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读|那些年曾经吃过的代食品(一)
所谓代食品,这里是指:在通常食用的食品不足以填饱肚子的时候,不得不食用的各种替代食品。因此,代食品并非通常意义上的食品,而且这种情况一般都发生在特殊时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困难时期初曾提倡“低标准”“瓜菜代”,而能用正经的“瓜菜”作为代食品那还算是不错的。
当时称之为代食品的,主要有以下几类:
一、各种野菜,各种树叶(榆叶、杨叶、柳树芽,杏树叶、臭椿叶、柞树叶、榛子叶……),花及荚果(洋槐花、榆钱、橡果、沙枣、草籽……),树皮,根茎等及小球藻、红萍等浮游植物,以及平常用作饲料的苜蓿、常用蔬菜中通常不食用或很少食用的部分。
二、粮食及副食品加工过程中产生的麸皮、米糠以及豆腐渣、酱渣、棉籽粕等下脚料。
三、各种农作物秸杆(玉米杆、玉米棒的包皮、玉米棒子芯、油菜秸秆、麦秸、甘蔗渣、小麦根、芭蕉根……)、叶(玉米叶、红薯叶……)及籽实外壳(谷壳、高梁壳……)等,此外还有观音土。
四、合成类代食品,如“人造肉精”、“人造肉”、叶蛋白等,它们相对于前三类有较高的营养价值,而且有一定的技术含量,因此也被称作精细代食品,这是一般人难以吃到的。
我除了第四类没接触过,其他三类中的某些都吃过,而且有些还给我留下了终生难忘的印象和体会。
第一类中的野菜那时几乎人人都吃过,我吃过的除了最常见的荠菜,还有灰灰菜、白蒿、马齿苋、蒲公英、面条菜(学名麦瓶草)、刺儿菜(学名小蓟草)、车前草、野苋菜、猪尾巴菜、曲麻菜(学名苣荬菜,又叫苦菜)等。因为家离城墙近,我和弟弟、妹妹会去城墙根下或出城门不远的农田、路边寻觅各种野菜,一般都量少样多,那时也不觉得多么难吃。而且后来连农民也吃野菜,城里人想找野菜也难以找到了。
其中印象较深的是刺儿菜,有一次去二姑家,桌上摆了一盘凉调刺儿菜,夹起来吃了一口,觉得刺在嘴里扎得不行,舌头直缩,嘴也没法合。可能是开水淖得不够或者菜叶有点老,但又不好意思吐出来,只好舌头在嘴里小心地转,慢慢地嚼,直到能咽下去,那次再没敢吃第二口。
另外,灰灰菜是最常见而又常吃且比较好吃的一种野菜。以至于之后每见到地里长的灰灰菜,都会有一种亲切感,免不了多看几眼,有时还要再拍张照片。有一年到多伦多儿子家,周末去果园摘车厘子时,发现树下的灰灰菜长得挺多挺好,忍不住摘了一小袋,回家凉调了一盘。但吃起来口感却有些粗糙,不免有点沮丧,也可能是时过境迁了吧。
这类代食品中对我来说,印象很深的是萝卜缨、霜打菜叶及柿疙瘩面等。
白萝卜缨一般在地里收萝卜时都切掉了,农村大概有时会用作饲料,有时可能就沤肥了。
困难时期有一年秋末,我父母不知从哪儿弄来几袋萝卜缨,但多为老叶,清洗一下用开水焯过后,放入一口大缸内腌渍一段时间就能当菜吃了。第一次吃时觉得又苦又酸又涩,口感又粗糙扎嘴、难嚼难咽。但挡不住咕咕直叫的肚子,吃多了慢慢也就习惯了,一缸白萝卜缨一冬天就吃完了。有一年家里买了一袋蔓菁,可以像土豆一样蒸熟吃,也可以做菜吃,但有一种特殊的说不清的味道,发苦还有种药味。吃一两次还行,要命的是天天吃,那段时间真觉得有些受不了,但又搁不住肚子饿。
还有一年冬末春初,父亲和叔叔在农村菜地里拣到几袋霜打后的白菜叶、包菜叶。那是农民收菜时掰下来包在菜棵外面连着菜帮的老叶、烂叶,经过雨淋日晒、霜打雪压后,就像树林里的枯树叶一样。
拿回家经过清洗浸泡,等有些发软了,然后捞出挤干水分,放在菜板上又切又剁。没想到的是要想剁碎可真是费劲,刀剁下去像是剁在硬橡胶上,菜没怎么烂,刀却蹦了起来。太使劲不行,不使劲更不行。只好抻着劲左右手换着剁,不一会手腕也酸了胳膊也累了,然后就弟兄几个轮流上阵。有时候肚子锇得咕咕叫,但手里的刀还不能停。可剁一阵子刀又不行了,还得磨磨刀再剁。那一阵子是眼看着刀刃一天天越来越秃短,不久就得又换一把新刀。那个费劲,现在想起来真是历历在目。但费力剁好的菜,无论是包包子还是掺面粉蒸窝头都很难吃,吃到嘴里嚼了又嚼,往往是面随着舌头搅拌分离咽下去了,但剩下的干菜渣却像锯末一样怎么也难以下咽。后来摸索出小口吃、稍稍嚼、快吞咽的办法,饿了吃惯了也就好了,毕竟还能哄饱肚子。
还有一种叫柿疙瘩面,多是回老家时吃的。柿子树在开花结果初期,或因为花多果繁,或因为天公不作美,总有些刚长成形的小柿子落下,大概有小拇指头肚大。
捡拾晒干后颜色发黑,连蒂带果碾磨成渣粉,与面粉混合,可以擀面条,可以烙饼,吃起来在苦涩中略带点甜味。我真感叹劳动人民的创造力,不过那也是饥饿逼出来的。
还吃过一种叫槐莲敦,是国槐结的籽荚。那时,我家院子里有一棵硕大的国槐,秋后满树的籽荚在风雨后会时不时落地。
我母亲让我们及时捡拾集中起来,放在一个大盆里泡发后,剥出里边面黑色的豆实,好像豆实外面还裹带着一层透明的胶凝物,可以用来煮稠稀饭。吃起来不像红豆、绿豆那样绵软可口,较硬、苦涩并带点中药味,但还算可以下咽。
另外,还吃过红薯母。种植红薯时要先育苗,选择形好芽眼多的红薯,在适合的苗床里发芽长苗,然后再把红薯苗移栽到地里。
长过苗的红薯俗称红薯母,苗在生长期用尽了红薯的营养,剩下的只是干瘪的红薯壳及里面不多的长纤维组织。但毕竟还有些微淀粉和植物纤维,吃起来虽难嚼难咽,但苦中还带着点红薯的甜味,在困难时期为填饱肚子还算是不可多得的代食品。
记得那时候择菜时,只把腐烂的部分择掉,其他什么皮、帮、老杆都舍不得扔,即使菜根(白菜根、萝卜根、芹菜根、菠菜根……)也都还要切了做菜。洪应明的《菜根谭》源于“嚼得菜根,百事可为”。想来也对,我们这代人不仅嚼得菜根,连比菜根更难嚼的代食品都吃过,还有什么苦受不了。后来,在工作上那可真是让干什么干什么,指哪打哪,不仅是百事可做,还得要多做、做好,这大概也得益于那些年嚼过的“菜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