仁仲論待制公朱新仲詩 05劉元城論史之闕文與詩之闕文 06 元城先生講論語 07陸太傅雅志神仙 08承奉公陸倚得延年益壽神仙之述 09太傅公陸軫面試士子斑竹簾詩
卷二(P.87?9?1P.91)
01陸子逸論東坡賀新郎等詞 02作詞善用前人底句轉換 03陸子逸瑞鶴仙 04笤溪漁隱叢話誤解東坡詞及古詞 05顧景蕃補注東坡長短句 06東坡賀新郎詞用榴花事不妄 07東坡橄欖詩紅鹽出處 08呂東莱贈趙承國論學帖 09慈聖光獻謂神宗須放蘇軾 10東坡除西掖贈王升之古槐簡 11韓子蒼癸卯上元詩 12趙雍代宋喬年所作上元應制詩 13陳無己瓣香曾南豐
卷三(P.92?9?1P.96)
01陳恭公第婦警敏 02晁無咎監泗州稅蔡儋州夢應 03晁之道自謂沒處頓文章 04王岐公華陽集內制最得體 05洪玉父所編豫章集前後牴牾 06僕射使相宣徽使判州府 07陳述古女題小雁屏詩 08徐婦和林子中詩 09程文簡公試德車結旌賦夢應 10李後主臨江仙詞及蘇子由題 11韓持國呂晦叔不合曾子固王介甫不合 12介甫鍾山詩 13薛紹彭戲米芾效羊辛書 14米芾有潔病 15米芾行草入能品得六朝妙處 16本朝法書 17徽廟至邵興以來書弊 18高宗賜曹勛書敘內府所藏法書 19仁廟尋典故封皇女 20宋翰林加封張貴妃制貴妃不肯受 21宋莒公兄弟同上章告退 22宋子京定州作聽說中山好 23歐陽文忠公薛參政墓誌
卷四(P.97?9?1P.99)
01雅乃酒盃 02��為鯔 03狨座 04館職大慶殿廊納涼有約束之始 05館職洛陽貢花例賜百朵 06先朝郎官兼脩日曆者銜稱兼著作 07宋元憲王荊公賀呂申公等啟 08李秀才賀滕學士啟用側聲結句 09古人純用平聲或側聲作詩 10與內翰洪公問答越中勝跡 11謝表見志節 12章子厚張天覺諧語 13章子厚銅沙鑼驚虎
卷五(P.100?9?1P.104)
01伐山語 02作詩用經語 03詩有律 04為文敘事要在切當 05四六用經史全語必須詞旨相貫 06東坡海外歸謝表用班史全句 07曾元豐秋宴樂語 08東坡移汝州制乃王子發詞 09唐給事中亦行詞 10譚勉翁汪彥章吳元中行詞 11東坡十歲擬歐公謝對衣金帶馬表 12梅和聖除翰林學士謝表 13楊家鞋底 14楊文公答契丹書改制詞宋湜進封李繼遷西平王制稱旨 15晏元獻章懿李皇太后神道碑破題 16賜張唐卿特恩出身章服誥詞 17仁宗改楊隱甫所草詔詞 18仁宗初中館閣失人末年得人 19崔敦詩彭乘戒子屬文
卷六(P.105?9?1P.108)
01本朝名公四六 02洪容齋汪浮溪四六 03周益公四六 04鄭惠叔謝表用鄭家亊 05呂洞賓多遊人間 06張元姚嗣宗詩 07施逵入虜受重用
卷七(P.109?9?1P.113)
01鄉音是處不同 02荊南進士為詩以添為天 03李英華及某府君女 04泗州醫 05汴岸日者 06相國寺日者 07相士趙蓑衣及相國寺卜者 08日者韓操曹谷
卷八(P.114?9?1P.116)
01術者識王冀公 02馬亮呂許公曾致堯識李虛己 03黃朝英論風鑒 04詩語易音 05柿木中有上天大國字 06太祖改元乾德 07文彥博敗王則先兆 08南恩州鳳凰穴鳳凰 09山谷品題雙井茶 10煎茶用薑鹽 11茶或以白色為貴或以碧色為貴 12秦少游晏叔原詞 13行事須無愧於冥冥 14進士投卷
卷九(P.117?9?1P.120)
01夏文莊舉制科應人請題詩 02祖宗朝翰苑諸公詩有貴氣 03王元之不知舉 04鑒畫 05歐陽公褒石月屏梅聖俞貶之 06容齋先生謂雲仙散錄題東坡注杜皆偽著 07偽注杜詩 08梅詞漢宮春乃晁叔用作 09令人不知出處乃改他人詞 10夏英公進喜遷鷹 11王平甫戲題元厚之為高麗使求詩 12滕王蛺蝶圖託王建宮詞以傳 13詩人好惡去取不可強同 14生字意 15趙師民精詩思
卷十(P.121?9?1P.124)
01東坡論柳子厚詩 02害肚曆與感風簿 03陸放翁陸子逸詞 04汪浮溪李文肅賀秦熺啟 05徐淵子賀謝相深甫二子登科啟 06本朝狀元多同歲 07生辰相同或相近禍福略同 08劉貢父、王介甫文章優劣 09韋岫賀劉鄴特賜進士第啟 10褚載謝啟犯諱 11國史補論元和體 12優竹樓記劣醉翁記是荊公言 13優竹樓記劣醉翁記非荊公言 14劉昌言捭闔之術窮 15王嗣宗恨天眼遲開二十年 16蔡持正自州司理至宰相 17蔡持正日食獻詩
壹、《過庭錄》全文
01七伯祖發七仙觀主罪
七伯祖子夷,忠宣公次子也。為開封縣時,道教初興,有玉仙觀主,交接權貴,勢傾一邑,縣官升陟,由其門者甚眾。公到觀中,主相待倨,公亦不為禮。主頗不平,謂公曰:「公後生,不可簡禮,朝廷宮觀,特寄在境中耳。邑官薦舉者,某力為多,公欲之乎?」公笑而不答,主益憾之。
居無何,觀中聖母殿珠環,主匿之,詐為盜所取,告諸朝,欲以中公。有旨責范某限七日捕獲,違者罷免,行移極峻。
公親蹤,知其詐,乃召守界分者指問曰:「此熟蹤也,爾輩安得不知。我外日去官,則不能治汝矣,各痛笞之。」觀主在旁色變,自是不復敢出。
旬日事稍緩,會陳州報魏國夫人病危,子夷求告奔問,觀主意其不復來,始肆出入。未久,魏國安,公復往,道中益知其實,且以告者遂竟入觀中。
值主出,命吏開其篋,得一小簿,記盜典所失物及金玉非一,遂就擒之。觀主立伏曰:「某今遭遇明公。」即命扃其觀門考驗,文案立具,徑申朝廷及所屬,蓋懼其有誣訴也。
主司得之,怒甚,尋奉旨:玉仙觀住持,特貸命杖脊,配沙門島,時人莫不欣快。御史張安民,特言於神宗:「范某非常才也,願陛下識之。」
紹興乙卯,先子守郎曹狀奏其事,詔贈直秘閣。
02陶岳謝寇莱公啟
陶岳,商公父也,與寇萊公同年。岳調密州幕屬,寇守密。寇齒少陶公,就拜,講長少禮,陶納之。後有啟謝寇公云:「與韓非同傳,於老子何傷;以叔向為兄,是仲尼太過。」
03王樂道謝表時人稱之
王陶樂道,哲廟居東宮時師傅也。哲廟登極時,王退閑,上力欲召用。陶表謝云:「羽翼已成,四皓不聞於再起;田園粗足,兩疏那見於復來。」遂不出。又有《謝賜夏藥表》云:「陛下樂忠良之諫,而臣無入告之嘉猷;陛下錫藥石之良,而臣無盡言之苦口。」一時稱之。
陶美姿而長身,時謂之「沒興真武」,與文正長子監簿為友婿。范氏處長,後其室死,而監簿亦亡,復續長姨,忠宣因此疏之。
04東坡親墨春硯致語
先子於河東一官員家,見東坡親墨春宴致語,云:「春為陽中,生物各遂其性,樂以天下,聖人豈私其身。」又云:「主上方麯蘗群賢而惡旨酒,鼓吹六藝而放鄭聲。雖白雪陽春,難解天顏之一笑;而獻芹奉炙,各盡野人之寸心。」今集中蓋無此。
05理窟與先子論詩
理窟嘗與先子論詩,曰:「古人規矩具在,學之不難,但患不能效之耳。凡人所作,必盜竊一句一字謂之工,而不知在意而不在言也。」余嘗作詩云:「赤縣東城尉,他年舊業儒。老為知道馬,中有拜恩珠。歲月侵余齒,風埃上短鬚。賴逢同老友,襟韻不相孤。」此乃效老杜《城北》一詩耳,試思之。
06先子嶺外見王維嘉陵江山圖
王履道同先子避地嶺外,甚熟。因見有顏持約王維畫嘉陵江山圖,蓋明皇幸蜀過嘉陵,愛其江山,命吳道子圖於大同殿壁。王維復畫小簇,云:「江山已暗大同殿,弦管猶喧凝碧池。別寫嘉陵三百里,右丞心事與誰知。」蓋謂此也。
07邵子文謂口乃禍門
邵伯溫子文,康節先生子也,才而有文,為陜西宣撫司書寫機宜文字,與路鈐李君交往甚熟。李家有數侍婢,每遇歌宴,子文必預。後十餘年,子文與李氏邂逅長安,而李君已死。適值其妻生辰,命子侄宴子文於書舍,遣舊婢出舞。酒酣,子文感愴宿昔,即席作詞,末章云:「翻翻繡袖上紅裀,舞姬猶是舊精神。坐中莫怪無歡意,我與將軍是故人。」諸子得之,入呈其母,皆感泣不自勝。乃令謂子文曰:「宅中得公佳詞,情緒作惡,難復行酒,即容別日款會。」子文不終席而退,良久憮然曰:「所謂口乃禍門。」此事即傳於時。外日,子文謁一當位而不相識,問之(不記姓氏),答曰:「此乃李家作調笑者。」
08丁線見俳戲語
元祐間,伶人丁線見教坊長以諧俳稱。宰相新拜,教坊長副庭參,即事打一俳戲之語,賜絹五匹,蓋故事也。
元祐年,呂汲公、忠宣拜相,日以任重為憂,容色愁厲,未嘗少解。丁生及副丁石,參謝忠宣,丁線見言曰:「餓殺樂人也,相公。」丁石曰:「今時和歲豐,朝野歡樂,爾何餓為?」線見指忠宣而言曰:「是他著這幾個好打閧趁浪,我輩衣食何患?」忠宣亦為一嗤。
09丁石俳戲語
丁石,舉人也,與劉莘老同里。發貢,莘老第一,丁第四,丁亦才子也。後失途在教坊中。
莘老拜相,與丁線見同賀莘老。莘老以故不欲廷辱之,乃引見於書室中,再三慰勞丁石。丁石曰:「某憶昔與相公同貢,今貴賤相去如此,本無面見相公。又朝廷故事,不敢廢,誠負慚汗。」線見因自啟相公曰:「石被相公南巷口頭擲下,至今趕逐不上。」劉為大笑。
10朱無悔銘劉跛子墓為跛子僕作詞
洛陽朱敦復,字無悔,並弟希真,以才豪稱。
有學老子者曰劉跛子,頗有異行。時至洛看花,一日告人曰:「吾某日當死。」至期果然。與之善者,遂葬於故長壽宮南,托無悔銘其墓者:
跛子劉姓,河東鄉山老,其名野夫,字某。豐髯大腹,右扶拐,不知年壽及平生。王侯士庶有敬問,怒罵掣走或僵死。洛陽十年為花至,政和辛卯以酒終。南宮道旁冢三尺,無孔鐵槌今已矣。
劉公有一僕,曰尚志,隨劉四十年,劉常以畜生呼之。及劉死,人恐其有所得,士夫競叩之。尚志告曰:「何所得,但喫畜生四十年矣。」無悔因作一詞曰:
尚志服事跛神仙,辛勤了、萬千般。一朝身死入黃泉,至誠地、哭皇天。旁人苦苦叩玄言,不免得、告諸賢。禁法偈兒不曾傳,喫畜生、四十年。
許將沖元以前執政知大名府,以剛略稱。時同官曹蒙,銜命察訪,蔑視郡縣,威令甚嚴。至大名,見沖元,當廳下轎。沖元出,見其倨甚,復入呼法司曰:「不知前執政作守,監司得當廳下轎否?」法司具條白之:不許。佇立曹甚久。復令白曹曰:「請就賓次,以全國體。」曹失措而退,許接武迎之,謂曰:「在將無稱,此乃朝廷禮耳,公不可以人而輕國也。」曹氣懾無語,更不問一毫事,屏縮數日而去。
11許沖元責都監著皮鞋
沖元察禦僚屬甚嚴,一日,賓佐過廳,一都監曳皮鞋而前,許問曰:「公何得此鞋?」都監以為美意,云某衙一卒能造,樞密或須之否?許作色曰:「某非無此,但不敢對同官著耳。」都監皇恐失措,坐間數十客,莫不各視其足。先子自州為張子文所拉,沿檄至大名,坐中親睹此事。
12黃魯直結怨趙挺之
黃魯直少輕物,與趙挺之同校舉子(失處所),一文卷使「蟒蛇」,挺之欲黜之,諸公盡然,魯直獨相持。挺之誠其言,問曰:「公主此文,不識二字出何家?」魯直良久,曰:「出梁武懺。」趙以其侮己,大銜之。
後挺之作相,魯直責鄂州,召還諸流人。挺之令有司舉魯直作《承天寺碑》云:「方今善人少而不善人多。」疑為謗訕朝廷。善人蓋謂奉佛者。復謫宜州。時五侍郎(德孺)自遷所還,會黃於武昌,志甚不平,且貧甚。侍郎厚贈,令諸子送至漢陽。魯直有謝詩,見《豫章集》。
13范淳父為温公所重
溫公曰:「某適過范淳父門,邀之同去,徐思之,不敢輕言,被他不是個趁哄底人。」忠宣嘆息久之。既歸,謂子孫曰:「淳父為溫公所重如此。」
14范文正規滕子京
滕子京負大才,為眾忌嫉,自慶帥謫巴陵,憤鬱頗見辭色。文正與之同年,友善,愛其才,恐後貽禍。然滕豪邁自負,罕受人言。正患無隙以規之,子京忽以書抵文正,求《岳陽樓記》,故記中云:「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其意蓋有在矣。戊辰十月,因觀《岳陽樓記》,遂言及此耳。
15忠宣藏江都王馬
忠宣舊藏一江都王馬,往年自慶赴闕,李伯時自京前路延見求觀。忠宣云:「(某)非吝,但道路難為檢尋,俟至闕未晚。」李日夕懇之甚力,尋出。李見之,稱嘆失措,借歸累日,用意模寫,竟不能下手。復還之,但以粉牌榜其上,云:「神妙上上品江都王馬云。(某)看之累日,不能下筆,聊留數字,以見歸向之意。」
時米元章作郎,每到相府求觀,不與言,唯繞屋狂叫而已,不盡珍賞之意。然絹地朽爛為數十片,無能修之者。
李因薦一匠者,酬傭直四十千,就書室背之,乃以畫正湊於卓上,略無邪,側用油紙覆,微灑水,以物砑之,著紙上,毫釐不失,然後用絹托其背,遂為完物。崇寧初,歸上方矣。
16前輩為文不易
韓魏公在相,曾乞《晝錦堂記》於歐公。云「仕宦至將相,富貴歸故鄉」,韓公得之愛賞。後數日,歐復遣介,別以本至,云:「前有未是,可換此本。」韓再三玩之,無異前者,但於「仕宦」、「富貴」下,各添一「而」字,文義尤暢。先子云:「前輩為文,不易如此。」
17高子勉詩
高荷子勉為陜漕張永錫幕屬,先子與同僚。嘗遊華州云臺觀,永錫有詩用歸字韻,和者盈軸。子勉末作云:「親祠堂主鸞曾駐,善夢先生蝶不歸。」又作詩云:
妄作非吾事,罷官饑爾曹。此心常去住,何日遂孤高。雁伴烏瘡脫,蠅營狗跛勞。不如張仲蔚,門外長蓬蒿。
故魯直有「三傑同科」之句。
18鄭達甫應制詩冠絕諸臣
宣和間,景靈宮落成,御制有詩,用萊字韻。應制者牽強不葉,獨鄭達甫所作云:「殿上神光瞻舜禹,壁間俊氣識伊萊。」為冠絕諸臣矣。
19六伯祖子正才器
六伯祖子正,丞相長子,有大才,博學。嘗作《孔林》詩云:
漢陵玉匣盡,秦山銀海空。幹戈百世後,獨究先聖宮。樹有千年色,門無數仞崇。盛德包覆載,遂順因所宗。坐若顏閔後,頗聞鄒魯風。撫膺感遺言,零落涕沾胸。
李顏師顏謫齊州,又嘗以詩寄云:
歷下故人今何在,音書久已隔寒暄。多年別後紛紛事,何日樽前細細論。忍見風霜摧羽翮,空教江漢瀉詞源。聖朝寬大超前古,即有恩光照覆盆。
其才器可知。年甫三十二而卒,有文集百卷,魯直為跋。其後兵火,集散亡,而魯直集中此跋亦闕。其略云:
士之學,期於沒而不朽。君子之道,百世以俟聖人,故壽夭之際,未嘗置言,鳧鶴之短長,物故不能齊也。雖然有連城之璧,操之甚栗,中道而毀,豈能使人無概於心哉!
范子正,予不及友也,予既親聞其人,又得其言,皆可傳後。問其所遊,則司馬溫公愛之;問其為吏,則年三十試吏單父。方使者剝膚椎髓,取於民以自為功。子正以歲饑,獨舍單父民錢十九,雖沒世,可以不朽矣。
或謂子正父祖皆名世士,自宜如此。應之曰:「文王割烹,武王飪鼎,叔旦舉而用之(用當作薦),管蔡不食,誰能強之。則子正賢於人遠矣。」
元祐二年三月庚午,豫章黃庭堅書。
20范弇學究詩
崧山道中小市曰金店,范弇學究居焉。先子自許省墳河南,往來數見之。貌古性直,君子人也。鄰有酒肆,詩云:
喫酒二升,糴麥一斗,磨麵五斤,可飽十口。
雖遇歲時,歌樂喧集。鄉人競觀,范公閉戶讀書自若也。
又有《戒訟》詩云:
些小言詞莫若休,不須經縣與經州。衙頭府底陪茶酒,贏得貓兒賣了牛。
鄉人畏而服之。丁卯仲冬十七日,因是觀造酒,舉其事,謹詳記之。
21忠宣謁見菘山隱者敏交時
崧山隱者敏交時(一作如),閉戶著書,不接世事。忠宣造其居,自名其刺曰「探道學古」,持所業謁見。
嘗有《字說》,解「可」字云:「方釘『丁』時,必相其孔之可否?」又解「母」字云:「方為女時,未有所乳。為母,則兩乳垂矣。」
22建業進士詩干韓魏公
建業進士(失記其名)遊上都,貧不能自給,以詩幹韓相魏公,一聯云:「建業江山千里遠,長安風雪一家寒。」韓公憐之,以百千賙焉。
23先子問晁以道小宋論詩語以道言之
小宋舊有一帖論詩云:「杜子美詩云云,至於實下虛成,亦何可少也。」先子未達,後問晁以道。「云云」,昔聞於先人,此蓋為《縛雞行》之類,如「小奴縛雞向市賣」,「云云」是實下也。末云云「雞蠱得失無了時,注目寒江倚山閣」,是虛成也。蓋堯民親聞於小宋焉。丁卯季冬初七日夜,因看杜詩舉此,謹退而記之。
24忠宣謂光祿為福人
忠宣在陳,先光祿侍行後圃,忠宣問曰:「八郎,爾今幾歲?」光祿應曰:「某四十六矣。」忠宣嘆曰:「爾好福人,吾所不若爾。」光祿愕然曰:「大人身為宰相,勛業如此,而不若某,何也?」忠宣曰:「豈謂是哉。吾七歲丁楚國憂,廿六丁文正憂。爾今年四十六歲,而父兄弟無故,未嘗一日離侍側,則吾豈如爾也?」
25右丞責先君初仕行裝過多
先君初仕平恩主簿,啟行,拜辭。右丞平居寡言,端坐如木偶人,終日未嘗移足,至埃塵印跡,無倦意,家中不見喜慍之色。至是問先子曰:「爾行裝幾擔?」先君時新娶,實應之曰:「有十擔。」右丞曰:「爾初仕已如此,若久宦,奈何?我昔赴遂州守時,只有三擔,罷官仍舊。不惟緩急易於去就,亦免張外醜也。」
26李師贊代蜀守謝表受稱賞
李毅師贊,文正李夫人姪也。與弟顏,俱博學,有大才,時號「二李」。嘗代蜀守謝上表,一聯云:「捫參歷井,都忘蜀道之難;就日望雲,但覺長安之遠。」一時稱賞。由是師贊四六之名甚著。
27先祖於忠宣服中命子弟不得出户嬉遊
忠宣捐館許下,服中,先光祿卒,子弟閉戶,未嘗出。於七叔祖年幼,一日,先子同至所居宅後門,見賣豆者,買食之。劉晦升顯子民則偶見,歸告晦升,即以柬抵先祖曰:「某昨暮聞公家子弟有在門首嬉遊者,丞相墳土未乾,未應爾爾。顯門下生,有所知,不敢不告。」先祖慚,謝晦升,諸子皆被責辱。
28梁寬譏岳陽太守楊壽卿
梁寬、梁子美,皆博學高才,受知五龍學,累從徵辟,為上客。
寬號大梁,高放人也,後居岳陽。太守楊壽卿,頗陋猥不好事,寬鄙之。作亭湖上,號「風月」,托寬為記,略曰:「世不患無風月也,患無風月之佳客;不患無江山也,患無江山之主人。」蓋譏之也。
29張安道諷富彥國不知人
王介甫未達,韓子華、富彥國愛其才,皆力薦於朝。王秉政,頗失士望,二公悔惡之。張安道歸南京,富公守陳,安道由陳見富公,尊俎閑談疾介甫不已,安道略不答。富公曰:「安道是介甫耶?」安道曰:「某何嘗謂是,公自不知人,今將何尤。」富公默然無語。
30崔比部忠於忠宣所託
崔比部,諱公立,韓魏公妻弟也。為人古直有操行,居許,與忠宣鄰。忠宣除文正服,托妻子於崔,幹祿上都。崔晨夕顧矚,始終不怠。時七伯祖為單州推官,人來報疾篤,魏國夫人驚憂,欲往視之。崔公力阻曰:「而為婦人,夫出獨安往?吾受而夫之託,因立杖於門,曰:「出者吾杖之。」魏國不敢復言,忠宣歸而謝焉。
31崔比部來時食稍不精必直言
魏國之侄,歸比部次子子厚,崔以親契數往來忠宣家,常具饌待之。食稍不精,崔必直言,略不自外。忠宣每為杖爨者。家婢聞崔比部來,皆惡之。比部二子,長保孫為忠宣婿。
32崔子厚詩警韓持國
韓持國晚年守許,崔子厚為酒官。值韓生辰,獻歌頌褒諛者甚眾。子厚獨以詩警之云:「衣錦榮名雖烜赫,掛冠高節莫因循。」韓得之,再三嘆詠,曰:「非君誰為我言。」於是以太子少師致仕。
33謝師直為王正仲來賦詩
謝景武師直,與王存正仲友善。謝仕褒陽,王遠至,夜叫門見之。師直屣履出迎,率子姪行家人禮,慷慨道舊,喜而有詩,云:「倒著衣裳迎戶外,盡呼兒女拜燈前。」
34劉商父懲姚醫
劉皓商父,河北人,質直有守,為耀之倚郭縣令。
郡醫姚生,以術賂結權貴,豪恣莫比,監司憚之。郡縣僚吏居職能媚姚生者,雖上位有隙,亦必善終,或升改而去;反是者禍亦不測,遠邇畏恐。後郡僚有老母疾篤,哀求冀一就視。姚漫不加恤,使人謂曰:「我不可往,可遣而母來。」郡僚不得已舁母往。
姚之田畝,貢賦未嘗納,商父聞其風久矣。至官,深嫉之,檢姚所欠賦稅,以公引追納。承行吏以死辭,劉怒叱曰:「有禍我當爾。」
吏持引至其家,姚大怒,毀其公引,逕親訴於守。吏歸以告,劉笑曰:「何敢爾爾!」乃遣彎者四人令之曰:「知姚醫謁守,可以我命請至;不從,則奪舁而來。爾等能辦此,吾唯爾惠;否則當挈而妻子出吾境爾。」彎者如其言,舁姚至縣。
劉即戒閽者謹守,不外通,立姚庭下,詰問曰:「爾庸醫,賦稅敢不納耶?」姚厲聲與劉相抗。後問曰:「郡官母老病篤,汝寄跡郡中,不就視而使其來,此何理也!」遂命吏械之。姚虞勢弱,即解容俛首,曰:「某愚無知,為上位優容至此。不意明公威嚴若是,幸見恕。」命繃於廡下凡累日。
姚以病告。劉曰:「爾罪人,不可歸。」家人慾視,令此來,其母八十餘,還追至視疾。僚屬咸快其事,就告劉曰:「此奇事也,然不為已甚,幸容自新。」懇之再三,始從。
太守與姚善,頗不自潔,怒劉之暴,欲劾。而劉先奏,守過伏辜,劉竟無罪。劉因慨然曰:「此何時哉,吾不可以居此。」即解印去。
先子崇寧初官河北,見之,常衣布袍,往來閭里中,浩然自樂,竟不仕。而姚亦悔過自克,終身稱為長者。
35右丞謂曾魯公曹后山陵應惜民力
商父質直有守,初仕趙州林城令,決事嚴明。會鞫劫盜,獄吏令盜偽通買物者十數人以狀稟,乞追證,意欲乘時規利。商父佯為無能者,判曰:「並要正身,違限重斷。」及期,如數勾至,皆衣服鮮潔豪子也。商父命屏鞫獄吏,別以他吏引賊至庭下認之,皆無識者。商父曰:「爾能通姓名而有不識者乎?」賊愕然實告,命盡釋之,當行吏置重法。一境欽畏,不敢欺。商父謂諸吏曰:「我河北村秀才,深知民間利病,爾乃敢爾,宜屏縮以俟來者。」
36右丞謂曾魯公曹后山陵應惜民力
右丞守永安軍時,修曹後山陵。曾魯公主其事,董促郡縣甚急。右丞恬不誰何,監司數責詰,亦不與辨,但唯說知委而已。
事畢,魯公過洛,問諸郡應辦勤怠,監司共言曰:「余皆集事,獨范永安頑然無奉上意。若在他所俱效永安,則朝廷難復舉事矣。(某)等欲奏削正,恐遠方觀望,以為不能容名子爾。」魯公大怒曰:「何敢爾!鄰里有喪,尚相救之,況君父乎?」
右丞繼進見魯公,魯公厲言曰:「諸司甚有語。」右丞緩步進曰:「不知諸司有何語?」魯公具以告。右丞因悄言曰:「(某)非至愚病風,豈有臣子坐視君父者。朝廷抑亦取辦而已,然諸司甚不體國。」魯公愕然曰何?右丞曰:「山陵所在,財用已羨二倍,民力竭矣。永安山陵所在,正宜惜一方力,以堅崇奉意。」魯公曰:「何不早言?」右丞曰:「當興事時,竊恐有假此規避者,故不敢告。今願擇精敏吏考驗之。」魯公首肯,即命吏警察如言。魯公大激切稱嘆,徑奏擢為三司判官。
37右丞折宦者閰守忠
右丞在政府,宦者閻守忠,恃寵專恣。一日至堂宣諭,辭意甚傲,諸公拱應而已。右丞作色叱曰:「老奴何敢爾!」守忠退步連應曰:「守忠不敢。」在堂諸公皆為寒心,曰「范公必不久居矣」。右丞蓋自如也。未久,遼使至,選右丞館伴虜使。忽自中批出,范某言犯御諱,落職知許,尋乞宮祠去。
38韓持國寄程正叔及右丞詩
右丞居許,太守韓持國,秋日於郡圃會景亭,置宴張樂,會諸郡公。程正叔及右丞,以故不至,持國以詩寄云:「曲肱飲水程夫子,宴坐焚香范使君。顧我未能忘舊樂,綠樽紅妓對西曛。」
39侍郎請班西夏師
宦者李憲用事,神廟朝,議再興西夏之師,慮有沮撓者,詔天下敢有言班師者族。五侍郎任陜漕,乃連上章,言三十六不可,皆指斥時事,各有徵驗。且曰:「臣世受國恩,寧受盡言之誅於今日,不受不言之誅於後世。」辭意誠切,恐不免禍,乃自籍家口,數牒永興軍拘管,以俟上命。章上,神宗覽之,默然,召宦者李舜聰,問曰:「范某所陳,征據甚的,果有否?李憲假我令天下人,既有何處之?」舜聰良久曰:「此事雖未皆有,蓋不盡無。」上大悟,詔即日班師。放范某罪,除直龍圖閣、環慶路經略安撫使。
40光祿同晁以道見東坡
光祿侍居相府,同晁以道往見東坡。
頃有從官來,東坡揖坐書院中,出見。良久,光祿於坡書笈中,見一小策,寫云:「武宗元中岳畫壁,有類韓文南海碑,呵呵。」光祿與晁再三繹之,不曉。
坡歸,疑不已。晁輒發問,具告曲折,云:「不知何義。」坡笑曰:「此戲言耳!武宗元,真廟朝比部員外郎也,畫手妙一時。中岳告成,召宗元圖羽儀於壁,以名手十餘人從行。既至,武獨占東壁,遣群工居西,幕以幃帳。群工規模未定,武乃畫一長腳襆頭,執撾者在前。諸人愕然,且怪笑之,問曰:『比部以上命至,乃畫此一人何耶?』武曰:『非爾所知。』既而武畫先畢,其間羅列森布,大小臣僚,下至廝役,貴賤形止,各當其分,幾欲飛動。諸人始大服。南海碑首曰:『海於天地間,萬物最鉅』,亦何意哉?其後運思施設,極盡奇怪。宗元之畫,是以似之也。」
41韓子華論劍劉更生
韓子華為閣長,一時名公如劉原父、王介甫之徒,皆在館職。介甫最為子華所服,事多折衷於介甫。一日,館中會話,論及劉更生。介甫以當漢衰靡,王莽擅權,勢不復興;而更生嘵嘵強聒,近不知時,其中是非者相半。子華繼自外至,問曰:「諸公所談何事?」或以更生對。子華問介甫曰:「如何?」介甫具告。子華曰:「不然,更生同姓之卿,安得默默就斃哉。」一坐服子華至論。
42忠宣在信陽奏秦生破賊功
忠宣帥慶,為種詁誣訟,責守信陽。
時漢上有巨賊曰羅塹,擁眾雄視一隅。忽直壓郡界,靳三十五里,一郡皇怖失措,朝夕危陷。忠宣集郡寮,謀守禦計,皆懦怯無敢當者。
有酒吏秦生請行。忠宣命攝巡尉,欲假之眾,秦曰:「無益也。」獨以數十騎,直對賊壘。值賊置宴,軍勢甚張,賊副小關索者,領十餘騎飲馬河側,隔河問秦曰:「爾為誰,胡為至此?」秦曰:「吾信陽巡檢,來取爾首爾。」賊笑曰:「汝無輕命,吾貸汝,告若曹速降,吾無汝害。」秦罵曰:「狂賊,敢大言,吾唯爾首之得。」秦因袒膺謂賊曰:「爾能射我乎?」賊挽弓射之,不中。秦復射,中賊關索心而死,數十人駭散。秦即鼓眾絕河,掩其不備,賊眾皆烏合,且醉,不能禦,盡竄走林谷,莫敢出。眾獲牛馬、器械,凱旋而歸,一境遂安。
忠宣率眾郊迎,厚加賞宴,奏功於朝,遷數官。及忠宣拜相,亟訪秦,欲大用,而秦已死,深痛惜之。
43忠宣作布衾待寒士
己巳十二月七日夜,家君論人貴賤壽夭,不可逃。亨運未窮,則大患不能相害,忠宣是矣。
忠宣自入仕,門下多食客,至貴益盛。守陳,以己俸作布衾數十幅待寒士。時人為之語曰:「孟嘗有三千珠履客,范公有三千布被客。」譏其儉也。忠宣聞之,乃作一幅享用,作銘辨正。於是范蜀公、司馬溫公皆效之。銘見家集。
44忠宣在永見杜詩別本
杜子美詩云:「仰蜂粘落葉,行蟻上枯梨。」「行」字世本皆然。忠宣在永,於蔣氏彥回家,見別本,乃作「倒蟻」。「倒」之意,與「行」迥異。或以為忠宣得之於太平藏經中,蓋好奇之論也。
45彭季長死秦
彭思永,字季長,歷陽人。微時,嘗夢人告曰:「爾生為兩制,死住秦州。」季長異其事,嘗語於親識間。
彭拜御史中丞。未幾,除知秦州。彭母尚無恙,深疑其行,誠告執政者曰:「定數固不可逃,奈老母在。」執政憐其意,且預知其說,乃奏易江寧。季長大喜,奉親之任。至淮,更促裝登舟,一夕感疾而卒。蓋秦淮亭下舟中也。果如其夢。
季長居官,嘗有詩云:
爭利爭名日日新,滿城冠蓋九逵塵。一聲雞唱千門曉,誰是高眠無事人。
46忠宣詩美彭明微
季長長子衛明微,時奉母晏夫人,調官宣城簽判,母難於遠涉。明微年未三十,遂承志掛冠歸,栽花植竹,築堂曰「壽燕」,歲時奉親遊宴,盡其樂。晏夫人八十餘卒,明微亦享上壽。忠宣有詩美之,見家集。
次子衍乃祖,永嘉夫人之父,力學,應大科,未弱冠,過閣,忽嘔血而卒。
47明法者論命案
祖宗時,有陜民值兇荒,母妻之別地受傭。民居家耕種自給,逾月一往省母。外日,省母少俟,其妻出,讓其夫曰:「我與爾母在此,乃不為意,略不相顧乎?」
民與妻相詬責不已。民曰:「爾拙於為生,受傭於人,乃復怨我。」妻曰:「誰不為傭耶?」民意妻譏其母,怒以犁柄擊妻,一中而死。
事至有司,當位者皆以故殺十惡論。案成,一明法者折之,曰:「其妻既受人傭,義當蹔絕,若以十惡故殺論,民或與其妻姦,將以夫妻論乎?以平人論乎?」眾皆曉服,遂定以鬭殺,情理輕。奏聞,折之者被褒賞焉。
48潘說之見先祖語受程正叔教事
潘兌說之侍郎,夙慕程正叔,過洛,就見之。時黨事正起,正叔畏避不出。潘再三致恭欲見,正叔不得已出。
說之展師弟禮請教,伊川遜不受,潘請之固。正叔問曰:「公嘗讀何書?」潘曰:「嘗看語、孟。」正叔曰:「有得乎?」曰:「未也。」伊川問曰:「孜孜為善者,舜之徒;孜孜為利者,跖之徒。其義若何?」潘以為易已也,曰:「此不難曉。」先生曰:「雖然,今之所為善者,乃古之所謂利也。」潘下拜,悅服而去。
潘至許,見先祖,語其事曰:「自聞斯言,悟一生之非矣。」
49唐公贈華山陳希夷詩
文正祖唐公,有詩贈華山陳希夷,五侍郎帥陜,嘗刻石傳世,逸上一聯:
曾逢毛女話何事,應見巨靈開此山。濃睡過春花滿地,靜休中夜月當關。紛紛詔下忽東去,空使蒲輪倦往還。
丁卯十二月五日,因侍夜話,謹錄之。
50燕仲明詩
陽翟燕照鄰仲明,賢士人也。素安命,生計索然,讀書不仕。嘗有詩云:
女矮兒癡十口餘,進時無業退無廬。一窗風雪韓城夜,火冷燈青照舊書。
51崔德符與先祖師
陽翟崔鷃德符,以文學稱鄉里,有詩抵先祖云:
淚盡空山一病夫,荊榛無路掩樵居。自憐身是皮公美,茅屋清燈夜著書。
後仕鄱陽,有詩云:
記得詩狂欲發時,鄱陽湖里月明知。無人為覓桓伊笛,自卷秋蘆片葉吹。」
52韓文叔賢
韓康公子宗武文叔,賢而有才。康公有愛妾曰蟾奴,康公身後家資巨萬,妾盡攜他適,文叔恬然不較,鄉里服焉。
53張永錫義娶吉氏
張孝純永錫微時,久依徐之滕縣吉氏,見其淳厚,頗加顧遇,許妻以女而未聘也。永錫登甲科,京師權貴競捉婚,永錫皆謝絕,歸就吉氏女。
娶數年而卒。永錫漸顯,吉氏復有次女,雙盲,無問之者。永錫欲納,吉氏遜辭甚力。永錫曰:「某荷公德,令女非某娶之,則誰肯顧者?」意極誠確。吉氏感其義,從之。
敬待過前室,生二子,先卒。吉氏有幼女,視永錫頗小,吉氏堅復歸之。三室生四男,皆顯官有稱,蓋報施之理云。
54王樂道二子
王樂道二子:寔,字仲弓;寧字幼安,卜居許昌。仲弓與光祿行遊,淳厚博學君子也。好客喜酒,先子叔父常請見之,必委曲留連飲食教誨而歸。雖鄉里庸夫賤士,莫不謙睦誠接,得其歡心。
平居未嘗釋卷,先子一日劇暑中迫昏,會歸,皆已大醉,偶遺衣,後往取之。見仲弓披衣執策,就視之,乃《禮記》疏也。其精勤如此,鄉人敬其德。
幼安晚以上書關元祐,得幸,致身臺輔。李彥西城事興,幼安以竹園為獻。後彥道許,幼安郊迎至府治,讓彥上坐,彥曰:「某何人,樞密過禮如此。」幼安拱手應曰:「某西城竹園戶爾。」
時曾存之在許,謝客,獨以聲妓自奉,仲弓嘗曰:「若存之之富,舍弟之貴,寔寔不愛。」蓋仲弓口喫也。
55七伯母子夷納二子官奏二甥
七伯祖子夷二子,以忠宣身後得官,嫁郭氏。司馬氏姊二甥,亦忠宣所蔭也。黨事再興,皆減放大臣所得恩數,即納二子官,仍奏二甥。子夷云:「恐傷老姊之心。」
56先子葬祖妣水南
祖妣甲戌冬,歿於鎮國軍。先子避地。倉惶中不復問術者,以意卜葬郡之水南。未幾,有建昌黃生者,過墓下愛之,問先子所居,以刺投謁。先子昧其人,托以它出。生力請曰:「非有所覬,特欲言少事爾。」先子出見,生問曰:「水南新墳,知公所葬,術者為誰也?」先子曰:「亂離中歸土是急,以意自卜爾。」生曰:「幾於暗合孫吳,此墳以術徵之,不以久遠論,來春當有天書及公,公起無疑。」先子曰:「哀苦偷生,安有是理。」笑而謝之。生曰:「願公謾記此言。」一揖而去。
己酉二月,當路有薦先子者,果有御營參謀之除。
57先子言種氏與范氏數代交往
種世衡倅鳳翔,以臟編置高州。文正知其才,奏授武職,帥陜,提拔為多。
忠宣為慶帥,種子詁為環守,執屬羌為盜,奏流南方。羌過慶聲冤,忠宣為按驗,果非盜,釋之。
時介甫當柄,詁乘時訴忠宣,挾請變獄,對獄寧州事,皆無狀。忠宣謫守信陽,先子自洛之恩平簿免歸,終光祿喪。時年三十七,怡然無幹祿意。
永嘉夫人謂曰:「人為親求官者多矣,爾親老家貧,既有一命,安得置而勿問耶?」先子承志調原之曹掾,僦寓長安。
於提舉劉韐客次,見緋衣老出廳事後,注視先子曰:「公范忠宣後乎?」先子愕然不知為誰,應曰是也。老曰:「見公頤頷音聲,類丞相耳。」先子竊問其姓名,老曰:「吾乃史師也,舊供事忠宣,拜尊丈於公家,契甚厚。」委曲問行藏,先子具以告,相揖而去。
先子之任,種忠憲克西夏,帥涇原,辟史為客。一日,史從種郡圃正己堂習射,種曰:「以先祖才業,只終皇城使,某何人,叨冒乃爾。然子孫繼承,至今不敢忘范文正之德。中間以家叔事,頗難見渠,子弟欲訪其後,少報先德,未得其人也。」史具言長安邂逅,先子曲折,種即顓使具書,邀至軍前議事。
一見甚喜,張宴酒酣,謂先子曰:「先祖荷文正不報之恩。」先子曰:「蓋未聞也。」種曰:「公為范氏子,獨不知此乎?」先子曰:「先公以公議舉人,非謂私恩,未嘗語家人也,安得知之?」種益欽嘆曰:「真有家風也。」厚贈先子歸,曰:「此有警,當屈賢者席。」威平之役,召先子從行,奏功,特改秩,旋累勞遷升,四十一歲已為員外郎,皆種吹噓之力也。
戊辰正旦侍坐,同叔兄晚膳,先子言窮達有命,不可妄求,因及此。謹退而記之。
58先子述種忠憲經綸之道
先子從忠憲代州,措置木事,調民搬運甚篤,至嶺下,見一卒舍木而坐。種問曰:「爾何人,胡為不行?」曰:「乃華亭卒爾,病未能去。」種命斬之。先子昧意甚驚,問曰:「太尉何遽如此?其人莫未應至是否。」種曰:「過不在斬乃在問。」曰:「問而不斬,則人人皆效此卒,安能濟事乎?」
先子因閑宴,問種所以經綸之道,曰:「爾父、祖平日所行者是,師之足矣。但臨事便非是,精審,決意行之,雖成敗在命,而吾無愧焉耳。」
59孟長文與先子詩
孟長文,河北人,政和間,為雍之清平宰,正直有守。二子皆力學,舉進士。家居時,權陜漕幕屬,與之遊,後以不能俯仰,觸漕使桑景詢,為所窘摭。孟不堪其辱,欲遷正郎,遂解印歸鄉。
以詩抵先子一聯云:「世事無窮貧不盡,人生有著到思量。」復曰:「僕之所享過分,二子雖未及祿,亦粗知學,豈能屈身為兒輩計哉。」未久,一子登第。
戊辰十一月二十三日,因夜話及此,記之。
60先子言魏誠老且休錢
先子侍忠宣居永,判官魏中孚,字誠老,清潔自克之士也。同官有興作製器用,誠老未能無意,每欲為之。先令匠作者,計工用若干費,各具公私之數;呈,輒判以「且休」、「且休」錢。及解官,檢一任所供「且休,且休」錢,蓋千百緍矣。先子曰:「士之入出官物,當以此為法,不惟可以養廉,亦免剝下奉上之悔也。」
戊辰十二月二十一日,因侍夜話,語作器用事,及此,謹退而記之。
61先子言韓見素冒重責動椿草禦水
韓皓見素,持國侄孫也,寬仁有度。
政和間,宰唐之桐柏,廣武堤決,勢逼都城,患在朝夕。朝廷檄郡縣收刷稻草,為壅禦計甚急。
時中夏,舊草已盡,新禾未實,上下危懼失措。桐柏西城有朝廷樁草數十萬,李彥主其事,輒動者流,不以蔭論,官吏睥睨,莫敢窺。見素呼耆老而告之,曰:「今盛夏新舊不相及,雖嚴督若曹,理難得草。而上危下迫,設如有所隳誤,吾曹何以生為也?西城所樁,雖有大禁,吾願往取應急,得上寬主憂,下瘳民病,吾被重責無憾。」
一境感泣從命。韓徑入西城倉取納,獨先諸所,水患賴平。李彥怒,欲削竄之,諸司知其心,遷延旬日。至秋,鄉民老弱,皆晝夜刈生禾補納,西城倉盡為新草,上責遂緩。見素解官歸許,邑人立亭城北,名曰「思韓」,歲時相率拜望焉。先子所記韓之善政極多,
戊辰十二月三日。
62胡景裕餞先子詩
湘潭進士胡景裕,好問博學,信義人也。舊與先子相識京邑,己酉冬,避地至潭,卻乏余資,行裝垂罄,胡亦困居。乃以千錢為贈,曰:「某雖貧,里中有所貸,公今流落途窮,少助行色。」先公謝其意而卻之。有詩餞先子云:
當年邂逅帝王畿,歲月侵尋若電飛。學士榮除青瑣闥,故人老著白麻衣。
尊前且鬥閑身健,眼底休論往事非。第恐縫車促嚴召,片帆明發不輕違。」先子有答詩,見家集記。
63李樗之室謝魏國夫人詩
忠宣守信陽,簽判李樗大夫之室,有才藻。魏國夫人嘗與往來,有謝魏國詩云:
朝來瑞靄遍祥虛,果見麻姑降陋居。陶令滿籬唯有菊,相如四壁但藏書。蕭條廷館門羅雀,冷落杯盤食欠魚。
逸後二句。
64忠宣等問宣仁后疾哲廟叱出
元祐八年季秋二日,忠宣、呂汲公、安厚卿秉政。宣仁聖烈皇后寢疾,中外憂惶,三公詣閣門,乞入問疾,詔許之。
至御榻前,障以黃幔,哲廟黃袍襆頭立榻左,三臣立右。汲公進問曰:「太皇太后聖躬萬福。」后曰:「老婆待死也。累年保祐聖躬,粗究心力,區區之心,只欲不墜先烈。措世平泰,不知官家知之否?相公及天下知之否?」辭氣憤鬱,呂公未及對。哲廟作色,叱曰:「大防等出。」三公趨退,相顧曰:「吾曹不知死所矣。」
65忠宣信及百姓
忠宣尹洛,謝克家叔往自河陽來,至中路,曰:白司馬坡,秣馬歇店中。欲行,以馬未盡蒭,少待。見老翁負暄墻下,有人告曰:「黃犢為人所竊矣。」翁因坐負暄,略不向問;須臾,再以失犢告,翁容色自若,徐曰:「爾無求,必鄰家戲藏爾。」謝以為有道者,異而就問曰:「翁家失犢,再告而不顧,何也?」翁笑曰:「范公居此,孰肯為盜?必無此理。」已而犢果還,謝嘆息而去。謝後與先子會宛丘,語及此,曰:「忠宣當時信及百姓如此。」十月二十五日,夜話言及,謹退而記之。
66丞相尹洛以德化罪人
先子自許展省河南,及境駐馬少憩村店。頃有翁從家出,注視先子,問曰:「明公頤容上類丞相,非其家子乎?」曰:「然。」翁不語,入所居,具冠帶出拜。先子愕然不受,翁曰:「某有欲言。」拜訖,謂先子曰:「昔丞相尹洛,某年四十二矣,平生粗知守分畏法,偶以意外爭鬥事至官,得杖罪。丞相晚坐吏,引某褰裳行刑,丞相見某容貌循謹,膚體素完,命至廡前,問曰:『吾察爾非惡人,膚體無傷,而何為至此?』某以情告,且致欲自新之意。丞相曰:『爾果能自悔乎?』某感泣應命,即命罰放出。非特某得為完人,此鄉化之,至今無鬭爭者。」
67水先生言唯饑可下飯
王子野待制家,舊養學老子曰水先生,頗能前知禍福,甚敬信之。子野正食,羅列珍品甚盛,水生適至,子野指謂公曰:「試觀之,何物可下飯乎?」生遍視良久,曰:「此皆未可,唯饑可下飯爾。」
68名落孫山
吳人孫山,滑稽才子也。赴舉他郡,鄉人托以子偕往。鄉人子失意,山綴榜末。先歸,鄉人問其子得失,山曰:「解名盡處是孫山,賢郎更在孫山外。」
69無名子題扇畫詩
無名子從學魯直,未幾文大進。嘗題扇上畫小兒迷藏詩云:
誰剪輕紈織巧絲,春深庭院作兒嬉。路郎有意嘲輕脫,只有迷藏不入詩。
蓋得延小兒詩不及迷藏也。
70擅雞
忠宣宰襄邑,有二烏類鸛,灰羽赤喙遊囿,眾為異,以術數致得。畜之,愛食虵虺,入口中即為水。畜之半年,一縣虵虺幾盡,竟不知其名也。
有廣南賈者,過見之,曰:「此擅雞,毒鳥也。」後死其一。居無何,忠宣閱《廣南異物誌》曰:「擅雞,鴆鳥之別名。」始大驚駭,即命殺而焚瘞之。
71忠宣薦湛子文
湛樸子文,信實君子也。為江夏縣令,動省過失,平居未始懈惰。臨民御政,必稽參條理,然後行設。有小愆,則以狀自劾,使吏望闕宣讀呼名,樸則公裳唯諾於下,示其改也。忠宣薦其才。
72侍郎守洛嚴懲佛牙院主
忠宣尹洛,其佛牙院主不自檢束,穢行甚彰,然不犯有司。忠宣初不問也。
時五侍郎從居,嫉惡之,力勸忠宣抵其罪。忠宣曰:「彼有犯固在不宥,豈可無犯而求之乎?吾則未能,俟爾守此未晚。」
後數年,侍郎果守洛,久患其事。有茶肆婦人,文及甫之舊妾也,與佛牙主通,被盜,訟至府,事連佛牙。侍郎忽省前過,知其文氏妾,恐有所請,就庭下直面鞠勘案成,僧罪應徒,而背有大瘤,吏以聞,侍郎判曰:「非瘡非病,特決。」戒閽者扃門即行。及甫繼至,矚聞無及,復回,僧二杖而瘤落,三杖而至斃,一境莫不驚伏。
73侍郎尹洛破盜案
侍郎尹洛,賈者有銀數十兩,為同行所盜,訟至官,事跡甚明,而盜者抵諱莫伏,二賈者紛辨不已。侍郎得其情,令吏搜檢盜者,身無所獲,得一鎖匙而已。即當時押下,吏莫能曉。公潛令人往盜者家,詐以其意齎匙開篋取銀,盜家誠其事付納。公後令引二賈至,問訟者曰:「爾銀若干,包以何物,有別記驗否?」賈歷言無不中者,即面付銀還,盜者抵罪,眾始服其神。
74郭元潔挽李方叔詩
許昌郭挺元傑,從李方叔學,久蒙訓導。方叔死,挺有挽詩云:
顦顇詞林失俊英,已應精爽在蓬瀛。楷模昔日依元禮,貧病他年累長卿。無復波瀾窺大手,空將日月送虛名。當時潁曲為耕地,只有風灘晝夜聲。
75孔寧極與忠宣韓持國遊持國與寧極詩
孔收寧極,有道之士也。視文正為友婿,與忠宣、持國遊。
持國守許,孔居郊,常具車馬邀致郡治之養真庵,同衾促膝,快論人間事,久而復歸。
一夕大雨,孔告還,持國獨寢庵中,有詩寄云:
雨滴庵上茅,風亂窗前竹。繁聲互入耳,欲寐不得熟。緬懷田舍翁,石逕滑馬足。連山暗秋燈,一路何處宿。
又有訪友詩云:
驅車下橫嶺,西走龍陽道。青煙人幾家,綠野山四抱。鳥啼春意闌,林變夏陰早。知應近生廬,民風故醇好。
又云:
不踏南溪路,於今又幾春。能來共聯轡,還是舊遊人。載酒真乘興,談經或入神。歡余不無愧,林壑可還身。」
76先子與郭純棣遊
許昌筆人郭純棣,業甚精,遠人多求之。所入日限五千,數足,不論早暮閉肆。出遊,恣其所之,盡醉始回,雖寒暑不失。
一日大雨,先子至西湖,見郭夫婦並酩酊笑歌而來,因謂曰:「何不家居飲酌為安乎?」郭笑曰:「家中非無酒,但飲之不佳耳。」識者或偉之。
77馬子漸二子忍窮
許昌進士馬磐子漸,五侍郎少時受教,後光祿大卿行繼處席下,為范氏三世師。磐死,有二子,貧甚,所居切鄰曾存之屢欲市之,酬重價。二馬藜羹忍窮不欲,曰:「先人故廬,兄弟當死此,不願易也。」鄉人服之。
78短舌者詈昝洪道
昝昌洪道為許學正,鈐束諸生嚴甚,輕薄者苦怨之。昝他適,書所居壁云:「某日某上謁,良輸先軍。」昝歸不解,徐繹之,蓋連姓而言,乃短舌者之詈言也。
79王言齡有絕才
王齊叟彥齡,霖弟也,有絕才,九流無所不能。
宣和間,上愛琵琶,博選工妙處樂府,彥齡往視工者彈撥,因默問一二,工失措,再拜就學焉。
能袒裼舞長曲,左右周旋如神,睹者失色。又以蹴踘馳天下名。
嘗畫梅影圖,形影毫釐不差;萬荷圖狀極纖細,生意各殊,識者奇寶之。
以五行自推,年止三十九,果如其言。臨終,有禪頌云:「醉魂今夜不須尋,請看武陵溪上月。」
80王觀諷章子厚
王觀與章子厚友善,俱以疏散稱,時號觀三惇七,各言其第也。
子厚執政,觀蹭蹬不達,至堂見子厚,邀至閣中話舊,欲去。子厚令引馬就登,觀上馬,對眾,顧謂子厚曰:「相公莫要忘了觀三。」子厚頗有慚色。
81李禹卿治獄
李禹卿,文正夫人兄也。為泗倅,有才略,禦下頗峻,官吏怨之。
其侄嘗捆載貨物過境上,稅官以狀聞,意欲李放免,持以為訟(訟一作公)。李即判曰:「係禹卿大功親,並無稅物。」稅官如得奇貨,將欲訟於上,未及發,李先追稅務官吏致獄曰:「吾五服內所當隱,而監吏而漏重稅耶?」各抵罪。
時楚有大獄,屢易官讞,翻覆累年不決。上司委李。李至,於鞫案中取事,令吏問白,犯者慟哭服(服一作伏)辜。
82李端叔詩借光祿雪雀圖
光祿舊藏麻師一《雪雀圖》,奇甚,士夫嘗就看之。光祿居許,李之儀端叔時任許幕屬,以詩借云:
圖中塵跡已冥冥,說著麻翁耳便醒。凍雀高低棲舞白,枯槎零亂倚寒青。欲憑妙手聊模寫,暫借遺蹤作典刑。老去未能忘著相,他年要伴草堂靈。
83李良翰以蔣充之送鄧德甫詩上聞得進良翰為呂元直黜
鄧璋德甫,永州人,鄉舉八行。忠宣謫永,館門下教授諸孫。後過長沙,與故人蔣擴充之遇。蔣有送詩云:
高談耳冷幾經秋,解後長沙得少留。莫畏洞庭風浪險,主翁元是濟川舟。
蔣由是詩名播湖湘間。後零陵簿李良輔媚附蔡京,以蔣詩聞於上,蔣被貶竄,守倅舉鄧八行者皆譴詘,李藉此進。靖康間,呂元直執政,良輔至堂幹祿。呂偶記昔事,云:「爾非陷范忠宣者耶?」命左右毀其朝服,縉紳莫不快意。
84晁悅道詩
晁詠之道,美叔子也,為宏詞魁,志大才豪,意欲俯拾青紫。元符間,言事坐黨廢,頗鬱鬱不平。為京兆幕屬,有送高懷恩赴闕詩云:「當時雞犬皆霄漢,自是劉郎不得仙。」家本東都,以禁不可歸,有詩云:「自嘆百年家鳳闕,一生腸斷國西門。」後骨肉淪喪,獨至都城外,和陸公遜遊西池詩云:「傷心有恨關存歿,袖手無人問姓名。」蓋自傷之至也。
85李子美謂忠宣貴責見之忘貴賤者見之忘賤
李充子美,洛人,家業賣餅,好學不倦,從程正叔遊。忠宣招館下,隨仕五六年,歸見正叔。正叔曰:「子久從范,何所聞見?」充曰:「范公奧蘊妙用,某固難測,相從累年,但見貴者見之忘其貴,賤者見之忘其賤爾。」正叔首肯,回謂門人曰:「李生非常才也,二三子速往見之。」
86先子舊藏虞有賢詩
先子舊藏唐末道士虞有賢書送臥雲道士詩云:
臥雲道士來相辭,相辭倏忽何所之。紫閣春深煙靄靄,東風花柳折枝枝。 藥成酒熟有時節,寒食恐失松間期。冥鴻一見傷弓翼,高飛展轉心無疑。 滿酌數杯酒,狂吟幾首詩。留不住,去不悲,醯雞蜉蝣安得知。」
87光祿答先子謂杜甫解悶詩為荔枝作
杜甫《解悶》詩云:
側生野岸及江蒲,不熟丹宮盡玉壺。雲壑布衣鮐背死,勞人害馬翠眉疏。
先子問光祿,言此詩為荔支作。
88張康節公居江南所作詞
張康節公居江南,有詞云:
一帶江山如畫,風物向秋瀟灑。水浸碧天何處斷,翠色冷光相射。蓼岸荻花中,隱映竹籬茅舍。天際客帆高掛,門外酒旗低迓。多少六朝興廢事,盡入漁樵閑話。悵望倚危欄,紅日無言西下。
公晚年鰥居,有侍妾晏康,奉公甚謹,未嘗少違意。公嘗召而謂曰:「吾死亦當從我爾?」妾亦恭應曰:「唯命是從。」公薨,妾相繼果死,人以為異。
89張子野一叢花詞
張先子野郎中《一叢花》詞云:
懷高望遠幾時窮,無物似情濃。離魂正引千絲亂,更南陌、香絮蒙蒙。嘶騎漸遙,征塵不斷,何處認郎蹤。 雙鴛池沼水溶溶,南北一橈通。梯橫畫閣黃昏後,又還是、斜月朦朧。沈思細恨,不如桃杏,猶解嫁東風。
一時盛傳,歐永叔尤愛之,恨未識其人。
子野家南地,以故至都,謁永叔。閽者以通,永叔倒屣迎之曰:「此乃『桃杏嫁東風』郎中。」
東坡守杭,子野尚在,嘗預宴席,有《南鄉子》詞,末句云:「聞道賢人聚吳分,試問也應傍有老人星。」蓋年八十餘矣。
90黃魯直諷士人所作詩
魯直在鄂州,太守以其才望,信重之。士人以詩文投贄,守必取質於魯直而報之。一同人投詩,頗紕繆,守攜見魯直,意其一言,少助其乏。魯直閱詩,良久無語。太守曰:「此詩不知酬以幾何?」魯直笑曰:「不必他物,但公庫送與四兩幹艾,於尻骨上做一大炷灸之。」且問曰:「爾後敢復湊放野?」同人竟無所濟。
91大葫蘆種
一相士黃生,見魯直,懇求數字取信,為遊謁之資。魯直大書遺曰:
黃生相予,官為兩制,壽至八十,是所謂大葫蘆種也。一笑。
黃生得之欣然,士夫間莫解其意。先祖見魯直,因問之,黃笑曰:「一時戲謔耳。某頃年見京師相國寺中賣大葫蘆種,仍背一葫蘆,甚大,一粒數百金,人競買,至春種結,仍乃瓠爾。蓋譏黃術之難信也。」
92劉原父別茶嬌詩
劉貢父知長安,妓有茶嬌者,以色慧稱,原父惑之,事傳一時。貢父被召造朝,茶遠送之,貢父為夜宴痛飲,有別詩曰:
畫堂銀燭徹宵明,白玉佳人唱渭城。唱盡一杯須起舞,關河風月不勝情。
至闕,永叔直出道者院,去城四十五里迓原父。原父適病酒未起,永叔曰:「何故未起?」原父曰:「自長安路中,親識留飲,頗為酒病。」永叔戲之,曰:「貢父非獨酒能病人,茶亦能病人多矣。」
93趙信可贈先子詞
趙軏信可,許人也,以才稱鄉里,為陜漕屬,潦倒選調。先子與之鄉舊。既在太原,趙沿檄相謁,因館於書室。
是夕八月十四日夜,先子具酒飲食,宣使張永錫召先子會酌。趙獨處寂寥,就枕即作一詞達先子云:
今夜陰雲初霽,畫簾外、月華如水。露靄晴空,風吹高樹,滿院中秋意。皎皎蟾光當此際,怎奈何、不成況味。莫近檐間,休來窗上,且放離人睡。
永錫見之大喜,贈上尊數壺。先子為求薦章,僅改秩而終。
94黃鬚傳
舊家多藏異書,兵火之後,無復片紙。尚記有一《黃鬚傳》云:
李靖微時甚窮,寓於北郡一富家。一日,靖竊其家女而遁。行至暮,投一旅舍,飯罷,濯足於門。見一黃鬚老翁坐於側,且熟視,神色非常。靖恐富家捕己者,欲避之。頃於身皮篋中,取一人頭切食,甚閑暇。靖異之,乃親就問焉。翁曰:「今天下大亂,汝當平天下,然有一人在汝上,若其人亡,則汝當為王,汝可從我尋之。」靖隨翁數程,至汴州,見一大第中數人奕。翁同佇立,云:「不見其人矣。」頃有一披衣從中出,視奕者,蓋太宗也。翁驚曰:「即此人當之,汝善佐其事。」遂別餞,留連久之,語靖云:「此去四十五年,東夷中有一黃鬚翁殺其君而自立者,即我也。」
靖既佐唐平亂,貞觀中,東夷果奏一黃鬚翁殺其君而自立,異哉!異哉!
95邵伯恭念長安酥梨
邵伯恭侍郎守長安,既去久之,以書抵親識曰:「自去長安,唯酥梨笋時復在念,其他漫然不復記憶。」可謂風流矣。
96李誠之別掛詞
李師忠誠之帥桂罷歸,一詞題別云:
子規啼破城樓月,畫船曉載笙歌發。兩岸荔支紅,萬家煙雨中。佳人相對泣,淚下羅衣濕。從此信音稀,嶺南無雁飛。
「荔支」、「煙雨」,蓋桂實景也。
97曾子開丐祠歸江南別僚屬詞
曾肇子開守亳,秩滿,丐祠歸江南,一詞別諸僚舊云:
歲晚鳳山陰,看盡楚天冰雪。不待牡丹時候,又使人輕別。如今歸去老江南,扁舟載風月。不似畫梁雙燕,有重來時節。
98忠宣餞游景叔赴陝
忠宣守洛。游師雄景叔,忠宣門生也,赴陜漕任,過洛留數日,啟行,忠宣餞於郊,拉程正叔會,而使妓侑酒。蓋忘正叔之來,旋悔之無及。景叔以正叔年德高,讓居上坐,正叔亦不辭。酒數行,景叔啟白忠宣曰:「數妓遠出頗勞,某願各酬一杯。」遂執爵遍勸諸妓。正叔不樂,忠宣甚惶怖,勸將畢,正叔厲言曰:「景叔,願公愛陜之百姓亦如此。」景叔執爵從容操西音,言曰:「覆侍講,只有此一勺裏。」正叔亦為一嗤,忠宣意遂解。
99晁美叔自悔拙於會客
晁端彥美叔,一日會賈易及東坡。賈時臺諫,蓋嘗劾坡於朝。晁亦忘其事,遂同會。酒酣,坡言曰:「某昨日造朝,有一人乘酒臥東衢,略不相避。某頗怒之,因命左右曰:『擒而繃之。』酒者曰:『爾又?9?1不是臺諫,只有胡繃亂繃。』」易應聲曰:「誰教爾辨?」坡公終席不樂,美叔終身自悔拙於會客。忠宣曰:「吾向非景叔之佞,亦當抱美叔之恨矣。」
100石蒼舒別韓魏公詩
石蒼舒與韓魏公有舊。韓拜相,石至干祿,留數月無成。石作詩以別歸云:「逸上句,簾前二聖擁千官。唯有掃門霜鬢客,卻隨社燕入長安。」韓覽之惻然,遂註一官而去。
101滕元發少侍文正長與忠宣交往
滕甫元發,視文正為皇考舅,自少侍文正側。文正愛其才,待如子。視忠宣為叔,每恃才好勝,忠宣未嘗與較。
皇祐元年,同忠宣貢京師,忠宣篋中物,滕嘗自取之付酒,或濟睏乏者,忠宣初不問也。是年,忠宣登第,滕失意歸。文正責怒滕,欲夏楚,其無間如此。
愛擊角球,文正每戒之不聽。一日,文正尋大郎肄業,乃擊毬於外。文正怒,命取毬令小吏直面以鐵槌碎之。球為鐵所擊(一作激),起中小吏之額。小吏會痛間,滕在傍,拱手微言曰:「快哉!」文正亦優之。至登第仕宦始去。
後四十年,忠宣自右相出帥太原,與滕為代。將行,滕設宴津館,會忠宣及魏國夫人,慷慨道昔日事,痛飲達旦。滕手作數語云:「當年風月,共遊王、謝之庭。」又云:「道四十年之舊話,曷盡歡情。」其詩云:「負鼎早為湯右相,有文今作魯夫人。」蓋魏時封魯國,一時傳其精確。
102忠宣答外孫崔豫書論忠恕
崔豫,忠宣長外孫也,為長安縣尉。為人自負,厚於責物。忠宣守洛,崔以書求教,忠宣答之,其略曰:
我平生所學,唯忠恕二字,一生用不盡。至立朝事君,接待僚友,未嘗頃刻離此。
又云:
人雖至愚,責人則明;雖有聰明,恕己則昏。爾曹但以責人之心責己,恕己之心恕人,不患不到聖賢地位也。
103先子為張德遠述韓魏公面對事
韓魏公相神宗,一日,得旨理汴河役兵事。有問許面對。
神宗謂韓曰:「前日汴河事,如何?」韓對曰:「汴河之役,措置亦未便,頗有怨咨,更望陛下詳處。」神宗作色言曰:「為君者亦甚難矣。管又不是,不管又不是,待將若何?」魏公退步謝罪曰:「臣愚意無他,只欲奏陛下知責有司為久遠之利耳。」韓恐懼還第,聽命者數日。
紹興丙辰,張德遠督兵淮上,先子咨議幙中。張日與僚屬語浹,逞上之眷錫至再三。先子從容曰:「某嘗記韓魏公事神宗,具述上事,云:「當是時,韓公性命難保,何寵錫之足云?」德遠始則傾聽,終變色無語。同僚者以先子為名言。
104忠宣謂韓師璞難辨蔡京忠姦
元符庚辰,蔡京出,韓師璞當軸,下詔求言。其略曰:「言之當者,朕有厚賞;言之不當,朕不加罪。朕言唯信,無慮後悔。」於是四海之士,莫不慷慨論蔡京之失。
時忠宣在永州,聞之,驚曰:「師璞果能辦此乎!」未久,京復相,舉言者竄嶺外,善類於是盡矣。
105狄詠為人樣子
神廟大長公主,哲宗朝重於求配。遍士族中求之,莫中聖意。帶御器械狄詠,頗美豐姿,近臣奏曰:「不知要如何人物?」哲宗曰:「人物要如狄詠者。」天下謂詠為人樣子。狄詠,狄青子也。
106文正辭節鉞
文正嘗指呂許公之失。文正出帥陜,呂欲疏遠之,及韓、夏二公,悉改除節鉞,蓋換武則不能在朝廷也。文正知其意,思上章辭之而不受。
107李炳大見山臺詩述美温公獨樂園林
溫公獨樂園林,賦詩述美者甚眾。李夷行炳大有見山臺詩云,闕上句:紛紛紅紫簇虛檐。山光不肯饒春色,故向花間出數尖。蓋臺側盡栽花卉也。
108澗上丈人與澗上丈母
潁川陳恬叔易,以才名稱鄉里。家貧,與弟同居。一日弟忤其意,遂捶之。親鄉中唿者目曰「愷悌君子」,自號澗上丈人。里人之子從叔易學文而好刷飾頭面,舉止妖嬈,目為澗上丈母。
109李邦直詞
李清臣邦直,平生罕作詞,唯晚年赴大名道中,作一詞云:
去年曾宿黃陵浦,鼓角秋風,海鶴遼東。回首紅塵一夢中。
竟死不返,亦為詩讖也。
110范蜀公辭謝再起表
范蜀公六十三歲致政歸第。後十餘年,上欲起之者再三。蜀公表謝云:「六十三而吿老,蓋不待年;七十五而復來,孰云中禮?」朝廷無以強之,竟從其請。
111歐公謂劉禹錫詩忽作人言
劉禹錫博通子史百家,作證類本草,而訥於為文。時賢頗於此鄙之,嘗作詩曰:「風定落花深一寸,日高啼鳥度千聲。」又云:「曉鶯林外千聲囀,芳草階前一尺長。」歐公謂忽作人言。
112忠宣以忠自份處逆境怡然
忠宣守陳州,黨錮禍起,盡竄善類。忠宣以救蔡新州為論,持正獨免。
時年已七十,親識皆勸止之曰:「公年七十,中外亦不責望得倖免,何自苦如是?」公笑曰:「我受國厚恩,備位宰輔,合瀝血懇陳,萬一感回上意,所濟非細。若忤旨竄謫,蓋亦分也。」遂自草奏章,命諸子緘封,外人無知者。章上即為行計。
未久,謫隨州。分子舍寄食許、蘇二郡,骨肉離別,哭聲眾不忍聞。忠宣蓋怡然自若也。
繼安置永州。魏國夫人嘗曰:「吾非有仇於章相公,何使我至此。」忠宣每答之以命。至道,中夜失舟,骨肉狼狽野宿,忠宣笑謂魏國曰:「此亦章相公耶?」
113純祐幼有智略
文正長子監簿純祐,幼有智略,與富彥國家子有遊。
富氏引葬,陳設從葬祭用甚盛,觀者如堵。器用蓋錫造者,監簿在側,取一器擘而示眾曰:「此錫器,爾等謂何物耶?」富氏子大怒,以為笑已。監簿徐謂曰:「爾何所見,吾正恐愚民致疑,害爾先塋耳。」富子嘆服,時始十餘歲。
114蔡持正山寺書壁
蔡持正少於泗州道中山寺讀書,僧厭其久,書舍有竹,書一絕壁間云:
窗前翠竹兩三竿,瀟灑風吹滿院寒。常在眼前君莫厭,化成龍去見應難。
已有宰相氣味。蔡作相,其詩尚存,先子經過常見之。
115先子贊同人投葉澤民詩
葉蒙正澤民倅撫,先子謁之,見一同人投詩,中兩聯云:「吾儕誌正堅如石,俗眼相看薄似雲。貧病已甘明世老,賢愚留與後人分。」先子因贊,葉禮遇之。
貳、《曲洧舊聞》全文
卷一
01定力院搜索不得
太祖在周朝,受命北討,至陳橋,為三軍推戴。時杜太后眷屬以下,盡在定力院,有司將收捕,主僧急令登閣而固其扃鐍。俄而大搜索,主僧紿云:「皆散走,不知所之矣。」甲士入寺,陞梯,且發鑰,見蛛網絲布滿其上,而塵埃凝積,若累年不曾開者,乃相告曰:「是安得有人!」遂皆返去。有頃,太祖已踐祚矣。
02晁以道贊太祖聖斷
太祖皇帝抱帝王雄偉之姿,殆出於生知天縱,其所注措,初不與《六經》謀,而自然相合。晁以道云:「曾子固元豐中奉詔作論,論成,以吾觀之,殊未盡善。某嘗謂太祖有二十事,皆前代所無,出於聖斷而為萬世利者。今實錄中略可數也,惜乎子固不及此,吾所深惜也。」
03太祖戒曹秦王等得江南不可輒殺人
太祖皇帝龍潛時,雖屢以善兵立奇功,而天性不好殺。故受命之後,其取江南也,戒曹秦王、潘鄭王曰:「江南本無罪,但以朕欲大一統,容他不得,卿等至彼,慎勿殺人。」曹、潘兵臨城,久之不下,乃草奏曰:「兵久無功,不殺,無以立威。」太祖覽之,赫然批還其奏,曰:「朕寧不得江南,不可輒殺人也。」逮批詔到而城已破。契勘城破,乃批奏狀之日也。天人相感之理,不亦異哉!其後革輅至太原,亦徇於師曰:「朕今取河東,誓不殺一人。」大哉,仁乎!自古應天命、一四海之君,未嘗有是言也。
04太祖飛矢不驚
太祖皇帝即位後,車駕初出,過大溪橋,飛矢中黃繖。禁衛驚駭,帝披其胸,笑曰:「教射,教射。」既還內,左右密啟捕賊,帝不聽,久之亦無事。
05太祖批狀所積材植長短任其自然
建隆間,竹木務監官患所積材植長短不齊,乞剪截俾齊整。太祖批其狀曰:「汝手足指寧無長短乎?胡不截之使齊。長者任其自長,短者任其自短。」御批,宣和中,予親戚猶有見者。
06太祖設場務監官
五代以前官制及士大夫碑碣,並不見有場務監官。太祖親見所在場務多是藩鎮差牙校,不立程課法式,公肆誅誅法式,全無誰何,百姓不勝其弊。故建隆以來,置官監臨,制度一新,利歸公上,官不擾而民無害,至今便之。
07太祖易前朝宰執大臣坐次
國初,宰執大臣有前朝與太祖俱北面事周,仍多在已上。一日即位,無所易置,左右驅使,皆委靡聽順,無一人敢偃蹇者。始聽政,有司承舊例,設宰相以下坐次,即叱去之。如太陽東升,焜耀萬物,無敢仰視者。蓋其天姿聖度,果為命代真主,豈容測度哉?
08定光佛出世得太平
五代割據,干戈相侵,不勝其苦。有一僧雖佯狂,而言多奇中,嘗謂人曰:「汝等望太平,甚切,若要太平,須待定光佛出世始得。」至太祖一天下,皆以為定光佛後身,蓋用此僧之語也。
09趙韓王直言
世傳太祖將禪位於太宗,獨趙韓王密有所啟。太祖以重違太母之約,不聽。太宗即位,入盧多遜之言,怒甚。召至闕而詰之,韓王曰:「先帝若聽臣言,則今日不睹聖明。然先帝已錯,陛下不得再錯。」太宗首肯者久之,韓王由是復用。
10山陽金子巷得名之意
山陽郡城有金子巷者,莫曉其得名之意。予見郡人,言父老相傳,太祖從周世宗取楚州,州人力抗周師,逾時不下。既克,世宗命屠其城。太祖至此巷,適見一婦人斷首在道臥,而身下兒猶持其乳吮之,太祖惻然為返,命收其兒,置乳媼鞠養。巷中居人因此獲免,乃號因子巷,歲久語譌,遂以為金,而少有知者。
11太祖令蒲中酒法也
內中酒,蓋用蒲中酒法也。太祖微時,喜飲之,即位後令蒲中進其方,至今用而不改。
12真宗慶太平李文靖不以為然
真宗皇帝因元夕御樓觀燈,見都人熙熙,舉酒屬宰執曰:「祖宗創業艱難,朕今獲睹太平,與卿等同慶。」宰執稱賀,皆飲釂,獨李文靖沆終觴不懌。明日,牛行王相問其所以,且曰:「上昨日宣勸歡甚,公不肯少有將順,何也?」文靖曰:「『太平』二字,嘗恐諛佞之臣以之藉口干進,今人主自用此誇耀臣下,則忠鯁何由以進?既謂『太平』,則求祥瑞而封禪之說進。若必為之,則耗帑藏而輕民力,萬而有一,患生意表,則何以支梧。沆老矣,茲事必不親見,參政他日當之矣。」 其後,四方奏祥瑞無虛日,東封西祀、講求典禮,紛然不可遏。王公追思其言,歎曰:「李文靖真聖人也。」求文靖畫像,置於書室中而日拜之。予屢見前輩說此,詢於兩家子孫,其言皆同。
13王文正答真宗謂立賢無方賢然後可
真宗問王文正曰:「祖宗時有秘讖,云:『南人不可作宰相』,此豈立賢無方之義乎?」文正對曰:「立賢雖曰無方,要之賢然後可。」是時,方大用王文穆,或以此為言,而不知此讖乃驗於近世,而不在文穆也。
14晁迴答真宗自謂不識天上書
祥符中,天書降,有旨云:「可示晁迥。」迥云:「臣讀世間書,識字有數,豈能識天上書。」定陵屢欲用為宰執,用事者忌之而止。迥,即文元公也。
15王文正計避丁晉公面陳丁姦邪
王文正為參知政事,嫉丁晉公姦邪,屢欲開陳,以宰執同對,未果。每閑暇與晉公語,色欲言而輒止者數四。晉公詰之,文正曰:「弟某當遠官,而老母又鍾愛,茲事頗亂方寸也。」晉公曰:「公可留身面陳其事,得旨,吾曹亟奉行爾。」明日,宰執退而文正獨留,晉公悟,悔之不及。文正具陳謂姦邪,簾幃嘉納,丁自此黜,士論莫不快之。
16掌疏頭勸仁宗拒諫仁宗立命其出宮
仁宗皇帝,至誠納諫,自古帝王無可比者。一日朝退,至寢殿,不脫御袍,去襆頭曰:「頭癢甚矣,疾呼梳頭者來。」及內夫人至,方理髮次,見御懷中有文字,問曰:「官家,是何文字?」帝曰:「乃臺諫章疏也。」問其所言何事,曰:「霖淫久,恐陰盛之罰,嬪御太多,宜少裁減。」掌梳頭者曰:「兩府、兩制家中,各有歌舞,官職稍如意,往往增置不已。官家根底剩有一兩人,則言陰盛須待減去,只教渠輩取快活。」帝不語。久之,又問曰:「所言必行乎?」曰:「臺諫之言,豈敢不行。」又曰:「若果行,請以奴為首。」蓋恃帝寵也。帝遂起,呼老中貴及夫掌宮籍者,攜籍過後苑。有旨,戒閽者云:「雖皇后,不得過此門來。」良久,降指揮,自某人以下三十人盡放出宮,臥房所有,各隨身,不得隱落。仍取內東門,出盡,文字回奏。時迫進膳,慈聖慮帝御匕箸後時,亟遣,莫敢少稽滯。既而奏到,帝方就食。終食,慈聖不敢發問。食罷,進茶,慈聖云:「掌梳頭者,是官家常所嬖愛,奈何作第一名遣之?」帝曰:「此人勸我拒諫,豈宜置左右。」慈聖由是密戒嬪侍,勿妄言、無預外事,汝見掌梳頭者乎,官家不汝容也。」
17仁宗密圖唐質肅像裕陵以質肅像賜其家
唐質肅公在諫垣日,仁宗密令圖其像,置溫成閣中,御題曰:右正言唐介。時猶衣綠,外庭不知。逮質肅薨於位,裕陵澆奠,索畫影看曰:「此不見後生日精神。」乃以此畫像賜其家人,始知之,乃歎仁宗之用意深不可及也。
18昭陵止京東路某鎮置監臨官
昭陵時,京東路有一鎮,其戶繁盛,在本路為最。大臣建言,請增置監臨官,下漕司相度。及問本鎮,願與不願,父老既欣然,所由官司次第保明聞奏。比進呈取旨,昭陵思之良久,曰:「恐動漕司歲計,遂別生事,因為民患。」止而不行。大矣哉!昭陵之愛民也深矣〈(或云歷下一鎮)〉。
19昭陵識宋莒公之長宋景文之短
或有薦朱莒公兄弟可大用,昭陵曰:「大者可,小者每上殿來,則廷臣更無一人是者。」已而莒公果作相,而景文竟以翰長卒於位。
20仁宗却尊號
仁宗嘗言,尊號非古也,自寶元之郊,詔群臣毋得以請,殆二十年。嘉祐四年孟冬袷,丞相又欲因此上尊號。宋景文曰:「卻尊號,甚盛德也。臣下乃欲舉陛下不用之故事,是一日受虛名而損實美也。」上曰:「我意正如是。」於是遂止。〈(按嘉祐四年,富弼、韓琦作相)〉
21仁宗命宮中強取之成禮民婦還其家
范渢知開封府日,有富民自陳為子娶婦,已三日矣,禁中有指揮,令入見,今半月無消息。諷曰:「汝不妄乎?如實有茲事,可祇在此等候也。」諷即乞對,具以民言聞奏,且曰:「陛下不邇聲色,中外共知,豈宜有此?況民婦既成禮,而強取之,何以示天下。」仁宗曰:「皇后曾言,近有進一女,姿色頗得,朕猶未見也。」諷曰:「果如此,願即付臣,無為近習所欺,而怨謗歸陛下也。臣乞於榻前交割此女,歸府面授訴者,不然,陛下之謗,難戶曉也,且臣適已許之矣。」仁宗乃降旨,取其女與諷,諷遂下殿。或言諷在當時,初不以直聲聞,而能如此,蓋遇好時節,人人爭做好事,不以為難也。
22仁宗從包拯諫罷張堯佐宣徽使命
張堯佐除宣徽使,以廷論未諧,遂止。久之,上以溫成故,欲申前命。一日,將御朝,溫成送至殿門,撫背曰:「官家今日不要忘了宣徽使。」上曰:「得!得!」既降旨,包拯乞對,大陳其不可,反覆數百言,音吐憤激,唾濺帝面。帝卒為罷之。溫成遣小黃門次第探伺,知拯犯顏切直,迎拜謝過,帝舉袖拭面,曰:「中丞向前說話,直唾我面。汝祇管要宣徽使、宣徽使,汝豈不知包拯是御史中丞乎?」
23張康節謂仁宗孤寒
張康節為御史中丞,論宰執不已。上曰:「卿孤寒,殊不自為地。」康節曰:「臣自布衣,叨冒至此,有陛下為知己,安得謂之孤寒?陛下今日便是孤寒也。」上驚而問其故,康節曰:「內自左右近習,外至公卿大臣,無一人忠於陛下者,陛下不自謂孤寒,而反謂臣為孤寒,臣所未喻也。」當時有「三真」之語,謂富、韓二公為真宰相,歐陽公為真內翰,而康節為真御史也。
24仁宗謂治蜀在鎮靜
宋子京《西征東歸錄》載云:「知成都陛辭日,面請聖訓,上曰:『鎮靜。』子京自著其事曰:『語簡而意盡,於治蜀尤得其要,真聖人之言也。』」
25仁宗嚴防科舉泄題
仁宗於科舉,尤軫聖慮,孜孜然,唯恐失一寒畯也。每至廷試之年,其所出三題,有大臣在三京與近畿州郡者,多密遣中使往取之,然猶疑其或泄也。如民監本是詩題,王者通天地人本是論題,皆臨時易之,前代帝王間有留意於取士,然未有若是者也。
26仁宗好服浣濯之衣
仁宗儉德,殆本於天性,尤好服浣濯(指洗過多次的衣服)之衣。當未明求衣之時,嬪御私易新衣以進,聞其聲,輒推去之。遇浣濯,隨破隨補,將遍猶不肯易。左右指以相告,或以為笑,不恤也。當時不唯化行六宮,凡命婦入見,皆以盛飾為恥,風動四方,民日以富。比之崇儉之詔屢掛牆壁,而汰侈不少衰,蓋有間也。
27仁宗時最先言立皇嗣者乃明州鄞縣尉
仁宗時,最先言立皇嗣者,明州鄞縣尉,不記姓名。晁以道嘗為予言,閱歲久,又經此喪亂,史家又復不載,可惜也。
28慈聖防仁宗飲酒過度
慈聖識慮,過人遠甚。仁宗一夕飲酒溫成閣中,極歡而酒告竭,夜漏向晨矣,求酒不已。慈聖云:「此間亦無有。」左右曰:「酒尚有而云無,何也?」答曰:「上飲歡,必過度,萬一以過度而致疾,歸咎於我,我何以自明。」翌日,果服藥,言者乃歎服。
29仁宗授蜀中老秀才以司户參軍
予在太學時,見人言仁宗時,蜀中一舉子,獻詩於成都府某人。忘其姓名。云:「把斷劍門燒棧閣,成都別是一乾坤。」知府械其人付獄,表上其事。仁宗曰:「此乃老秀才,急於仕宦而為之,不足治也。可授以司戶參軍,不釐事務,處於遠小郡。」其人到任不一年,慚恧(心中羞愧)而死。
30昭陵謹惜改官
昭陵謹惜名器,而於改官之法尤軫聖慮。胡宗炎以應格引見,上驚其年少,舉官逾三倍,最後閱其家狀,云:「父宿見任翰林學士。」乃歎曰:「寒畯安得不沈滯。」遂降指揮,令更候一任,與改合入官。
31李公明論事切直仁宗嘉納得歐公贊賞
李肅之公明,文定公子也。在三司,論事切直,仁宗嘉納,歐公以簡賀之,甚有稱賞之語。公明喜曰:「歐公平日書疏往來,未嘗呼我字也。此簡遂以字呼我,人之作好事,可不勉哉!」
32盛文舉乞仁宗賜平面子草詔
盛文肅在翰苑日,昭陵嘗召入,面諭:「近日亢旱,禱雨不應,朕當痛自咎責,詔求民間疾苦。卿只就此草詔,庶幾可以商量,不欲進本往復也。」文肅奏曰:「臣體肥,不能伏地作字,乞賜一平面子。」上從之,逮傳旨下有司,而平面子至則詔已成矣。上覽之,嘉其如所欲而敏速,更不易一字。或曰:「文肅作文思遲,乞平面子,蓋亦善用其短也。」
33盛文肅成就人
盛文肅鎮廣陵,蘇參政某客遊,過之,嘗獻書。文肅一覽大喜,曰:「觀君之才,宜應制科。」對曰:「下走竊亦有此志,顧朝夕之養是急,不得三年讀書工夫耳。」文肅曰:「吾有圭田租八百斛,可以成君此志也。」蘇亦不辭,文肅乃薦之歸朝,又於公卿間為之延譽。後三年,遂中制科。前輩成就人有如此者。
34昭陵罷稅天下橋渡議
昭陵時,言利者請稅天下橋渡以佐軍。張錫字貺之建言,津梁利人而反稅之以為害,卒罷之。
35仁宗愛蔡君謨書
蔡君謨得字法於宋宣獻,宣獻為西京留守時,君謨其幕官也。嵩山會善寺有君謨從宣獻留題尚存。東坡評本朝書以君謨為第一,仁宗尤愛之,御制元舅隴西王碑文,詔君謨書之。其後,命學士撰溫成皇后碑文,又欲詔君謨書。君謨曰:「此待詔之所職也,吾其可為哉?」遂力辭之。
36晁以道言本朝文物之盛從江南來
晁以道嘗為余言:本朝文物之盛,自國初至昭陵時,並從江南來。二徐兄弟以儒學顯,二楊叔姪以詞章進,刁衍、杜鎬以明習典故用,而晏丞相、歐陽少師巍乎為一世龍門,紀綱法度、號令文章,燦然具備,有三代風度。慶曆間,人材彬彬,號稱眾多,不減武、宣者,蓋諸公實有力焉。然皆出於大江之南,信知山川之氣,蜿蜒磅礴,真能為國產英俊也。余嘗因賦《澄心堂》紙詩,記其事以告後來之俊秀,其詩見余文集中。
37章獻明肅皇后設香案開奉宸庫勉仁宗鑒戒
祖宗平僭亂,凡諸國瑰寶、珍奇之物,皆藏於奉宸庫。自建隆以來,有司歲時檢點之而已,未嘗敢用也。章獻明肅皇后垂簾日,仁宗入近習之言,欲一往觀,后以帝春秋鼎盛,此非所以示之也。乃詔擇日開庫,設香案而拜,具言祖宗混一四海,創業艱難,此皆諸國失德,不能有,故歸我帑藏。今日觀之,正可為鑒戒。若取以為玩好,或以供服用,則是蹈覆車之故轍,非祖宗垂訓之意也。詞色嚴厲,中官皆恐懼流汗,后之用心,豈不深且遠哉!
《曲洧舊聞》
卷二
01仁宗從張康節之請免進讀
張康節守泰州,召兼侍讀,以老不能進讀固辭。仁宗曰:「不必讀書,但留備顧問。」遂免進讀,未幾,擢任風憲。
02厚陵初張康節屢請老求去
厚陵初,張康節預政,屢請老,不許。詔三日一至樞密院,進見毋舞蹈。康節曰:「本兵之地,豈容屍祿養疾。」遂力求去。
03神宗奉事兩宮太后盡心色養
熙寧、元豐間,神宗奉事兩宮太后,盡心色養,有臣庶之所難能者。慶壽、寶慈宮在福慶之東西,天子朝夕親視服膳,至通夕不下關鍵。母弟荊、揚二王已冠,猶不許就第,往還如家人禮。皇太后於二王亦未嘗假以言色。言事官上章諷請,使出閣如故事,帝以為間親虧孝,黜之於外。
04裕陵罷改卜安寢園議
裕陵務尊崇濮安廟,且欲改卜寢園,大臣心知其非而不能諫。一日,潞公同對,見眾人紛然而莫得其說,公徐曰:「陛下必欲遷之,有何所求。若求福耶,則已出二天子矣,更求何事?」自此改卜之議,遂罷不復言。
05呂申公釋裕陵惑
岐王始封昌王,時飛語云「昌」字,兩日並出也。裕陵惑之,以問大臣,大臣無能對者。呂申公知開封府,因上殿奏事罷,上從容曰:「卿聞昌王之說乎?」申公曰:「不知陛下有何所疑,若聖意不能釋然,以臣所見,改封大國則妄議息矣。」裕陵意遂解。
06裕陵晚年患經術之弊欲復詩賦取士
朱行中知廣州,東坡自海南歸,留款甚洽,其唱和詩亦多。行中嘗與坡言,裕陵晚年深患經術之弊,某時判國子監,因上殿親得宣諭,令教學者看史。是月,遂以「張子房之智」為論題,上索第一人程文覽之,不樂。坡曰:「予見章子厚,言裕陵元豐末欲復以詩賦取士,及後作相,為蔡卞所持,卒不能明裕陵之志,可恨也。」
07王介甫呂吉甫之怨益深
熙寧中,三經義成,介甫拜尚書左僕射,呂吉甫遷給事中,王元澤自天章閣待制進龍圖閣直學士,力辭不受,裕陵欲終命之。吉甫言雱以疾避寵,宜從其志,由是王、呂之怨益深。吉甫未幾,以鄧綰等交攻,出知陳州,而發私書之事作矣。
08裕陵晚欲用司馬温公與東坡
元豐初,官制將行,裕陵以圖子示宰執,於御史中丞、執政位牌上貼司馬溫公姓名,又於中書舍人、翰林學士位牌上,貼東坡姓名,其餘新政不合者,亦各有攸處。仍宣諭曰:「此諸人雖前此立朝議論不同,然各行其所學,皆是忠於朝廷也,安可盡廢。」王禹玉曰:「領德音。」蔡持正既下殿,謂同列曰:「此事烏可,須作死馬醫始得。」其後,上每問及,但云臣等方商量進擬。未幾宮車晏駕,而裕陵之美意卒不能行。新州之貶,無人正名其罪。紹聖間,黨論一興,至崇、觀而大熾,其貽禍不獨縉紳而已。士大夫有知之者,莫不歎恨也。
09宣仁呼小黃門為哲宗製袍以備非常
裕陵彌留之際,宣仁呼小黃門,出紅羅一段,密諭之曰:「汝見郡王身材長短、大小乎?持以歸家,製袍一領,見我親分付,勿令人知也。」後數日,哲宗於梓宮前即位,左右進袍,皆長大不可御,近侍以不素備,皆倉皇失色,宣仁遣宮嬪取以授之。或曰:小黃門,即邵成章也。岐邸之謗大喧,成章不平之,嘗明此事於巨璫,巨璫嗬之曰:「無妄言,滅爾族也。」
10范忠宣對神宗謂立法本人情怨讟可慮
神宗喜談經術,臣下進見,或有承聖問者,多皇遽失對。范忠宣謂,立法本人情,怨讟可慮,造膝之際,累數百言。且曰:「願陛下不見是圖。」帝曰:「何如是不見是圖?」忠宣對曰:「唐杜牧所謂天下不敢言而敢怒者是也。」帝為改容,味其言者久之。
11趙元考恭謹神宗嘉歎
趙元考彥若,周翰之子也,無書不記,世謂著腳書樓。然性不伐,而尤恭謹,館中諸公方論藥方,有一藥不知所出,雖掌禹錫大卿曾經修《本草》,亦不能省。或云:「元考安在?但問之,渠必能記也。」時元考在下坐,對曰:「在幾卷,附某藥下。在第幾葉第幾行,其說云云。」檢之果驗,然眾怪之曰:「諸公紛紛,而子獨不言,何也?」元考曰:「諸公不見問,某所以不敢言耳。」
元豐間,三韓人使在四明唱和詩,奏到御前,其詩序有「慚非白雪之詞,輒效青脣之唱」之句。神宗問青脣事,近臣皆不知,因薦元考。元考對:「在某小說中,然君臣間難言也,容臣寫本上進。」本入,上覽之,止是夫婦相酬答言語。因問大臣,趙彥若何以不肯面對?或對曰:「彥若素純謹,僚友不曾見其惰容,在君父前宜其恭謹如此也。」上嘉歎焉。
12王韶罔上陷老成
郭逵為西帥,王韶初以措置西事至邊,逵知其必生邊患,用備邊財賦連及商賈,移牒取問。韶讀之,怒形顏色,擲牒於地者久之,乃徐取納懷中。入而復出,對使者碎之。逵奏其事,上以問韶,韶以元牒繳進,無一字損壞也。上不悟韶計,不直逵言,自後逵論韶,並不報,而韶遂得志矣。予舊見前輩,語及此事,無不切齒,而新進小生,往往以此談韶不容口。近有一士人自言,久遊太學,論及韶行事,亦以此為智數過人,而不以罔上陷老成罪韶。往時苟合干進者,持此自售,亦不足怪,不謂經此大變故,猶守舊聞。如此等輩,真是不識濁淨,其可責哉。
13宣仁令繕寫臣僚章疏置哲宗左右
宣仁同聽政日,以內外臣僚所上章疏,令御藥院繕寫,各為一大冊,用黃綾裝背,標題姓名,置在哲宗御座左右,欲其時時省覽。或曰:「此事出於簾幃獨斷,外廷初不知也。」予見故族大家子弟,往往皆能言之。
14潞公稱賀哲宗用紙扇宣仁勉哲宗儉德
哲宗御講筵,誦讀畢,賜坐,例賜扇。潞公見帝手中獨用紙扇,率群臣降階稱賀。宣仁聞之,喜曰:「老成大臣用心,終是與人不同。」是日晚,問哲宗,曰:「官家知大臣稱賀之意乎?用紙扇,是人君儉德也。君儉則國豐,國豐則民富而壽,大臣不獨賀官家,又為百姓賀也。」
15徽宗謂方欲大用王古勉虞策新除
建中靖國間,虞策經臣除吏部尚書,正謝日,猶辭不已。且曰:「臣聲華望實,不逮王古遠甚,而陛下以臣代之,人其謂陛下何?」上曰:「王古雖罷去,朕方欲大用之,卿且勉焉。」
16晁以道感歎元祐姦黨置籍耆哲凋喪急將奈何
元祐姦黨置籍,用蔡京之請也。始刻石禁中,而尚書省、國子監亦皆有之。禁中石刻,崇寧四年冬,因星變,上命碎之。時國子監無名子以朱大題其碑上,曰千佛名經。其後,歲月滋久,逮宣和中,所籍人往往多在鬼錄,獨劉器之、范德孺二公在耳。未幾,器之之訃至東里,晁以道對賓客誦「南嶽新摧天柱峰」之句,至哽咽不得語,而客皆技睫。以道徐曰:「耆哲凋喪殆盡,緩急將奈何?」客曰:「世未嘗乏材,前輩雖有殄瘁之感,安知無後來之秀。」以道曰:「人材之於世,譬如名方、靈藥之於病也。世之集名方、儲靈藥者多矣,然不肯先疾而備,至於疾既彌留,乃始閱方書而治藥材,不如見成湯劑為應所須,而取效速也。」時坐客無不深味其言,而歎服之。
17梁適諫止仁宗廢慈聖光獻後
張才臣次元言,溫成有寵,慈聖光獻嘗以事忤旨。仁宗一日語宰相梁適曰:「廢后之事如何?」適進曰:「閭巷小人,尚不忍為,陛下萬乘之主,豈可再乎?」謂前已廢郭后也。帝意解,因間語光獻曰:「我嘗欲廢汝,賴梁適諫我,汝乃得免,汝之不廢,適之力也。」後適死,光獻嘗感之。忽一日出五百萬作醮,帝適見其事,問之,光獻以實告,帝歎息。自後歲率為之,至光獻上仙乃止。才臣,文懿公諸孫也。
18新政不以涉降去官過失原減
國朝以來,凡州縣官吏無問大小,其受代也,必展剌交相慶謝。蓋在任日,除私過外,皆得以去官原免,其行慶謝之禮,為此故也。自新政初頒,大臣恐人情不附,乃有不以赦降去官原減指揮,自是成例,而命官有過犯,雖經赦宥及去官,必取旨特斷,以此恩霈悉為空文,而公卿士大夫莫有釐正之者。
19祖宗含容執政大臣聽其善去近世則否
祖宗時,執政大臣多選聲華望實厭於公論者,間有失於考慎而喧物議,則往往務含容之,聽其善去以全國體。如歐公乞保全孫沔,劉原父乞保全狄青是也。近世喜用新進少年,不嚴堂陛,專視宰相風旨以快私意,至無瑕可求,則以帷箔不根之事,眩惑眾聽,殊非厚風俗之道也。
20近世員多闕少
祖宗時,凡罷官三月不赴部選集者,有罰。晁文元任翰長日,以年高,欲留其仲子侍養,乃奏乞免注擬差遣,特恩許之。近世有到部一二年不注授,公卿、侍從遂以陳乞子弟差遣為恩例,乃知員多闕少,大異於曩日也。
21祖宗時州郡不敢過享元豐以來饋嚮滋盛
祖宗時,州郡雖有公庫,而皆畏清議,守廉儉,非公會不敢過享,至有「滅燭看家書」之語。元豐以來,廚傳漸豐,饋餉滋盛,而於監司特厚。故王子淵在河北州郡,供送非時數出,謂之��巡。元祐元年,韓川以朝奉郎為監察御史言其事。
22祖宗置京城覘者本意為民族後失其意
祖宗時,置京城覘者,專為伺察閭閻有冤枉,及權貴恃勢倚法病民耳。其後法度有不合人心,恐士大夫竊議當政者,乃藉此以自助。士有正論,則謂之謗議。民有愁歎,則謂之腹誹。殊失祖宗之意,習見既久,而人亦不知也。
23賈文元發王介甫經術
本朝談經術,始於王軫大卿,著《五朝春秋》,行於世。其經術傳賈文元作,文元其家婿也。荊公作神道碑,略云此一事。介甫經術,實文元發之,而世莫有知者。當時在館閣談經術,雖王公大人莫敢與爭鋒,惟劉原父兄弟不肯少屈,東坡祭原父文特載其事,有「大言滔天、詭論滅世」之語,祭文宣和以來,始得傳於世。
24張樂全謂富彥國未識王安石
樂全守陳,富公在亳社,以不奉行新法事為趙濟所劾,謫知汝州。假道宛丘,與樂全相見間。寒溫外,富公歎曰:「人果難知,某凡三次薦安石,謂其才可以大用,不意今日乃如此。」樂全曰:「自是彥國未識此人,方平於某年知舉,辟為點檢試卷官,每向前來論事,則滿試院無一人可其意者,自是絕之,至今無一字往還。」公不語久之,孫樸元忠時與樂全子弟在照壁後,親聞其言如此。
25邵堯夫昭陵末年言後二十年時事
邵先生名雍,字堯夫,傳易學,尤精於數,居洛中。昭陵末年,聞鳥聲,驚曰:「此越鳥也,孰為而來哉?」因以《易》占之,謂人曰:「後二十年有一南方人作宰相,自此蒼生無寧歲,君等誌之。」朝廷屢詔不起,後即其家授以官,堯夫力辭之,乃申河南府,以病未任拜起,乞留告身在本府,俟痊安日祗受。朝廷益高之,元豐末卒,諡曰康節。
26邵堯夫為歐陽叔弼諄諄道平生
歐陽公在政府,聞康節之名而未之識也。子棐叔弼之官,道經洛下,曰:「汝至洛,可往謁邵先生,致吾欽慕而無由相見之意。彼若留汝為少盤旋,不妨,所得言語悉報來。」叔弼既到門,堯夫倒履出迎之。甚喜,延入室,說話終日。堯夫又自道平生所見人、所從學、所行事,諄諄不休。已而又問曰:「君能記否?」至於再,至於三。棐雖敬聽之,然不曉其意也。以書報公,公亦莫測。逮元豐間,堯夫卒,有司上其行應諡,而叔弼為太常博士,當作諡議,乃始恍然悟堯夫當時諄諄,蓋是分付茲事也。先生其神哉!世以比郭景純之於青衣兒,雖其事不同,而前知實相類也。
27邵堯夫言新造屋當自倒或為水毀後應驗
溫公與堯夫水北閑步,見人家造屋,堯夫指曰:「此三間某年某月當自倒。」又指曰:「此三間某年某月為水所壞。」溫公歸,因筆此事於所著文稿之後。久而忘之,因過水北,忽省堯夫所說,視其屋,則為瓦礫之場矣。問於人,皆如堯夫言,歸考其事亦同。此事,洛中大夫皆能道之。
28富韓公家凌霄花樹
富韓公居洛,其家圃中淩霄花無所因附而特起,歲久遂成大樹,高數尋,亭亭然可愛。韓秉則云:「淩霄花必依他木,罕見如此者,蓋亦似其主人耳。」予曰:「是花豈非草木中豪傑乎?所謂不待文王而猶興者也。」秉則笑曰:「君言大是,請以是為題而賦之。」予時為作近體七言詩一首,詩見予家集中。
29富公言使北忍恥增幣
晁檢討說之,字季此。(廷博案:老學庵筆記云:晁以道,名說之,字伯以。)於崇寧初嘗為予言:「富公晚年見賓客譽其奉使之功,則面頸俱赤,人皆不喻其意。子弟於暇日以問公,公曰:『當吾使北時,元勳宿將皆老死久矣,後來將不知兵,兵不習戰,徒以聘問絡繹,恃以無恐。雖曲不在我,若與之較,則彼包藏禍心,多歷年所,事未可知。忍恥增幣,非吾意也。』吾家兄弟嘗論之,惜乎東坡作神道碑日,不知此一段事也。」
30二宋與范忠文定交
范忠文公在蜀,始為薛簡肅公所知,及來中州,人未有知者。初與二宋相見,二宋亦莫之異也。一日,相約結課,以「長嘯卻胡騎」為題。公賦成,二宋讀之,不敢出所作。既而謂公曰:「君賦極佳,但破題兩句,無頓挫之功,每句之中,各添一「者」字如何?」公欣然從之,二宋自此遂大加稱賞,用定交焉。
《曲洧舊聞》
卷三
01元祐初范忠文累詔不起
范忠文公與司馬文正公平生智識、談論趨向,除議樂一事不同外,其餘靡所不同。元祐初,溫公起為相,忠文獨高臥許下,凡累詔,皆力辭不起。其最後表云:「六十三而求去,蓋不待年;七十五而復來,誰云中理?」朝廷從之。當是時,中外士大夫莫不高公此舉,而人至今以為美談也。
02范忠文死猶守禮不踰
范祖封,忠文公之孫也。嘗夢忠文言:「我墓前石人、石羊、石虎,長短大小皆踰制,如我官未應得也,汝可亟易之。」祖封既久,遂忘其夢,而墳寺僧忽報:一夕大雷,石人一折其手,一斷其身為二。乃始驚懼,遍與親舊言其事,或曰:「忠文死猶守禮不踰,況生前乎!」
03温公驚蜀公有茶器
蜀公與溫公同遊嵩山,各攜茶以行。溫公以紙為貼,蜀公用小木合子盛之。溫公見之,驚曰:「景仁乃有茶器也。」蜀公聞其言,留合與寺僧而去。後來士大夫茶器精麗,極世間之工巧,而心猶未厭。晁以道嘗以此語客,客曰:「使溫公見今日茶器,不知云如何也?」
04蜀公飛英會
蜀公居許下,於所居造大堂,以長嘯名之。前有荼蘼架,高廣可容數十客,每春季花繁盛時,燕客於其下。約曰:有花飛墮酒中者,為余釂一大白。或語笑喧嘩之際,微風過之,則滿座無遺者,當時號為飛英會,傳之四遠,無不以為美談也。
05狀元合以省試正奏第一名當之
按:狀元之目,始自辟召,而本朝科舉取士之法,合以省試正奏第一名當之,今呼廷試第一名為狀元,非也。元祐間,潞公在朝,因馬涓來謝,嘗言其事,自此人莫不知而莫能改也。
06曾明仲低語鄭毅夫破題乙起
鄭毅夫廷試日,曾明仲為巡察官,方往來之際,見毅夫筆不停綴,而試卷展其前,不畏人竊窺,意甚自得。明仲從旁,見其破題兩句云:「大禮必簡,圓丘自然。」因低語曰:「乙起著,乙起著。」毅夫驚顧,知是明仲,乃徐讀其賦,便悟明仲之意。乙起「大禮」、「圓丘」二字,自覺破題便有精神。至唱名,果以此擅場。予屢見前輩說此事,所說皆同。
07舉人不知董仲舒
科舉自罷詩賦以後,士趨時好,專以三經義為捷徑,非徒不觀史,而於所習經外,他經及諸子,無復有讀之者。故於古今人物及時世之治亂興衰之跡,亦漫不省。元祐初,韓察院以論科舉改更事,嘗言臣於元豐初差對讀舉人試卷,其程文中或有云:「古有董仲舒,不知何代人」。當時傳者莫不以為笑。此與定陵時省試舉子於簾前上請云:「堯舜是一事,是兩事?」絕相類,亦可怪也。
08范蜀公薨前鬚眉變蒼黑
李方叔言:「范蜀公將薨數日,須眉皆變蒼黑,眉目鬱然如畫也。東坡云:「平生虛心養氣,數盡神往而血氣不衰,故發於外,如是耳。然范氏多四乳,故與人異,忠文立德如此,其化必不與萬物斯盡也。」
09查道書薦張文懿於楊大年
查道善鑒人物,知許昌日,張文懿罷射洪令,歸闕過之,一見,大悅,以書薦於楊大年。大年令諸子列拜之,文懿辭不敢當,大年曰:「不十年,此輩皆在君陶鑄之末,但恨老朽不見君富貴耳。」其後果如其言。
10張文懿異跡
張文懿生百日不啼,身長七尺二寸,人皆異之。初為射洪令,有道士崔知微者,謁公,曰:「吾嘗得相法於異人,公正鶴形,不十年相天下,壽考絕人甚遠。」
又縣之東十里餘羅漢院,僧善慧夢金甲神人叱令灑掃庭宇,相公且來矣。詰朝誦經以待之,即文懿公也。慧語此,文懿謝之,云:「安有此事。」
11張文懿列日禱雨
張文懿雖為小官,而憂民出於至誠。在射洪,禱雨於白崖山陸使君之廟,與神約,曰:「神有靈,即賜甘澤。不然,咎在令,當曝死。」乃立於烈日中,意貌端愨。俄頃,有雲起西北,靉靆四合,雨大霑足。父老咨異,因為立生祠焉。
12順濟侯廟龍降
洪州順濟侯廟,俗號小龍。熙寧九年,發安南行營器甲,舟船江行,多有見之者。上遣林希言乘驛祭謝,希言至廟齋宿。是夜,龍降於祝史歐陽均肩,入香合蟠屈。行禮之際,微舉其首。祭畢,自香合出,於案上供器間,盤旋往來,徐入帳中,其長短大小,變易不一。執事官吏百餘人皆見之,乃詔封順濟王。
13陳文惠前身是南庵修行僧
陳文惠初見希夷先生,希夷奇其風骨,謂可以學仙,引之,同訪白閣道者。希夷問道者:「如何?」道者掉頭曰:「南庵也,位極人臣耳。」文惠不曉「南庵」之語,後作轉運使,過終南山,遇路人相告曰:「我從南庵來。」乃遣左右往問南庵所在,因往遊焉。行不數里,恍如平生所嘗經歷者,既至庵,即默識其宴坐寢息故處。考南庵修行示寂之日,即文惠垂弧之旦,始悟前身是南庵修行僧也。文惠自有詩八韻紀其事,予恨未見也。
14歐公下士
歐公下士,近世無比。作河北轉運使,過滑州,訪劉義叟於陋巷中。義叟時為布衣,未有知者。公任翰林學士,嘗有空頭門狀數十紙隨身,或見賢士大夫稱道人物,必問其所居,書填門狀,先往見之,果如所言,則便以延譽,未嘗以位貌驕人也。
15歐公生錦州司户官舍
歐公父為錦州司户參軍,公主於司户之官舍。後人於官舍蓋六一堂,蜀中文士多賦詩。予政和初,訪蜀人張元常於興國寺,見其唱和詩頗有佳者。
16醉翁亭記初成天下傳誦
《醉翁亭記》初成,天下莫不傳誦,家至戶到,當時為之紙貴。宋子京得其本,讀之數過,曰:「只目為《醉翁亭賦》,有何不可?」
17歐公贊新唐書藩鎮傳筆力
歐公在潁上日,取《新唐書·列傳》,令子棐讀而公臥聽之。至《藩鎮傳》敘,嗟賞曰:「若皆如此傳,其筆力亦不可及也。」
18程天球謂合多稅名目為一非是
程琳,字天球,張文節獨知之。為三司使日,議者患民稅多名目,恐吏為姦,欲除其名而合為一。琳曰:「合為一而沒其名,一時之便,後有興利之臣,必復增之,是重困民也。」議者雖莫能奪,然當時未知其言之為利也。至蔡京行方田之法,則盡併之,乃始思其言而谘嗟焉〈(大麥、纊絹、綢鞋錢、食鹽、錢)〉。
19楊大年謂謝希深文中虎
「曳鈴其空,上念無君子者;解組不顧,公其謂蒼生何?」此謝絳希深上楊大年秘書監啟事。大年題於所攜扇,曰:「此文中虎也。」予嘗得其全篇觀之,他不稱是。然學博而辭多,用事至千餘言不困,亦今人少見者。大率此體前輩多有之,歐公謝解時,亦尚如此未變也。此風雖未變,近世文士亦不能為之。
20范氏以清苦儉約著世
范氏自文正貴,以清苦儉約著於世,子孫皆守其家法也。忠宣正拜後,嘗留晁美叔同匕筋,美叔退謂人曰:「丞相變家風矣。」問之,對曰:「鹽豉棊子,而上有肉兩簇,豈非變家風乎?」人莫不大笑。
21范子夷操甚於貧儒
范正平子夷,忠宣公子也。勤苦學問,操履甚於貧儒。與外氏子弟,結課於覺林寺,去城二十里。忠宣當國時,以敗扇障日,徒步往來,人往往不知為忠宣公之子。外氏乃城東王文正公家,覺林寺蓋文正公松楸功德寺也。
22呂申公度量
曾肇子開修史,書呂文靖事,不少假借。元祐間,申公當國,或以為言,公不答,待子開如初。客以密間公者,公曰:「肇所職,萬世之公也。人所言,吾家之私也。使肇所書非耶,天下自有公議。所書是耶,吾行其私,豈能使後世必信哉。」晁以道嘗為予說其事,歎曰:「申公度量如此,真宰相也。」
23呂微仲謂身在華要宜務寬大
呂微仲居相位日,晁美叔為都司。一日,臺疏論稽違事,語侵宰執。微仲曰:「臺省稽違,既有白簡論列,則都司亦宜疚心。」美叔曰:「白簡之意,專在宰執。」微仲曰:「論而當,當施行之。論而不當,自有公議。不宜以語言見侵,便懷私忿,況身在華要,宜務寬大,君等無惑乎?未作貴人也,這些言語猶容納不得。」眾皆慚而退。
24王介甫文不為人深許
予在太學,同舍有誦《曾南豐集》者,或曰:「子何獨喜此?」答云:「吾愛其文似王臨川也。」時一生家世能古文,聞其言大笑,曰:「王臨川語脈與南豐絕不相類,君豈見其議論時有合處耶?」子殊未曉其意,久之而疑焉。
後二十年,閑居洧上,所與吾遊者皆洛、許故族大家子弟,頗皆好古文。因說黃魯直論晁無咎、秦少游、王介甫文章,座客曰:「魯直不知前輩,亦未深許介甫也。」予嘗見歐公一帖,乃答人論介甫文者,言此人而能文,角而翼者也。晁之道曰:「吾亦曾見此帖,今在孫元忠家。其子秘藏,非氣類者不出以示之。」元忠名樸,少為樂全客,元祐間為秘書少監。以帖中語考之,乃是介甫方辭起居注時帖也。
25伊川謂聖人書熟讀之其義自見
周茂叔居濂溪,前輩名士多賦《濂溪詩》。茂叔能知人,二程從父兄南遊時,方十餘歲,茂叔愛其端爽,謂人曰:「二子他日當以經行為世所宗。」其後,果如其言。
崇寧以來,非王氏經術皆禁止,而士人罕言其學者,號伊川學,往往自相傳道。舉子之得第者,亦有棄所學而從之者,建安尤盛。
伊川一日對群弟子,取《毛詩》讀一二篇,掩卷曰:「詩人托興立言,引物連類,其義理炳然如此,其文章渾然如此,諸君尚何疑耶?若勞苦旁求,謂我所自得以眩惑後生輩,吾不忍也。非獨詩為然,凡聖人書熟讀之,其義自見,藏之於心,終身可行,患在信之不篤耳。」
26韓師樸禮下謝顯道
謝良佐,字顯道,韓師樸在相位,聞其賢,欲招之而不敢。乃遣其子治以大狀,先往見之,因具道所以願見之意。士大夫莫不驚怪,或曰:「嘉祐、治平以前,宰執稍禮下賢士者,類皆如此,自是近人不慣見也。」
27晁之道資敏強記
晁之道,名詠之,黃魯直字之叔予,資敏強記,覽《漢書》五行俱下,對黃卷答客,笑語終日,若不經意。及掩卷論古人行事本末始終,如與之同時者。
東坡作溫公神道碑,來訪其從兄補之無咎於昭德第。坐未定,自言:「吾今日了此文,副本人未見也。」啜茶罷,東坡琅然舉其文一徧,其間有蜀音不分明者,無咎略審其字,時之道從照壁後已聽得矣。東坡去,無咎方欲舉示族人,而之道已高聲誦,無一字遺者。無咎初似不樂,久之曰:「十二郎真吾家千里駒也。」
28老杜賦八哀不及顏魯公
晁之道讀《舊唐書》,謂予曰:「杜甫論房琯,肅宗大怒,當時人莫不為甫危之,而崔圓等皆營救,時顏魯公為御史中丞,曾無一言。」予嘗謂魯公忠烈如此,而老杜賦《八哀》,獨不及之,豈賦此詩時,魯公尚無恙耶?將詩人不無所憾,初未可知也,吾更考之耳。
29韓景文贈梅並題綠萼亭
頃年,近畿江梅甚盛,而許、洛尤多,有江梅、椒萼梅、綠萼梅、千葉黃香梅,凡四種。許下韓璠景文知予酷好梅也,為致椒萼、綠萼兩種,各四根。予植之後圃,作亭遂以「綠萼」名之,書曰:「他日訪公於溱、洧之間,杖屨到門,更不通名。岸巾亭上,梅乃吾紹介也。」景文,三韓家少師子華孫也,風采環潤,字畫遒媚,亦好作詩,嘗為都廂,人頗才之。
30中嶽頂上怪松
中嶽頂上松幹如插筆,其間數株,上巨下細,枝柯似枯槎,皮或剝落。有半榮者,僧指云:「此是嶽神為圭禪師夜移,天將曉,其鬼兵懼,遽倒植之而去。」其言雖難信,而其樹亦可怪也。
31鷺鷥花
鄭、許田野間,二三月有一種花,蔓生,其香清遠,馬上聞之,頗似水樨花,色白,土人呼為鷺鷥花。取其形似也,亦謂五里香。
32紅薇花
密縣有一種冬桃,夏花秋實,八九月間,桃自開,其核墮地而復合,肉生滿其中,至冬而熟,味如淇上銀桃而加美,亦異也。
33語兒梨
語兒梨,初號斤梨,其大者重至一斤,不知「語兒」何義。鄭州郭嵩陵旁,產此甚多,其父老云:有田家兒數歲不能言,一日食此梨,輒謂人曰:「大好。」眾驚異,以是得名。
洛中士大夫陳振著《小說》云,「語兒」當為「禦兒」,蓋地名,梨所從出也。按:禦兒,非產梨之地,不知陳何所據也。
34桃可待橘不可待
果中易生者,莫如桃。而結實遲者,莫如橘。諺云:「頭有二毛好種桃,立不逾膝好種橘。」蓋言桃可待,橘不可待。
35和尚稻
洛下稻田亦多,土人以稻之無芒者為和尚稻,亦猶浙中人呼師婆粳,其實一也。
36醉魚
溱洧之源出馬嶺,今在河南府永安界,號玉仙山。歷城東南為溱洧,其水清,有魚數種,土人不善施網罟,冬積柴水中,為罧〈(音滲)〉以取之。以搗澤蓼,雜煮大麥,撒深潭中,魚食之輒死,浮水上,可俯掇。久之,復活,謂之醉魚云。
37麥蕎麥穄
麥,秋種夏熟,備四時之氣。
蕎麥,葉青、花白、莖赤、子黑、根黃,亦具五方之色。然方結實時,最畏霜,此時得雨,則於結實尤宜,且不成霜,農家呼為「解霜雨」。
穄,西北人呼為��子,有兩種,早熟者與麥相先後,五月間熟者,鄭人號為「麥爭場」。
38鴛鴦菊
草烏頭,近畿如嵩少、具茨諸山,亦多有之,花開九月,色青可玩,人多移植園圃,號「鴛鴦菊」,蓋取其近似耳。
39木香
木香有二種,俗說檀心者為酴醿,不知何所據也。京師初無此花,始禁中有數架,花時民間或得之相贈遺,號「禁花」,今則盛矣。
40銀杏
銀杏出宣歙,京師始唯北李園地中有之,見於歐、梅唱和詩。今則畿甸處處皆種。
予遊陽翟北四十里龍福寺,寺在超化南亂山中,佛殿前有數樹,樹大出屋而不結實。同遊朝散大夫許和卿同叔言,木自南而北者,多苦寒,有一法,於臘月去根傍土,取麥糠厚覆之,火燃其糠,俱成灰,深培如故,則不過一二年,皆能結實。若歲用此法,則與南方不殊,亦猶人炷艾耳。吾屢試之矣,同叔為人敦厚方實,無城府者,其言當不欺云。
《曲洧舊聞》
卷四
01龍福寺伏虎禪師
龍福寺據大龜山腹,前負佛殿,山西有雁翅嶺,嶺下有龍潭,皆取其形似也。寺有伏虎禪師,相傳云:山舊多虎,獵者數人方射虎,有僧來乞食,獵者指虎穴,紿云:「彼有吾茇舍,食飲略具,可往一飽。」僧如言而往,日將暮,寂不聞聲,及登東巖望之,見僧跏趺坐穴中,虎馴繞其側。驚異,棄弓矢羅拜,大呼曰:「願為師弟子,不復射生矣。」僧築庵大龜山腹,自此虎不為害,學徒日盛,遂為大寺。後以龍潭禱雨屢應,賜今名焉。今正殿西南有禪師祠堂,塑像是真身,獵者五人侍左右。
02驚鼠鼓
龍福寺門外東偏有修竹二畝餘,殆不減洛中所產,有鼠喜食其笋,寺僧於笋生時置鼓,晝夜鳴之,謂之驚鼠鼓。予與韓秉則同遊見之,秉則笑曰:「使王子猷遭此,鼠必躬自撾鼓,傳中又添此一事,以為後人笑談也。」
03芙蓉禪師取虎子暖足
芙蓉禪師道楷,始住洛中招提寺,倦於應接,乃入五度山,卓庵於虎穴之南。晝夜苦足冷,時虎方乳,楷取其兩子以暖足。虎歸,不見其子,咆哮跳擲,聲振林谷。有頃至庵中,見其子在焉,瞪視楷良久,楷曰:「吾不害爾子,以暖足耳。」虎乃銜其子,曳尾而去。
04五臺山虎跑泉虎跑庵
代州五臺山太平興國寺者,直金剛經窟之上,乃古白虎庵之遺址也。相傳云:昔有僧,誦經庵中,患於乏水,適有虎跑,足湧泉觱沸,徐清,挹酌無竭,因號虎跑泉,而葊以此得名。
05清涼山一鉢泉清涼山夜現月圓光
代州清涼山清涼寺,始見於《華嚴經》,蓋文殊示現之地也。去寺一里餘,有泉號一缽。泉一缽許,挹之不竭,或久之不挹,雖盈而不溢,其理不可解,亦一異也。清涼山數出光景,不可勝紀。甲寅年臘月八日,夜現白圓光,通夕不散,人往來觀瞻,如身在月中,比他日所見尤為殊異。
06秘魔巖靈迹
秘魔岩靈跡甚多,嘗有飛石入廁,度其石之尺寸,則大於戶,不知從何而入也。僧有不披袈裟而登巖者,則必有石落中路,或飛石過耳,如箭聲,人皆空怖。
07五臺山長松治大風
長松產五臺山,治大風,有殊效,世人所不知也。文殊指以示癩僧,僧如其所教,其患即愈,自此名著於《清涼傳》,而《本草》未之載也。
08嵩少鑿井難
嵩山比南方山極雄壯,然石多而土少,乏香潤之氣,石皆堅頑,不可鐫鑿,峻極。上院嘗於其院東鑿井,經年才深丈許,每鑿一寸,顧傭錢至一千,匠者不至也。法當積薪其中,然之,乘熱沃以釅醋,然後施工,庶乎其可也。予嘗語其寺僧,但恐山中難得好醋耳。
09夜叉石救命水
夜叉石一里餘,有泉一眼,清甘可飲,舊號救命水。歐公與聖俞同遊時,改為醒心泉。或云:舊名雖鄙惡,然亦得其實也。
10虎頭巖玉柱
虎頭巖在真君觀西,巖北有一谷,幽深而險,人跡罕到。道人沈天休嘗言,頃年采藥其中,糧絕,掘山藥煮食。見一藤引蔓甚遠,而葉亦特大,疑其非也。乃共掘之,大如柱,長數尺,蓋亦山藥也,大莖,可享半月,戲目為玉柱。其後玉柱之名稍著,山有玉柱峰,其下為玉柱川。鬻山藥者利其易售,皆冒玉柱之名,然其實不知本末也。
11巴攬子
巴欖之,如杏核,色白,扁而尖長,來自西番。比年,近畿人種之,亦生,樹如櫻桃枝,小而極低。惟前馬元忠家開花結實,後移植禁籞。予嘗遊其圃,有詩云:「花到上林開。」即謂此也。
12具茨山產槐三香
大隈山,即莊子所謂具茨山也。山有具茨寺,其中產一種木,身、幹、枝葉、皆如槐,三二月開花,色紅而細,俗呼為槐三香,亦有種園圃中者。
13具茨山產蕨
具茨山亦產蕨,采藥者云:其根即黑狗脊也。按《本草圖經》,黑狗脊有一種,乃蕨也。而其下不云是蕨,蓋苗已老,修書遺其說耳。具茨人雖采蕨為蔬茹,然不知其名,但呼為小兒拳。予遊龍福寺,見於道傍,自爾歲遣人採焉,山下人知其為蕨,稍有珍之者。
14五加皮
藥有五加皮,其樹身、幹皆有剌,葉如楸,俗呼之為剌楸。春采芽可食,味甜而微苦,或謂之苦中甜云,食之,極益人。予在東里,山中人歲常以此餉,因移植後圃,蓋無可玩者,特為其芽可食耳。
15超化寺一鍬井
密縣超化寺,乃畿西山水勝處。考碑碣,始建於隋。泉色如琉璃,湧為珠,出波面,其池極淺。僧云:焦土襄陵,不涸不溢,往歲,中貴人降香,乃於塔東命以鍬試之,一鍬,泉湧出,至今謂之一鍬井云。
16紅蓼
紅蓼,即《詩》所謂游龍也,俗呼水紅,江東人別澤蓼,呼之為火蓼。道家方書亦有用者,呼為鶴膝草,取其莖之形似也。然澤蓼有二種,味辛者,酒家用以造麹,餘不入用也。
17藜
藜有二種,紅心者俗呼為紅灰藋〈(徒弔切)〉,古人食之,多以為羹,所謂藜羹不糝是也。而今人少有食者,豈園蔬多品而不顧乎?然山人處士未之棄也,其身幹輕而堅,以為杖於老者尤宜。唐人猶有編為床者,往往見於篇,什仙方用之為秘藥,或入燒煉藥,多取紅心者,易名為鶴頂草。
18石炭
石炭不知始何時,熙寧間,初到京師,東坡作《石炭行》一首,言以冶鐵作兵器,甚精,亦不云始於何時也。予觀《前漢·地理志》,豫章郡出石,可燃。隋王邵論火事,其中有石炭二字,則知石炭用於世久矣。然今西北處處用之,其為利甚博,而豫章郡不復說也。
19牡丹花品
歐公作《花品》,目所經見者,才二十四種。後於錢思公屏上,得牡丹,凡九十餘種。然思公《花品》無聞於世,宋次道《河南志》於歐公花品後,又增二十餘名。
張珣〈(或云為留臺字子堅)〉撰《譜》三卷,凡一百一十九品,皆敘其顏色容狀,及所以得名之因。又訪於老圃,得種接養護之法,各載於圖後,最為詳備。韓玉汝為序之而傳於世。
大觀、政和以來,花之變態又有在珣所譜之外者,而時無人譜而圖之。其中姚黃尤驚人眼目,花頭面廣一尺,其芬香比舊特異,禁中號一尺黃。予在南平城,作謝《范祖平朝散惠花詩》云:「平生所愛曾莫倦,天遣花王慰吾願。姚黃三月開洛陽,曾觀一尺春風面。」蓋記此事也。祖平,字準夫,忠文公之諸孫也。以雄倅致仕,居許下,被俘。惠予花時,年六十一歲矣。
20供備庫使李某歷瘴霧體力強健
嶠南山水極佳而多奇產,說似中州,人輒顰蹙,莫有領其語者,以其有瘴霧,世傳十往無一二返也。予大觀間,見供備庫使李〈(忘其名)〉自言,二十三以三班借職度五嶺、歷二廣,差遣,北歸已七十九矣。得監東太乙宮香火,其體力強健,行步如四五十許人。宣和間,其族人云尚無恙,乃信元微之商山賦《思歸樂》言趙卿事不誣,而東坡《答參寥報平安書》云:「雖居炎瘴,幸無所苦,京師國醫手裏死漢甚多。」此雖寬參寥之語,與元微之至商山所賦,蓋為不獨炎瘴能死人,其理之常然者,非過論也。
21鄭州僕射廟祀李冲之
鄭州東僕射陂,蓋後魏孝文遷洛時賜僕射李冲之陂也。後人立祠,遠近皆呼為僕射廟。章聖皇帝西祀過之,遣官致祭,有祭文刻石在焉。近世遂傳為李衛公僕射廟,土人得衛公行冊以藏廟中。而崇寧以來,賜廟額亦以為衛公不疑,而士大夫莫有是正之者。
22新安郡竹葉
《筆談》載淡竹葉,謂淡竹對苦竹,凡苦竹之外,皆淡竹也。新安郡界中自有一種竹,葉稍大於竹枝,莖細高者尺許,土人以作熟,水極香美可喜,方藥所須,悉用之有效,豈存中未之見耶?
23婺源產蔗
新安郡婺源縣境中,產一種草,莖葉柔弱,引而不長,葉類甘菊葉,俗呼蔗,今訛為遮字,蓋食之味苦而有餘甘也。性溫、行血,尤宜產婦,煮熟、揉去苦汁,產後多食之無害,往往便以為逐血藥也。又呼苦益菜,訪之醫家,莫有知者。
24鉅鹿再來泉
去鉅鹿郡西北一舍,有泉,按《水經》名達活,源深流長,廣輪數百里享其利。咸平間,刺史柳開疏泉一支,植千柳為亭於其上,為一郡勝遊之地。熙寧壬子歲,泉忽淪伏不見。後五年,元豐改元之初,太守王慥率郡僚禱於泉上,不越月而復出,再踰時,而浩浩湯湯,倍加厥初,闔境神異之,因易名為再來泉。至今六七十年,焦土襄陵,不增不減,當時通判虢州王宏微為詰其事,刻石尚存焉。
25呂申公謙退
呂申公公著,當李文靖公秉政時,自書鋪中投應舉家狀,敝衣蹇驢,謙退如寒素。見者雖愛其容止,亦不異也。既去,問書鋪家,知是呂廷平,乃始震歎。
26謝濟之善品藻文章
謝濤,字濟之,絳之父也。絳為太子賓客,女適梅堯臣。幼為王黃州所知,世稱雅善品藻文章。江夏黃才叔喜自負其文,謂濤曰:「公能損益一字,吾服公。」濤為削二十字,才叔雖不樂,然無以勝之也。
27歐公論謝希深制誥
歐公論謝希深曰:「三代以來,文章盛者稱西漢。希深制誥尤得其體,世謂常楊元白,便不足多也。」
28王文康與楊文公才名等夷
王文康再使,有《戴斗奉使錄》三卷。文康預修《傳燈錄》、《冊府元龜》,景德中,命近臣修書,時楊文公為太常丞,制以二公並命。論者以才名等夷,非復爵位差降也。
29王敏中乞立班在豐稷之下
元符末,王敏中長戶部,豐相之自獨座遷工部尚書。敏中表言,豐稷厚德,時所領屬,臣古實不逮也,乞立班在奉稷下。詔不從,士大夫至今以為美談。
30世畜書以宋次道為善本
宋次道龍圖云:「校書如掃塵,隨掃隨有。」其家藏書,皆校三五徧者,世之蓄書,以宋為善本。居春明坊,昭陵時,士大夫喜讀書者,多居其側,以便於借置故也。當時春明宅子比他處僦直常高一倍,陳叔易常為予言此事,歎曰:「此風豈可復見也。」
31穆伯長自刻韓柳集鬻於相國寺
穆修伯長在本朝為初好學古文者,始得韓、柳善本,大喜,自序云:「天既饜我以韓而又飫我以柳,謂天不予饗,過矣。」欲二家文集行於世,乃自鏤板鬻於相國寺。性抗直,不容物,有士人來,酬價不相當,輒語之曰:「但讀得成句,便以一部相贈。」或怪之,即正色曰:「誠如此,修豈欺人者?」士人知其伯長也,皆引去。
32大匠不示人以璞
古語云:「大匠不示人以璞。」蓋恐人見其斧鑿痕跡也。黃魯直於相國寺,得宋子京《唐史》稿一冊,歸而熟觀之,自是文章日進,此無他也,見其竄易句字與初造意不同,而識其用意故也。
33歐公成篇時與始落筆時十不存五六
讀歐公文,疑其自肺腑流出,而無斲削工夫。及見其草,逮其成篇,與始落筆十不存五、六者,乃知為文不可容易。班固云:「急趨無善步。」良有以也。
34柏松皆可為舟不可溺於所見
凡人溺於所見,而於所不見,則必以為疑,孫皓問張尚曰:「『泛彼柏舟』柏中舟乎?」尚曰:「《詩》又云:檜楫松舟,則松亦中舟矣。」皓忌其勝已,因下獄。
南方佳木而下舟不及松、柏,此皓所以疑也。今西北率以松、柏為舟材之最良者。有溺於所見,遽謂柏不可以為舟,斷以己意,以訓導學者,而棄先儒之說,可怪也。《邶之風》言舟宜濟渡,猶仁人宜見用,柏宜為舟,《鄘風》亦然,乃獨於《邶風》釋之,可以概見也。況非其地之所有、風俗所宜,詩人不形於歌詠,昔人蓋嘗明之矣。孫皓雖忌張尚之勝己,然不敢以訓人也。
35湘山野錄頗佐祐丁晉公
宇文大資嘗為予言,《湘山野錄》乃僧文瑩所編也,文瑩嘗遊丁晉公門,公遇之厚,凡載晉公事,頗佐祐之。予退而記其事,因曰:「人無董狐之公,未有不為愛憎所奪者,六一居士詩云:『後世苟不公,至今無聖賢。』然後世豈可盡欺哉?」
36韓秉則以介甫之論歐公文為非
介甫對裕陵,論歐公文章,晚年殊不如少壯時,且曰:「惟識道理,乃能老而不衰。」
人多駭此語。予與韓秉則正言論此,秉則曰:「道理之妙,當求於聖人之言,聖人之言具在《六經》不可揜也。歐公識與不識,姑置之勿問,不知介甫所謂道理,果安在?抑六經之外別有道理乎?東坡《祭原父文》云:『大言滔天,詭論滅世。』蓋指介甫也。介甫當時在流輩中,以經術自尊大,唯原父兄弟敢抑其鋒,故東坡特以祭文表之,以示後人。然亦未知其於君臣間如此無顧忌也。」時坐客頗眾,莫不以秉則之言為然。
37在任官舉官
唐制,常參官自建中以後,視事之三日,令舉一人以自代,所以廣得人之路也。本朝沿襲,唯兩制以上,乃得舉自代,而常參官不預也。祖宗以來,從官多舉已任官而名級尚微者,韓子華在翰苑日,乃以布衣常秩充選,而莫有繼之者。建中靖國間,劉器之以待制出守中山,乃舉一布衣〈(忘其姓名)〉,當時莫不駭異,而不知援子華例也。
38熙寧末曾旼特引對
熙寧末,曾旼以常潤團練推官為福建常平屬官,乞朝辭上殿。閣門以前無選人入辭上殿例,詔特引對,罷為潭州州學教授。
《曲洧舊聞》
卷五
01趙彥若曾肇刪定九域志
本朝《九域志》,自大中祥符六年修定。至熙寧八年,都官員外郎劉師旦言,自大中祥符至今六十年,州縣有廢置,名號有改易,等第有升降,兼所載古跡,有出於俚俗不經者,乞選有地理學者重修之。乃命趙彥若、曾肇就秘省置局刪定,今世所刊者是也。崇寧末,詔置局編修,前後所差官不少,然竟不能成。
02晁大受為王禹玉作答歐公啟
晁端稟大受,少以知人則百僚,任職為開封府解頭。大受為文敏而工,於王禹玉為表侄。禹玉內集酒數行,而歐公謝致仕啟事至,禹玉發緘看,稱美不已,謂大受曰:「須以一啟答之,此題目甚好,非九哥不能作也。」大受略不辭讓。酒罷,方啜茶,啟已成矣。禹玉驚其速,雖誇於座人,而意終不樂。
03三同百不同
章子厚與晁秘監美叔同生乙亥年,同榜及第,又同為館職,常以三同相呼。元祐間,子厚有詩云:「寄語三同晁秘監。」乃謂此也。然紹聖初子厚作相,美叔見其施設,大與在金山時所言背違,因進謁,力諫之,子厚怒,黜為陝守,美叔謂所親曰:「三同,百不同矣。」
04錢勰以草章惇謫詞遭貶
章惇被謫,錢勰草詞云:「硜硜無大臣之體,鞅鞅非少主之臣。」章甚銜之。紹聖初,召拜首臺翰林承旨。曾布子宣草麻,暨庭宣,有「赤舄幾幾」對「南山巖巖」之語。在庭士大夫相語云:「今則『幾幾』、『巖巖』,奈何『硜硜』、『鞅鞅』乎?」未幾,錢自吏部尚書貶知池州。
05秦少游見秦城鋪舉子題詩涕淚雨集
秦少遊自郴州再編管橫州,道過桂州秦城鋪。有一舉子,紹聖某年省試下第,歸至此,見少遊南行事,遂題一詩於壁曰:「我為無名抵死求,有名為累子還憂。南來處處佳山水,隨分歸休得自由。」至是少游讀之,淚涕雨集。徽宗踐祚,流人皆牽復,而少游竟死貶所,豈非命耶?【註】秦少游貶居雷州,北歸時歿於滕州,此處有誤。
06張文懿乞允以最上律院改充天慶觀
朝廷初令諸路州軍創天慶觀,別建聖祖殿。張文懿公時為廣東路都漕,請曰:「臣所部,皆窮困,乞以最上律院改充。」詔許之,仍照諸路委監司守臣,親擇堪為天慶觀寺院改額為之,不得因而生事。
07劉道原勉晁美叔諸子自守家法
劉道原自洛還盧阜時,過淮南,見晁美叔。美叔呼諸子拜之,道原曰:「諸郎皆秀異,必有成立,無為妖學,但自守家法,他日定有聞於世。妖學已為今日患,後三十年橫流,其患有不可勝言者。恕與公老矣,諸郎皆自見之,勿忘吾言。」
08王宣叔應夢
隆德府屯留縣王誥,字宣叔,少習文,應進士舉。以家貧,訓幼學為業,屢取鄉薦,而於省試輒不利。每赴省試,必夢胡僧,姿狀雄偉,謂曰:「君此行徒勞耳,君骨相雖主有才,而不應得祿位,壽可過耳順,外是非余所知也。」年五十餘,又將赴省試。夢前僧相賀,曰:「君是舉必登第無疑矣。」夢中詰之,曰:「師向語我不當得祿位,今乃云登第,何也?」僧曰:「以君教導童子,用心篤志,不負其父母所託,為有陰德,故天益君算而報君以祿位。」因引至一官府,指庭下所陳古樂器,曰:「君姑記之,異時當自悟也。」
厥後亦數有夢,但其僧不復見,而所陳樂器如初。時蜀公方獻新樂,詔於延和殿按試,誥意廷試必問樂,凡古今樂事,無不經意者。逮試日,所試賦題乃「樂調四時和」也,是歲,始預正奏名,遂於馬涓榜下賜第,歷官數任,以奉議郎致仕,年七十有七,卒於家。潞人能言此事者甚多,因為記之。
09曾明仲迹盜有法
曾明仲治郡,善用耳目,於跡盜尤有法。潞公過鄭,失金唾壺,明仲見公於驛中,公言其事,明仲呼孔目,附耳囑付之。既去,不食頃,已擒偷唾壺人來矣。潞公歸朝,大稱賞之。
10晁以道戲劇壯輿
劉道原日記萬言,終身不忘。壯輿亦能記五六千字,壯輿之子所記才三千字,晁以道戲壯輿曰:「更兩世,當與我相似。」
11東坡勉劉壯輿修三國志
東坡嘗謂劉壯輿曰:「《三國志》注中好事甚多,道原欲修之而不果,君不可辭也。」壯輿曰:「端明曷不為之?」東坡曰:「某雖工於語言,也不是當行家。」
12東坡過金陵晤荊公
東坡自黃徙汝,過金陵,荊公野服乘驢謁於舟次。東坡不冠而迎揖曰:「軾今日敢以野服見大丞相。」荊公笑曰:「禮豈為我輩設哉?」東坡曰:「軾亦自知相公門下用軾不著。」荊公無語,乃相招遊蔣山。在方丈飲茶次,公指案上大硯曰:「可集古人詩聯句賦此硯。」東坡應聲曰:「軾請先道一句。」因大唱曰: 「巧匠斲山骨。」荊公沉思良久,無以續之,乃曰:「且趁此好天色,窮覽蔣山之勝,此非所急也。」田畫承君是日與一二客從後觀之,承君曰:「荊公尋常好以此困人,而門下士往往多辭以不能,不料東坡不可以此懾伏也。」承君,建中靖國間為大宗正丞,曾布欲用為提舉常平,以非其所素學,辭不受,士論美之。
13東坡謂郗超乃小人之孝
東坡云:「郗超雖為桓溫腹心,以其父愔忠於王室,不令知之,將死,出一箱書付門生,曰:「本欲焚之,念父年尊,必以相傷為斃。我死後,若大損眠食,可呈此箱。不爾,便燒之。」愔後果哀悼成疾,門生依指呈之,悉與溫往返密計。乃大怒曰:「小子,死恨晚矣!」更不復哭。若方回者,可謂忠臣矣,當以石碏比。然超不謂之孝可乎,使超知君子之孝,則不從溫矣。東坡先生曰:「超小人之孝也。」
14東坡儋耳試筆
東坡在儋耳,因試筆,嘗自書云:「吾始至南海,環視天水無際,淒然傷之,曰:『何時得出此島耶?』已而思之,天地在積水中,九州在大瀛海中,中國在少海中,有生孰不在島者?覆盆水於地,芥浮於水,蟻附於芥,茫然不知所濟。少焉,水涸。蟻即徑去,見其類出涕,曰:『幾不復與子相見。』豈知俯仰之間,有方軌八達之路乎!念此,可以一笑。戊寅九月十二日,與客飲薄酒,小醉,信筆書此紙。
15東坡論作草書論書
東坡云:「遇天色明暖,筆硯和暢,便宜作草書數紙,非獨以適吾意,亦使百年之後與我同病者,有以發之也。張長史、懷素得草書三味,聖宋文物之盛,未有以嗣之,惟蔡君謨頗有法度,然而未放,止與東坡相上下耳。
16東坡論時
東坡與客論食次,取紙一幅,書以示客云:「爛蒸同州羊羔,灌以杏酪,食之以匕不以箸南都麥心麵,作槐芽溫淘,糝襄邑抹豬,炊共城香粳,薦以蒸子鵝,吳興庖人斫松江鱠,既飽,以廬山玉簾泉,烹曾坑鬭品茶。少焉,解衣仰臥,使人誦東坡先生《赤壁前、後賦》,亦足以一笑也。東坡在儋耳,獨有二賦而已。」
17東坡記海漆
東坡至儋耳,見野花夾道,如芍藥而小,紅鮮可愛,樸樕叢生。土人云:「倒黏子花也,結子如馬乳,爛紫可食,殊甘美,中有細核,並嚼之,瑟瑟有聲,亦頗澀。童兒食之,或大便難。葉背白,如石韋狀,野人秋夏病痢,食其葉輒已。海南無柿,人取其皮,剝浸爛杵之。得膠,以代柿漆,蓋愈於柿也。吾久苦小便白濁,近又大府滑,百藥不瘥,取倒黏子嫩葉蒸之,焙燥為末。以酒糊丸,日吞二百餘。二府皆平復,然後知其奇藥也。因名海漆,而私記之,貽好事君子。明年子熟,當取子研濾,酒為膏以劑,不復用糊矣。
18東坡論松
東坡在海外,於元符二年春且盡,因試潘道人墨,取紙一幅,書曰:「松之有利於世者甚博,松花脂、茯苓,服之皆長生。其節煮之以釀酒,愈風痹、強腰足。其根皮,食之膚革香,久則香聞下風數十步外。其實,食之滋血髓,研為膏,入漓酒中,則醇釅可飲。其明為燭,其煙為墨,其皮土蘚為艾納,聚諸香煙。其材產西北者至良,名黃松,堅韌冠百木。略數其用於世,凡十有一。不是閑居,不能究物理之精如此也。」
19東坡論秦少游張文潛
東坡嘗語子過曰:「秦少游、張文潛才識學問,為當世第一,無能優劣二人者。少游下筆精悍,心所默識而口不能傳者,能以筆傳之。然而氣韻雄拔、疏通秀朗,當推文潛。二人皆辱與余遊,同升而並黜,有自雷州來者,遞至少游所惠書詩累幅。近居蠻夷,得此如在齊聞韶也,汝可記之,勿忘吾言。」
20東坡謂糞時幸時不幸
東坡因子過讀《南史》,臥而聽之,語過曰:王僧虔居建康禁中裏馬糞巷,子孫賢實謙和,時人稱為馬糞諸王,為長者。東漢讚論李固云:「視胡廣、趙戒如糞土。」糞之穢也,一經僧虔,便為佳號,而以比胡、趙,則糞有時而不幸,汝可不知乎!」
21東坡論內外丹偶得
東坡因與方士論內外丹,偶有所得,喜而曰:「白樂天作廬山草堂,蓋亦燒丹也。丹欲成而爐鼎敗,明日忠州除書到,乃知世間事不兩立也。僕有此志久矣,而終無成,亦以世間事未敗故也。今日真敗矣,《書》曰:『民之所欲,天必從之。』信而有徵,君輩為我誌之。」
22東坡論樂一
東坡言:「唐僧段和尚善彈琵琶,製道調。梁州國工康崑崙求之不得,後於元載子伯和處得女樂八人,以其半遺段,乃得之。予家舊有婢,亦善作此曲,音節皆妙,但不知道調所謂。今日讀《唐史·樂志》云:高宗以為李氏老子之後,故命樂工製道調。」皆在海外語過者。
23東坡論二
東坡云:「今琵琶有獨彈,不合胡部諸調,曰某宮,多不可曉。《樂志》又云:涼州者,本西涼所獻也,其聲本宮調,有大遍、小遍。貞元初,樂工康崑崙寓其聲於琵琶,奏於玉宸殿,因號玉宸宮調。予嘗聞琵琶中作轢弦薄媚者,乃云是玉宸宮調也。」
24東坡論三
東坡言:唐初即用隋樂,武德九年,始詔祖孝孫、竇璡等定樂。初,隋用黃鐘一宮,惟擊七鐘,五懸而不擊,謂之啞鐘。張文收乃依古,斷竹數十二律,與孝孫等次調五鐘,叩之而應,由是十二鐘皆用。至肅宗時,山東人魏延陵得律一,因李輔國奏云云:「太常樂調皆下,不合黃鐘,請悉別製諸鐘。」帝以為然,乃悉取諸樂器磨剡之,二十五日而成。然以漢律考之,黃鐘乃太簇也,當時議者以為非是。唐自肅、代以後,政日急,民日困,俗日媮,以至於亡,以理推之,其所謂下者,乃鐘聲也,悲夫!
25東坡儋耳自書所作八賦
東坡在儋耳,謂子過曰:「吾嘗告汝,我決不為海外人。近日頗覺有還中州氣象。」乃滌硯索紙筆焚香,曰:「果如吾言,寫吾平生所作八賦,當不脫誤一字。」既寫畢,讀之大喜,曰:「吾歸無疑矣。」後數日,而廉州之命至。八賦墨跡,始在梁師成家,或云入禁中矣。
26東坡和章質夫詞聲韻諧婉
章楶質夫作《水龍吟》詠楊花,其命意用事,清麗可喜,東坡和之,若豪放不入律呂。徐而視之,聲韻諧婉,便覺質夫詞有織繡工夫。晁叔用云:「東坡如毛嬙、西施,淨洗卻面與天下婦人鬭好,質夫豈可比耶?」
27李方叔祭東坡文
東坡性不忍事,嘗云:「如食中有蠅,吐之乃已。」晁美叔每見,以此為言。東坡云:「某被昭陵擢在賢科,一時魁舊往往為知已。上賜對便殿,有所開陳,悉蒙嘉納。已而章疏屢上,雖甚剴切,亦終不怒。使某不言,誰當言者。某之所慮,不過恐朝廷殺我耳。」美叔默然,坡浩歎久之,曰:「朝廷若果見殺我,微命亦何足惜,祇是有一事,殺了我後好了你。」遂相與大笑而起〈(美叔,名端彥)〉。
28李方叔祭東坡文
東坡之歿,士大夫及門人作祭文甚多,惟李薦方叔文尤傳,如「道大不容、才高為累,皇天后土鑒平生忠義之心,名山大川,還千古英靈之氣,識與不識,誰不盡傷,聞所未聞,吾將安放。」此數句,人無賢愚,皆能誦之。
29溫公薨後微仲子由靡所依違
溫公既薨於位,而元豐餘黨以先政撼搖宰執。劉莘老持兩端,獨微仲、子由奮不顧身,靡所依違。時韓川上言,云:「伏聞朝廷謂前日臣下罪惡,已賜施行,將降詔書,自今以前事狀,更不復問。戒敕言者,不許彈劾。得於傳聞,臣不敢信。」反覆開陳,累千百言,蓋疑莘老也。後三月,果有詔書,謂罪顯者已正,惡钜者已斥,則宜蕩滌隱疵,闊略細故,一應今日以前事狀,一切不問。有司不得施行,川遂言張璪罪顯惡大,獨在朝廷,而劉器之等交攻不已,因並言莘老,莘老久之亦求出。議者論微仲、子由非不慮後患也,為天下計當如此耳。
30崔台符楊伋王孝先鍛煉刑獄
予嘗聞陳叔易與人言,韓川章疏崔臺符、楊伋、王孝先等,元豐以後,次第為大理卿,專視蔡確風旨,數年以來,鍛煉刑獄至二萬二千餘事,而訴理所才八百餘事,則知貧弱不能自訴,及流移死亡而無人為雪理者,皆在八百事之外也。紹聖、崇寧干進之臣,持此籍口,指為謗訕,而不推原專視宰相風旨之人,上累裕陵,是以深刻固爵位者愈得志,而大臣誤國者終以忌器,不可論列,小人一何幸哉!予在南平城,得元祐所編類臣僚章疏,而韓川一集在其中,其言臺符等所斷過刑獄數目,與當時所傳不差。
31熙寧起大獄元祐置訴理所范致虛反元祐
熙寧大臣以縉紳不附,多起大獄,以脅持上下,而蔡新州因是取臺輔。元祐間,置訴理所,專為新州之黨上誤裕陵。建中靖國元年,范致虛知紹述之說復行,引訴理為言,欲擊韓師樸而助曾子宣。師樸論其姦,自諫垣出為郢倅。既到任,謝表猶云云不已,其略云:「豈十九年之睿斷,有八百件之冤刑。」當時讀其表者,莫不知其必取好官,而惡其心術之險也。
《曲洧舊聞》
卷六
01豐相之不附曾子宣
豐相之作獨座日,曾子宣拜相,疑相之不附己,密遣其客倪直侯探其意。直侯見豐曰:「曾公真拜相,如何?」相之曰:「也且看其設施始得。」子宣聞其言,怒甚。翌日罷為工部尚書。故相之謝表云:「內侍已成於怨府,何不思危;佞人未剡於封章,俄聞報罷。蓋相之屢言郝隨不聽,而欲論子宣,又不果也。
02晁之道不願為臺諫
劉德初為儀真教授,日與官奴密遊,監司欲發其事。晁美叔秘監時為大漕,其子之道從容言:「劉與某氣類不相合,然其人必貴。」美叔因營救之,德初甚感焉。建中靖國間,德初知時事將變,謂吳材聖曰:「吾儕取富貴,正在此時。晁之道有文章、善詞令,可引為臺諫以相助。」之道聞二公言,答曰:「此固所願,但某自視骨相,不是功名會中人。若不見聽,恐必敗二公事。」二公知其意不可強,遂止。
03刑和叔平地生丘墟
邢恕字和叔,呂申公、司馬溫公皆薦其才可用。子居實,字惇夫,年未二十,文學早就,議論如老成人。黃魯直諸公皆與之為忘年友,所謂元城小邢是也。
元祐更張新改之初,不本於人情者,和叔見申公,密啟曰:「今日更張,雖出於簾幃,然子改父法,上春秋鼎盛,相公不自為他日地乎?」申公不答。未幾,復以此撼搖溫公。溫公曰:「他日之事,吾豈不知。顧為趙氏慮,當如此耳。」和叔忿然曰:「趙氏安矣,司馬氏豈不危乎。」溫公曰:「光之心本為趙氏,如其言不行,趙氏自未可知,司馬氏何足道哉。」和叔恚恨二公不聽納其說,紹聖中言二公有廢立之意,而己獨逆之,陰沮其事。蔡元度乘虛助之,蹤跡詭秘,士大夫莫不知之。
章子厚入其言,醞釀已成,密令覘者於高氏南北二第譏察其出入,哲宗將御後殿施行之。欽成知之而不能遏,以聞欽聖,欽聖曰:「事急矣。」乃同邀車駕,問曰:「常時不曾御後殿,今必有大事也。」哲宗亦不隱,欽聖曰:「大臣既有異謀,必上累娘娘,且官家即位後,飲食起居盡在娘娘閣,未嘗頃刻相離也。使娘娘果懷此心,當時何所不可,乃與外庭謀乎?」哲宗始大悟,懷中探一小冊子以授欽聖,遂降指揮不御後殿,其事遂寢。然申、溫二公猶追貶也。惇夫是時已早世矣。魯直詩曰:「魯中狂士邢尚書,自言扶日上天衢。惇夫若在鐫此老,不令平地生丘墟。」正謂此也。
建中靖國間,欽聖降出小冊子,和叔放歸田里。曾子開作詞頭,其略云:「使光、公著被凶悖之名、蒙竄斥之罪,欺天誤國,職汝之由。矧汝於彼二人,實門下士。借重引譽,恩意非輕。一旦翻然,反為仇敵,擠之下石,孰謂虛言。」子厚於謫所聞之惶懼,於謝表中自敘云:「極力以遏,絕徐王覬覦之謗;一意以推,尊宣仁保祐之功,豈惟密盡於空言,固亦顯存於實狀。反覆詭詐,掠虛美者他人;戆直拙疏,斂眾怨於一己。」所謂欲蓋而彌彰也。
04子由恤典獨厚
元祐初,蔡京首變神宗役法。蘇子由任諫官,得其奏議,因論列其事。至崇寧末,京罷相,黨人並放還。尋有旨,黨人不得居四輔。京再相,子由獨免外徙。政和間,子由訃聞,贈宣奉大夫,仍與三子恩澤。王輔道為予言,京以子由長厚,必不肯發其變役法事而疑其諸郎,故恤典獨厚也。
05蔡京開倖門
蔡京進退,倚中貴人為重。恨無以結其心,每對同列言:「三省、慪密院貴史文資中為中大夫者,宴則坐朵殿,出則偃大藩,而至尊左右,有勛勞者甚眾,乃以祖宗以來正法繩之,吾曹心得安乎!」於是倖門一開,建節者二十餘輩,至領樞府、封王、為三少,時時陶鑄宰相者,不無人焉。
06蔡京言好官好人二者不得兼
吳伯舉守姑蘇,蔡京自杭被召,一見大喜之。京入相,首薦其才,三遷為中書舍人。時新除四郎官,皆知縣資序。伯舉援舊例,言不應格。京怒,落其職,知揚州。未幾,京客有稱伯舉之才者,且言此人相公素所喜,不當久棄外。京曰:「既作官,又要作好人,兩者豈可得兼耶!」
07張天覺裁減吏祿不以義
蔡京豐吏祿以示恩,雖閑局亦例增俸入。張天覺作相,悉行裁減,鄒浩志完以宮祠里居,月所得亦去其半,嘗謂晁檢討曰:「天覺此事,吾儕無異詞,但當貧窶之際,不能不悵然。」乃知天下人喻義者少也。
08晁以道給舍封駮多
自崇寧以來,給舍多不論駮。靖康新政,人人爭言事,唐恪在鳳池,謂朝請大夫王仰曰:「近來給舍封駮太多,而晁舍人特甚,朝廷幾差除不行也,君可語之。」以道聞其言,笑而不答。仰字子高,王子發之子也,室唐氏子,乃晁出也,故中書君使之達此意。
09熙河用兵鄜延開拓費財
熙河用兵,歲費四百餘萬緡。自熙寧七年以後,財用出入稍可會計者,歲常費三百六十萬緡。元祐二年七月,內令穆衍相度措置熙河、蘭會路經制財用司事,所取到元豐八年最近年分五州軍實費計三百六十八萬三千四百八十二貫,今隨事相度,裁減除豁,共約計一百八十九萬七千三百餘貫,鄜延開拓,不在其數。北邊自增歲賜以來,綿絮金幣不過七十萬,是一歲開邊五倍之。而戎羌跳梁,出沒不時,赤子蹈鋒鏑之禍者,可勝痛哉!東坡云:「橫費之才,猶可以力補;而既死之民,不可以復生。」真保國者藥石之論也。用兵與結好,其利害相懸絕如此。曹南院帥秦日,不肯向西行一步,其智識真雄傑人哉!
10張侍晨虛白不沾恩數
政和以後,黃冠寢盛,眷待隆渥,出入禁掖,無敢誰何,號「金門羽客」。恩數視兩府者,凡數人。而張侍晨虛白在其流輩中獨不一沾,上每以「張胡」呼之而不名焉。性喜多學,而於術數靡不通悟,尤善以太一言休咎。然多發於酒,曰:「某事後當然。」已而果然。嘗醉枕上,膝而臥。每酒後,盡言無所諱,上亦優容之,曰:「張胡,汝醉也。」宣和間,大金始得,天祚遣使來告。上喜,宴其使。既罷,召虛白入,語其事。虛白曰:「天祚在海上,築宮以待陛下久矣。」左右皆驚,上亦不怒,徐曰:「張胡,汝又醉也。」至靖康中,都城失守,上出青城,見虛白,撫其背曰:「汝平日所言,皆應於今日,吾恨不聽汝言也。」虛白流涕,曰:「事已至此,無可奈何。願陛下愛護聖躬,既往不足咎也。」
11蔣穎叔大悲傳
蔣穎叔守汝日,用香山僧懷晝之請,取唐律師弟子義常所書《天神》言大悲之事,潤色為傳,載過去國莊王,不知是何國,王有三女,最幼者名妙善,施手眼救父疾。其論甚偉,然與《楞嚴》及《大悲》、《觀音》等經,頗相函矢。《華嚴》云:「善度城居士鞞瑟眡羅頌大悲為勇猛丈夫,而天神言妙善化身千手眼以示父母,旋即如故。」而今香山乃是大悲成道之地,則是生王宮,以女子身顯化。考古德翻經所傳者,絕不相合。浮屠氏喜誇大自神,蓋不足怪,而穎叔為粉飾之,欲以傳信後世,豈未之思耶?
12宋子京修唐書大雪與諸姬擁爐
宋子京修《唐書》,嘗一日,逢大雪,添帟幕,燃椽燭一,秉燭二,左右熾炭兩巨爐,諸姬環侍。方磨墨濡毫,以澄心堂紙草某人傳,未成,顧諸姬曰:「汝輩俱曾在人家,曾見主人如此否?可謂清矣。」皆曰:「實無有也。」其間一人來自宗子家,子京曰:「汝太尉遇此天氣,亦復何如?」對曰:「祇是擁爐命歌舞,間以雜劇,引滿大醉而已,如何比得內翰?」子京點頭曰:「也自不惡。」乃閣筆掩卷起,索酒飲之,幾達晨。明日,對賓客自言其事。後每燕集,屢舉以為笑〈(此與陶穀黨姬事相類,《兩山墨談》已並載之矣)〉。
13王介甫為子雱
王平甫該恰善議論,與其兄介甫論新政,多援據,介甫不能聽。侄雱病亟,介甫命道士作醮,大陳楮錢。平甫答曰:「兄在相位,要須令天下後世人取法。雱雖疾,某之禱久矣,為此奚益。且兄嘗以君法繩吏奸,今乃以楮錢徼福,安知三清門下獨不行君法耶?」介甫大怒。
14王觀巧對
王觀恃才放誕,陸子履慎默,於事無所可否。觀嘗以方直少之,然二人極相善也。觀寢疾,子屢往候之,觀惡寒,以方帽包裹,坐復帳中。子履笑曰:「體中少不佳,何至是,所謂王三惜命也。」觀應聲復曰:「王三惜命,何如六四括囊。」當時聞者莫不大笑。
15劉貢父戲沈存中
沈括字存中,為內翰。劉貢父與從官數人同訪之,下馬,典謁者報云:「內翰方就浴,可少待。」貢父語同行曰:「存中死矣,待之何益。」眾驚而問其故,貢父曰:「《孟子》不云乎,死矣,盆成括。」眾悟其為戲,乃大笑而去。
16楊三變薛萬回好屬對
楊畏字子安,元祐、元豐、紹聖更張,獨能以巧免,世號楊三變。薛昂肇明在政府,《和駕幸蔡京第詩》有「拜賜應須更萬回」,大學呼為薛萬回。昂守洛師日,楊閒居洛下。一日府宴別無客,惟子安一人而已。或問一幕官,曰:「今日府會,他客不與耶?」幕官曰:「客甚易得,但恐難得如此好屬對耳。」
17東坡與劉貢父諧謔
東坡嘗與劉貢父言:「軾與舍弟習制科時,日享三白,食之甚美,不復信世間有八珍也。」貢父問三白,何物?答曰:「一撮鹽,一碟生蘿蔔,一碗飯,乃三白也。」貢父大笑。久之,以簡招坡過其家喫晶飯。坡不省憶嘗對貢父三白之說也。謂人云:「貢父讀書多,必有出處。」比至赴食,見案上所設,唯鹽、蘿蔔、飯而已。乃始悟貢父以三白相戲,笑投匕筋,食之幾盡。將上馬,云:「明日可見過,當具毳飯奉待。」貢父雖恐其為戲,但不知毳飯所設何物。如期而往,談論過食時,貢父饑甚索食。坡云:「少待。」如此者再三,坡答如初。貢父曰:「饑不可忍矣。」坡徐曰:「鹽也毛,蘿蔔也毛,飯也毛,非毳而何?」貢父捧腹曰:「固知君必報東門之役,然慮不及此也。」坡乃命進食,抵暮而去。世俗呼「無」為「模」,又語譌「模」為「毛」,嘗同音,故坡以此報之,宜乎貢父思慮不到也。
18蔡新州以擊搏輔政
蔡新州起相獄,為吳冲卿在揆路,見安石更張,不合人情,凡安石所擯棄老成,欲漸召用。新州知不為己利,故因相州吏詞連宰相,凡冲卿親戚、官屬,皆鞫考鈎致其語,裕陵獨明其無他,而中丞鄧潤甫、御史上官均,具論臺獄不直,皆罷去。新州代潤甫為中丞,冲卿久之,求退,而新州終以擊搏輔政,自此觀望成風,為裕陵之累,有不可勝言者矣。
19古今同姓名者多
政和間,常子然、謝在伯、江子我同訪晁伯宇及其叔用於昭德之第。因觀梁蕭子顯《古今同姓名錄》,見有王敦四、王莽二、董卓三。子我曰:「本朝有兩?9?1?9?1,一在太宗時,見於登科記,官不甚顯。」叔用曰:「以此諸人聚於一時,則奈何?」伯宇曰:「無害,吾此有九張良,足以制之。」座上無不大笑。子房至有九人同其姓名,而世莫知,可見今人讀書比古人少也。
20韓存中好事多
韓持正侍郎,字存中。雖為張賓老所知,在從班十八年,無所附麗,故蔡京不喜。大觀以後,多偃藩於外,能知本朝典故,談祖宗時事,歷歷如在目前。宣和間,守鄭。京西路旱、蝗,蝗獨不入鄭境,客或譽之,存中云:「亦偶然耳。」善論時事,後必如何,至今無一言不中。自鄭歸老於曹,建炎初,卒於家。平生好事極多,予願誌其墓,不知其子今在何許也。
21張天覺孤危求去
蔡京所建明事,凡心所欲必為,而畏人不從者,多托元豐末命,或言裕陵有意而未行,以此脅持上下,人無敢議者。張天覺為相,欲稍蠲罷以便人,乃置政典局,以范鏜等為參詳官,討論其事。聞陳瑩中著《尊堯集》,專為先政也。天覺奏乞取其書,復召惠卿。惠卿既至而卒,鄭居中輩恐天覺得志不為己利也,知劉嗣明與辟雍司業魏憲相友善也,令嗣明與之俱來相見,許以立螭。憲,鏜子婿也。憲歸見鏜,論天覺孤危,丈人盍謀所以自安者。鏜入其言,憲草劄子,其大略言:「成湯得伊尹,桓公得管仲,自古未見有君而無臣獨能成一代勳業者。今陳瓘作《尊堯集》,皆力詆王安石,果如瓘所論,豈不上累先朝知人之明乎?」鏜請對,如憲言。有旨令催促瓘疾速繕寫,赴局投納。俟其書至,立焚之。天覺由是求去甚力。天覺既去,而蔡京父子皆召矣。
《曲洧舊聞》
卷七
01張次賢記天下酒名
張次賢名能臣,官至奉議郎,文懿公諸孫朝奉大夫德鄰之子也。好學,喜綴文,有《鄖鄉》、《涪江》二集,嘗記天下酒名。今著於此。
后妃家——高太皇香泉,向太后天醇,張溫成皇后醽醁,朱太妃瓊酥,劉明達皇后瑤池,鄭皇后坤儀,曹太后瀛玉。
宰相——蔡太師慶會,王太傅膏露,何太宰親賢。
親王家——鄆王瓊腴,肅王蘭芷,五王位椿齡,嘉王琬醑,濮安懿王重醞,建安郡王玉瀝。
戚里——李和文駙馬獻卿金波,王晉卿碧香,張駙馬敦禮醽醁,曹駙馬詩字公雅成春,郭駙馬獻卿香瓊,大王駙馬瑤琮,錢駙馬清醇。
內臣家——童貫宣撫褒功,又光忠,梁開府嘉義,楊開府美誠。
府寺——開封府瑤泉。
市店——豐樂樓眉壽,又和旨〈(即白礬樓也)〉;忻樂樓仙醪〈(即任店也)〉;和樂樓瓊漿〈(即莊樓也)〉;遇仙樓玉液,玉樓玉醞;鐵薛樓瑤醽;仁和樓瓊漿;高陽店流霞、清風樓玉髓;會仙樓玉醑;八仙樓仙醪;時樓碧光;班樓瓊波;潘樓瓊液;千春樓仙醇〈(今廢為鋪)〉。
中山園子店千日春〈(今廢為邸)〉;銀王店延壽;蠻王園子正店玉漿;朱宅園子正店瑤光;邵宅園子正店法清,大桶,張宅園子正店仙醁,方宅園子正店瓊酥,姜宅園子正店羊羔,梁宅園子正店美祿,郭子齊園子正店瓊波,楊皇后園子正店法清。
三京——北京香桂,又法酒;南京桂香,又北庫;西京玉液,又酴醿香。
四輔——澶州,中和堂;許州,潩泉,鄭州金泉。
河北真定府銀光;河間府金波,又玉醞;保定軍知訓堂,又杏仁;定州中山堂,又九醞;保州巡邊銀條,又錯著水;德州碧淋;濱州石門,又宜城;博州宜城,又蓮花;衛州柏泉;棣州延相堂;恩州揀米,又細酒;洺州玉瑞堂、夷白堂,又玉友;邢州沙醅金波;磁州風麴法酒;深州玉醅,趙州瑤波;相州銀光;懷州宜城,又香桂;又定州瓜麯,又錯著水。
河東——太原府玉液,又靜制堂;汾州甘露堂,隰州瓊漿;代州金波,又瓊酥。
陝西——鳳翔府橐泉;河中府天祿,又舜泉;陝府蒙泉;華州蓮花;(又冰堂上尊也。)邠州靜照堂,又玉泉;慶州江漢堂,又瑤泉;同州清洛,又清心堂。
淮南——揚州百桃;廬州金城,又金斗城,又杏仁。
江南東西宣州琳腴,(又雙溪);江寧府芙蓉,又百桃,又清心堂;處州穀簾;洪州雙泉,又金波;杭州竹葉清,又碧香,又白酒;蘇州木蘭堂,又白雲泉;明州金波,越州蓬萊;潤州蒜山堂;湖州碧瀾堂,又霅溪;秀州月波。
三川成都府忠臣堂,又玉髓,又錦江春,又浣花堂;梓州瓊波,又竹葉清;劍州東溪,漢州簾泉;合州金波,又長春;渠州蒲蔔,果州香桂,又銀液;閬州仙醇,峽州重麋,至喜泉;夔州法醽,又法醞。
荊湖南北荊南金蓮堂;鼎州白玉泉;辰州法酒;歸州瑤光,又香桂。
福建泉州竹葉。
廣南廣州十八仙;韶州換骨玉泉。
京東青州揀米;齊州舜泉、近泉,又清燕堂,又真珠泉〈(第一也)〉;兗州蓮花清;曹州銀光,又三酘,又白羊,又荷花;鄆州風麴、白佛泉,又香桂;濰州重醞;登州朝霞,萊州玉液;徐州壽泉;濟州宜城;濮州宜城,又細波;單州宜城,又杏仁。
京西汝州揀米;滑州風麯,又冰堂;金州清虛堂;郢州漢泉,又香桂;隨州白雲樓;唐州淮源,又泌泉;蔡州銀光香桂;房州瓊酥;襄州金沙,又宜城,又檀溪,又竹葉清;鄧州香泉,又寒泉,又香菊,又甘露;潁州銀條清,又風麯;均州仙醇。
河外府州歲寒堂。
02歐公春帖子温成皇后詞
歐公與王禹玉、范忠文同在禁林。故事進春帖子自皇后、貴妃以下諸閣皆有。是時,溫成薨未久,詞臣闕而不進。仁宗語近侍,詞臣觀望,溫成獨無有,色甚不懌。諸公聞之惶駭。禹玉、忠文倉卒作不成。公徐云:「某有一首,但寫進本時,偶忘之耳。」乃取小紅箋,自錄其詩云:「忽聞海上有仙山,煙鎖樓臺日月閑。花下玉容長不老,祇應春色勝人間。」既進,上大喜。禹玉撫歐公背,曰:「君文章,真是含香丸子也。」
03上元張燈
上元張燈,按唐名儒,沿襲漢武帝祠太乙自昏至明故事。梁簡文帝有《列燈賦》,陳後主有《光壁殿遙詠燈山詩》。唐明皇元天中,東都設燈。文宗開成中,設燈迎三宮太后。是則唐以前歲不常設,本朝太宗三元不禁夜,上元御端門,中元、下元御東華門。其後罷中元、下元二節,而上元觀遊之盛,冠於前代矣〈(文見《春明退朝錄》,大同小異)〉。
04唐散花樓等今無復存
唐成都府有散花樓,河中府有薰風樓、綠莎廳,揚州有賞心亭,鄭州有夕陽樓,潤州有千巖樓,皆見於傳記,今無復存者。蓋或易其名,或廢而不修也〈(又見《退朝錄》)〉。
05晏元獻墓被盜甚酷
元豐元年,盜發陽翟,而元獻晏公墓,最被其酷。始,盜之穴塚也,煙霧不可近,及有黃氣氤氳而出,乃下石,秉松炬而入。見一冠帶者踞坐呵叱,盜以鋤鍬擊之,應手而滅。乃剖棺,其衣片片如蝴蝶飛颺,取金帶、攜珍玩,焚之而去。盜又云:於張耆侍中家疑冢得金銀珠玉,不可勝計。李方叔嘗言陽翟一老媼,善聯串骸骨,耆子孫使之改葬,而莫有臨視者。嘗以一骨一鬚示人,此天子牙、侍郎鬚也。予嘗從晁之道過陽翟,拜於元獻墓下。以耆事質於寺僧及其里人,所言皆同也。
06太宗喜臣下言得失
太宗求治甚切,喜臣下言得失。嘗謂執政曰:「大禹拜昌言,至今稱之。若有臣能如昔賢用心,苟中時病,朕豈惜大禹之拜哉。」
07太宗謂小官論宮禁事可嘉
淳化中,有一縣尉上言,乞減宮人。太宗諭宰執曰:「小官敢論宮禁之事,亦可嘉也。但內庭給事二百人,各有執事,而灑掃亦在其中。若行減省,事或不濟。」蓋疏遠之人所未諳耳。﹞宰執欲以妄言置法,太宗曰:「以言事罪人,後世其謂我何?」宰執皆慚服〈(或言是雍邱尉武隆)〉。
08定陵贊田錫敢言
田錫以敢言為定陵所知。定陵嘗對李沆稱賞曰:「朝廷政事少有闕失,方在議論,而錫章疏已至矣。朕每因其造膝,必有以激獎之。錫慮奏疏不得速達,朕令每季具所言事若干及月日以聞。」又言:「如此諫官能不顧身為國家,真難得也。」
09定陵納諫
定陵東封回日,獻歌頌者不可勝數。而布衣孫籍上書,獨言:「升中告成,帝王盛美,臣願陛下以持盈守成為念,不可便自驕滿。」定陵大嘉納之,召試中書,賜同進士出身。
定陵將西祀,孫宣公累上疏切諫,以為必欲西幸,有十不可,至曰:「陛下不過欲慕秦皇、漢武,刻石垂名,以誇後代耳。」其言痛切者,有曰:「秦多徭役,而劉、項起於徒中;唐不恤民,而黃巢起於饑歲。陛下好行幸,頻賦斂,豈知今無劉、項、黃巢乎?」帝覽之,亦不怒,乃作《辨疑論》以解諭之,且遣中使慰勉,其納諫如此。
10太祖置昭宣景福殿使
昭宣、景福殿使,太祖時置也。始,中貴王繼恩平蜀有功,執政欲以樞密賞之,太祖曰:「此輩豈可令居權要!」因命置焉。二使名,自此始也。
11五代王明以廉律身
五代時,官吏所在貪汙不法。王明為郢陵縣令,獨以廉律身,百姓沿故例,行賕賂,明皆不受,曰:「但為我置薪芻,積於某處,他不須也。」久之,積如丘山,民間莫曉。明因築堤以備水患,太祖聞之,擢明權知廣州。
12太宗知王禹偁
太宗知王禹偁文學、正直,自大理評事擢為右正言、直史館,滿歲命為正字。
13太宗倚重寇莱公
寇萊公有將相才,太宗倚任甚重,嘗曰:「朕之得準,不減唐文皇之魏徵也。」
14真定康敦復事
真定康敦復嘗語予曰:「河東見所在酒壚,皆飾以紅牆,詢之父老,云:『相沿襲如此,不知其所始也。』後讀《李留臺集》,有《懷湘南舊遊寄起居劉學士詩》云:『老情詩思關何處,渾是湘南水岸頭。殘白晚雲歸嶽麓,濃香秋菊滿汀洲。靜尋綠徑煎茶寺,遍上紅牆賣酒樓。西洛分臺索拘檢,繡衣不得等閑遊。』據此詩,則湖南亦有之,不獨河東也。但留臺不著所出,為可恨也。」予曰:「典籍自五季以後,經今又不知幾厄,秉筆之士所用故實,有淹貫所不究者,有蹈前人舊轍而不討論所從來者,譬如侏儒觀戲,人笑亦笑,謂眾人決不誤我者,比比皆是也。」敦復抵掌曰:「請為我於《曲洧舊聞》並錄之。」
敦復字德本,事親孝,為吏廉,種學績文,孜孜不輟,見書必傳,其家所藏,往往皆是手自抄者。近時服膺儒業,罕有其比焉。
15王履道得勢忘師
王安中履道,中山無極人也。元符間,晁以道為無極令,時安中已登進士第。修邑子禮,用長箋見以道,自言:「平生頗有意學古,以新學竊一第,固為親榮,而非其志也。願先生明以教我。」以道曰:「子之志美矣,然為學之道,當慎其初,能慎其初,何患不遠到。」安中乃築室屏居絕人事,榜之曰初寮,又自號「初寮居士」。其議論淵源與所聞見,多得於以道;而作詩句法,頗似山谷。以道弟之道,後在北門,與之同官,尤喜稱譽之。然負才自標置,為梁才甫所阻,不得志。乃遊京師,密結梁師成,遂年餘兩遷為正字,自是與晁氏兄弟絕矣。既長風憲,位丞轄,諱從晁學。王將明迫於公議,僅能用知成州。安中言出自已,始作簡招以道,相見,祇呼成州使君四丈,無復曩時先生之號矣。平日交遊,以此莫有稱初寮者,但目為有初居士而已。
16東坡謫呂惠卿制惠卿知江寧府謝表
呂惠卿之謫也,詞頭始下,劉貢父當草制。東坡呼曰:「貢父平生作劊子,今日才斬人也。」貢父引疾急而出,東坡一揮而就,不日傳都下,紙為之貴。暨紹聖初,牽復知江寧府,惠卿所作《到任謝表》,句句論辨,惟至「發其私書」,則云:「自省於己,莫知其端」。當時讀者,莫不失笑。又自敘云:「顧惟妄論,何禆當日之朝廷;徒使煩言,有黷在天之君父。」或曰:「觀此一聯,其用心險如此,使其得志,必殺二蘇無疑矣。」蓋當時臺諫論列,多子由章疏,而謫詞東坡當筆故也。
17晁無咎磋賞孔平仲謝表
孔平仲建中靖國間為陝西提刑,時晁無咎作郡,下車,見無咎,舉《到任謝表》,破題四句云:「呂刑三千,人命所繫;秦關百二,地望匪輕。」無咎嗟賞曰:「前乎公,既無此語;後乎公,知莫能繼矣。豈不謂光前絕後乎!」
18崇寧初禁天下殺狗
崇寧初,范致虛上言:「十二宮神,狗居戌位,為陛下本命,今京師有以屠狗為業者,宜行禁止。」因降指揮,禁天下殺狗,賞錢至二萬。太學生初聞之,有宣言於眾曰:「朝廷事事紹述熙豐,神宗生戊子年,當年未聞禁畜貓也。」其間有善議論者,密相語,曰:「狗在五行,其取類自有所在,今以忌器諛言,使之貴重若此,審如《洪範傳》所云,則其憂有不勝言者矣。」
19政和初禁人名字用天君主聖王字
政和初,凡人名或字中有「天」字、「君」字、「主」字、「聖」字、「王」字,皆令避而不用,蓋從趙野所請也。當時如寺觀僧道所稱「主」字,亦行改正。或曰:「此何祥也。」已而果然。
20張王李趙
俚語有「張王李趙」之語,猶言是何等人,無足掛齒牙之意也。宣和間,王將明、張子能、王履道、李士美、趙聖從俱在政府,是時「張王李趙」之語,喧於朝野,聞者莫不笑之。
21郭家大長公主薨正月仍應放燈
政和辛卯正月,上以郭大長公主薨,不御樓觀燈。何執中、劉正夫言:「長公主於屬雖尊,於服已疏,聖主與民同樂,不宜以此事而輟。」乃令所在出榜,曉諭民間,再放燈五夜。予時在都城,親見其事。
22蔡京鄧洵武欲盡滅大家故族
崇寧初,蔡京起祠館,留鑰北都。有旨,許過闕日朝見。鄧洵武知其必大用,迎見於東水門船中,留語終日。有見其論事劄子者,其大略引三桓七穆當國,亂至於亡,先帝良法美意,所以再至紛更者,以故家大族未盡滅也。京大以為然。後京拜相,洵武因對,復伸前論,上頗疑之,京知不可行而止,黨論自此興矣。
23蔡京持祿固位能忍辱
蔡京持祿固位,能忍辱,古今大臣中少有此者。自丙戌罷相,則密求遊從,不肯去都城。未逾年,果再入。至庚寅,又因星變去位,臺諫論不已,僅能使在外任便居住。京又欲留連南京,聞張天覺除中書侍郎,乃皇遽東下。於姑蘇因朱沖內連貴璫,人人與為地,撫問絡繹。至壬辰春,召還第,聲豔光寵,邁於平昔遠矣。宣和間,王黼當軸,京勢少衰,黼之徒恐不為己利,百方欲去之,然京終不肯去。於是始遣童貫,並令蔡攸同往取表。京以攸被旨俱來,乃置酒留貫飲,攸亦預焉。京以事出不意,莫知所為,酒方行,自陳曰:「某衰老宜去,而不忍遽乞身,以上恩未報,此心二公所知也。」時左右聞京並呼攸為公,無不竊笑者。其後大臣有當去而不去,往往遣使取表,自京始。
《曲洧舊聞》
卷八
01蔣穎叔厚饋新進劉公達
劉逵公達奉使三韓,道過餘杭時,蔣穎叔為太守,以其新進,頗厚其禮,供張百色,比故例特異。又取金色鰍一條,與龜獻於逵,以致今秋歸之意。或曰:「穎叔老老大大,不能以前輩自居,尚何求哉?」
02范子豐寬量
范百嘉,字子豐,忠文蜀公之子也。識量頗類忠文,嘗宴客,客散,熟寢。偷兒入其室,酒器滿前。子豐覺之,起坐,呼偷兒,曰:「汝迫於貧至此,至此勿怖也。」以白金盂子二與之。偷兒拜而去。其後事敗,有司盡得其情,子豐猶不肯言,聞者美之。
22蔡準時侍郎少年時見時見鬼怪
晁之道嘗言:「蔡侍郎準少年時,出入常有二人,見於馬前或肩輿之前,若先驅,或前或卻。問之從者,皆無所睹。準甚懼,謂有冤魂,百方禳禬,皆不能遣。既久,亦不以為事。慶曆四年生京,而一人不見。又二年生卞,乃遂俱滅。元符末,都城童謠有『家中兩個蘿蔔精』之語,語多不能悉記,而其末章云:『撞著潭州海藏神』。至崇寧中,賣餕餡者又有「一包菜」之語,其事皆驗,而京於靖康初貶死於長沙,豈潭州海藏亦應於此耶。」然之道語予此事時,京身為三公,子踐三少,領樞密院,又為保和殿大學士者。而其孫判殿中監,班視二府,每出傳呼甚寵,飛蓋相隨者五人。若子若婿並諸孫腰金者十有七人。當此際,氣焰薰灼可炙手也。厥後流離嶺海,妻孥星散,不能相保,而門生故吏皆諱言出其門。然則準所見,果為蔡氏福耶?否耶?近思之道所論,深有意味,惜乎早世不及親見也。
23翫月盛於中秋
中秋翫月,不知起何時。考古人賦詩,則始於杜子美,而戎昱《登樓望月》、冷朝陽《與空上人宿華嚴寺對月》、陳羽《鑒湖望月》、張南史《和崔中丞望月》、武元衡《錦樓望月》皆在中秋,則自杜子美以後,班班形於篇什。前乎杜子,想已然也,第以賦詠不著見於世耳。江左如梁元帝《江上望月》、朱超《舟中望月》、庾肩吾《望月》、而其子信亦有《舟中望月》、唐太宗《遼城望月》,雖各有詩,而皆非為中秋宴賞而作。然則玩月盛於中秋,其在開元以後乎?今則不問華夷,所在皆然矣。
24李太白游興唐寺詩
歙溪據二浙上流,古為新安郡,清淺可愛。沈休文詩所謂:「洞徹隨清淺,皎鏡無冬春。千仞寫喬樹,百丈見游鱗。」即此也。溪西太平寺,舊號興唐。李太白嘗遊而留題焉,其詩曰:「天台國清寺,天下為四絕。今到興唐遊,奇蹤更無別。卉木劃斷雲,高僧頂殘雪。檻外一條溪,幾回碎明月。」溪即取太白詩名之也。郡人以為登覽勝處,石刻尚存,而《太白集》中不見此詩,故予特著之。
25陳塋中為人所沮不得月
陳瑩中,大觀末,以其訟蔡崈語言事,就逮開封獄。時黃經臣監勘,有旨令瑩中疏蔡京過失。瑩中固辭,曰:「瓘在諫垣嘗論京,今為獄囚而論三公,不可也。」上自此每欲用之,而朝廷上下皆恐其復用。又曾於宮禁對左右說及瓘宜召之意,時蔡攸亦在側,對曰:「瓘得罪宗廟,陛下雖欲用之,其如在天之靈何。」上蹙額者久之。
26徽宗憐韓師朴
建中靖國間,既相曾布而召蔡京,韓師朴求去甚力。上知不可留,以大觀文出守北門。未幾,黨論大興。凡在籍者,例行貶竄,獨師朴得近地。京諷臺諫言之,上終不從。其後,遇星變,大赦,黨人,皆內徙。師朴《謝表》云:「轉徙風波,獨安於近地;歸還里閈,最早於他人。」上讀至此,曰:「我固憐忠彥,今觀其表,忠彥亦自知我也。」
27韓魏公謂慈聖復子明辟為盛德
厚陵待近侍甚嚴,其徒讒惎煽熾,慈聖殊不懌。富、韓二公上書切諫,其略曰:「千官百辟在廷,豈能事不孝之主。伊尹之事,臣能行之。」厚陵時雖病,猶能嘉納。其後聖躬康復,車駕一出,都人歡忭鼓舞,所在相慶。慈聖語其事於宰執,宰執稱賀,魏公進曰:「臣觀太皇太后陛下所以諭臣等,必是聖心深厭萬機,欲行復子明辟之事,此盛德也,前代母後豈能有哉。臣敢不仰承慈訓以詔天下,臣等謹自此辭。」乃列拜呼中貴,卷簾而退。既下殿,富公徐曰:「稚圭茲事甚好,何不大家先商量。」魏公微笑而已。
28蔡京入對言天下奉一人不宜裁剪用度
王黼作宰日,蔡京入對便殿,上從容及裁減用度事,京言:「天下奉一人,恐不宜如此。」梁師成密以告黼。翌日,遂置應奉司,黼專提舉,其擾又甚於花石。
29宣和末畿北馬鋪無名子題詩
中山劉元崈長卿嘗為予言:「宣和末,親於畿北馬鋪中,見無名子題詩,云:『花已裁成愁歎本,石仍砌出亂亡基。如今應奉歸真宰,論道經邦付與誰。』」
30晁之道斥薛嗣昌無廉恥
薛嗣昌,善交中貴,每有饋獻,常備四副,如錦椅背坐子之類,必以四十副為率。嘗對晁之道言,此輩還朝,至御前及中宮,須有以藉手,則已用二十副矣。本閣分十副,餘十副令渠自用於家。之道云:「人無廉恥,乃至於此。不自知可恥,又復誇於我前耳。」
31政和後媚權倖風熾
崇寧初,苞苴未盛。至政和間,則稍熾矣。鄧子常在北門,所進山蕷數倍於前,緘封華麗,觀者駭目。江子我有《玉延行》,為此作也。薛嗣昌以雍酥媚權幸,率用琴光桶子並蓋,多者至百桶,人人皆足其欲。此猶未傷物命也,趙霆在餘杭,每鵝掌鮓入國門,不下千餘罐子。而王黼庫中黃雀鮓,自地積至棟,凡滿三楹。蔡京對客,令點檢蜂蜜見在數目,得三十七秤,其他可以想見。乃知胡椒八百石,以因果論之,尚可恕也。
32無盡居士赤岸監酒稅召還謝啟
無盡居士少有俊譽,氣淩輩行,然頗以躁進獲譏。元豐中,嘗上裕陵百韻詩,有「回看同列驟,不覺寸懷忙」之句,裕陵讀之大笑。王岐公,蔡新州惡其敢言,因舒亶斥為赤岸監酒稅。其後召還,有《謝啟》,其間一聯云:「三年去國,門前之雀可羅;一日還朝,屋上之鳥亦好。」當時傳誦,而亦不免為有識者所窺也。
33無盡鄂州到任謝表斥蔡京
元祐間,東坡在禁林,無盡以書自言曰:「覺老近來見解與往時不同,若得一把茅蓋頭,必能為公呵佛罵祖。」蓋欲東坡薦為臺諫也。溫公頗有意用之,嘗以問坡,坡云:「犢子雖俊可喜,終敗人事,不如求負重有力而馴良服轅者,使安行於八達之衢,為不誤人也。」溫公遂止。
紹聖間,章子厚用為中書舍人,謝啟力詆元祐以來代言者,其略有「二蘇狂率,三孔闊疏」之語。韓儀公入相,無盡自知不相合,因論河患以持橐出相度河事。崇寧初,附蔡京召為翰林,施種丞轄,見物論多不與,與京時有異同。臺諫視京風旨,乃交擊之。後因星變大赦,牽復知鄂州。遂於《到任謝表》盡敘京所更張政事,以稱頌聖德,其大略云:「所謂率科嚴重,鈎考碎煩,方田擾安業之民,圜土聚徙鄉之惡。學校驅迫者,違其孝養之心;保伍追呼者,失其耕桑之候。文移急於星火,逮捕遍於里閭。百綸紛更、一切蠲罷,可謂崇寧之孝治,真為紹述之聖功。又言:「有君如此,碎首以之。」表至,都下,人爭傳寫,雖為京所切齒,而自此有相望矣。
34劉宜翁論新法疏
新安郡黃山,有三十六峰,與池陽接境,在郡西。岩岫秀麗可愛,仙翁、釋子多隱其中,《圖經》不著其名。山有溫泉,其色紅,其源可淪卵。劉宜翁嘗遊焉,題詩寺壁,其略曰:「山有靈砂泉色紅,滌除身垢信成功。不除心上無明業,祇與山間眾水同。」宜翁名誼,元豐間自廣東移江西,皆為提舉常平官。上疏論新法,勒停。或云,宜翁晚得道,不出,東坡紹聖所與書可見矣。〈(《論新法疏》大略有云:「自唐租庸調法壞,五代至皇朝,稅賦凡五增其數矣,今又大更張,不原其本,斂愈重,民愈圍,為害凡十。」又言:「變祖宗法者,承意以立法者,安石也。持論潤色之者,惠卿、曾布、章惇之徒也。」其語激切深至。內批云:「誼張皇上書,公肆誕慢,上惑朝廷,外搖眾聽,可特勒停。)〉
35本朝户口多於漢隋為太平之極
漢文帝時,戶口繁多,而隋開皇過之,元祐間又過於開皇。予親見前輩言此事,古所不逮也。本朝地土狹於漢、隋,而戶口如此,豈不為太平之極也。
36韓魏公能斷大事
韓魏公沉厚有識量,進止詳雅,兩朝定策,皆為元勳。東坡祭文云:「二帝山陵,天下震恐,呼吸之間,有雷有風,有兵有戎,公於是時,伊尹、周公。」蓋言其事也。
37歐公畫錦堂記無一字溢美
歐陽文忠公作《晝錦堂記》,成以示晁美叔秘監,云:「垂紳正笏,不動聲色,措天下於泰山之安。如此,予所親見,故實記其事,無一字溢美。於斯時也,他人皆惴慄流汗,不能措一詞,公獨閑暇如安平無事,真不可及也。」
38珞琭三命賦非周靈王太子晉作
世傳《珞琭三命賦》,不知何人所作。序而釋之者,以為周靈王太子晉,世以為然,考其賦所引秦河上公,如懸壺、化杖之事,則皆後漢末壺公、費長房之徒,則非周靈王、太子晉明矣。賦為六義之一,蓋詩之附庸也。屈、宋導其源,而司馬相如斥而大之。今其賦氣質卑弱,辭語儇淺,去古人遠甚,殆近世村夫俗子所為也。俚俗乃以為子晉,論其世,玩其文理,不相侔,而士大夫亦有信而不疑者。籲可駭也!予每嫉其事,故因著之。
39定光佛再初世
予書定光佛事,友人姓某者,見而驚喜,曰:「異哉!予之外兄趙,蓋宗室也。丙午年春,同居許下,手持數珠,日誦定光佛千聲。予曰:『世人誦名號多矣,未有誦此佛者,豈有說乎?』外兄曰:『吾嘗夢梵僧告予曰:世且亂,定光佛再出世。子有難,能日誦千聲,可以免矣。吾是以受持。』予時獨竊笑之,予俘囚十年,外兄不知所在。今觀公書此事,則再出世之語,昭然矣。此予所以驚,而又悟外兄之夢為可信也。公其並書之。」予曰:「定光佛初出世,今再出世,流虹之瑞,皆在丁亥年,此又一異也,君其識之。」
40曾魯公助介甫韓魏公奏不行
熙寧初,議新法,中外惶駭。韓魏公有文字到朝廷,裕陵之意稍疑。介甫怒,在告不出,曾魯公以魏公文字問執政諸公曰:「此事如何?」清獻趙公曰:「莫須待介甫參告否?」魯公默然。是夜,密遣其子孝寬報介甫,且速出參政,若不出,則事未可知。是參政雖在朝,終做一事不得也。介甫明日入對,辨論不已,魏公之奏不行。其後魯公致政,孝寬遂驟用。前輩知熙、豐事本末者,嘗為予言,當此時人心倚魏公為重,而介甫亦以此去就。微魯公之助,則必去無疑。既久則羽翼已成,裕陵雖亦悔,而新法恪不能改,以用新法進而為之遊說者眾也。東坡曾與子由論清獻,子由曰:「清獻異同之跡,必不肯與介甫為地。孝寬之進,他人之子弟不與,可以明其不助。」東坡曰:「當時阿誰教汝鬼擘口?」子由無語。
41晁美叔言不以言語罪人
蔡新州將貶,晁美叔謂人曰:「計較平生事,殺卻理亦宜,但不以言語罪人,況嘗為大臣乎。今日長此風者,他日雖欲悔之,無及矣。」
42蘇子容銅渾儀
元祐四年三月已卯,銅渾儀新成,蓋蘇子容所造也。古謂之渾天儀,歷代相傳以為羲和之舊器,漢洛下閎、東京張平子、蔡邕、吳王蕃、劉耀光初中孔定、後魏太史令晁崇,皆璣衡遺法,而所得有精粗。孔定、王蕃最號精密,所造既淪沒於西戎,而蕃不著其器。獨子容因其家所藏小樣而悟於心,常恨未究算法,欲造其器而不果。晚年為大宗伯,於令史中得一人〈(忘其姓名)〉,深通算法,乃授其數令布算,參考古人,尤得其妙,凡數年而器成焉。大如人體,人居其中有如篝象,因星鑿竅,依竅加星,以備激輪旋轉之勢。中星昏曉應時,皆見於竅中。星官、曆翁聚觀駭歎,蓋古未嘗有也。子容又圖其形制,著為成書上之,詔藏於秘閣。至紹聖初,蔡卞以其出於元祐,議欲毀之。時晁美叔為秘書少監,惜其精密,力爭之不聽。乃求林子中為助,子中為言於章惇,得不廢。及蔡京兄弟用,無一人敢與此器為地矣,籲可惜哉!
43晁伯宇得東坡之教文章大進
政和以後,花石綱寖盛。晁伯宇有詩云:「森森月裏栽丹桂,歷歷天邊種白榆。雖未乘槎上霄漢,會須沉綱取珊瑚。」人多傳誦。伯宇字載之,少作《閔吾廬賦》,魯直以示東坡,曰:「此晁家十郎作,年未二十也。」東坡答云:「此賦信奇麗,信是家多異材耶。凡文至足之餘,自溢為奇怪。今晁傷奇太早,可作魯直意微諭之,而勿傷其邁往之氣。」伯宇自是文章大進,東坡之語委曲如此,可謂善成就人物者也。
43東坡詩文盛行
東坡詩文,落筆輒為人所傳誦。每一篇到,歐陽公為終日喜,前後類如此。一日,與棐論文及坡公,歎曰:「汝記吾言,三十年後,世上人更不道著我也。」崇寧、大觀間,海外詩盛行,後生不復有言歐公者。是時,朝廷雖嘗禁止,賞錢增至八十萬,禁愈嚴而傳愈多,往往以多相誇。士大夫不能誦坡詩,便自覺氣索,而人或謂之不韻。
44毛信可修黃州竹樓與無愠齋記
王元之在黃日,作竹樓與無慍齋記,其略云:「後人公退之餘,召高僧道士,烹茶煉藥,則可矣;若易吾齋為廄庫廚傳,則非吾徒也。」信可始至,(廷傳案:安詠字信可,見第九卷。)訪其齋,則已為馬廄矣。求其記,則庖人亦取其石壓羊肉,信可歎曰:「元之豈前知耶?抑其言遂為讖耶?」於是樓、齋皆如舊,而今以其記龕之於壁。
《曲洧舊聞》
卷九
01晁以道中牟驛寄京師婣舊詩
崇寧初,凡元祐子弟仕宦者,並不得至都城。晁之道自洛中罷官回,遺妻歸省故廬,獨留中牟驛累日,以詩寄京師婣舊,其結句云:「一時雞犬皆霄漢,獨有劉安不得仙。」語傳於時,議者美之。
02張天覺留題大悲寺
韓師朴元符末自大名入相,其所引正人端士,遍滿臺館,然不能去一曾布。而張天覺於政和初,欲以一身回蔡京黨紹述之論,難矣,未幾果罷,自西都留守徙南陽。道過汝州香山,謁大悲,留題於寺中,其略云:「大士慈悲度有情,亦要時節因緣並。也應笑我空經營,雖多手眼難支撐。」讀者莫不憐之。
03參寥謂東坡天才無師不可
或曰:「東坡詩始學劉夢得,不識此論誠然乎哉?」予應之曰:「予建中靖國間在參寥座,見宗子士東以此問參寥,參寥曰:『此陳無己之論也。東坡天才,無施不可以少也。實嗜夢得詩,故造詞遣言,峻峙淵深,時有夢得波峭。然無己此論,施於黃州已前可也,東坡自元豐末還朝後,出入李杜,則夢得已有奔逸絕塵之歎矣。無己近來得渡嶺越海篇章,行吟坐詠不絕舌吻,嘗云:此老深入少陵堂奧,他人何可及。其心悅誠服如此,則豈復守昔日之論乎』。予聞參寥此說三十餘年矣,不因吾子,無由發也。」
04神宗從王介甫言罷講禮記
熙寧元年冬,介甫初侍經筵。未嘗講說,上欲令介甫講《禮記》,至曾子易簀事,介甫於倉卒間進說曰:「聖人以義制禮,其詳見於床第之際。君子以仁循理,其勤見於將死之際。」上稱善,安石遂言:「《禮記》多駁雜,不如講《尚書》,帝王之制,人主所宜急聞也。」於是罷《禮記》。
05神臂弓
神臂弓,蓋熙寧初百姓李宏造,中貴張若水以獻,其實弩也。以檿為身,檀為弰,鐵為鎗,鐙銅為機,麻索繫扎,絲為弦。上命於玉津園試之,射二百四十步有畸,入榆半簳。有司鋸榆,張呈,上曰:「此利器也。」詔依樣製造,至今用之。
06真宗仁宗罷進瑞物
真宗至道三年,詔天下罷珍禽奇獸及瑞物之獻。仁宗時,亦詔不得進諸瑞物。
07王君玉賦明皇山水石得仁宗褒詔
王琪,字君玉,自幼已能為歌詩。為集賢校理日,仁宗嚥太清樓,命館閣賦《明皇山水石》。上稱琪為善,詔中書第其優劣,琪獨賜褒詔。琪,成都人,年七十二,以禮部侍郎致仕,終於廣陵。
08張商英言近日典掌誥命多不得其人
熙寧五年九月丁未,御史張商英言:「近日典掌誥命,多不得其人,如陳繹、王益柔、許將皆今所謂詞臣也,然繹之文如款段逐驥,筋力雖勞,而不成步驟。益柔之文,如野嫗織機,雖能成幅,而終非錦繡。將之文,如稚子吹塤,終日暗嗚,而不合律呂。三人恐不足以發揮帝猷,號令四海,乞精擇名臣,俾司詔命。
09熙寧罷復肉刑議
熙寧六年,上以犯刑者眾,欲別立法。韓子華乞復肉刑,呂寶臣公弼以為不可,且論其曲折,乃止。
10孫叔禮以裴度像代吳元濟像
孫瑜字叔禮,宣公奭之子也。嘗知蔡州,蔡有吳元濟祠,瑜曰:「元濟叛臣,何得廟食。」撤其像,以裴度易之,人莫不喜。以尚書工部侍郎致仕,年七十九終於家。
11熙寧末荒歉杭州水產蔬可充飢
熙寧末,浙西荒歉,杭州境內產物,如珠可炊可飯,水產蔬如菌,可以為菹,民賴以充飢,蓋前此不聞也。
12李君錫罷雒中花會
雒中舊有萬花之會,歲率為之,民以為擾。李師中到官罷之,眾頗稱焉。然善結中官,為富韓公所惡。新法初行,師中希司農意指,多取寬剩,令韓公與富民均出錢,亦為士論所鄙。師中字君錫,開封人也。
13天禧元豐收瘞遺骸
天禧詔收瘞遺骸,並給左藏庫錢,厥後無人舉行。元豐二年三月,因陳向為提舉常平官,詔命主其事。向又乞命僧守護,葬及三千人以上,度僧一人,三年與紫衣,有紫衣師號。
14錄李竦為郊社齋郎奎子為三班差使
元豐三年六月癸卯,錄定州北平縣主簿李竦子為郊社齋郎尉,王奎子為三班差使,竦因開濠溺死故也。
15紫衣神號
元豐四年六月辛酉,詔自今紫衣師號,止令尚書祠部給牒,牒用綾紙。被受師名者納綾紙六百,至是罷。
16藝祖兵制
藝祖平定天下,悉招聚四方無賴不逞之人,刺以為兵。連營以居之,什伍相制,束以軍法。厚祿其長,使自愛重,付以生殺,寓威於階級之間,使不得動。無賴不逞之人,既聚而為兵,有以制之,無敢為非,因取其力以衛養良民。使各安田里,所以太平之業定而無叛民也。
17藝祖養兵二十萬
藝祖養兵止二十萬,京師十萬餘,諸道十萬餘,使京師之兵足以制諸道,則無外亂;合諸道之兵足以當京師,則無內變。內外相制,無偏重之患。天下承平百餘年,蓋本如此。
18劉航言政事切直
劉航,元豐初上疏論漕汴利害,又言時政五事,並乞蠲除不以赦降去官原減之制,誠可以通天下改過自新之路。語尤切直,不報。航字仲通,大名人,舉進士,頗為蔡君謨、韓魏公所知,終於太僕卿。
19安信可復新東坡雪堂
中大夫直徽猷閣安詠,字信可,宣和初守齊安,下車訪東坡雪堂,遺址雖存,堂木瓦已為兵馬都監拆而為教場亭子矣。信可即呼都監責之,且命復新之。堂成,多燕飲其上。茲事士大夫喜稱道之,信可亦喜作詩,在黃,有詩云:「萬古戰爭餘赤壁,一時形勝屬黃岡。」時爭傳誦,惜不見其全篇也。
20咸平二年大閱
咸平二年秋,大閱。其日,殿前侍衛馬步軍二十萬,自夜三鼓初分出諸門,遲明乃絕。詰旦,上按轡出東華門,從行臣寮並賜戎服。既回,御東華門閱諸軍還營,奏樂於樓下。
21金陵尋丈下有昔日平地
蔡寬夫侍郎,築室金陵,鑿地為池沼,既去土,尋丈之下,便得一竈,甚大,相連如設數釜者,竈間有灰,又得朱漆匕筋數十,其旁皆甓甃,初不甚損,莫測其故何也。舊聞其子擇言親道之。後見諸郡兵火之後,瓦礫堆積,不能盡去,因葺以為基址者甚多。因悟蔡氏所見,蓋金陵故都。自昔兵亂多矣,其瓦礫之積不知幾何,則尋丈之下,安知非昔日之平地耶?
22鏡聽雨響卜
《王建集》有《鏡聽詞》,謂懷鏡於通衢間,聽往來之言以占休咎,近世人懷杓〈(懷杓今謂之打瓢)〉以聽,亦猶是也。又有無所懷而直以耳聽之者,謂之響卜,蓋以有心聽無心耳,然往往而驗。曾叔夏尚書應舉時,方待省榜,元夕與友生偕出聽響卜。至御街,有士人徐步大言,誦蘇東坡《謝表》曰:「彈冠結綬,共欣千載之逢。」曾聞之喜,遂疾行,其友生後至,則聞曰:「掩面向隅,不忍一夫之泣。」是歲,曾登科,而友生果被黜。
23小簡多體
舊說歐陽文忠公雖作一二字小簡,亦必屬稿,其不輕易如此。然今集中所見,乃明白平易,反若未嘗經意者,而自然爾,雅非常人所及。東坡大抵相類,初不過為文采也,至黃魯直始專集取古人才語以敘事,雖造次間,必期於工,遂以名家。二十年前,士大夫翕然效之,至有不治他事而專為之者,亦各一時所尚而已。方古文未行時,雖小簡亦多用四六,而世所傳宋景文公《刀筆集》,雖平文而務為奇險,至或作三字韻語,近世蓋未之見。予在館中時,盛暑中,傳崧卿給事以冰饋同舍,其簡云:「蓬萊道山,群仙所遊。清異人境,不風自涼。火雲騰空,莫之能炎。餉以冰雪,是謂附益。」讀者莫解,或曰:「此《靈棋經》耶?」一坐大笑,而不知其淵源亦有自也。
24制詞之體
陸宣公《翰苑集》載,建中中宰相拜免,往往數人合為一制,蓋唐故事也。國朝建隆初,除相,猶循此體,近世雖侍從官亦不然,唯庶官並命,則或數人合為一制。又,制詞率用字數多寡為輕重,官愈尊則詞愈多,且必過為稱譽,反類啟事。稱美宰輔必曰伊周。儒學議論之臣,必曰董賈。將帥必曰方呂,牧守必曰龔黃。至拜宰相麻詞,姓名之下,率以五字為句,循習如此,竟不知起於何人。程致道為中書舍人,嘗論之。
25史官記事所因
凡史官記事,所因者有四,一曰《時政記》,則宰相朝夕議政,君臣之間奏對之語也。二曰《起居注》,則左、右史所紀言、動也。三曰《日曆》,則因《時政記》、《起居注》潤色而為之者也。舊屬史館,元豐官制屬秘書省,《國史》案,著作郎佐主之。四曰臣僚《行狀》,則其家之所上也。四者惟《時政記》執政之所自錄,於一時政事,最為詳備。左、右史雖二員,然輪日侍立,榻前之語既遠不可聞,所賴者臣僚所申,而又多務省事,凡經上殿,止稱別無所得聖語。則可得而記錄者,百司關報而已。《日曆》非二者所有,不敢有所附益。臣僚行狀,於士大夫行事為詳,而人多以其出於門生子弟也,類以為虛辭溢美,不足取信;雖然,其所泛稱德行功業,不以為信可也。所載事跡,以同時之人考之,自不可誣,亦何可廢。予在館中時,見重修《哲宗實錄》,其舊書於一時名臣行事,既多所略,而新書復因之。於時或急欲成書,不復廣加搜訪,有一傳而僅載歷官先後者,讀之不能使人無恨。《新唐書》載事倍於舊,皆取小說,本朝小說尤少,士大夫縱有私所記,多不肯輕出之。予謂欲廣異聞者,當聽人聚錄所聞見,如《段太尉逸事狀》之類,上之史官,則庶幾無所遺矣。
26歐陽公歸田錄舊本未出於世
歐陽公《歸田錄》初成,未出而序先傳,神宗見之,遽命中使宣取。時公已致仕在潁川,以其間紀述有未欲廣者,因盡刪去之。又惡其太少,則雜記戲笑不急之事,以充滿其卷帙。既繕寫進入,而舊本亦不敢存。今世之所有皆進本,而元書蓋未嘗出之於世,至今其子孫猶謹守之。
27唐以身言書判設科故事可觀
唐以身言書判設科,故一時之士,無不習書,猶有晉、宋餘風。今間有唐人遺跡,雖非知名之人,亦往往有可觀。本朝此科廢,書遂無用於世,非性自好之者不習。故工者益少,亦勢使之然也。
28歐陽文忠公與石公操書
《歐陽文忠公外集》載與石公操推官二書,言嘗見其二石刻之字險怪,譏其欲為異以自高,公操即守道也。今《徂徠集》中猶見其答書,大略皆讕辭自解,至謂書乃六藝之一,雖善於鍾、王、虞、柳,不過一藝而已。吾之所學,乃堯、舜、周孔之道,不必善書也。文忠復之曰:「《周禮》六藝有六書之學,其點畫曲直,皆有其說。今以其直者為斜,方者為圓,而曰我第行堯、舜、周、孔之道,此甚不可也。譬如設饌於案,加帽於首,正襟而坐然後食者,此世人常爾。若其納足於帽,反衣而衣,坐於案上,以飯實酒卮而食,曰:我行堯舜周孔之道,可乎?不可也。」此言誠中其病。守道字畫,世不復見,既嘗被之金石,必非率爾而為者。即其答書之詞而觀之,其強項不服義,設為高論以文過,拒人之態,猶可想見。稱推官者,蓋在南京時也。計其齒方甚少,不知後竟少悛否?然文忠公誌其墓與讀《徂徠集》二詩,盛道其所長,亦足以見公與人不求備也。近歲有一二少年,雖開言有可喜者,而不肯循蹈規矩,好奇尚怪,遇事輒發其書,字尤任意,本欲以為高而不知自陷於浮薄。文忠公之言,真此輩之藥石也。
29王文正龐莊敏見天書
《王文正遺事》稱有言公幼時嘗見天門開,中有公姓名二字。弟旭乘間問之,公曰:「要待死後墓誌上寫,吾不知。」此言雖云拒之,亦可見實嘗有是事矣。龐莊敏公帥延安日,因冬至奉祀家廟齋居,中夜恍惚間天象成文云:「龐某後十年作相,當以仁佐天下」,凡十有三字。駐視久之,方滅,公因自作詩紀其事,云:「冬至子時陽已生,道隨陽長物將萌。星辰賜告銘心骨,願以寬章輔至平。」手緘之。是日齋誠,密記其詩,後藏其曾孫益孺處。余嘗親見之,用小粉箋,字扎極草草。按《實錄》,自慶曆元年初,分陝西四路,公與韓忠獻、范文正公、王聖源三公俱為帥,至皇祐三年登庸,適十年。夫天道遠矣,而告人諄諄若此,理固有不可盡詰者。若以王文正之事準之,可以無疑,矧莊敏公決非妄語者乎!
30蘇子容劉器之之風
舊制,二府侍從有薄罪,多以本官歸班朝請而已,初無職掌。然班著請給,並祇從見在官,初不以所嘗經歷為高下也。熙寧中,蘇子容丞相為知制誥,坐繳李定中丞御史詞頭罷職,以本官歸班。凡歲餘,雖大寒暑風雨,未嘗一日移告。執政有憐之者,諭使請外官閑局。蘇公曰:「方以罪謫,敢求自便乎。」一時士大夫以此益推重之。元豐以階易官,此制遂革。凡侍從以上被謫奪職,非守郡則領祠,無復留京師者。政和中,劉器之既復舊官領祠,然才承議郎,所至與人敘位,必謹班著,不肯妄居人上。一日,謁鄉人趙畯朝奉。坐未久,有張基大夫者繼來,劉與之敘官,張雖辭讓,既不獲,又不知避去,因據上坐。劉歸之明日,偶微病,人有候之者,曰:「比謁趙德進,坐於堂中,適張基大夫繼至,吾官小,宜居下,遂坐德進傍,正當房門之衝,風吹吾項,遂得疾。」客至必以此告,是亦不能不介意之辭也。近歲嘗任侍從者,雖被奪職,亦偃然以達官自居。凡遇庶僚,必居其上無所屈,則非復責降之本意矣。其亦未聞蘇、劉二公之風哉!
《曲洧舊聞》
卷十
01鸛以所棲樹巢將毀求救於官
仇悆徽猷自言,頃年嘗為東州一邑宰。晨起視事,方受牒訴,有鸛雀翔舞庭下,驅逐久之方去,明日復來。仇心異之,遺一吏跡所止而觀其為何。既出城數里,所見一大樹,鸛雀往止其上。視其顛,則有巢焉,數子啁啾其中。其下方有數人,持鋸斧繩索將伐之者,吏遽止之,且引其人與俱見。仇問:「伐樹何為?」曰:「為薪耳。」又問:「鬻之得幾何?」曰:「可得五千。」仇即以己錢五千與之,且告之,曰:「是鸛連日來意,意若求救於我者,異類而有知如此,爾不可伐。不然,且及禍。」 其人遂去,因不敢伐。
02使相
凡以節度使兼中書令、侍中、同平章事,並謂之使相。唐制皆簽敕,五代以來,不預政事,敕尾存其銜而不簽,但注使字。漢初,有假左丞相,曹參之徒悉嘗為之,皆以將軍有功,無以復賞,故假以宰相之命,而不得居其位,是亦唐以來使相之比也。漢殤帝延平元年,以鄧騭為車騎將軍、儀同三司,開府之名起於此,魏黃權以車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開封之名起於此。蓋亦姑使其儀秩得視三公而已,是亦假丞相之類也。然晉以來,左右光祿大夫開府者為文官,驃騎、車騎、衛將軍與四征、四鎮及諸大將軍開府者為武官。宋齊以後,循之不改。唐初,以為文散階,雖三公、三師,亦必冠以此號。李涪著《刊誤》,嘗非之矣。本朝因唐,無所革。元豐官制,既罷同平章事,遂以節度使加開封為使相,正合創名之意,而文臣寄祿官亦存之,然無生為之者,惟以為贈官。予謂開府儀同三司,本無文武之別,今若文臣貼職至觀文殿大學士,寄祿至光祿大夫以上,欲優其禮秩者,亦可加以開府,而許綴宰相班,則合古之遺制矣。
03特進
特進起於西漢,凡諸侯功德優盛、朝廷所敬異者,乃賜位特進,位在三公下,故曰特進。成都侯王商以特進領城門兵,置幕府,得舉吏,如將軍是也。後漢光武時,鄧禹列侯就第,特進,奉朝請。是特引見之稱,無官秩定禮。魏以後,皆有之。唐以為文散階。元豐官制,以為寄祿官,亞開府。國朝常以侍從貼職與官品俱高及前二府之被寄任者為宣徽使,元豐廢宣徽使不置。政和以後,二府與侍從官職已崇,無以復加,則特旨依見任執政。予謂凡此正合加以特進之號,使綴二府班,如武臣之太尉可也。
04鄱陽彭器資魁天下熊伯通擢上第
彭器資尚書汝礪,熊伯通舍人,本皆鄱陽人也。其父並為郡吏,而二公少相從為學。彭公既魁天下,聞報之日,太守即諭其父罷役,且以所乘馬及導從,並命郡吏送之還家,鄉閭以為榮。其徒相與言曰:「彭孔目之子既已為狀元,熊孔目之子當何如?」次舉,伯通亦擢上第。時前守已替去,後守悉用前例,送熊之父還家。自是一郡欣豔,為學者益深,每科舉嘗至數十人。
05曾子固矜汰
曾子固性矜汰多於傲忽。元豐中,為中書舍人,因白事郡堂,時章子厚為門下侍郎,謂之曰:「向見舍人《賀明堂禮成表》,真天下奇才也。」曾一無辭讓,但復問曰:「比班固《典引》如何?」章不答,語同列曰:「我道休撩撥。」蓋自悔失言也。徐德占雖與子固俱為江西人,然生晚,不及相接。子固中間流落外郡十餘年,迨復還朝,而德占驟進至御史中丞。中丞在法不許出謁,而子固亦不過之,德占以其先進,欲一識其人,因朝路相值,迎接甚恭。子固卻立,曰:「君是何人?」德占因自敘。子固曰:「君便是徐禧耶?」頷之而去。
06王將明賣官鬻爵有定價
王將明當國時,公然受賄賂,賣官鬻爵,至有定價。故當時為之語曰:「三千索,直秘閣;五百貫,擢通判。」
07磨勘
磨勘之法,庶官則自具腳色、家狀,陳乞於有司。侍從以上,則有司檢舉施行。東坡守潁時,有劇賊尹遇者,久為一方之害,朝廷捕不獲。公召汝陰縣尉李直方,謂之曰:「君能擒此賊,當力言於朝,乞行優賞。不獲,亦以不職奏免。」直方受命惶怖,有母年九十,母子泣別而行。既諜知遇所在,則躬率眾往,手戟刺而獲之。東坡即條上其功狀,以小不應格,推賞不及。東坡復為言於朝,請以年勞合改朝散郎一官為直方賞,亦不聽。後吏部以東坡當遷,以符會考。東坡自謂已許直方,卒不報。近世士大夫徒見東坡不磨勘,妄意其以是為高,多效之者,而不知其自有謂也。且既仕矣,不磨勘豈足為高?使東坡而出此,何其淺耶。司馬温公《辭樞密副使章》自言:「臣自幼時習詩賦論策就試,每三年一次乞磨勘,豈不慕榮貴者耶?蓋天下自有中道,過猶不及也。」夫以溫公為是言,豈害其為廉讓,而更求加之,未見其非飾作邀名也。
08中散大夫舊說謂之十樣錦
今之中散大夫,即昔之大卿監也,舊說謂之十樣錦。受命之初,不俟赦恩,便許封贈父、母、妻一次,一也。妻封郡君,二也。今為令人。不隔郊奏薦,三也。奏子為職官,四也。今為從仕郎。乘馬許行馳道,五也。馬鞍上施紫絲座,六也。馬前執破木杖,七也。宴殿內,金器,且坐朵殿上,八也。身後許上遺表,九也。《國史》立傳,十也。
09帥守踵父祖所守
為帥守而踵父祖嘗所居,自昔衣冠以為榮事。李文饒《獻替記》稱:「開成二年,自浙西觀察授淮西節度。國朝二百餘年,未嘗有自潤州遷揚州者,況兩地皆是舊封,倍懷榮感。」蓋其父吉甫亦皆領揚、潤故也。本朝如此比者,亦時有之,多見於謝上表啟。紹聖中,歐陽叔弼棐知蔡州,其父文忠公之舊治也,其《謝宰執啟》曰:「惟近輔之名邦,實先人之舊治。高城不改,自疑華表之歸。老吏幾希,尚守朱門之舊。追懷今昔,倍劇悲欣。」靖康中,翟公巽自翰苑出守會稽,其父思之舊治也。其《謝表》曰:「惟昔先臣,再臨東越,豈期暮齒乃踵前修。朱邑世祠,猶有奉嘗之舊。恬侯家法,自憐孝謹之衰。敢不慰問耆年,覽觀謠俗,無忘遺愛之厚,永念教忠之餘。」皆謂是也。
10苻朗韓玉汝知味
韓玉汝丞相喜事口腹,每食必殫極精侈。性嗜鴿,必白者而後食。或以他色者紿之,輒能辨其非,世以為異。然此事古人固已有之,《晉史》,苻堅從兄子朗,國破歸晉,司馬道子為設盛饌,極江左精肴。食訖,問曰:「關中之食孰若此?」答曰:「皆好,惟鹽味小生耳。」既問宰夫,皆如其言。或人殺雞以食之,朗曰:「此雞棲常半露。」檢之,皆驗。又食鵝肉,知黑白之處。人不信,記而試之,無毫厘之差,時咸以為知味。與玉汝白鴿事正同,此非有法可傳,蓋獨得於心,故能默契如此。天下之至理,固有獨得於心,而默契聖賢於千載之上,以此推之,殆無可疑,但不能章章如是,故信之者寡耳。
11惇濟博識
石林公嘗問予兄惇濟曰:「自東坡名『思無邪齋』、『德有鄰堂』,而世爭以三字名堂宇,公知前此固嘗有是否?」惇濟曰:「非『獅子吼寺』乎?」石林笑曰:「是也。」蓋吳興城南射村有寺,號「獅子吼」,本錢氏賜名,國朝因之。石林既為《春秋》書,其別有四,其解釋旨義曰傳,其訂證事實曰考,其掊擊三傳曰讞,其編排凡例曰例。又問曰:「吾之為此名,前古之所未有也。」惇濟曰:「已嘗有之。」石林曰:「何也?」惇濟曰:「吳程秉逮事鄭玄,著書三萬餘言,曰《周易摘》、《尚書駁》、《論語弼》,得無近是乎?」石林大笑。
12丈人本父友之稱
丈人本父友之稱,不必婦翁。《漢書·匈奴傳》:「漢天子,我丈人行」是也。唐人尤喜稱之,杜子美《上韋左丞詩》曰:「丈人試靜聽」,不聞子美之婦為韋氏也。如此者甚多,柳子厚記先友,韓退之,其一也,至與之書,乃稱退之「十八丈父」,友而字之者,以其齒相近乎?近歲之俗,不問行輩年齒,泛相稱必曰丈,不知起自何人,而舉世從之。至儕類相狎,則又冠以其姓,曰某丈、某丈,乃反近於輕侮也。
13前人謹行輩
范元長侍讀,呂申公之外孫也。余在館中時,以史館修撰寓直秘書省。嘗言,申公作相時,從官白事,倨坐對之。張九成子韶遽曰:「若審如此,此時從官,吾之所不能為也。」范不能對,余為曉曰:「前人謹行輩,凡值父叔之執友,便以子侄之禮事之。而為父行也,亦偃然以父叔自居,當其跪起不疑,而況坐立之間乎?世既以為常,人亦莫以此為非。此禮既久廢,故驟聞之,若可駭耳。申公素貴於朝,當其為相,固已七十餘矣,則時之侍從,孰非其子姪輩者。坐以對之,必是爾。申公豈以貴淩人者乎?」范以為然。予幼年隨侍,猶及見客有初相見者,必設拜褥,雖多不講拜,而遺風尚存,近世不復見矣。長幼之序,人之大倫也,而廢之,風俗安得而淳耶!
14兩漢唐宰相用廢
西漢之為丞相者,有就國、有免歸、有自殺、有伏誅,而無復為他官者。惟哀帝時孔光免丞相、博山侯,後久之,復為光祿大夫,秩中二千石,位次丞相。月餘為御史大夫,未幾為丞相,復故國。御史大夫乃多復為他官,韓安國免後復為中尉,蕭望之左遷太子太傅,翟方進左遷京兆尹之類是也。
東漢光武即位之初,以讖文用王梁,自野王令超拜大司空,俄以違命將斬之,赦以為中郎將。自是終東漢之世,去三公而復為九卿、郡守者,不可悉數矣。
唐宰相既無定員,又多以他官兼領,以故用之亦易,多自下僚超拜,同時或至有十七人。及其貶責,亦無復禮貌。武后時,李昭德以鳳閣侍郎平章事,後貶欽州高賓尉,俄復召為監察御史。嚴瑣自天官侍郎同平章事,貶琰川州尉。狄仁傑自地官侍郎同平章事,貶彭澤令。此其尤甚者也。中葉以後,雖罕此比,然李揆嘗以中書侍郎、平章事,貶袁州長史,後以試秘書監,江淮養疾,家百口,貧無祿,匄食取給,牧守稍厭慁,則去之。常袞自門下侍郎平章事貶河南少尹,崔祐甫兩換秩,江公輔自諫議大夫平章事,下遷太子左庶子,久不遷,謁宰相求官,聞德宗怒未息,懼而請為道士,復為泉州別駕。凡此類,雖不及武后時貶黜之遽,然頓辱之亦已甚矣,豈復以大臣遇之耶?
15王荊公性簡率
王荊公性簡率,不事修飾、奉養。衣服垢汙,飲食粗惡,一無所擇,自少時則然。蘇明允著《辨奸》,其言「衣巨虜之衣,食犬彘之食,囚首喪面而談《詩》、《書》」,以為不近人情者,蓋謂是也。然少喜與呂惠穆、韓獻肅兄弟遊,為館職時,玉汝嘗率與同浴於僧寺,潛備新衣一襲,易其敝衣。俟其浴出,俾其從者舉以衣之,而不以告。荊公服之如固有,初不以為異也。及為執政,或言其喜食獐脯者。其夫人聞而疑之,曰:「公平日未嘗有擇於飲食,何忽獨嗜此?」因令問左右執事者,曰:「何以知公之嗜獐脯耶?」曰:「每食不顧他物,而獐脯獨盡,是以知之。」復問:「食時,置獐脯何所?」曰:「在近匕筯處。」夫人曰:「明日姑易他物近匕筯。」既而果食他物盡而獐脯固在,然後人知其特以其近故食之,而初非有所嗜也。人見其太甚,或者多疑其偽云。
参、《西塘集耆舊續聞》
卷一
01東坡鈔漢書
朱司農載上嚐分教黃岡,時東坡謫居黃,未識司農公。客有誦公之詩,云:「官閑無一事,蝴蝶飛上階。」東坡愕然曰:「何人所作?」客以公對。東坡稱賞再三,以為深得幽雅之趣。異日,公往見,遂為知己。自此,時獲登門。
偶一日謁至,典謁已通名,而東坡移時不出。欲留,則伺候頗倦,欲去,則業已達姓名。如是者久之,東坡始出,愧謝久候之意,且云:「適了些日課,失於探知。」坐定,他語畢,公請曰:「適來先生所謂日課者何?」對云:「鈔《漢書》。」公曰:「以先生天才,開卷一覽,可終身不忘,何用手鈔耶?」東坡曰:「不然,某讀《漢書》,至此凡三經手鈔矣。初則一段事,鈔三字為題,次則兩字,今則一字。」公離席復請,曰:「不知先生所鈔之書肯幸教否?」東坡乃命老兵就書幾上取一冊至,公視之,皆不解其義。東坡云:「足下試舉題一字。」公如其言。東坡應聲輒誦數百言,無一字差缺,凡數挑皆然。公降歎良久,曰:「先生真謫仙才也!」
他日,以語其子新仲,曰:「東坡尚如此,中人之性,豈可不勤讀書耶!」新仲嚐以是誨其子輅。〈叔暘云。〉
【譯文《百度百科》】
他日,以語其子新仲曰:「東坡尚如此,中人之性豈可不勤讀書邪?」新仲嘗以是誨其子輅。司農朱載上曾經分教於黃岡縣。當時蘇東坡被貶謫居住在黃州,不認識朱司農。有位客人吟誦朱司農的詩說:「官閑無一事,蝴蝶飛上階。」 蘇東坡驚愕地說:「什麼人作的詩?」客人回答是朱司農所作,蘇東坡再三稱讚,認為很有幽雅的情趣。
有一天,朱司農去拜見蘇東坡,他們於是成為知己。從此,朱司農經常登門拜訪。偶然有一天來拜見,負責接待的人已通報了姓名,但是蘇東坡好長時間不出來,他想留下來,則等候得很疲倦了;想離開,又已經通報過姓名。像這樣過了很長時間,蘇東坡才出來,表達抱歉久等的意思。並且說:「剛才作一些每日所要做的功課,沒能及時來接待你。」兩人安坐定落,別的話說完後,朱司農請教說:「剛才來時,先生所說『日課』是指什麼?」 蘇東坡對答道:「抄《漢書》。」 朱司農說:「憑先生這樣的天才,打開書看一遍,可以終身不忘,哪裡用得著手抄呢?」 蘇東坡說:「不是這樣的。我讀《漢書》,總共經過三次手抄了。最初一段事抄三個字為標題,以後要抄兩字,就只要抄一個字了。」 朱司農離開座位, 又請教說:「不知道先生肯不肯把所抄的書給我看看。」蘇東坡就命令老兵在書桌上取來一冊書。朱司農看了後,一點也不瞭解其中的意思。蘇東坡說:「請你試著列舉標題一個字。」朱司農按照他說的做了,蘇東坡應聲就背誦幾百個字,沒有一字差缺。共挑選了幾次,都是這樣。朱司農心悅誠服讚歎了好長時間,說:「先生真是被貶謫到人間的仙才啊!」
02歐公荊公辯詩
中書待製公翌新仲,嚐言:「後學讀書未博,觀人文字,不可輕詆。且如歐陽公與王荊公詩云:『翰林風月三千首,吏部文章二百年。』荊公答云:『他日若能窺孟子,終身安敢望韓公。』歐公笑曰:『介甫錯認某意,所用事,乃謝眺為吏部尚書郎,沈約與之書云'二百年來無此作也’。若韓文公,迨今何止二百年耶?』前後名公詩話,至今博洽之士,莫不以歐公之言為信,而荊公之詩為誤。不知荊公所用之事,乃見孫樵《上韓退之吏部書》:『二百年來無此文也。』歐公知其一,而不知其二,故介甫嚐曰:『歐公坐讀書未博耳。』雖然,荊公亦有強辯處。嚐有詩云:『黃昏風雨滿園林,殘菊飄零滿地金。』歐公見而戲之曰:『秋英不比春花落,傳語詩人仔細吟。』荊公聞之,曰:『永叔獨不見《楚詞》'夕餐秋菊之落英’耶?』殊不知《楚詞》雖有'落英’之語,特寓意'朝夕’二字,言吞陰陽之精蕊,動以香淨自潤澤爾。所謂'落英’者,非飄零滿地之謂也。夫百卉皆雕落,獨菊花枝上枯,雖童孺莫不知之。荊公作事,動輒引經為證,故新法之行,亦取合於《周官》之書,其大概類此爾。」
03侍制公朱新仲詩詞文
待製公十八歲時,嚐作樂府云:「流水泠泠,斷橋斜路橫枝亞。雪花飛下,全勝江南畫。白璧青錢,欲買應無價。歸來也,風吹平野,一點香隨馬。」朱希真訪司農公不值,於幾案間見此詞,驚賞不已,遂書於扇而去,初不知何人作也。
一日,洪覺範見之,扣其所從得,朱具以告。二人因同往謁司農公問之,公亦愕然。客退,從容詢及待製公,公始不敢對,既而以實告司農公。責之,曰:兒曹讀書,正當留意經史間,何用作此等語耶!然其心實喜之,以為此兒他日必以文名於世。今諸家詞集及《漁隱叢話》皆以為孫和仲或朱希真所作,非也。
正如《詠摺疊扇》詞云:「宮紗蜂趁梅,寶扇鴦開翅。數摺聚清風,一撚生秋意。搖搖雲母輕,嫋嫋瓊枝細。莫解玉連環,怕作飛花墜。」余嚐親見稿本於公家。今《於湖集》乃載此詞,蓋張安國嚐為人題此詞於扇故也。
大抵公於文不苟作,雖遊戲嘲謔,必極其精妙。嚐詠五月菊,詞云:「玉台金盞對炎光,全似去年香。有意莊嚴端午,不應忘卻重陽。菖蒲九節,金英滿把,同泛瑤觴。舊日東籬陶令,北窗正臥羲皇。」
又與秦師垣啟:「雞鳴函谷,孟嚐由是以出關;雁落上林,屬國已聞於歸漢。」蓋秦嘗留虜庭,未幾縱還,既而金人復悔,遣騎追之,已無及矣。公
之用事親切,多類此,遂得擢用。
04蘇仁仲論待制公朱新仲詩
呂伯恭先生嚐言,往日見蘇仁仲提舉,坐語移時,因論及詩。蘇言南渡之初,朱新仲寓居嚴陵。時汪彥章南遷,便道過新仲,適值清明,朱送行詩云:「天氣未佳宜且住,風波如此欲安之。」蓋用顏魯公帖及謝安事,語意渾成,全不覺用事。二十年欲效此體,用意不到,比作陸仲高挽章,偶然得之,云:「殘年但願長相見,今雨那知更不來。」蓋用杜子美詩句「但願殘年飽吃飯、但願無事常相見」,及《秋述》「常時車馬之客,舊雨來今雨不來」,亦不覺用事也。恐可庶幾焉。乃知待製公之詩,在當時,已為前輩所推重如此。《蘇訓直云。案:蘇訓直名玭,陸渭南集有墓誌。
05劉元城論史之闕文與詩之闕文
有問劉元城先生:「『吾猶及史之闕文也,有馬者借人乘之,今亡矣夫。』先儒說此多矣,但難得經旨貫串。」
元城曰:「子但熟味『及』字與『亡』字,自然意貫。『有馬者借人乘之』,便是史之闕文。夫有馬而借人乘,非難底事,而史且載,此必是闕文。『及』,如及見之謂。聖人在衰周,猶及見此等史,存而不敢削,亦見忠厚之意。至後人,見此語頗無謂,遂從而削去之,故聖人歎曰『今亡矣夫』,蓋歎此句之不存也。故聖人作《春秋》,於『郭公』、『夏五』皆存之於經者,蓋慮後人妄意去取,失古人忠厚之意,書之所以示訓也。」
故先生嚐言:直其正也。方其義也。君子敬以直內,義以方外。當為正以直內。能悅諸心,能研諸侯之慮。當為能研諸慮。如此類者,五經中極多,前輩恐倡後生穿鑿之論,故不敢著論。若或為之倡,後生競生新意,以相誇尚,六經無全書矣,其害多於無人論說之時。此前輩所以謹重,姑置之不言可也,此正有得於聖人閉文之意。
又問:「漢之四皓,揚子雲嚐稱其美行,子雲於高帝世為近,必其事之不可誣者。司馬溫公作《通鑒》,削而去之,以為高祖不廢太子者,但以大臣皆不從,恐身後趙王不能獨立,故不為耳,豈山林四叟片言能柅其事哉?若四叟實能製高祖使不廢太子,是留侯為子立黨以製其父,留侯豈為是哉?此特辯士欲誇大其事,故云。司馬遷好奇,多愛而采之,今皆不取。斯言果然否?」
元城曰:「此殆有深意。老先生作《通鑒》,欲示後世勸戒之意。正如子夏問『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為絢兮』,夫子既告之以『繪事後素』,又發『起予』之歎。至於刪《詩》,則削而去之。今《碩人》詩之二章,無『素以為絢兮』一句,蓋禮與生俱生,不可後也。子夏疑之曰:『禮後乎?』故夫子許其可與言詩。若此之類,又不可以概論。」《曾原伯云。》
06 元城先生講論語
曾文清公吉甫,三孔出也,少從諸舅遊,見元城先生談論間多及《論語》,其言曰:「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真實處便是真知。才以不知為知,必是欺偽底人,如此,則所喪者多矣。故老先生常守一個「誠」字。
又言「誠自不妄語中入」,蓋為是也。
又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若如此,則大有識義理者,豈可禁之使勿知?殊非人皆可以為堯舜、途人可以為禹之意。蓋當熟味「使」字,如孟子言「梓匠輪輿,能與人規矩,不能使人巧」之義。聖人能以理曉人,至於知處,貴乎自得,非口耳可傳授,故曰:「人莫不飲食也,鮮能知味也。
07陸太傅雅志神仙
陸太傅珍,會稽人,神采秀異,好為方外遊,七歲猶不能語。一日,乳溫攜往後園,俄而吟詩曰:「昔時家住海三山,日月宮中屢往還。無事引他天女笑,謫來為吏在人間。」後仕至兵部郎官,力請老,歸稽山。宋元憲公、杜祁公一時名勝,皆有送行詩篇,中多及神仙之事,蓋公之雅志也。公晚年專意爐鼎,丹將成,偶一日,妻夫人因事怒,擊碎其丹,化為雙鶴飛去。嚐視諸孫中,指農師之弟倚承奉公曰:「此兒有仙風道骨。」
08承奉公陸倚得延年益壽神仙之述
承奉公倚,少無宦情,家人勉其從吏。初為餘杭尉,沿檄出邑,道逢一皓鬢翁,避下拜之。翁趨避,公隨其所之。翁知其勢不可辭,遂曰:「尊官何以知某為異人?」公曰:「凡人行皆有影,惟公獨無,所以知之。」翁曰:「尊官所欲學者何術耶?貧道有黃白之術,當奉傳。」曰:「不願。」又欲授以黃帝房中秘術,皆不願。翁曰:「然則尊官所欲者何?」曰:「所願延年益壽神仙之術爾。」翁遂授之以秘訣。同行里許,忽不見。
公即棄官,遙歸其家,築草堂三間於家側,日夜寢處其中。獨有一老兵執役,每日濯其冠,弊則更之。老兵不執役,則屏於舍外,常聞其中若有對語者,近聽之則寂然。如是者四十餘年,雖去家跬步,未嚐過而問焉。
一日,忽召其子,令灑掃,具朝衣香案。其子怪間其故,公曰:「少頃,有召命至矣。」已而果召公赴闕。公謝恩畢,辭命,復入草堂。其後將終,謂其子曰:「死生如旦晝,勿以為念。」笑坐而逝。
先一夕,天慶觀羽士,夢有神人告之曰:「陸某乃河伯水官交代,急遣騎迎之。」是夜,天大雨,水暴漲,浸沒其家三尺許,家人登避,救死不暇,沃及公尸。頃刻,水退,舁斂,輕如紙,則公為水仙矣。
09太傅公陸軫面試士子斑竹簾詩
太傅公嚐守會稽,上元夕放燈特盛,士女駢闐,有一士人,從貴宦幕外過,見其女樂甚都,注目久之,觀者狎至觸墜其幕。貴宦者執其士以聞於府,公呼而責之,曰:「為士不克自檢,何耶?」對曰:「觀者皆然,竟自脫去,獨某居後,所以被辱。」公觀其應對不凡,必是佳士,因謂曰:「子能賦此斑竹簾詩,當釋子罪。」蓋用斑竹簾為幕也。士子索筆,落紙立就。其詩曰:「春風慽慽動簾帷,繡戶朱門鎮日垂。為愛好花成片段,故教直節有參差。又曰:「昔年珠淚裛虞姬,今日侯門作妓衣。世事乘除每如此,榮華到底是危機。公覽詩,大奇之,延為上客。〈子逸云。〉
《西塘集耆舊續聞》
卷二
01陸子逸論東坡賀新郎等詞
陸辰州子逸,左丞農師之孫,太傅公之玄孫也。晚以疾廢,卜築於秀野,越之佳山水也。公放遨其間,不復有榮念。對客,則終日清談不倦,尤好語及前輩事,纚纚傾人聽。
余嚐登門,出近作《贈別》長短句以示公,其末句云:「莫待柳吹綿,吹綿時杜鵑。」公賞誦久之。是後,從遊頗密。
公嚐謂余曰:「曾看東坡《賀新郎》詞否?余對以世所共歌者。公云:「東坡此詞,人皆知其為佳,但後擷用榴花事,人少知其意。某嚐於晁以道家,見東坡真跡,晁氏云:東坡有妾名曰朝雲、榴花。朝雲死於嶺外,東坡嚐作《西江月》一闕,寓意於梅,所謂『高情已逐曉雲空』是也。惟榴花獨存,故其詞多及之。觀『浮花浪蕊都盡,伴君幽獨』可見其意矣。又《南歌子》詞云:『紫陌尋春去,紅塵拂面來。無人不道看花回。惟見石榴新蕊一枝開。冰簟堆雲髻,金罇灧玉醅。綠陰青子莫相催。留取紅巾千點照池臺。』意有所屬也。或云贈王晉卿侍兒,未知其然否也?」
【註】蘇軾尚有妾榴花?未知矣,待考。
02作詞善用前人底句轉換
余謂後輩作詞,無非前人己道底句,特善能轉換爾。
《三山老人語錄》云:從來九日用落帽事,東坡獨云「破帽多情卻戀頭」,尤為奇特。不知東坡用杜子美詩:「羞將短發還吹帽,笑倩傍人為整冠。」近日陳子高作《謁金門》云:「春滿院,飛去飛來雙燕。紅雨入簾寒不卷,小屏山六扇。」乃《花間集》和凝詞:「拂水雙飛來去燕,曲檻小屏山六扇。趙德莊詞云:「波底夕陽紅濕。」「紅濕」二字以為新奇,不知蓋用李後主「細雨濕流光」與《花間集》「一簾疏雨濕春愁」之濕。辛幼安詞:是他春帶愁來,春歸何處?卻不解帶將愁去。人皆以為佳,不知趙德莊《鵲橋仙》詞云:「春愁元是逐春來,卻不肯隨春歸去。」蓋德莊又本李漢老《楊花》詞「驀地便和春、帶將歸去。」大抵後之作者,往往難追前人。蓋唐詞多豔句,後人好為謔語;唐人詞多令曲,後人增為大拍。又況屋下架屋,陳腐冗長,所以全篇難得好語也。
03陸子逸瑞鶴仙
公之詞傳於曲編者,獨《瑞鶴仙》「臉霞紅印枕」之句。有和李漢老』叫雲吹斷橫玉」,詞語高妙,惜其不傳於世。其詞云:「黃橙紫蟹,映金壺瀲灎,新醅浮綠。共賞西樓今夜月,極目雲無一粟。揮塵高談,倚欄長嘯,下視鱗鱗屋。轟然何處,瑞龍聲噴蘄竹。何況露白風清,銀河澈漢,仿佛如懸瀑。此景古今如有價,豈惜明珠千斛。灝氣盈襟,冷風入袖,隻欲騎鴻鵠。廣寒宮殿,看人顏似冰玉。」觀公之詞,可以知其風流醞藉矣。
04笤溪漁隱叢話誤解東坡詞及古詞
魯直跋東坡道人黃州所作《卜算子》詞云:「語意高妙,似非吃煙火食人語。」此真知東坡者也。蓋揀盡寒枝不肯棲,取興鳥擇木之意,所以謂之高妙。而《苕溪漁隱叢話》乃云:「鴻雁未嚐棲宿樹枝,惟在田野葦叢間,此亦語病。」當為東坡稱屈可也。
又古詞「水竹舊院落,櫻筍新蔬果」。蓋唐製,四月十四日,堂廚及百司廚,通謂之櫻筍廚。此乃夏初詞,正用此事。而《叢話》乃云「鶯引新雛過」,而以櫻筍為非。豈知古詞首句多是屬對,而櫻筍事尤切時耶。
05顧景蕃補注東坡長短句
趙右史家有顧禧景蕃《補注東坡長短句》真跡,云:按唐人詞,舊本作「試教彈作忽雷聲」,蓋《樂府雜錄》云:「康昆侖嚐見一女郎彈琵琶,發聲如雷。而文宗內庫,有二琵琶,號大忽雷、小忽雷,鄭中丞嚐彈之。」今本作「輥雷聲」,而傅幹注亦以「輥雷」為證,考之傳記無有。
又云:余頃於鄭公實處,見東坡親跡書《卜算子》斷句云「寂寞沙汀冷」,今本作「楓落吳江冷」,詞意全不相屬也。
又《南歌子》云:「遊人都上十三樓,不羨竹西歌吹古揚州。」十三間樓,在錢塘西湖北上。此詞在錢塘作。舊注云汴京舊有十三樓,非也。
06東坡賀新郎詞用榴花事不妄
曩見陸辰州,語餘以《賀新郎》詞用榴花事,乃妾名也。退而書其語,今十年矣,亦未嚐深考。近觀顧景蕃續注,因悟東坡詞中用白團扇、瑤台曲,皆侍妾故事。按:晉中書令王珉好執白團扇,婢作《白團扇歌》以贈珉。又《唐逸史》:許渾暴卒,複寤,作詩雲:'曉人瑤台露氣清,坐中惟見許飛瓊。塵心未盡俗緣重,千裏下山空月明。復寤,驚起,改第二句,云:「昨日夢到瑤池,飛瓊令改之,云不欲世間知有我也。」按《漢武帝內傳》所載,董雙成、許飛瓊皆西王母侍兒,東坡用此事,乃知陸辰州得榴花之事於晁氏為不妄也。《本事詞》載榴花事極鄙俚,誠為妄誕。
07東坡橄欖詩紅鹽出處
徐師川云;東坡《橄欖》詩云「紛紛青子落紅鹽」,蓋北人相傳,以為橄欖樹高難取,南人用鹽擦,則其子自落。今南人取橄欖雖不然,然猶有此語也,東坡遂用其事。正如南海子魚,出於莆田通應王祠,前者味最勝,詩人遂云「通印子魚猶帶骨」,又云「子魚俎上通三印」,蓋亦傳者之訛也。世只疑「紅鹽」二字,以為別有故事,不知此即《本草》論鹽有數種,北海青,南海赤。橄欖生於南海,故用紅鹽也。又《太平廣記》云:「交河之間平磧中掘數尺,有末鹽紅紫色,鮮,味甘。」本朝建炎間亦有貢紅鹽者。「紅鹽」字雅,宜用之。
08呂東莱贈趙承國論學帖
呂紫微居仁云:作文必要悟人處,悟人必自工夫中來,非僥倖可得也。如老蘇之於文,魯直之於詩,蓋盡此理。
韓退之文,渾大廣遠難窺測;柳子厚文,分明見規模次第。學者當先學柳文,後熟讀韓文,則工夫自見。
韓退之《答李翱書》、老蘇《上歐陽公書》,最見為文養氣妙處。
西漢自王褒以下,文字專事詞藻,不復簡古。而谷永等書,雜引經傳,無復己見,而古學遠矣。此學者所宜深戒。
學文須熟看韓、柳、歐、蘇,先見文字體式,然後更考古人用意下句處。
學詩須熟看老杜、蘇、黃,亦先見體式,然後遍考他詩,自然工夫度越過人。
學者須做有用文字,不可盡力虛言。有用文字,議論文字是也。議論文字,須以董仲舒、劉向為主。《周禮》及《新序》、《說苑》之類,皆當貫串熟考,則做一日便有一日工夫。
後生學問,且須理會《曲禮》、《少儀》等,學灑掃應對進退之事,及先理會《爾雅》、《訓詁》等文字,然後可以語上,下學而上達。
學者當以質直為本。孔子曰:「質直而好義。」孟子曰:「不直則道不見,我且直之。」放勳曰:「匡之直之。」孟子曰:「以直養而無害。」《楞嚴經》亦言:「三世諸佛,皆以直心成等正覺。因地不直,果招迂曲。」《維摩經》言:「直心是菩薩淨土。但觀古人為學,隻是一個直字,學者不可忽也。」
學問當以《孝經》、《論語》、《孟子》、《中庸》、《大學》為主,此數書既深曉,然後專治一經,以為一生受用。〈說受用,已是不是,隻要成自己之性而已。〉
大凡為學,須以見賢為主。孟子言:友一鄉之善士,至友天下之善士。孔子言:事其大夫之賢者,友其士之仁者。所謂賢者,必須取舍分明,不可二三,《易》所謂定其交而後求者是也。既能見賢,須尊賢,若但見而不能尊,則與獸畜之無異。今人於有勢者則能屈,而於賢者則不能尊,是未之熟思。韓退之作《師說》,曲中今世人之病。大抵古人以為榮,今人以為恥,於不能尊賢之類是也。
威儀辭令,最是古人所謹。春秋時人,以此定吉凶興衰。曾子臨死,以此等事戒孟敬子。此等事最宜留意,最是君子養成處。
作文不可強為,要須遇事乃作。須是發於既溢之餘,流於已足之後,方是極頭。所謂「既溢」、「已足」者,必從學問該博中來也。
後生為學必須嚴定課程,必須數年勞苦,雖道途疾病,亦不可少渝也;若是未能深曉,且須廣以文字淹漬,久久之間,自然成熟。
自古以來語文章之妙,廣備眾體,出奇無窮者,唯東坡一人;極風雅之變,盡比興之體,包括眾作,本以新意者,唯豫章一人:此二者,當永以為法。
老杜歌行,並長韻律詩,切宜留意。
老蘇作文,真所謂意盡而言止也,學者亦當細觀。
外弟趙承國至誠樂善,同輩殆未見其比。蓋其性質甚良,不可以他人語也。若少加雕琢,少下勤苦,便當不愧古人。政和三年四月,相遇於楚州寶應,求余論為學之道甚勤,因錄予之聞於先生長者本末告之,隨其所問,信筆便書,不復詮次,當更求充之考人印證也。
古人年長而為學者多矣,但看用功多寡耳。近時司馬子立,年逾二十,不甚知書,人多以為懦弱。後更激勵苦學,不舍晝夜,從伊川、張思叔諸人講求大義,數年之間,洛中人士翕然稱之,向之笑之者,皆出其下,此學之不可以已也。承國既以餘言為然,便當有力行之實。臨川羨魚,不如退而結網,此真要語也。
東萊此帖,今藏承國之家。承國乃侍講榮陽公之外孫也。
09慈聖光獻謂神宗須放蘇軾
慈聖光獻大漸,上純孝,欲肆赦。後曰:「不須赦天下凶惡,但放了蘇軾足矣。」時子瞻對吏也。后又言:「昔仁宗策賢良歸,喜甚,曰:『吾今日又為子孫得太平宰相兩人。』蓋軾、轍也,而殺之,可乎?」上悟,即有黃州之貶,故蘇有《聞太皇太後服藥赦詩》及挽詞,甚哀。
10東坡除西掖贈王升之古槐簡
王嵎升之,少從東坡學,甚俊敏。東坡既除西掖,乃以古槐簡贈嵎,曰:「此笏曾奉製策入三等,曾召對議事,不合而逐,曾對御史詔獄,曾不試除三字,毋輕吾笏。」
11韓子蒼癸卯上元詩
宣和間,重華葆真宮曹王南宮也。燒燈盛於都下。癸卯上元,館職約集,而蔡老攜家以來,珠翠闐溢,僮仆雜行,諸名士幾遭排斥。已而步過池北,遊人縱觀,時少蓬韓駒子蒼詠小詩曰:玉作芙蓉院院明,博山香度小崢嶸。誰言水北無人到,亦有蹣姍勃崒行。
12趙雍代宋喬年所作上元應制詩
大觀初,上元賜詩曰:「午夜笙歌連海嶠,春風燈火過湟中。」群臣應制,皆莫能及,獨府尹宋喬年詩云:「風生閶闔春來早,月到蓬萊夜未中。」乃趙��之子雍代作也。雍少學於陳無己,有句法。
13陳無己瓣香曾南豐
陳無己少有譽,曾子固過徐,徐守孫莘老薦無己往見,投贄甚富。子固無一語,無己甚慚。訴於莘老。子固云:「且讀《史記》數年。」子固自明守毫,無己走泗州,間攜文謁之,甚歡,曰:「讀《史記》有味乎?」故無己於文以子固為師。元祐初,東坡率莘老、李公擇薦之,得徐州教授,徙穎州。東坡出守,無己但呼二丈,而謂子固南豐先生也。《過六一堂》詩略云:「向來一瓣香,敬為曾南豐。世雖嫡孫行,名在惡子中。斯人日已遠,千歲幸一逢。吾老不可待,露草濕寒蛬。」蓋不以東坡比歐陽公也。至論詩,即以魯直為師,謂豫章先生。無己晚得正字,貧且病,魯直《荊州南》十詩曰:「閉門覓句陳無己,對客揮毫秦少遊。正字不知溫飽未,春風吹淚古藤州。」無己殊不樂,以「閉門覓句」為歉,又與死者相對為惡。未幾,果卒也。
《西塘集耆舊續聞》
卷三
01陳恭公第婦警敏
陳恭公執中當國時,曾魯公由修起居注除待制、群牧使。恭公弟婦,王冀公孫女,曾出也。歲旦拜恭公,恭公迎謂:「六新婦,曾三除從官,喜否?」王固未嘗歸外家,輒答曰:「三舅甚荷相公收錄,但太夫人不樂,責三舅曰:『汝三人及第,必是全廢學,丞相姻家備知之,故除待制也。』」恭公默然。未幾,改知制誥。蓋恭公不由科舉,失於夷考也。女子之警敏,有如此者。
02晁無咎監泗州稅蔡儋州夢應
晁無咎閒居濟州金鄉,葺東皋歸去來園,樓觀堂亭,位置極蕭灑,盡用陶語名目之。自畫為大圖,書記其上,書尤妙。始無咎請開封解,蔡儋州以魁送;又葉夢得舅也。故比諸人獨獲安便。嘗以長短句曰《摸魚兒》者寄蔡,蔡賞歎,每自歌,其群從之。道語:「余夢無咎監泗州稅,何祥也?「已而吏部調知達州,張無盡改泗州,言者論罷,令赴通州。無咎不樂,艤舟收稅亭下,以疾不起,果有數乎?
03晁之道自謂沒處頓文章
晁詠之之道,美叔子,奇士也。宏詞第一人。負其才,可淩厲要途,以元符封事廢。有詩曰:「元年四月朔,日食國有赦。」又有「已失青雲空老去」之語。後為西京管庫,蔡元度留守稍禮之,以係籍不能薦,忽謂晁曰:「如子之才,何必上書?」之道罔措,徐曰:「只是沒處頓文章。」蔡亦大笑。之道年四十餘,終朝請郎。
04王岐公華陽集內制最得體
許尚書光凝君謀論本朝內制,惟王岐公《華陽集》最為得體。蓋禹玉仕早達,所與唱和,無四品以下官;同朝名臣,非歐陽公與王荊公,銘其葬者,往往出禹玉手。高二王、狄武襄碑,尤有史法,而貴氣璨然。君謀,岐公婿也。
05洪玉父所編豫章集前後牴牾
黃魯直少有詩名,未入館時,在葉縣、大名、吉州太和、德平,詩已卓絕。後以史事待罪陳留,偶自編《退聽堂詩》,初無意盡去少作。胡直孺少汲,建炎初帥洪州,首為魯直類詩文為《豫章集》,命洛陽朱敦儒、山房李彤編集,而洪炎玉父專其事。遂以《退聽》為斷,以前好詩皆不收,而不用呂汲老杜編年為法,前後參錯,殊牴牾也。反不如姑胥居世英刊《東坡全集》,殊有敘,又絕少外舛謬,極可賞也。廬陵守陳誠虛中,刊歐陽公《居士集》,亦無倫次,蓋不知編摩之體耳。
06僕射使相宣徽使判州府
祖宗故事,凡僕射、使相、宜徽使,皆判州府。宣和初,余丞相以少保、武威軍節度使知福州,有司失之也。靖康初,白丞相請外,特進大觀文,時李河內公士美當國,考故事,除判壽春府。建炎四年,呂相及劉少傅光世,皆以使相分鎮江、浙,呂知池州,劉知鎮江府,又失之也。呂以使相罷平章事,不加食邑食實封,亦非故事。
07陳述古女題小雁屏詩
陳述古諸女,亦多有文。有適李氏者,從其夫任晉甯軍判官,部使者以小雁屏求詩,李婦自作黃魯直小楷,題其上二絕,云:「蓼淡蘆欹曲水通,幾雙容與對西風。扁舟阻向江鄉去,卻喜相逢一枕中。」「曲屏誰畫小瀟湘,雁落秋風蓼半黃。雲淡雨疏孤嶼遠,會令清夢繞寒塘。」
08徐婦和林子中詩
林文節子中帥並門,席間與幕府唱和。有徐姓帥屬,忘其名,內子能詩,林公每出首唱,徐密寫韻歸,眾方操觚,內子詩已來,必可觀也。一日,幕府有醉起舞者,時和林公「黎」字,其詩曰:「幕中舞客呈鴝鵒,帳下牙兵困蒺黎。」又送一屬官徑除監司,林公押「僚」字,徐婦和曰:「華袞自宜還舊物,繡衣先見冠同僚。」監司,故相家也。林公甚賞之。
09程文簡公試德車結旌賦夢應
程文簡公就試,夢觀音從天乘彩車下降,驚覺,乃類旌旂車輅事,果試《德車結旌賦》。平生五更誦觀音菩薩數百遍,晚年亦不廢。
10李後主臨江仙詞及蘇子由題
蔡蓧作《西清詩話》,載江南李後主《臨江仙》,云「圍城中書。」其尾不全。以余考之,殆不然。余家藏李後主《七佛戒經》及雜書二本,皆作梵葉,中有《臨江仙》,塗注數字,未嘗不全。其後則書李太白詩數章,似平日學書也。本江南中書舍人王克正家物,後歸陳魏公之孫世功君懋,余,陳氏婿也。其詞云:「櫻桃落盡春歸去,蝶翻輕粉雙飛。子規啼月小樓西。玉鉤羅幕,惆悵暮煙垂。別巷寂寥人散後,望殘煙草低迷。爐香閑嫋鳳凰兒。空持羅帶,回首恨依依。」後有蘇子由題云:「淒涼怨慕,真亡國之聲也。」
11韓持國呂晦叔不合曾子固王介甫不合
嘉祐、治平間,韓氏、呂氏,人望盛矣。議者謂魏公將老,置輔非韓即呂。故王介甫結韓持國,又因持國以結子華。持國入政府,每言介甫知經術,可大用。神宗初政,即以學士召,又與子華同入爰立。遂用晦叔為中丞。已而不合,雖子華極力彌縫,亦不樂。而持國、晦叔,幾若世讎。然介甫微時,與曾子固甚歡,曾又薦於歐陽公。既貴,而子固不屈,故外補近二十年,元豐末,方召用。又每於上前,力詆子固與蘇子瞻,《日錄》可考也。
12介甫鍾山詩
介甫既歸鍾山,有詩曰:「穰侯老擅關中事,常恐諸侯客子來。我亦暮年專一壑,每逢車馬便驚猜。」此蓋平生之志,非特丘壑間也。〈趙伯山云。〉
13薛紹彭戲米芾效羊辛書
《書評》謂羊欣書如婢作夫人,舉止羞澀,不堪位置。而世言米芾喜效其體,蓋米法欹側,頗協不堪位置之意。聞薛紹彭嘗戲米曰:「公效羊欣,而評者以婢比欣,公豈俗所謂重儓者耶。」
14米芾有潔病
世傳米芾有潔病,初未詳其然。後得芾一帖,朝靴偶為他人所持,心甚惡之,因屢洗遂損不可穿。以此得潔之理。靴且屢洗,餘可知矣。又芾方擇婿,會建康段拂,字去塵,芾擇之,曰:「既拂矣,又去塵,真吾婿也。」以女妻之。又一帖云:「承借剩員,其人不名,自稱曰張大伯。是何老物,輒欲為人父之兄!若為大叔,猶之可也。」此豈以文滑稽者耶!
15米芾行草入能品得六朝妙處
米芾得能書之名,似無負於海內。芾於真、楷、篆、隸不甚工,惟於行、草,誠入能品。以芾收六朝翰墨,副在筆端,故沈著痛快,如乘駿馬,進退裕如,不須鞭勒,無不當人意。然喜效其法者,不過得外貌,高視闊步,氣韻軒昂,未究其中本六朝妙處醞釀,風骨自然超逸也。
16本朝法書
本朝承五季之後,無復字畫可稱。至太宗皇帝,始搜羅法書,備盡求訪。當時以李建中字形瘦健,姑得時譽,猶恨絕無秀異。至熙、豐以後,蔡襄、李時雍體制,方入格律,不為絕賞。蘇、黃、米、薛筆勢瀾翻,各有趨向。然家雞野鶩,與草木俱腐者。
17徽廟至邵興以來書弊
徽廟尤喜書,立學養士,惟得杜應稽一人,餘皆體倣,了無精氣。因念東晉渡江後,猶有王、謝而下,朝士,無不能書,以擅一時之譽,彬彬盛哉!至若紹興以來,雜書、郵絲書惟錢塘吳說,篆法惟信州徐兢,亦皆碌碌,可歎其弊也。
18高宗賜曹勛書敘內府所藏法書
本朝自建隆以後,平定僭偽,其間法書名跡,皆歸秘府。先帝時又加採訪,賞以官聯金帛,至遣使詢訪,頗盡採討。命蔡京、梁師成、黃冕輩編類真膺,紙書縑素,備成卷帙,皆皁鸞鵲水錦褾,褫白玉珊瑚為軸,秘在內府,用大觀、政和印章。其間一印以秦璽書法為寶,後有內府印,標題品次,皆宸翰也。舍此褾軸,悉非珍藏。其次儲于外秘。余自渡江,無復鍾、王真跡,間有一二,以重賞得之,褾軸字法,亦顯然可驗。〈高宗御書踢曹勳。〉
19仁廟尋典故封皇女
仁廟將欲封皇女,下崇文院檢尋典故。王洙等言:「唐制,封公主,有以郡國名者,有以美名者。文皇幼女在宮,有晉陽之號。若明皇永穆、常芬、唐昌、太華,皆為美名。」乃詔封長女福康公主,次女崇慶公主,蓋用明皇故事也。
20宋翰林加封張貴妃制貴妃不肯受
國朝命妃,未嘗行冊禮,然故事須候旨,方以誥授之。凡降誥,皆自學士院待詔書詞,送都堂,列三省銜,官誥院用印,然後進入。慶曆間,加封張貴妃時,宋翰林當制,宣麻畢,宋止就寫告,直取官誥院印用之,遽封以進。妃寵方盛,欲行冊命之禮,怒擲地,不肯受。宋祁落職知許州。乃令丁度撰文行冊禮。宋氏子弟云:元豐末,東坡赴闕,道出南都,見張文定公方平,因談及內庭文字。張云:「二宋某文某文甚佳,忘其篇目,惟記一首是《張貴妃制》。坡至都下,就宋氏借本看,宋氏諸子不肯出,謂東坡滑稽,萬一摘數語作渾話,天下傳為口實矣。《張貴妃制》,今見本集。
21宋莒公兄弟同上章告退
宋子京素有士望,而才高為眾所媢,竟不至兩地。初,在翰苑,時兄莒公執政,一日對昭陵,天顏不擇,久乃曰:「豈有為人兄而不能詔其弟乎?」莒公知譖者,因答云:「臣弟兄才薄非據,冒榮過分,方侯乞外。」昭陵曰;「甚好,將取文字來。」對畢,同時上章告退。已而莒公守維揚,子京守壽春。凡貴臣出守朝辭,例有頒賜,子京告下,遂入朝辭榜子。宰相呂許公於漏舍呼閤門詢之,曰:「宋學士甚日朝辭?」閤門云:「已得班。」許公於是愕然,曰:「敏哉!」蓋欲放謝辭,截其頒賜也。子京辭退,到都堂敘述:「兄弟久叨至庇,今茲外補揚、壽,相去不遠,盡出陶鉻之恩。」許公曰:「更三年後相見。」此語宋氏子弟云。
22宋子京定州作聽說中山好
宋子京知定州日,作十首《聽說中山好》,其一雲:「聽說中山好,韓家閱古堂。畫圖新將相,刻石好文章。」有譖于韓魏公者,魏公於是亦不喜之。
23歐陽文忠公薛參政墓誌
歐陽文忠撰《薛參政墓誌》云:「明道二年,章獻明肅太后欲以天子兖冕見太廟,臣下依違不決,公獨爭之,曰:「太后必若王服見祖宗,若何而拜乎?」太后不能奪,為改他服。」則是太后不以兖冕謁廟。而《宋景文公奏議》乃云:「太后晚節吝於還政,弗及永圖。厭內閫之靚間,樂外朝之焜照,執鎮圭,乘大輅,垂十二旒之冕,被十二章之兖,率百官,陳萬騎,跪奉幣瓚,曆見祖宗。古今未聞,典禮不載,此亦一眚之咎,所共知也。」蓋是時有旨差赴編修明道參謝宗廟記所檢討校勘,故宋公《奏議》如此。然則《墓誌》又不足據。此事正與東坡記歐陽公作《范文正神道碑》相類。碑載章獻太后臨朝時,仁宗欲率百官朝正太后,范公力爭,乃罷。其後,軾先君修太常因革禮,求之故府,而朝正案牘具在,本末無諫止之事,而有已行之明驗。先君質之於文忠,文忠曰:「文正實諫而卒不從,墓碑誤也。當以案牘為正。「余謂文忠於志不苟作,況一時耳目所聞睹,二事豈皆誤耶!蓋所以書於墓誌者,不欲開後世弱人主、強母后之漸,而公文必傳於不朽,其為戒深矣。
《西塘集耆舊續聞》
卷四
01雅乃酒盃
閬州有三雅池,《潘薳記聞》云:「古有修此池者,得三銅器,狀如酒盃,各有二篆,曰伯雅,曰仲雅,曰季雅。或謂劉表二子好酒,嘗制三爵,大曰伯雅,受一斗;次曰仲雅,受七升;小曰季雅,受五升。」趙德麟云:「恐是盛酒器,非飲器也。」余以問曾存之,存之言:「古人軀幹大,升合小。」王仲弓《傷寒證治論「湯劑」注》云:「古方三兩當今一兩,三升當今一升。」然則存之之言信矣。余按《廣韻》「?2?6」字,注云「酒器」。「?2?6」、「雅」同音,則「?2?6」字蓋借用,「三雅」乃酒杯也,無可疑者。
02��為鯔
過曾大中書室,因論法帖載孫權遣方士取��魚作膾,人皆不解。「��魚」,作「圖」音讀。靖康元年,餘以事至合流鎮,見人家壁間,有唐明皇御注《道德經》:「終日行而不離��重。」「輜」字偏旁作「啚」,乃悟「��」為「鯔」也。然則考古者,不可不博也。《溫氏雜誌》。
03狨座
天禧元年八月敕:「自今兩省、諫舍、宗室、將軍以上,許乘狨毛暖座,餘悉禁止。仍絕採捕。此乃狨座之始一也。」
04館職大慶殿廊納涼有約束之始
故刑部胡尚書嘗云:「祖宗時,館職暑月許開角門,於大慶殿廊納涼。因石曼卿被酒,扣殿求對,尋有約束,自後不復開矣。」
05館職洛陽貢花例賜百朵
故事:館職每洛陽貢花到,例賜百朵,並南庫法酒。此二者,《麟台故事》不載,因並誌之。
06先朝郎官兼脩日曆者銜稱兼著作
曾元忠諫議云:先朝郎官兼修日曆者,銜上但稱兼著作,無「郎」字。
07宋元憲王荊公賀呂申公等啟
慶曆二年,西方用兵,張安道奏議,乞併樞密院歸中書。因除昭文相呂申公兼判樞密院,除集賢相章郇公兼樞密使,而加晏元獻同平章事,依舊樞密使。時宋元憲知維揚,王荊公為僉判,代作賀啟三首。內昭文一首,朱公別撰,塗抹殆遍,前輩於禮儀語言間,謹重如此。宋氏稿副尚存,頃獲觀之,乃具錄焉。
荊公啟云:「恭審肅被寵靈,參司樞要,伏惟慶慰。竊以安危所繫,文武相須,眷注意之殊特,崇仰成之異禮。至若萬務通於四海,二柄萃於一門。簡在休辰,職由全德。恭以昭文相公,風華博照,天韻雄成,挾旦、奭之謀謨,襲韋、平之系胄。逢辰鼎盛,序爵彌高。清議被民,卓冠一時之傑;豐規振俗,遄躋三代之隆。嗟彼羌豪,警吾邊吏;有嚴天討,爰整王師。上方深拱以倚平,博謀而取重。畀茲全責,欽若壯猷,輿訟所同,巖瞻惟允。昔饋通函谷,繄沛邑之宗臣;威被匈奴,實漢家之良相。宜今具美,與古兼徽。某夙附末光,雅煩善庇。伏藩城而待罪,隱若自安;占宿邸之移文,跫然滋喜。依歸之素,有過等夷。」
宋公自作啟云:「右某啟:近得本州進奏院狀報,伏承誕膺明制,兼管鴻樞,伏惟慶慰。恭以昭文僕射相公,業總將明,地尊弼直。綢繆三事,敷燮九功。穆��假以無言,陡大猷於同體。屢還休冊,專遜碩膚,列讓彌高,群瞻益洽。曏屬戎亭之警,繄廟略之勤。唯是本兵,別歸謀幄,彌綸雖一,名分或殊。果咨相府之尊,並統機庭之重。特頒聖訓,參告治朝。創宥密之判規,寵裁成之政本。協修一德,允賴於湯臣;外撫四夷,更光於漢業。安危所注,左右咸宜。」觀元憲之意,謂國朝未有判樞密之院者,以上之注意尤重,故云「創宥密之判規,寵裁成之政本」也。
08李秀才賀滕學士啟用側聲結句
四聲分韻,始于沈約。至唐以來,乃以聲律取士,則今之律賦是也。凡表、啟之類,近代聲律尤嚴,或乖平仄,則謂之「失黏」。然文人出奇,時有不拘此格者。《緘啟新範》載《李秀才賀滕學士》一啟,全用側聲結句,其辭云:「伏審榮承紫渙,進朕閨彥。某被遇有素,起抃慚後。且賢者器業,本不在於文藻;而國之鈞軸,實籍此而進用。恭以某官,率志雅遠,持論忠實,惜夫舒卷,尚曰淹晚。今幸以材而掄擢,必將副上之知任。所謂豪俊,驟揚庭選,佇見風節,聳聞天下。某成樂樊圃,繄心京轂,伏冀上為宗稷,精治興寢。」
09古人純用平聲或側聲作詩
梅聖俞嘗云:古人造語,有純用平聲琢句,天然渾成者,如「枯桑知天風」是也。有純用側聲作詩,云:「月出斷岸口,影照別炯背。且獨與婦飲,頗勝俗客對。」
10與內翰洪公問答越中勝跡
內翰洪公帥會稽日,餘嘗乘間問曰:「禹穴有二處,其一在禹廟告成觀,穴上有窆石是也。其一去禹廟十餘里,名曰『陽明洞天』,即稽山之麓,有石徑丈餘,中裂為一鏬,闊不盈尺,相傳指此為禹穴。圖經云:『禹治水投玉簡於此穴中。』未知孰是?」
公云:「『禹穴』二字,出司馬遷書,雖其事不經,必是秦、漢以來相傳如此。張晏注《漢書》云:『禹巡狩,至會稽而崩,因葬焉。上有孔穴,民間云禹入此穴。』又不經之尤者。要之,子長謂『上會稽,探禹穴』,言極其高深也,『探』者取極深之義。今陽明穴中,投物於中,不知其底止,當以此為禹穴可也,非謂禹葬之地。」又問:「若耶溪,去鏡湖二十餘里,乃一小澗水,溪旁人煙極蕭條,但有雲門寺猶存焉。唐人詩中多言『若耶溪畔採蓮女』,何也?」
公曰:「所謂採蓮女者,亦指西子而言也。時之盛衰不同,唐之初年,必是勝地。何以知之?今去耶溪三里許,地頗平曠,世傳以為虞世南宅之舊址;杜子美詩云:『若耶溪,雲門寺,青鞋布襪從此始。』則為唐之勝地可知矣。」
予因言:「《史記》載,秦始皇三十七年,出遊『過丹陽,至錢塘。臨浙江,水波惡,乃西百二十里,從狹中渡。上會稽,祭大禹,望於南海,而立石刻頌秦德。』所謂『狹中』者,即今富陽縣,絕江而東,取紫霄宮路是也。江流至此極狹,去岸才一二百步,水波委蛇,始皇正從此渡,取暨陽界,至會稽山。今暨陽縣外有始皇祠宇,乃經從之處。徐廣注《史記》直指以為在餘杭,不知餘杭非江流之所經也。」
公深以為然。
11謝表見志節
鄭戩,字天休,知開封府。府吏馮元者,奸巧通結權貴,號為「立地京兆尹」。戩窮其罪,流於海島。後移守長安,有表曰:「聽嚴宸之鐘鼓,未卜何辰;植勁柏於雪霜,更觀晚節。」上稱誦者數四。代范仲淹為西路招討,置府於涇州。元昊擁眾臨黑山,戩勒兵巡邊,趨蓮花堡,時天寒風勁,置酒高會,旗幟絳野,鐃鼓聒天,虜眾十萬不敢動。元昊曰:「已遣使稱臣,何為復用此公護諸將!」觀此,則守帥謝表亦可以見其志節也。
范文正公守饒州,謝表云:「此而為郡,陳優優布政之方;必也立朝,增蹇蹇匪躬之節。」天下歎公至誠許國,終始不渝,不以進退易其守也。
王元之守滁日,謝表云:「諸縣豐登,苦無公事;一家飽煖,全藉君恩。」歐陽公取其語,發為歌詠云:「諸縣豐登少公事,一家飽煖荷君恩。」亦見身在外服,不忘其君之義也。自祖宗以來,凡外郡謝表未有不報行者。慶元初,權姦用事,輪對官希旨,乞勿報行,遂以為例矣。
12章子厚張天覺諧語
許下士夫云,章子厚當軸,喜罵士人,常對眾云:「今時士人如人家婢子,才出外求食,個個要作行首。」張天覺在旁云:「如商英者,莫做得一個角妓否?」章笑久之,遂遷職。子厚之孫章大方云:「不然。天覺好詼諧,先祖丞相云:『豈有禁從作是徘語,好撻!』天覺應聲云:『某權某職且二年,切告相公撻下權字。』丞相笑。」未幾,乃落「權」字。
13章子厚銅沙鑼驚虎
子厚為商州推官,時子瞻為鳳翔幕僉,因差試官開院,同途小飲山寺。聞報有虎者,二人酒狂,因勒馬同往觀之。去虎數十步外,馬驚不敢前,子瞻云:「馬猶如此,著甚來由。」乃轉去。子厚獨鞭馬向前去,曰:「我自有道理。」既近,取銅沙鑼于石上攧響,虎即驚竄。歸謂子瞻曰:「子定不如我。」異時姦計,已見於此矣。
《西塘集耆舊續聞》
卷五
01伐山語
古人作文,多為伐山語。蓋取諸書句要入之文字中,貴其簡嚴。杜子美詩云:「配極玄都閟。」取是謂配天之極也。又嘗見宋宣獻青詞,用「淵宗」二字,取「淵兮似萬物之宗」也。此類甚多,而「配極」、「淵宗」二語特妙。《溫氏雜誌》。
02作詩用經語
又云:作詩用經語,尤難得峭健。杜子美《端午賜衣》詩:「自天題處濕,當暑著來輕。」「自天」、「當暑」皆經語,而用之不覺其弱,此可為省題詩法。至落句云:「意內稱長短,終身荷聖情。」其語又妙。
余謂近日辛幼安作長短句,有用經語者。《水調歌》云:「凡我同盟鷗鷺,今日既盟之後,來往莫相猜。」亦為新奇。
03詩有律
又云:詩有律。子美云:「晚節漸於詩律細。」余少學詩,鄉先生云:「侵淩雪色還萱草,漏泄春光有柳條。」「卑枝低結子,接葉暗巢鶯。」此細律也。唐之詩人及本朝名公未有不用此。洪龜父詩云:「琅玕嚴佛屋,薛荔上僧垣。」山谷改上句云:「琅璫鳴佛屋。」亦謂於律不合也。
余謂陸務觀嘗學詩於曾文清公,有《贈趙教授》詩云:「憶昔茶山聽說詩,親從夜半得玄機。律令合時方貼妥,工夫深處卻平夷。每愁老死無人付,不謂窮荒有此奇。世間有恨知多少,未得從君謁老師。」亦以合律為工。「窮荒有此奇」,見東坡帖「窮荒有此奇觀」,用字皆有來處。
04為文敘事要在切當
前輩曰:為文敘事,要在切當,不必引證以求奇也。唐李石鎮荊南日,崔鉉為從事,未幾,入為司勳員外郎,曆翰林學士,不二歲,拜中書侍郎、平章事。而石尚在鎮,其賀崔相狀曰:「賓筵初啟,曾陪尊俎之歡;將幕未移,已在陶熔之下。」蓋節度巡官李陟詞也。
其後,崔鉉自右僕射鎮淮海,楊收以前太常博士從茲為支使,未幾,入為侍御史、吏部員外郎,歷翰林學士,甫二歲,拜兵部侍郎平章事,亦未移鎮。其賀楊相狀曰:「前時里巷,初迎避馬之威;今日藩垣,已仰問牛之化。」蓋崔澹之詞也。
05四六用經史全語必須詞旨相貫
四六用經史全語,必須詞旨相貫,若徒積疊以為奇,乃如集句也。楊文公居陽翟時,謝希深與之啟云:「曳鈴其空,上念無君子者;解組弗顧,公其如蒼生何!」文公書於扇,曰:「此文中虎也。」蓋善其用經史語,如自己出,特為豪健。
張安道為曹脩節度使副制云:「世載其德,有狐、趙之舊勳;文定厥祥,實姜、任之高姓。」王荊公知制誥,見其稿,深加歎賞,此亦全語最親切者也。
06東坡海外歸謝表用班史全句
東坡自海外歸,謝表云:「七年遠謫,不意自全;萬里生還,適有天幸。」亦用班史之全句而不覺也。
07曾元豐秋宴樂語
曾元豐為南宮舍人,時相令撰秋宴樂語,因問坐客曰:「『霜始降而百工休』,可對甚語?」久之,坐客云:「苦無全句可偶,當劈破用。」曾於是云:「始降霜而休百工,正得秋而成萬寶。」坐客稱善。既而文成,頌聖德一朕云:「惟天為大,蕩蕩乎無能名焉;如日之升,皜皜乎不可尚已。」坐客皆擊節賞之。
08東坡移汝州制乃王子發詞
東坡謫黃岡,元豐末,移汝州團練副使,制詞云:「蘇某謫居之久,念咎已深;人才實難,不忍終棄。」坡甚嘆服,蓋王子發詞也。元祐初,坡入掖垣,尚與子發同僚,和子發詩云:「清篇帶月來霜夜,妙語先春發病顏。」蓋為此也。
09唐給事中亦行詞
唐制,給事中亦行詞,高宗改給事中曰「東台舍人」是也。德宗時,給事中袁高宿直,當撰盧新州為饒州刺史誥,高執以詣宰相,宰相不從,乃命舍人撰之。
10譚勉翁汪彥章吳元中行詞
靖康初,陳瑩中贈大諫,詞云:「汲黯何為,坐致淮南之懼;魏公若在,必輟遼東之行。」蓋譚勉翁詞也。其後勉翁贈官,汪彥章為之詞云:「雖甄濟佯瘖,終逃天寶之難;而龔勝已死,不見南陽之興。」識者美之。
吳丞相元中諭燕山父老云:「桑麻千里,皆祖宗涵養之休;忠義百年,系父老訓誨之力。」徽廟極稱賞之。又宣和末,為徽廟罪己詔云:「重念累聖仁厚之德,涵養天下百年之餘;豈無四方忠義之人,來徇國家一日之急?」識者韙之。又謝右揆表云:「上聖中興,方擁風雲之會;下臣孤進,忽叨夢卜之求。」又云:「從唐堯于汾水之陽,駭莫驚於思慮;贊黃帝於琢鹿之野,恨未暢于聲威。」詞人多美之。元中居儀真時,復職奉詞,謝表云:「流年往矣,漸知蓬瑗之非;此道茫然,未願漆雕之仕。」人皆傳誦。
王達可自翰苑出知鎮江,吳元中與之詩云:「醉中擲筆金鑾殿,睡起鳴笳鐵甕城。」可謂壯語。
11東坡十歲擬歐公謝對衣金帶馬表
東坡十歲時,侍老蘇側,誦歐公《謝對衣金帶馬錶》,因令坡擬之,其間有:「匪伊垂之帶有餘;非敢後,也馬不進。」老蘇笑曰:「此子他日當自用。」至元祐中,再召入院為承旨,謝表乃益以兩句云:「枯羸之質,匪伊垂之而帶有餘;斂退之心,非敢後也而馬不進。」
12梅和聖除翰林學士謝表
梅和勝執禮,宣和初為給事中,與時相王黼論事不合,改禮部侍郎,守蘄。復落職,責守滁。王黼罷,復職知鎮江。靖康初,以翰林學士召,其謝表云:「喜照壁間而見蠍,乍離楓下而聞鐘。」蓋「照壁喜見蠍」,此韓退之詩也。而「離楓下聞鐘」事偶不記。後數年,因閱劉禹錫自武陵例召赴京詩曰:「雲雨湘江起臥龍,武陵樵客躡仙蹤。十年楚水楓林下,今夜初聞長樂鐘。」蓋用此也。和勝,婺之浦江人也。未冠時,家極貧,而親老無以為養,大雪中,以詩謁邑宰云:「有令可幹難閉戶,無人堪訪懶移舟。」邑令延之,令訓其子弟。後蔡薿榜登科,終於戶部尚書,死于靖康之難。〈庚溪。〉
13楊家鞋底
溫叔皮《雜誌》云:舍人行詞或有未當,則執政請以稿議改定。楊文公有重名於世,嘗因草制,為執政者多所點竄,楊甚不平,因以稿上塗抹處,以濃墨傅之,就加為鞋底樣,題其榜曰:「世業楊家鞋底。」或問其故?曰:「是他別人腳跡。」當時傳以為嗢噱。自後舍人行詞,遇塗抹者,必相謔云:「又遭鞋底。」
14楊文公答契丹書改制詞宋湜進封李繼遷西平王制稱旨
楊文公嘗草答契丹書,有「鄰壤交歡」之語。進草既入,章聖自注其側云:「鼠壤、糞壤?」文公邃改為「鄰境」。蓋當時以改制為常。
又即位之次年,賜李繼遷姓名,復進封西平王,時宋白、蘇易簡、張洎在翰林,草詔冊皆不稱旨。唯宋湜頤上意,必欲推先帝欲封之意,因進詞曰:「先帝早深西顧,欲議真封。屬軒鼎之俄遷,建漢壇之未遂。故茲遺命,特付眇躬。爾宜望弓劍以拜恩,守疆垣而效節。」上大喜,不數日,參大政。
15晏元獻章懿李皇太后神道碑破題
仁宗朝,晏元獻撰《章懿李皇太后神道碑》破題云:「五嶽崢嶸,昆山出玉;四溟浩渺,麗水生金。」蓋言誕育聖躬,實係章懿。然仁廟夙以母儀事明肅太后,膺先帝擁幼之託,難為直致才者,雖愛其善比,獨仁廟不悅,謂晏曰:「何不直言誕育朕躬,使天下知之?當更別改。」晏曰:「已焚稿於神寢。」上終不悅。
逮升祔二后赦文,孫抃承旨當筆直敘,曰:「章懿太后丕擁慶衍,實生眇沖,顧復之恩深,保綏之念重。神御既往,仙遊斯藐。嗟夫!為天下之母,育天下之君。不逮乎九重之承顏,不及乎四海之致養。念言一至,追慕增結。」上覽之,感泣彌月。明賜之外,悉以東宮舊玩密賫之。歲餘,遂參大政。
16賜張唐卿特恩出身章服誥詞
景祐初,張唐卿榜賜特恩出身章服等,誥詞略云:「青衿就學,白首空歸。屢塵鄉版之書,不預賢能之選。靡務激昂以自勵,止期皓首以見收。」仁宗怒,曰:「後世得不貽子孫之羞乎?」御筆抹去。宋鄭公庠別進,云:「久淪巖穴,夙蘊經綸。鶯遷未出於喬林,鶚薦屢先於鄉版。縱轡誠希於遠到,摶風勉屈於卑飛。」上頗悅。
17仁宗改楊隱甫所草詔詞
慶曆七年春旱,楊察隱甫草詔。既進,上以罪己之詞未至,改云:「乃自去冬,時雪不降,今春大旱,赤地千里。天威震怒,以戒朕躬。茲用屈己謝愆,歸誠上叩。冀高穹之降監,閔下民之無辜。與其降戾於人,不若移災於朕。自今避殿減膳,中外實封言事。」〈金坡遺事。〉
18仁宗初中館閣失人末年得人
自蘇子美監奏邸,舊例,鬻故官幐以賽神,因而宴客。時館閣諸名公畢集,獨李定不預,遂捃摭其事,言於中丞王拱辰。御史劉元瑜迎合時宰之意,興奏邸之獄,一時英俊,斥逐殆盡,有「一網打盡」之語。故梅聖俞有詩云:「一客不得食,覆羹傷眾賓。」蓋指李定也。自此禁苑闕人。上謂少年輕薄,不足為館閣重。時宰探上意,乃引彭乘備數。
乘,蜀人,少時嘗欲贄所業子張忠定公,因門僧文鑒求見。僧先以所贄示公,公覽之殆遍,都擲於地。乘大慚而退,其繆可知矣。
及在翰林,有邊帥乞朝覷,上許候秋涼即途,乘為批答詔云:「當俟肅肅之候,爰堪靡靡之行。」田況知成都,兩蜀荒歉,饑民流離,況即發倉賑濟,既而上表待罪。乘又當批答云:「才度巖巖之險,便興惻惻之情。」人傳以為笑。
後觀趙子崧《中外舊事》云:嘉祐丁酉,李駙馬都尉和文之子少師端願,作「來燕堂」,會翰林趙叔平槩、歐陽永叔脩、王禹玉珪,侍讀王原叔洙,舍人韓子華絳,永叔命名,原叔題榜,聯句刻之石,可以想見一時人物之盛。蓋仁宗末年,文、富二公為相,引用得人如此。
19崔敦詩彭乘戒子屬文
淳熙間,周益公子充久在禁苑。及除右揆,李巘子山當制,詞中有「三毋」之戒。公力辭不拜命。壽皇宣諭令改之。然制麻已廷告,既而復改,人頗異之。不知祖宗朝改制,率以為常,但改之於未宣之前爾。
又有中書舍人權直崔敦詩,時謝後自貴妃冊後,內廷文字頗多,崔非所長,苦思,遂成瘵疾,臨卒,有子尚幼,手書一紙,戒其子無學屬文,悉取其所為稿焚之。
王右司公兖吉老嘗語余云:余後讀本朝《名臣傳》,翰林學士彭乘不訓其子,文學參軍范宗翰學士責之曰:「王氏之琪、珪、玘、琰,器盡璠璵;韓氏之綜、絳、縝、維,才皆經緯。非蔭而得,由學而然。」
二事絕相類。今人教子惟恐不能文,二公乃以屬文為戒,與竇禹鈞、麻希孟之訓子異矣。此可以續《金坡遺事》。
《西塘集耆舊續聞》
卷六
01本朝名公四六
本朝名公四六,多稱王元之、楊文公、范文正公、晏元獻、夏文莊、二宋、王岐公、王荊公、元厚之、王履道。
元之出補外,賀同時在翰林大拜者云:「三神山上,曾陪鶴駕之遊;六學士中,猶有漁翁之嘆。」又《滁州謝表》云:「諸縣豐登,苦無公事;一家飽暖,全賴君恩。」
文公以母病不謁告,兄弟徑歸許下,責授秘書監,分司西京謝表云:「介推母子,願歸綿上之田;伯夷弟兄,甘受首陽之餓。」後除汝州,言者攻擊不己,公又有啟云:「已擠溝壑,猶下石而不休;方困蒺藜,尚彎弓而相射。」
文正公初隨母嫁朱氏,後復姓,謝表云:「志在逃秦,入境遂稱於張祿;名非霸越,乘舟乃效於陶朱。」
文莊父官河北,契丹犯界,沒於王事。後丁母憂,起復,奉使契丹,辭表云;「父沒王事,身丁母憂。義不戴天,難下穹廬之拜;禮當枕塊,忍聞夷樂之聲!」
荊公尤工於四六,並見本集。呂吉甫監杭州酒務,時元厚之自侍從出守,每過之,必論文至通夕。他日,吉甫見荊公問:「錢塘往來之衝,有佳士子乎?」吉甫曰:「才士極難得,如元某,好個翰林學士。」公曰:「有甚製作?」吉甫乃於書瓮中出其一編,皆元所為文也。荊公熟味甚喜。已而,元為詞臣,多士猶朱深知之,及荊公除昭文相,制麻云:「若礪與舟,世莫先於汝作;惟袞及繡,人久佇於公歸。」於是眾皆嘆服。
王安中履道,初任大名府元城縣簿,吉甫一見奇之,未知其有文也。會熙河奏捷,履道代為賀表,云:「方叔壯猷,顧自嗟於老矣;皋陶賡載,尚希贊於康哉。」蓋能發其微也。
02洪容齋汪浮溪四六
南渡內外制,多出汪內翰彥章之手,膾炙人口。同時有孫仲益、韓子蒼、程致道、張燾、朱新仲、徐師川、劉無言。
後有三洪兄弟。至辛巳歲,容齋草親征詔,曰:「惟天惟祖宗,方共扶於基緒;有民有社稷,敢自佚於宴安。」又曰:「歲星臨於吳分,定成淝水水之勲;鬭士倍於晉師,可決韓原之戰。」是時,歲星在楚。檄書曰:「為劉氏左袒,飽聞思漢之忠;徯湯後東征,必慰戴商之望。」
汪浮溪《王綯復官制》曰:「聖人之心,如權衡之公,法無私者;君子之過,如日月之食,人皆見之。衛侯醇謹,初豈有於他腸;顏子庶幾,尚何優於貳過。」《賜王綯為從弟投拜金人自幼不允詔》曰:「昔羊舌坐誅,靡連叔向;王敦稔惡,猶赦茂宏。蓋古者君臣相與於腹心之間,未嘗以兄弟輒投於形跡之地。」《代嘉王謝及第表》:「鵬擊天潢之浪,鶯遷帝苑之春。昔慚假寵於分茅,今喜成名於拾芥。」知徽州鄉,《謝封新安郡侯表》:「久客還家,方憩南飛之鵲;通侯授印,忽成左顧之龜。宋人洴澼以得封,望胡及此;漢將銀黃而跨里,榮乃過之。」《賀收復杭州表》:「河有防而蟻為之決,稼太盛則螟生其間。唯茲嘯聚之徒。蓋以承平之久,敢搖蜂藌之毒,盜弄?5?8蒲之兵。折箠一苔,投戈四潰。旃戎所向,舉江山歸指顧之中;帥藩複完,他郡縣可談笑而得。」靖康末代《群臣勸進表》:「輒慕周勃安劉之計,庶伸程嬰存趙之忠。幸率土相從而歸啟,且諸侯不輟以事周。」又表:「整襄城之駕,而早戒修塗;除高邑之壇,而亟臨大寶。方圖後效,如成王《小毖》之詩;光複丕基,邁文帝大橫之兆。」靖康二年《皇太后手詔》:「歷年二百,人不知兵;傳序九君,世無失德。雖舉族有北轅之釁,而敷天同左袒之心。」又曰:「漢家之厄十世,宜光武之中興;獻公之子九人,唯重耳之尚在。」
03周益公四六
周益公久在禁林,詞章為一時之冠。《辭免直學士院狀》云;「顧仙嶺之提鰲,自存大手。矧明庭之儀鳳,方集奇才。」《謝內相表》:「視淮南之書,豈但矜誇於下國;聽山東之詔,固當俾助於中興。」《謝衣帶鞍馬表》:「褐衣褐見,莫陳漢戍之便宜;馬去馬歸,敢計塞翁之倚伏。除大觀文判潭州,以言者奪職罷鎮,後復職,仍判潭州,到任,謝表云:「謂昔之銷印,重違白筆之公言;故今者剖符,庸示清衷之本意。踦類雁門之復,夢成鹿野之真。」又《謝復職表》云;「華陽黑水,裂地而封;舊物青氈,從天而下。」人皆傳誦。
04鄭惠叔謝表用鄭家亊
鄭元樞惠叔知建寧日,因前所薦舒光改秩,後光以賄敗,公坐降兩秩,謝表云:「視所以,觀所由,不加詳審;聽其言,信其行,竟墮欺誣。迨茲累年,果爾連坐;亦羿有罪,於予何誅。」又云:「敢不勵《緇衣》好賢之心,謹推轂下士之禮。期不墜於家世,庶少酬於國恩。」蓋用鄭家事,尤為親切。
05呂洞賓多遊人間
呂洞賓先生多遊人間,丁晉公通判饒州日,洞賓往見之,語公曰:「君狀貌頗似李德裕,他日富貴皆如之。」公咸平初與楊文公言其事,今已執政。
張洎家居,忽外有一隱士通謁,乃洞賓名姓。洎倒屣迎見之,洞賓自言呂渭之後,四子溫、恭、儉、讓,讓終海州刺史,洞賓系出海州房,所任官,唐史不載。索筆八分書七言四韻留與洎,頗言將佐鼎席之意。末句云:「成功當在破瓜年。」俗以破「瓜」字為二八,洎年六十四卒,乃其讖也。
滕宗諒守巴陵,回道士上謁滕,口占曰:「華州回道士,來到岳陽城。別我留何處?秋空一劍橫。」回大笑而去。
呂有詩在人何,極多:「三人岳陽人不識,郎吟飛過洞庭湖。」又:「飲海龜兒人不識,燒山符子鬼難看。」又:「一粒粟中藏世界,二升鍋內煮山川。」並見楊公《談苑》。又:「賣墨年年到鼎州,無端知府問蹤由。家居北斗魁星下,劍挂南窗月角頭。」
《東坡詩話》云:熙寧元年八月十九日,有道士過沈東老飲酒,用石榴皮寫絕句壁上,自稱回道人。出門至石橋上,先度橋數十步,不知所在。或曰:「此呂洞賓也。」詩云:「西鄰已富憂不足,東老雖貧樂有餘。白酒釀來緣好客,黃金散盡為收書。」此東坡倅錢塘之日。今在石村沈家畫壁猶存,所畫之像,藤蔓交蔽其體,惟面貌獨出。余往來苕、霅,屢見之。
其他如磨鐵鏡,舞畫鶴,設僧供於長沙,隱姓名於幽谷,其異跡固多有之。
惟渡江以來,近在辛卯歲,嘗游毗陵。繫青結巾,黃道服,皂絛草履,手持椶笠,自題曰「知命先生」,自呼於市。荊門守胡公儔聞其聲頗異,延之問命,先生曰:「公有壽,且得見次,不在清明前五日,即在清明後七日。」至期,忽得報,云:「第二政已改受他郡。」七日後,又得報云:「見政有召命。」胡始知其為異人,乃悟「知命」字皆從「口」,必是呂洞賓無疑,深恨不款延之。日夜追想其狀貌,欲使畫工圖之,不可得。及至荊門半載,忽一日,公廳肅客,有急足聲諾云:「某知州府有書信,今且往某州下書,回途卻請回書。」客退開書,通寒暄外無他語,有一軸信,開視,乃是南京石本呂公畫像,與在毗陵日所見衣巾狀貌無少異,公益嘆慕。
胡後守滁州,為刻石以誌其事。余乙亥歲為滁教,距辛卯歲五十餘年矣,以此知先生未嘗不遊人間,但世人少有仙風道骨,遇之者鮮矣。
06張元姚嗣宗詩
華山狂子張元,天聖間坐累終身。嘗作《雪詩》云:「七星仗劍攪天池,倒卷銀河落地機。戰退玉龍三百萬,斷鱗殘甲滿天飛。」又《鷹詩》云:「有心待搦月中兔,更向白雲頭上飛。」其詩怪譎多類此。
韓魏公在鄜延日,元以策幹公,不用,後流落,竄西夏,教元昊為邊患。及公撫陝右,書生姚嗣宗獻詩云:「踏破賀蘭石,掃空西海塵。布衣能辦此,可惜作窮鱗。」公曰:「此人若不收拾,又一張元矣。」遂表薦官之。又嘗題詩於關中驛舍云:「欲挂衣冠神武門,先尋水竹渭南村。卻將舊斬樓蘭劍,買得黃牛教子孫。」東坡見而誌之,後聞乃嗣宗詩。又有詩云:「崆峒山叟笑不語,靜聽松風飽晝眠。」皆豪語也。
07施逵入虜受重用
施逵字必達,建陽人。少負其才,有詩名。建炎間,早擢上第,為穎州教官,秩滿而歸。時范汝為為寇,據建城,執逵而脅之,令書旗幟,遂陷賊黨。朝廷命韓世忠討之,城破,乃捕逵,付軍帳,至臨安,送府獄編隸湖外。
離家之日,度此去必無生還,乃囑其妻令改適。其妻悲泣,鬻奩具所有,以給行囊。及出獄,賂防送卒使緩其行。買一獲自隨,所至宿舍,縱其通淫。行至中途村舍,一夕,多市酒肉,令恣飲,中夜酣臥,手刃二卒及婢,乃變衣易姓名,竄於淮甸、滁、黃間。
後,朝廷圖影重賞捕之甚急,逵乃為僧,行入邊界山寺中。主僧見其執役惟謹,亦異顧之,疑其必非凡夫。一日,以事役其徒眾使出,獨留逵在,呼而問曰:「朝廷嚴賞捕亡命之人,若是汝,可以實告,我卻為汝尋一生路脫去。不然,不獨汝身被戮,亦累及山門。」逵力諱拒。僧曰:「我觀汝面目,不是庸人,愛汝,故爾。」逵乃感泣下拜,悉露情悃。僧又恐其疑己,謂曰:「我即坐此,汝自往吾臥內,取一箱袱來。」預作一書,並白金數兩,取出贈之,云:「可速入彼界,尋某寺僧某投之。」逵拜謝而去。
遂至某寺。歲餘,主寺見其能書翰,甚喜之。逵於暇日,買虜庭舉業習之,易名宜生。舉進士,廷試《天子日射三十六熊賦》,云:「聖天子內敷文德,外揚武功,雲屯一百萬騎,日射三十六熊。」遂冠榜首,仕於魯中。
後為中書舍人,入翰苑。紹興庚辰,逆亮謀犯淮,先遣逵為賀正使,憑狐據慢。朝廷以尚書張燾為館伴使,每以首丘桑梓之語動之,意氣自若。臨歧顧張曰:「北風甚勁。」張因奏「早為備」。
逵少時嘗有詩云:「久坐鄉關夢已迷,歸來投宿舊沙溪。一天風雨龍移穴,半夜林巒鳥擇棲。賣菜無人求好語,種瓜何地不成畦。男兒未老中原在,寄與鵾雞莫浪啼。」又《嚴子陵釣台》詩:「懸崖斷壑少人蹤,只合先生臥此中。漢業已無一抔土,釣台今是幾秋風。」「同學劉郎已冕旒,未應換與此羊裘。子雲到老不曉事,不信人間有許由。」至黃州《吊東坡》詩:「文星落處天應泣,此老已知吾道窮。事業漫誇生仲達,功名猶忌死姚崇。」至一寺中,為僧題屏風八景,其《平沙落雁》云:「江南江北八九月,葭蘆伐盡州清闊。欲下未下風悠揚,影落寒潭三兩行。天涯是處有菰米,如何偏愛來瀟湘?」此詩已有異志。又《感春》詩云:「感事傷懷誰得知?故園閒日自暉暉。江南地暖先花發,塞北天寒遲雁歸。夢裏江河依舊是,眼前阡陌似疑非。無愁只有雙蝴蝶,解趁殘紅作陣飛。」又《感錢王戰台》詩:「層層樓閣捧昭回,元是錢王舊戰台。山色不隨興廢去,水聲長逐古今來。年光似月生還沒,世事如花落又開,多少英雄無處問,夕陽行客自徘徊。」此詩是出塞作。又《題將台》詩:「梅花摘索未全開,老倦無心上將台。人在江南望江北,征鴻時送客愁來。」此詩奉使本朝時作。又《題壁》云:「君子雖窮道不窮,人生自古有飄蓬。文章筆下千堆錦,志氣胸中萬丈虹。大抵養龍須是海,算來棲鳳莫非桐。山東宰相山西將,莫把前功論後功。」
逵嘗卜葬地,卜者曰:「若近裏葬,三紀後,可出侍從,子孫綿遠;近前,一紀年窮困,後方顯達,但不歸家鄉。」逵曰:「子孫富貴何預於我耶?」即從前葬。
韓蘄王之孫枝嘗語余云。後見趙左史再可云:靖康之難,有族人陷於虜境。葉倅者,建寧人,仕於南京,亦留金國。逵為其子葉寮執伐娶趙氏。後和好既成,金還河南地,於是陷金者皆得歸江南。寮,今為雜賣場監官,亦能言宜生之事。逵祖墳,今在邵武建寧縣施村,土人猶能言其事,墓尚存。
《西塘集耆舊續聞》
卷七
01鄉音是處不同
鄉音是處不同,惟京師天朝得其正。陸德明作《釋音》,韻切亦多浙音。司馬溫公論九旗之名,與「旂」相近,緩急何以分別。《小雅》《庭燎》詩「言觀其旗」,《左傳》「龍尾伏辰,取虢之旂」,然則此「旂」當為「芹」音耳。關中人言清濁之「清」,不改「清」字;丹青之「青」,則為「萋」音。又以「中」為「蒸」,「蟲」為「塵」。不知「旂」,本是「芹」音,亦周人語轉,如「青」之言「萋」也。五方言若是者多,閩人以「高」為「歌」,荊楚人以「南」為「難」、「荊」為「斤」。文士作歌亦多不悟。真宗朝試《天德清明賦》,有閩士破題云:「天道如何,仰之彌高。」考官閩人,遂中選。〈古今詩話。〉
02荊南進士為詩以添為天
荊南進士為雪詩,始用「先」字,後云「十二峰巒旋旋添」,以「添」為「天」也。向敏中鎮長安,土人不敢賣蒸餅。〈陳輔之。〉
03李英華及某府君女
余聞英華之事舊矣。歲在庚辰,道出縉雲,訪其遺跡,得縉雲令林毅夫贈《英華詩集》一編。考其年代姓名,乃元豐二年夏五月,縣令開封李長卿女也。
李有一女,慧性過人,聞誦詩書,皆默記之。姿度不凡,俄染癘疾而逝,殯於邑之仙巖寺三峰閣。李公滿罷,因舁以歸。
宣和庚子,盜起嚴之青溪,所過焚燎無遺,惟三峰閣獨存,主簿以為廨舍。每見女子態貌綽約,彩衣翩躚,嘯歌自得。命玉虛羽士奏詞,終莫能去。簿遂移於寺之浴堂故址,別創廨宇,遂無所見。
代者濟南王傳慶長興,與弟傳及、內表曹穎偕來,館曹於廳治之東。未幾,曹神氣恍惚,若有所憑。一夕吏散,庭空月明,曹與女羅觴豆,獻酬歡洽。嚴更者黎明告於薄,簿驚愕,力扣曹。曹不可隱,具言有女子每夕扣扃而至,與語,皆出塵氣象,詰其姓氏,曰:「開封李長卿女,秀萼其名,英華其字。父任邑令,隨侍而至。偶遇真人,授丹砂,辟穀有年,身輕於羽,蓬萊雖遠,一念至則瞬息間耳。若青城、紫府、桃源、天台,吾遊息之所也。仙都窪尊,特僑寓爾。知子鰥居,故來相慰。」更唱迭和,殆無虛日。
時長至節,傳慶休於中堂,空中聞笑語聲,王云:「汝非英華耶?」挹而問焉,與曹之言無少異。自是形跡不秘,去來不時,窗壁題染,在在可錄。王盡室見之,不以為怪。
曹有親陳觀察者,挽之從軍,將就道,英華情不忍釋,祖於黃龍之僧舍,與訣,曰:「妾與子緣斷矣。念寓簿舍日,子嘗求我辟穀方,豈靳而不與者?但子宿緣寡淺,塵業未償,非仙舉之姿,他時當有兵難,妾豈能終為子保?敬授靈香一瓣,有急請爇以告,當陰有所護,不然,亦無如之何也。」
曹公勇為朔方之行,不意獲譴麾下,追惟英華之言,欲取所遺香爇之,軍行無宿火,卒正法。
英華詩百餘篇,其警句有《春日述懷》二絕,云:「三月園林麗日長,落花無語送春忙。柳綿不解相思恨,也逐游蜂過短牆。」「園林簇簇巳暉暉,白蝶黃蜂自在飛。公子醉眠芳草岸,風移花片點春衣。」又云:「醒酒清風搖竹去,催詩小雨過山來。」又:「綠髮照波秧正暖,黃雲臥隴夢初成。」非詩人所易到也。其詩無淒涼悲怨之詞,皆艷麗歡愉之語,殆亦鬼中之仙耶?
若言曾生之遇,尤異。余友人曾亨仲,少隨表兄陳夢良任岳之嘉魚尉,秩滿,移寓於崔府君祠下,館曾於東廡。
忽一夕,聞窗外異香撲鼻,微吟云:「芳心欲割憑誰訴,惟有清風明月知。」次夜復吟,曾穴窗視之,仿佛有女子過廡下,但見雲鬢斜軃,若懶妝之態。
是夕,忽入,與之遇,力扣其姓氏,不告,強絕之,乃云:「妾本府君之女。」又問其年若干,云:「年當二八時。」又問:「何故懶妝?」云:「對妝慵覽鏡。」又問答我一似吟詩,云:「拈筆愛題詩。」
一日,曾往祠下,遍閱無女子像貌,疑是寓居女,恐事覺,欲絕之。女云:「君若見疑,可同往。」乃引至一大府,有童姬百輩候迎於門。延至中堂,茶湯罷,登望月台,羅列殽饌,酒果甚設,酬勸浹洽。台旁有碑,記其歲月,云「無為子撰」。曾問:「無為子是何人?」云:「即妾也。」酒罷,已五鼓,曾攜果核歸醉寢,其子侄至,取其果與之,無異人間者。
又嘗吟云:「欲擇純良婿,須求才學兒。期君終遠大,富貴我皆知。」曾云:「何以知之?」云:「吾父掌人間善惡禍福,各有簿,吾嘗竊視之。」曾遂扣以前程事,云:「遇雞年即發。」自此每夕寢處如常,但神情頗瘁,其家疑為妖魅所惑,力扣之,乃以實告。
郡有孔法師,符法甚靈,乃密以狀告。孔為具牒,令就城隍司投之,且云:「今夜若有影兆,見報。」是夕,府君從窗外長歎而過,有數獄卒押其女隨後,女舉手指曾,數其負約。翌旦,孔咒符與飲,自此遂不至。
八月,郡以祠為漕試院,遂移寓南草市,女子復來。自後往來不可禁,唱和詩詞盈軸,其家視以為常,亦不復怪。
來春,曾欲試上庠,女泣別曰:「與君相從許久,苦留不住。先動必有災,前途宜自謹。」曾至黃池鎮,一夕,被寇席卷而去,曾狼狽而歸。至中都,復丁母艱,始驗其言。後累舉,遇雞年,皆不驗。後館於趙大資德老之門,至癸酉歲,果請浙漕薦,年幾七旬矣。女子之言異哉。
余謂妖魅之惑人,未有久而不斃者,獨二子所遇,不能為之害。曹果死於兵難;曾雖蹭蹬不第,年逾八秩,以壽終。余淳熙甲辰,初識曾於臨安郡庠,一日乘其醉扣之,曾悉以告,嘗為作傳以紀其事矣。亨仲乃鄭鑒自明之內表,嘗以其事語於伯恭先生,士夫間亦有聞之者。偶讀《李英華集》,某以其事正相類,因並錄之。
04泗州醫
溫叔皮云:三衢柴翼客滬瀆,餘謁之,因談兵火以前,湖南一士人過泗州,有解太素脈者,診之,云:「公來年有官,然有病也。」士子竦然曰:「當得何病?」曰:「有癰疽病。」士留五日,求為處一方脈者,竟不能為之,乃指京師某人者,俾訪之。士子到京,來年,果登第。求診脈於醫,醫問:「君所嗜何物?」答曰:「物物皆喫。」醫曰:「喫果子否?梨正熟,有某梨者,買二百許,每日食畢,恣啖之。」一兩旬後復謁醫,醫問:「啖多少梨?」答云:「二百許。」醫曰:「可喜,今君無事矣。然須生瘡。」既而三四日間,遍身患大瘡,以藥調和其內,尋愈。
出京,過泗州,見向診脈者,問:「君得官,又安樂,醫以何藥療君病?」答云:「某不病,但生瘡爾。」醫者詰之,乃以食梨事對。脈者呼其子,設香案,望京師而拜,曰:「不可謂世間無人。」乃誌其方。蓋以梨發散其癰疽之氣,變作渾身瘡爾。士子及太素脈者,忘其姓名,唯記京師醫者,是大馬劉家。
05汴岸日者
張文定公,年十六,發解入京,從汴岸日者間休咎。日者曰:「子來正及時,吾嗜酒,然術甚高。每醉則不能推測,今日偶不飲,當為盡言。」良久,曰:「言之勿怒,子更十年,當以三人及第。又二年當為狀元。」文定大怒曰:「三人及第,豈再魁乎!」拂衣而去。是歲下第。後十年,始以茂才異等除校書郎,知昆山縣,三人恩例也。又二年,再舉賢良方正,除將作監丞,通判睦州,狀元恩例也。文定公孫婿曾統云。〈同上。〉
06相國寺日者
鄭燕公居中達夫,開封人。少游上庠,登舍選職學事,每休沐,常與鄭紳游,紳嘗為省直官,官罷,貧不事生產,公每給之。
一日,同至相國寺,有日者榜卦肆,一卦萬錢,公如其數,扣之。日者云:「此命大貴,與蔡太師相類。」究其詳,則拾起卦子,不復言矣。行數步許,語鄭曰:「汝試令看。」鄭笑曰:「我有萬錢,即登旗亭痛飲,決不與此曹。」公云:「吾為償金。」強之往。日者曰:「吾每日只推算一命,要看時,可預錄下,來日見訪。」
二人如期而往,日者默然良久,云:「怪吒!這五行又與孟太尉相類。」公頗不樂而去。蓋公少年馳聲學校,意氣方盛,得日者言,益喜。試以鄭驗其術,何從解貴。然心懷覬望,又語鄭曰:「吾二人更各以五千令覆算。」日者不納。諭以覆看前二命,乃受。
曰:「二命皆大貴。先看者,將來與蔡太師同官。後看者卻先發,大抵相去不遠。」公復問:「何時當貴?」日者曰:「若見雪紛紛下時,卻來相謝。」公戲鄭曰:「術者道我貴,吾今已升舍,若登甲科,貴亦不難。謂汝貴時,恐無此理。」鄭徐答曰:「我亦有少寅緣,但不欲言。」公力詰之,乃曰:「某自喪偶後,有息女,甫七歲,無人鞠養,將與中貴為養女,聞嘗進入內,性極慧黠,頗得寵遇。恐異時因此進身,未可期。某以私告,切勿語人。」公聞之,沾沾自喜,且欲驗日者之言,與鄭劇飲而歸。
後復與鄭同行,忽遇雪下。公笑曰:「日者言雪下時汝當貴。」鄭曰:「今得一杯暖寒足矣,望豈及此?」公因留外館,流連逾日。忽有快行屢至學,尋問頗急,學臧輩不知公寓處,及歸,乃以告。公亦驚訝,未知何事。
語未竟,復至,喜曰:「幸得見學士。慈德宮鄭押班欲尋其父,遍問莫有知其家者,聞常與學士相過。」公曰:「少頃須至。但貧甚,吾每賙之,更寬兩日,為辦些衣服,方可去。」時公新婚,奩具甚厚,有銀孟在側,持以予之,曰:「漫為酒資,可以此意覆知押班。」快行得之,殊過望,悉以其語達押班,甚德之。及鄭入見,具言居貧,每藉公賙恤,誼過手足。
鄭自此有居第,應供日豐,與公往還,情好愈篤。及徽廟登極,慈德太后以押班賜上,封賢妃。未幾為貴妃,恩寵日盛,六宮無出其右:政和元年,冊后。以紳為樂平郡王。公初擢第,任真定教官。紹聖初為太學博士。上即位,遷大宗正丞。祟寧間,自禮部郎,召試中書舍人,除知樞密,以後故也。政和三年,再知院。六年,拜少保太宰、兼門下侍郎。蔡儋州再入,正與之同相。日者之言異哉。葛文安公與公之孫為僚婿,嘗語余云。
07相士趙蓑衣及相國寺卜者
文安公又言;「某自上元丞滿罷,除浙東機幕。待次,有相士趙蓑衣者,謂某曰:『公面有憂色,主服。然便得見,任不待終,更召為學官,歷清要,不出國門至宰相。』月餘,果喪偶。又數月,報代者事故。到官逾年,劉侍郎孝唯榻前特薦,除太學博士。及為給舍時,趙來見,某令看兩府誰先入相,時趙雄為樞密,相士所言皆不驗。豈其術偶中,亦有時而差耶。」
余後讀范蜀公《蒙求》,云:張鄧公嘗謂范公曰:「某舉進士時,與寇萊公遊國寺,詣一卜肆,卜者曰:『二人皆宰相也。』既出,遇張齊賢、王隨,復往卜之。卜者大驚曰:『一日之內而有四人宰相。』四人相顧而笑以退。因是,卜者消聲,不復有人問之,卒窮俄以死。」其後四人皆如其言。鄧公欲為之作傳,因循未能。時公已致仕,猶能道其姓名,今余又忘之。
08日者韓操曹谷
紹興初,日者韓操、曹谷,皆奇術也。湯丞相進之史丞相,二公微時嘗往扣之。
一日,調官中都,復同往。韓偶修屋,無延坐處,其家紿云:「出去。」韓,瞽者,聞其聲而詫之,亟呼曰:「二相公來,豈可不留坐!」後皆如其言。
又劉樞密珙父、呂檢詳仲發同訪之,時二公已京秩,為幹官,韓云:「二命皆改秩。」又指劉後當至樞使,呂為卿監。後,劉果為樞密,但非使爾。呂為檢詳,直顯謨閣,終朝議大夫,亦卿監資序。
又,余同里前輩林僉判元祖,省試已迫期,病甚,肩輿往扣之。韓云:「今年當第,臨試前一日自愈。」是歲果第。
余幼年猶及見之,與餘言及曹谷與韓齊名,晚年術多差。曹,丹陽人,有士人初薦,問省試得失,曹不許,云:「須至免舉年方登第。」果下省。至免舉,復扣之,曹又不許。士子曰:「公向年許我免舉登第,何相反邪?」曹曰:「若果是曹谷相許,但以往日之言為據。是時命運通利,所言無不中。今時運不如昔,故亦有時而差爾。」後果第,然則日者之術驗否,亦系時運,不專在術耶?
《西塘集耆舊續聞》
卷八
01術者識王冀公
王欽若鄉薦赴闕,張僕射齊賢時為江南漕,以書薦於錢希白易。錢時以才名獨步館閣,適延一術士以考休咎,不容通謁。王跼蹙門下,厲聲垢閽人,術者遙聞之,謂錢曰:「不知何人耶?若聲形相稱,世無此貴者,但恐形不副聲爾。願延之,使某獲見。」希白召之。冀公單微遠人,神貌竦瘦,復贅於頸,舉止山野,希白蔑視之。術者悚然,側目諦視。既退,術者稽顙興嘆,曰:「人中之貴,有此十全者!」錢戲曰:「都堂便有此等宰相乎?」術者正色,曰:「公何言歟!且宰相何時而無,此君不作則已,若作,則天下富盛,而君臣相得,至死有慶而無吊。不完者,但無子而已。」錢戲曰:「他日當陶鑄吾輩乎?」術者曰:「恐不在他日,即日可得,願公毋忽。」後希白方為翰林學士,冀公已真拜。
02馬亮呂許公曾致堯識李虛己
馬尚書亮使淮南,時呂許公為布衣,侍其父罷江外縣令,亦至淮甸,上書求見。馬公一閱,知其必貴,遂以女妻之。馬公知江寧時,陳執中以光祿寺丞經過,馬謂曰;「寺丞他日必至真宰相。」令其諸子出拜,「願以老夫之故,他日得預陶鑄之末。」
曾致堯諫議一日在李侍郎虛已坐上,見晏元獻公。公,李之婿也,時方奉禮郎,曾熟視之,曰:「他日甚貴,但老夫不及見子為相也。」
03黃朝英論風鑒
黃朝英云:「風鑒一事,乃昔人甄識人物、拔擢賢才之所急,非市並卜相之流用以賈鬻取貲者。前世郭林宗、裴行儉又考器識以言臧否,余亦粗知大概,嘗與富文忠論之。文忠曰:「觀子之論,多取豐厚,若是,屠兒、��飥師皆貴矣。」今復思之,大凡相之所先,全在神氣與心術,更或豐厚,其福十全。
04詩語易音
唐人以格律自拘,唯白居易敢易其音於語中。如「照地騏〈音佶〉麟袍,」「雪擺胡〈音鶻〉騰衫」,「欄杆三百六十〈音諶〉橋。」晏殊嘗評之曰:「詩人乘俊語,當如此用字。」故晏公與鄭俠詩云:「春風不是長來客,主張〈去聲〉繁華能幾時。」然杜詩如此用字亦多,「將軍只數漢縹姚」,《漢書》音「漂鷂」,而杜作平聲之類。李嘉祐詩云:「門臨蒼茫經年閉,身逐漂姚幾日歸。」又張祐詩:「洛水暮天橫蒼茫,邙山落日露崔嵬。」東坡詩:「崢嶸依絕壁,蒼茫瞰奔流。」「蒼茫」二字,古人用之,皆是平聲,而此作仄聲。又《石鼻城詩》:「獨穿暗月朦朧裡,愁渡關河蒼茫間。」亦作仄聲。魯直亦多如此用字。
05柿木中有上天大國字
沈存中《筆談》云:「治平初,杭州南新縣〈今新城〉,民家,析柿木,中有『上天大國』四字,予親見之,書法類顏真卿,極有筆力。其木直剖,偶當『天』字中分,而『天』字不破,上下兩畫並一腳,皆旁挺出半指許,如木中之節。以兩木合之,如合契焉。」
是時正中原全盛之時,安知有駐蹕臨安之事,此正符中興渡江之兆。偏方之地,謂之「大國」,而「天」字不破,乃中興再纂紹鴻圖之讖也,莫非前定!存中但記其字體之異,豈知有後日之事耶!
06太祖改元乾德
江南保大中浚秦淮,得石志,案其刻有「大宋乾德四年」凡六字,他皆磨滅不可識。令諸儒參驗,乃輔公佑反江東時年號。太祖受命號宋,改元乾德,江左始衰,豈非威靈將及,而符俄先著邪?
又《劉貢父詩話》云:「太祖欲改元,須古來所未有者。宰相以『乾德』為諸,且言前代所無。三年正月平蜀,有宮人入掖庭者,太祖因閱其鏡奩,背有『乾德四年』,大驚曰:『安得四年所制乎?』宰相不能對。陶谷、竇儀奏對曰:『蜀少主曾有此號。」太祖嘆曰:『作宰相須是讀書人。」然二公又不知輔公佑已有此號矣。
07文彥博敗王則先兆
慶曆七年,貝州卒王則叛,參政文彥博請行,仁宗忻然遣之,且曰:「『貝』字加『文』為『敗』,卿擒賊必矣。」逾月以捷報聞,詔拜平章事,改「貝」為「恩」。此與真宗幸澶淵院尉宋捷迎駕,上喜,以為必破虜,其先兆相類。
08南恩州鳳凰穴鳳凰
鳳皇穴在南恩州北甘山,壁立千仞,有瀑水淙下,猿狖不能至。鳳皇巢其土,彼人呼為鳳凰山。所食亦蟲、魚,遇大風雨,或飄墜,其雛小者,猶如鶴而足差短,南人或取其觜,謂之鳳皇杯。古書鳳凰生於丹穴,即南方也。蓋此禽獨出於塵寰之外,能遠羅弋,其智能遠害,逢時而出也。本朝常集清遠合歡樹。
09山谷品題雙井茶
臘茶出於福建,草茶盛於兩浙。兩浙之品,日鑄為上。自景佑已後,洪之雙井、白芽漸盛。近歲製作尤精,囊紅紗,不過一二兩,以常茶十數斤養之,用避暑濕之氣,其品遠出日鑄上。魯直與陳季常帖云:「雙井前所選,乃家園第一。如所論,不可解,竊意似南方士人觀國爾。昔有南方一士人,初入都,見縣巷燕支舖群婢,即歎息,以為燕趙之絕色;及其遊界南北,真見妖麗之姝,遂複尋常爾。豈奚時所見長鷹爪者,初至縣巷者乎?今謾寄數兩大爪,然其味乃不甚良也。」自山谷品題之後,雙井之名益著,東坡雖欲臣雙井,其可得哉?
10煎茶用薑鹽
東坡云:「唐人煎茶用薑,故薛能詩云:『鹽損添常戒,姜宜著更誇。』據此,則又有用鹽者矣。近世有用此二物者,必大笑之。然茶之中等者,用薑煎,信佳也。鹽則不可。」東坡之說如此,不知今吳門、毗陵、京口煎點茶用鹽,其來已久,卻不曾有用薑者。風土嗜好,各有不同。
11茶或以白色為貴或以碧色為貴
范文正公《茶》詩云:「黃金碾畔綠塵飛,碧玉甌中翠濤起。」蔡君謨謂公曰:「今茶絕品者甚白,翠綠乃下者爾。」欲改為「玉塵飛」、「素濤起」。君謨之說固然。然今自頭綱貢茶之外,次綱者味亦不甚良,不若正焙茶之真者,色帶微綠為佳。近日士夫多重安國茶,以此遺朝貴,而誇茶不為重矣。唐李泌《茶》詩「旋沫翻成碧玉池」,亦以碧色為貴。今諸郡產茶去處,上品者亦多碧色,又不可以概論。
12秦少游晏叔原詞
前輩謂伊川嘗見秦少游詞「天還知道,和天也瘦」之句,乃曰:「高高在上,豈可以此瀆上帝!」又見晏叔原詞「夢魂慣得無拘檢,又踏楊花過謝橋」,乃曰:「此鬼語也。」蓋少游乃本李長吉「天若有情天亦老」之意,過於媟瀆。少游竟死於貶所,叔原壽亦不永,雖曰有數,亦口舌勸淫之過。
13行事須無愧於冥冥
管寧泛海,幾覆舟,自言:「平生一朝科頭,三晨晏起,其過在此。」今人有愧於冥冥之中者,其過何止「科頭」、「晏起」而已哉?東坡云:「司馬溫公有言,『吾無過人者,但平生所為,未嘗有不可對人言者爾。」《晃氏客語》云:「怕人知事莫萌心。」此與蘇子由云「但置一卷曆子,日有所為皆書之」相類。
14進士投卷
後唐明宗,公卿大僚皆唐室舊儒。其時進士贄見前輩,各以所業,止投一卷至兩卷,但於詩賦歌篇古調之中,取其最精者投之。行兩卷,號曰「雙行」,謂之多矣。故桑魏公維翰只行五首賦,李相愚只行五首詩,便取大名,以至大位,豈必以多為貴哉?裴說補闕只行五言十九首,至來秋復行舊卷,人有譏之者,乃云:「只此十九首,苦吟尚未有見知,何暇別卷哉!」余謂國初尚有唐人之風。趙叔靈,清獻之祖也,初舉進士,主司先題其警句於貢院壁上,遂擢第。有詩集數十篇,閒雅清淡,不作晚唐體,自成一家。清獻漕成都日,宋祁公鎮益都,為序其詩。
《西塘集耆舊續聞》
卷九
01夏文莊舉制科應人請題詩
夏文莊舉制科,對策罷,方出殿門,遇楊徽之,見其年少,遽邀與語,曰:「老夫他則不知,唯喜吟詠。願匄賢良一篇,以卜他日之志。」公欣然援筆曰:「殿上衮衣明日月,硯中旗影動龍蛇。縱橫禮樂三千字,獨對丹墀日未斜。」楊公嘆服,曰:「真宰相器也。」此《青箱雜記》所載。
又《東軒筆錄》與此少異,云:公舉制科對策,對策廷下,有老宦者前揖,曰:「吾閱人多矣,視賢良他日必貴,求一詩以誌今日之事。」因以吳綾手巾展前,公乘興題曰:「簾內衮衣明黼黻,殿中旗旆雜龍蛇。縱橫落筆三千字,獨對丹墀日未斜。」
然不若前詩用字之工。所謂宦者以吳綾手巾求詩,想必有此。至今殿試唱名,宦者例求三名詩,但句語少有工者,詩亦不足重矣。
02祖宗朝翰苑諸公詩有貴氣
祖宗朝,一時翰苑諸公唱和,有《上李舍人》詩:「西掖深沈大帝居,紫微西省掌泥書。天關啟鑰趨朝後,侍史焚香起草初。」又:「黃扉陪漢相,彩筆代堯言。」又《和人見賀》:「分班曉入翔鴦閣,直閣旁聯浴鳳池。彩筆閒批五色詔,好風時動萬年枝。」又:「太液西入鳳池邊,西閣凌雲為起煙。彩筆時批尺一詔,直廬深在九重天。」又《內直》詩:「紫泥初熟詔書成,紅藥翻階晝影清。屋瓦生煙宮漏永,時聞幽鳥自呼名。」李昉《燕會》詩:「衣惹御香拖瑞錦,筆宣皇澤灑春霖。」賈黃中:「青綸輝映輕前古,丹地深嚴隔世塵。」錢若水:「日上花梢簾卷後,柳遮鈴索雨晴初。」楊徽之:「詔出紫泥封去潤,朝回蓮燭賜來香。」皆燦然有貴氣。
03王元之不知舉
王元之嘗作《三黜斌》以見志,後知制誥,忤時相,出知黃州。蘇易簡榜下放孫何等進士三百餘人,奏曰;「禹僻禁林宿儒,累為遷客,臣欲令榜下諸生送於郊。」奏可之。禹偁作詩謝曰:「綴行相送我何榮,老鶴乘軒愧谷鶯。三入承明不知舉,看人門下放諸生。」時交親循時好惡,不敢私近,獨竇元賓執手泣於閤門,公後以詩謝之,曰:「惟有南宮竇員外,為余垂淚閤門前。」權德奧不由科第,知貢舉,三年,門下諸公繼為公相,以元之之才,不得知貢舉,抑命也夫!
04鑒畫
前輩論藏書畫者多取空名,偶傳為鍾、王、顧、陸之筆,見者爭售,此所謂「耳鑒」。又有觀畫,以手摸之,相傳以謂素隱指者為佳畫。此又在耳鑒之下,謂之「揣骨聽聲」。
畫之妙,當以神會,不可以形器求也。此固善於評畫者。然余觀近代酷收古帖者,無如米元章;識畫者,無如唐彥猷。元章廣收六朝筆帖,可謂精於書矣,然亦多膺本。東坡跋米所收書云:「畫地為餅未必似,要令癡兒出饞水。」山谷和云:「百家傳本略相似,如月行天見諸水。」又云「拙者竊鉤輒折趾」,蓋譏之也。楊次翁守丹陽,元章過郡留數日。元章好易他人書畫,次翁作羹以飯之,曰:「今日為君作河豚。」其實他魚。元章疑而不食,次翁笑曰:「公可無疑,此闕本爾。」因以譏之。
唐彥猷博學好古,忽一客攜黃荃《梨花》,臥鵲於花中,斂羽合目,其態逼真。彥猷畜書畫最多,取蜀之趙昌、唐之崔彞數名畫較之,俱不及。題曰「錦江釣叟筆」,絹色晦淡,酷類唐縑。其弟彥範,揭圖角絹視之,大笑曰:「黃筌唐末人,此乃本朝和買絹印,後人矯為之。」遂還其人。以此觀之,真膺豈易辨邪?
世之溺於書畫者,雖不失為雅好,然亦一癖爾。歐陽公有《牡丹圖》,一貓臥其下,人皆莫知。一日,有客見之,曰:「此必午時牡丹也。貓眼至午,精細而長,至晚,則大而圓。」此亦善於鑒畫者。
05歐陽公褒石月屏梅聖俞貶之
歐陽公《石月屏序》云:「張景山在虢州時,命治石橋,小版一石中,有月形,石色紫而月白,中有樹,森森然,其文黑而枝葉老勁,雖世之工於畫者不能為,蓋奇物也。景山因謫,留以遺予,因令善畫工模寫以為圖,並書以遺蘇子美。其月滿,西旁微有不滿處,正如十三四時。其樹橫生一枝,外出皆其實,如此不敢增損,貴可信也。子美、聖俞皆有詩。」
余嘗於赤岸陳文惠裔孫忠懿家,出示余此屏,自言文忠公所藏之本。其月樹枝葉,與公之序無少異,但其圖與石屏微不類爾,豈公所謂「世之工於畫者不能為」乎?
忠懿且求餘跋語,餘謂:歐公方誇此石,自云每到月滿時,石在暗室,光出簷。聖俞則曰:「曾無纖毫光,朱若燈照席。徒為頑璞一片圓,溫潤又不如圭璧。」何貶此石之甚耶?雖然,此屏不幸而遇聖俞,亦幸而有聖俞,則此屏可以長寶,而不為好事者奪。豈願複有歐陽公者,出而見之乎?
06容齋先生謂雲仙散錄題東坡注杜皆偽著
容齋先生語餘云:「唐金城馮贄編《雲仙散錄》,不著出處,皆為偽撰,初無此事。」
予偶得此本,退而讀之,有張曲江語人曰:「學者常想胸次吞雲夢,筆頭湧若耶溪。量既並包,文亦浩瀚。」殊不知若耶在會稽雲門寺前,特一澗水耳,何得言湧耶?以此知其偽明矣。觀贄自敘之文,乃是近代人文格,亦非唐人之文也。
世有偽作《東坡注杜詩》,內有《遭田父泥飲》篇「欲起時被肘」云:「孔文舉就里人飲,夜深而歸,家人責其遲,曰:『欲命駕,數被肘。』工部造詩要妙,胸中無國子監書者,不可讀其書。」此大疏脫處,不知國子監能有幾書,亦何嘗有此書邪?
余謂「筆頭湧若耶溪水」與「胸中無國子監書」,可謂的對。後以語容齋,遂共發一笑。
07偽注杜詩
偽注《贈王中允維》末句云:「窮愁應有作,試誦《白頭吟》。」舊注,虞卿著《白頭吟》,以人情樂新而厭舊,義自明白。偽注乃云:「張跋欲娶妾,其妻曰:『子試誦《白頭吟》,妾當聽之。』跋慚而止。此婦人女子善警戒者也。」是以《白頭吟》為文君事,有何干涉?往往特引史傳所有之事及東坡已載於筆錄者,飾偽亂真,其言又皆鄙繆。
近日有刊《東萊家塾詩武庫》,如引偽注「苦吟詩瘦」、「翠屏晚對」、「眼前無俗物」、「短髮不勝簪」、「日月不相饒」、「獨立萬端憂」等事,偽作東坡注,不知此何傳記耶?世俗淺識輩,又引其注為故事用,豈不誤後學哉!所謂《詩武庫》者,又偽指為東萊之書也。
余後觀周少隱《竹溪錄》云:東坡煮豬肉詩有「火候足」之句,乃引《雲仙錄》「火候足」之語以為証。然此亦常語,何必用事?乃知少隱亦誤以此書為真,後來引用者亦不足怪。
08梅詞漢宮春乃晁叔用作
梅詞《漢宮春》,人皆以為李漢老作,非也。乃晁叔用贈王逐客之作。王甫為翰林,權直內宿,有宮娥新得幸,仲甫應制賦詞云:「黃金殿裏,燭影雙龍戲。勸得官家真個醉,進酒猶呼萬歲。錦裀舞徹涼州,君恩與整搔頭。 一夜御前宣喚,六宮多少人愁。」翌旦,宣仁太后聞之,語宰相曰:「豈有館閣儒臣應制作狎詞耶?」既而彈章罷。然館中同僚相約祖餞,及期,無一至者,獨叔用一人而已。因作梅詞贈別云:「無情燕子,怕春寒、輕失花期。」正謂此爾。又云:「問玉堂何似,茅舍疏籬。」指翰苑之玉堂。《苕溪叢話》卻引唐人詩「白玉堂前一樹梅,今朝忽見數枝開」,謂人間之玉堂,蓋未知此作也。又「傷心故人去後,零落清詩」,今之歌者,類云「冷落」,不知用杜子美《酬高適》詩:「自從蜀中人日作,不意清詩久零落。」蓋「零」字與「泠」字同音,人但見「泠」字去一點為「冷」字,遂云「冷落」,不知出此耳。王仲父,字明之,自號為「逐客」,有《冠卿集》行於世。〈陸務觀云。〉
09令人不知出處乃改他人詞
余嘗見《本事曲魚游春水》詞云:因開汴河,得一碑石,刻此詞,以為唐人所作,云「嫩草初抽碧玉簪,綠楊輕拂黃金穟」,蓋用唐人詩「楊柳黃金穟,梧桐碧玉枝」,今人不知出處,乃改作「黃金蕊」或「黃金縷」。又如周美成《西河》詞「賞心東畔淮水」,今作「傷心」。如此之類甚多。
10夏英公進喜遷鷹
景德中,夏英公初授館職,時方早秋,上夕宴後庭,酒酣,遽命中使詣公索新詞。公問「上在甚處?」云:「在拱宸殿按舞。」公即抒思,立進《喜遷鶯》,曰:「霞散綺,月沈鉤,簾卷未央樓。夜深河漢,截天流,宮殿鎖清秋。瑤階曙,金莖露,風髓香和雲霧。三千珠翠擁宸遊,水殿按《涼州》。」上大悅。
11王平甫戲題元厚之為高麗使求詩
熙寧中,高麗遣使入貢,且求王平甫學士京師題詠。有旨,令權知開封府元厚之內翰鈔錄以賜。厚之自詣平甫求新著,平甫以詩戲之曰:「誰使詩仙來風藻?欲傳賈客過雞林。」
12滕王蛺蝶圖託王建宮詞以傳
王建《宮詞》百首,多言唐禁中事,皆史傳小說所不載者,往往見於詩。如「內中數日無呼喚,榻得滕王蛺蝶圖。」滕王元嬰,高帝子。新、舊《唐書》皆不著其所能,惟《名畫錄》略言其善畫,不云其工蛺蝶也。唐世,一藝之善,如公孫大娘舞劍器、曹剛琵琶、米嘉榮歌,皆見唐賢詩句,遂知名於當世。其時山林田畝,潛德隱行,君子不聞於世者多矣,而賤工末技,得所附託,乃垂於不朽,蓋各有幸不幸也。
13詩人好惡去取不可強同
晏元獻公文章擅天下,尤喜為詩,而多稱引後進,一時名士往往出其門。聖俞平生所作詩多矣,然公獨稱其兩聯,云「寒魚猶著底,白鷺已飛前」,又「絮暖鮆魚繁,豉添蒪菜紫」。魏泰嘗於聖俞處見公自書手簡,再三稱賞此二聯,疑而問之,聖俞曰:「此非我之極致,豈公偶自得意於其間乎。」乃知詩人好惡去取,不可強同也。
14生字意
元獻嘗問曾明仲云:「劉禹錫詩有『瀼西春水縠紋生』,此『生』字作何意?」明仲曰:「作『生發』之『生』。」晏曰:「非也,作『生熟』之『生』,語乃健。」〈宋景文筆記。〉
15趙師民精詩思
趙龍圖師民,名重當世,而文章之外,詩思尤精。如「麥天晨氣潤,槐夏午陰清」,又「曉鶯林外千聲囀,芳草階前一尺長」,前輩名流所未到也。
《西塘集耆舊續聞》
卷十
01東坡論柳子厚詩
坡論柳子厚詩在淵明下,韋蘇州上。退之豪放奇險則過之,而溫麗清深則不及也。所貴於枯淡者,謂其外枯而中膏,似淡而實美,淵明、子厚之類是也。若中邊皆枯淡,亦何足道。譬如食蜜,中邊皆甜。人食五味,知其甘苦者皆是;能分別其中邊者,百無一也。
周少隱云:詩人多喜效淵明體者,如和陶詩非不多,但使淵明愧其雄麗耳。韋蘇州詩云:「霜露悴百草,時菊獨妍華。物性有如此,寒暑其奈何。掇英泛濁醪,日夕會田家。盡醉茅簷下,一生豈在多。」非惟語似,而意亦大似。故東坡論柳子厚詩晚年極似陶淵明,知詩病者也。
詩之用事,當以故為新,以俗為雅,好奇務新,乃詩之病。子厚南遷後詩:「秋氣集南澗,獨遊亭午時。」清深紆餘,大率類此。故謂子厚詩在淵明下,蘇州上。山谷書柳子厚詩數篇與王觀復,欲知子厚如此學淵明,乃能近之耳。如白樂天自云效淵明數十篇,終不近也。
02害肚曆與感風簿
沈存中云;「館閣每夜輪校官一人直宿,如有故不宿,則虛其夜,謂之『豁宿』。故事,豁宿不得過四,遇豁宿,曆名下書『腹肚不安,免宿』。故館閣宿曆,相傳謂之『害肚曆』。」余為太學諸生,請假出宿前,廊置一簿,書云「感風」,則「害肚曆」可對「感風簿」。
03陸放翁陸子逸詞
余弱冠客會稽,遊許氏園,見壁間有陸放翁題詞,云;「紅酥手,黃滕酒,滿城春色宮牆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混絞鞘透。桃花落,閒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託。莫!莫!莫!」筆勢飄逸,書於沈氏園,辛未三月題。
放翁先室內琴瑟甚和,然不當母夫人意,因出之。夫婦之情,實不忍離。後適南班士名某,〈案:齊東野語云:改適同郡宗子士程。〉家有園館之勝:務觀一日至園中,去婦聞之,遣遺黃封酒、果饌,通殷勤。公感其情,為賦此詞。其婦見而和之,有「世情薄,人情惡」之句,惜不得其全闋。未幾,怏怏而卒,聞者為之愴然。此園後更許氏。淳熙間,其壁猶存,好事者以竹木來護之,今不複有矣。
公官南昌日,代還,有贈別詞云:「雨斷西山晚照明,悄無人、幽夢自驚。說道去多時也,到如今、真個是行。遠山已是無心畫,小樓空、斜掩繡屏。你嚎早收心呵,趁劉郎、雙鬢未星。」又閒居三山日,方務德帥紹興,攜妓訪之。公有詞云:「三山山下閒居士,巾履蕭然,小醉閒眠,風引飛花落釣船。」二詞並不載於集。
南渡初,南班宗子寓居,會稽為近屬,士家最盛,園亭甲於浙東,一時坐客,皆騷人墨客,陸子逸實預焉。士有侍姬盼盼者,色藝殊絕,公每屬意焉。一日,宴客偶睡,不預捧觴之列,陸因問之,士即呼至,其枕痕猶在臉,公為賦《瑞鶴仙》,有「臉霞紅印枕」之句,一時盛傳之,逮今為雅唱。後盼盼亦歸陸氏。二陸兄弟,俱有時名,子逸詞勝,而詩不及其弟。
04汪浮溪李文肅賀秦熺啟
秦熺以狀元及第,李文肅公邴賀秦相:「一經教子,素欽丞相之賢;累月笞兒,敢起鄰翁之羨。」秦甚喜。浮溪賀啟:「三年而奉詔策,固南宮進士之所同;一舉而首儒科,乃東閣郎君之未有。雖迫於典故,姑令王勃以居前;而結此眷知,行見魯公之拜後。」或以為譏刺,用是得謗。
文肅賀除太師啟云:「推赤心於腹中,君既同於光武;有大勳於天下,相自比於姬公。」秦以為譏己,答云:「君既同於光武,仰歸美報上之誠;相自比於姬公,其敢犯貪天之戒?」文肅得之,大能不恐,然亦終不加害也。
05徐淵子賀謝相深甫二子登科啟
徐淵子賀謝相深甫二子登科啟云:「三槐正位,人瞻袞繡之榮;雙桂聯芳,天發階庭之秀。出則告辰猷於虎拜稽手之際,入則訓義方於鯉趨過庭之時。滄海珠胎,發為朝采;藍田玉種,積有夜光。」又云:「雖官爵乃公家之自有,而世科豈人力之能為。」謝以為譏己,亦不樂之。
06本朝狀元多同歲
本朝狀元多同歲,但數問術者,無從曉之爾。徐奭、梁固,皆生於乙酉。王曾、張師德,皆生於戊寅。呂溱、楊寘,皆生於甲寅。賈黯、鄭獬,皆生於壬戌。彭汝礪、許安世,皆生於辛巳。陳堯佐、王整,皆生於庚午。
07生辰相同或相近禍福略同
翰林王公洙,修撰錢公延年,俱以丁酉八月丑時生。王十九日,錢二十日。錢以嘉佑二年〈案:稗海刻青箱雜記作六年。〉六月卒,時王公己病。或謂王公起於寒素,早歲蹇剝,庶可以免災。侍郎掌公曰:「錢雖少年榮進,晚節滯留;王雖早歲奇蹇,晚節遷擢。長短比折,禍福適均。」王公竟不起。
王端明素、盧太尉政,俱以丁未八月二十四日辰時生,而王出於貴胄,盧起於軍伍;王卒於邊藩,盧薨於殿帥。事皆略同,亦可怪也。但盧之壽苟有過於王,得非以少年微賤耶。〈青箱雜記。〉
08劉貢父、王介甫文章優劣
劉貢父、王介同為考試官,因忿爭,介以惡語侵邠,邠不與較,遂皆贖金。中丞呂公著意不樂邠,以為議罪太輕,遂奪主判。邠謝表曰:「彍弩射市,薄命難逃;飄瓦在前,忮心不校。」又曰:「在矢人之術,惟恐不傷;而田主之牛,奪之已甚。」然《左傳》「蹊人之田,而奪之牛」,本無「主」字,語又俗。「惟恐不傷」是全句,「已甚」字外來。盍云「在傷人之矢,惟恐不深;而蹊田之牛,奪之已甚」,方停勻。貢父工於四六者,豈不知?蓋出於一時之憤氣,不暇精思爾。
熙寧初,張掞侍郎以二府初成,以詩賀王介甫,公和曰:「功謝蕭規慚漢第,恩從隗始說燕台。」陸農師曰:「蕭規曹隨,高帝論功,蕭何第一。而請從隗始,初無『恩』字。」公笑曰:「韓退之鬭雞聯句,『感恩慚隗始』,若無據,豈當對『功』字。」觀此,則二公之文章,優劣可知矣。
09韋岫賀劉鄴特賜進士第啟
唐劉鄴,特賜進士第,韋岫賀之曰:「三十浮名,每科皆有;九重知己,曠代所無。」
10褚載謝啟犯諱
進士褚載投贄於蘇威侍郎,有數字犯諱,謝啟曰:「曹興之圖畫雖精,終慚誤點;殷浩之兢持太過,翻達空函。」
11國史補論元和體
《國史補》云:「元和之後,文章學奇於韓愈,學澀於樊宗師;歌行則學矯激於孟郊,學淺於白居易,學淫靡於元稹,俱名『元和體』。大抵天寶之風尚黨,大歷之風尚浮,貞元之風尚蕩,元和之風尚怪也。」
12優竹樓記劣醉翁記是荊公言
魯直書王元之《竹樓記》後:「或傳云王荊公稱《竹樓記》勝歐陽公《醉翁亭記》。或曰此非荊公之言也。某謂出此言未失。荊公評文章,常先體制而後論文之工拙。蓋嘗觀子瞻《醉白堂記》,戲曰:『文詞雖極工,然不是《醉白堂記》,乃是韓白優劣論耳。』以此考之,優《竹樓》而劣《醉翁記》,是荊言無疑也。」
13優竹樓記劣醉翁記非荊公言
東坡云:「永叔作《醉翁亭記》,其辭玩易,蓋戲云耳,又不自以為奇特也。而妄庸者乃作永叔語,云『平生為此文最得意』,又云『吾不能為退之《畫記》,退之亦不能為吾《醉翁亭記》』。此又大妄也。」陳後山云:「退之作記,記其事爾。今之記,乃論也。」少游謂《醉翁亭記》亦用賦體。
余謂文忠公此記之作,語意新奇,一時膾炙人口,莫不傳誦。蓋用杜牧《阿房賦》體,遊戲於文者也。但以記其名醉為號耳。富文忠公嘗寄公詩,云:「滁州太守文章公,謫官來此稱醉翁。醉翁醉道不醉酒,陶然豈有遷客容。公年四十號翁早,有德亦與耆年同。」又云:「意古直出茫昧始,氣象一吐閶闔風。」蓋謂公寓意於此,故以為「出茫昧始」,前此未有此作也。不然,公豈不知記體耶。觀二公之論,則優《竹樓》而劣《醉翁亭記》必非荊公之言也。
14劉昌言捭闔之術窮
劉昌言,太宗時為起居郎,善捭闔以迎主意。未幾,以諫議知密院。一旦,上眷忽解,曰:「劉某奏對,皆操南音,朕理會一字不得。」雖是君臣隆替有限,亦是捭闔之術窮矣。
15王嗣宗恨天眼遲開二十年
王嗣宗,太祖時以魁甲登第,多歷外郡,晚方入朝。真宗時,為副樞,以老辭位,真宗遽止之。嗣宗曰:「臣力不任矣,但恨天眼遲開二十年。」
16蔡持正自州司理至宰相
蔡忠懷公持正為某州司理日,韓康公宣撫陝右河東,道出其境,太守具宴,委蔡撰樂語口號,一聯云:「文價早歸唐吏部,將壇今拜漢淮陰。」康公極喜,請相見。觀其人物高爽,議論不凡,謂群將曰:「蔡司理非池中物。」因相與薦之,改秩,已而薦與弟持國。時持國知開封府,初置八廂,乃闢為都廂。暇日相見,頗加禮接,後已舉為府曹。持國既入翰苑,劉庠尹京,趨上幕府階墀,持正獨否,劉大怒,奏聞得旨取勘。持正不答,乞移棘寺,乃供狀云;「京朝官,著令無階墀,蓋太宗、真宗為牧時講此禮。今輦轂之下,比肩事主雖故事,不可用,而開封府尚仍舊例,未當。」大理卿求對,特袖蔡所供呈奏。裕陵喜曰:「蔡確知典故,何得作幕府?可除館職。」到館,復進《百官圖》,識者云:「此生看看待作宰相。」久之,果然。故元祐新州之貶,程顥有憂色,蓋憂其已甚也。
17蔡持正日食獻詩
熙寧六年,有司言:『舊當食四月朔。」上為徹膳避殿。一夕微雨,明日不見日食。是日,有皇子之慶,百官入賀。蔡持正為樞副,獻詩,前四句曰:「昨日薰風入舜韶,君王未御正衙朝。陽輝已得前星助,陰沴潛隨夜雨消。」其敘四月一日避殿,皇子慶誕,雲陰不見日食,四句盡之,當時無能過之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