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一条内蒙羊血肠,半个月女人都嫌我臊得慌

羊血肠是内蒙人心头的朱砂痣,外地人眼中的当头棒。
当那一大盘傻大黑粗、百转千回,语焉不详,热气腾腾,日暮包裹着的浓夜端上桌,内蒙朋友双目放光,我颅内蒸腾起一种对未知的迷惘。
这和我想象中的任何一种肠都不一样。你因家庭琐碎、同事口角等微末之事心生愤恨,觉得自己被逼上梁山,来到山脚下黑旋风李逵带着一股子膻味一把搂住瘦弱的你,你立马后悔想回到有空调的办公室。大概就是这个感觉。
当内蒙朋友手起刀落,将这一截承载着本地人淳朴心意,地域骄傲的羊血肠不容质疑交到了我的手中,我硬着头皮挤出笑脸,干完了一碗平时要抿两小时的烈酒。
内蒙朋友朝我努努嘴,满怀鼓励和激赏的眼光凝视着我,就像凝视着永恒黑夜中唯一的星光,仿佛交到我手中的是他家的祖传珍品,等着我鉴宝。
我看看朋友友谊的面庞,再看看手中颤抖的血肠,想着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心一横,就开始啃。
浓烈的来自呼伦贝尔大草原,饱食辽阔天地浩然之气,纯正而浓郁的羊味,裹挟着些许血腥、咸滑的羊脂,羊肠中发酵的陈年青草触感在我口腔中炸开,我未敢仔细咀嚼,便任由这些Q弹棉软之物径直划入胃中。
我咬紧牙关朝朋友点头微笑,对他的殷切的目光回以礼貌的赞许。他对我的果敢和爽利表示回敬,我们的友谊更上层楼。
他要我再来一根。
注视着朋友牙花间翻滚的那一摊黑白无常,我忽然打了一个羊血肠嗝,口腔前的空气变得模糊,我含着泪开始吃第二根又黑又粗的肠,吞吐间尽力去从极限里压榨出欢愉。
从口腔和鼻腔眼眶乃至耳洞深处,弥漫出的天赐之味让我迷失了自己。
一定是历经了一个月的梅雨天气,我在羊圈里吃着干草,和母羊嬉笑打闹,和公羊谈笑风生,聆听老羊教诲,传授小羊经验,我从未这么贴近地感受羊之大者,我就是羊,羊就是我。
我已经忘记了自己是谁,来这里干什么,将要去向何方。
恍惚间我还发出了咩咩的叫声,我赶紧捂住嘴,生怕这个秘密被泄漏,让内蒙的兄弟们抓住我的把柄。
可能是开头那一碗烈酒在羊血肠的催化下让我变得很大,现在我只想吃草。
人总是矛盾的。第一次难以忍受的东西,经过二次的回味后反而更容易爱上。
比如榴莲,比如臭豆腐。比如隔壁公司的郑经理。
当扛过了最初的冲击,后续的涌动便开始顺理成章。人们总是对又黑又粗的东西产生带着渴望的抗拒,爱比死更冷。
我主动拿起刀为自己割下一截散发着复杂情绪的羊血肠,怀着复杂情绪放入口中,这一回我带着尊重,让自己的舌头感受它的每个角落,让鼻腔和口腔共振,不让任何气息从我口中逃脱。
与老而弥坚的猪肠不同,羊肠Q弹又绵软,就像调皮但不任性的妇女,充满元气绝不拖泥带水。
软如凝脂的羊血从断开的羊肠中弹出,宛如郑经理为舌尖献出的羊味玉兰花,软而不烂,油而不腻,我居然闻到了羊甜味。
待羊血肠在口中全面开花,抿一口河套大曲,我看到草原上红日当空,万羊奔腾,而我也四肢顿地,和它们一起跳跃、奔腾、感受浓烈的生命气息。
那是从未体会过的荡气回肠。
从此我像真正的内蒙人一样对羊血肠欲罢不能,它在我心中是羊肉和羊杂碎甚至羊眼睛都无法替代的草原之味,是我内蒙之旅每一餐不可缺席的主角。
内蒙朋友告诉我:毋庸置疑,羊血肠是羊肉味道的原初,是羊体最新鲜的所在。是羊的馈赠,也是人的福祉。
这种原初是生理意义上也是物理意义上的。
牧民宰羊的第一步便是放血灌肠。
杀羊,放血,洗肠,调味,灌肠。
牧民需要在血液凝固前将灌肠交响曲一气呵成。
煮羊血肠属于拥有工匠精神的厨师才能驾驭的活路,讲究精准的温度及时间把控。
肉汤煮沸,丢入羊血肠,保持凝视。
在羊血将要未要成为固体的时候,眼疾手快立刻马上果断捞出,迟一分羊血会老,早一分羊血还没熟。
出锅后,羊血肠滚烫的体温会让尚未完全凝固的羊血慢慢定型,最大程度地保有羊血的鲜嫩。
这种精确的鲜嫩伴随着粗旷的手扒肉,佐以震耳欲聋的内蒙古民间歌舞,与套马的汉子干完河套大曲再干马奶酒。
是羊血肠使这一场盛宴狂野中带着细腻,撒野的同时不忘抒情,总算圆满了这草原之夜。
多年之后,我仍会怀念满洲里满大街的俄罗斯大妞,呼伦贝尔的大蚊子,蒙古包旁飙屎的大奶牛,威武雄壮的汉子和马奶酒,他们都和羊血一起,装入羊肠,融入记忆深处,化为草原的图腾。
如果你去了内蒙,一定要点一盘羊血肠,忽略初次的不适,坚持第二口乃至第三口,你会爱上这一记闷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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