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 突
冲 突
范晓丽
禹州市特殊教育学校
上课了，我像往常一样走进教室，开始检查昨天的背诵任务。
“瑶瑶，你背诵第一自然段。”瑶瑶走上讲台，她是个有残余听力的女孩，只见她一边用手语，一边用口语熟练地背诵着，待她背完，大家都伸出了大拇指。
我逐个检查，待检查小博同学的背诵时，他站在座位上，不肯走上讲台，我说：“没关系，你就站在自己的座位上背吧！”他背得结结巴巴，中间给他提示了四次，但还是没有把一个自然段背完。小博也是一个有残余听力的孩子，而且特别聪明，课堂上回答问题很积极，总能听到他独特的见解。以他的学习程度，不应该呀！
我问：“昨天你真的读了吗？”他点点头。“那怎么还不会背？”“我读过，又忘了。”他倒是一点儿都不难为情，甚至不屑一顾，那种理直气壮的神情令我原本温和的态度来了一个大转弯。“你昨天，真的认真背了吗？”我严厉地说，“你平时背书，顶多提示一次，今天提示四次还没背完，撒谎！”他快速地用手语回复我：“我昨天背完了，现在就是忘了。”还轻蔑地看了我一眼，那架式，那眼神仿佛在向我示威，好像在说：“你能把我怎么着？”
看到他这样，我怒火中烧，想惩戒他一下。“站着听课吧！”我用冰冷的语气和快速的手语回复了他。谁知，他拿起笔，“啪”地摔在了桌子上，笔一下溅在了地上。他分明是在挑战老师的权威，我气极了，看着他高高的个子挡住了后面同学的视线，我厉声喝道：“站出来。”
其实，我的本意是让他让一让，站在一边的路道上。因为他站着刚好把后面的同学挡得严严实实的。谁知他竟若无其事似的，一动也不动。对他的这种无声的反抗我厌恶到了极点。若是以前，我会和颜悦色地告诉他“你挡住了别人，向外站一点吧！”可我当时正在气头上，哪里来的柔声细语？我走下讲台，伸出手去拉他站在一边。不料，当我刚触碰到他的胳膊时，他冷不防地用力推了我一下，我的眼镜一下子滑落在胳膊上。那一刻，我突然怔住了。
与此同时，剩下的同学蜂拥而上，顿时把他围了起来。我全身发抖，在课堂上受一个同学的欺负，我还是第一次，而且是我平时特别欣赏的学生，我的爱心和精力给与他的还少吗？竟然遭受这样的欺负？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想法油然而生，我何苦呢？头脑中顿时涌现出了前些天网上流传的一些学生伤害老师的事件……而今天就轮到我上演这样的一幕……我越想，越委屈……为了一个这样不知好歹的聋生，我值得吗？泪水在我眼里打转……再看看班里同学还在围着他，我该怎么办？泪水禁不住滑落在我的面颊上，我赶快擦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面对着其它同学对我的“保护”，安慰、吃惊而又等待我处置的眼神，我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们回到座位上。然后，我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用手语对小博说：“因为你站着挡住了后面的同学，我只是想拉你站在一旁。而你……”我简直说不下去了。若我以前没有对他倾注那么多的感情，便也罢了，偏偏是……这或许就是“爱之深，恨之切”吧，我用手语示意他把自己的想法写在黑板上。聋生的表达往往语序混乱，他在黑板上写下了一句极不通顺的话，我问同学们：“你们看懂了吗？”同学们都摇摇头，我也摇了摇头，很平静地说：“看不懂。”谁知，他一下子和我吵起来，手语飞快地比划，这下，我真是看不懂了。一通比划之后，我只看懂了最后一句：“你骗人！”他竟一点儿也没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我说：“你不信，那就再请一个人看看吧！”我请来校长，校长也没看懂。但她了解了事情的经过后，耐心地对小博进行了批评教育。小博的妈妈也来了，看了看儿子在黑板上写的话，了解了整个事情的经过，一个劲地向我道歉。
小博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用妈妈的手机，写了一大段向我道歉的话，虽然不是很流畅，但我明白了他心里的想法，找出了问题的症结。原来他很敏感，不喜欢别人去触碰他的身体。若我没有伸手去拉他，他不会推我，推我并不是要打我，而是本能地保护自己的身体不被他人触碰；当他听到我说“看不懂他写的意思时，他以为我说的是假话，一直以来，他觉得自己是班里成绩最好的，写的句子别人怎么会看不懂呢？他以为我是因为报复他，才故意骗他的。当他知道校长，还有妈妈都看不懂他写的句子的时候，他才知道老师没有骗他，原来自己需要学习的还有很多，很多。他提到了我对他的关心，带他去看病等，说今后自己一定会认真学习，请老师原谅。
小博的妈妈极其诚恳地为孩子的过失向我道歉……她讲述了小博平时在家里的表现，他说小博是一个很聪明的孩子，有许多事情他做的比姐姐做的还要好，脑子里面想法很多，而且动手能力强。平时有了错误，总不忍心批评他。随着年龄的增长，小博会问她一些问题，为什么姐姐可以清楚地听到声音？而我却不能？她常常觉得对孩子很愧疚，即使孩子犯了错误，也会宽容他……小博妈妈长期的溺爱和纵容，让小博形成了任性、自私的性格，而且他头脑里根本就没有是非观念。
小博妈妈和我的谈话让我想起了上次我们去医院体检时，轮到他做胸透的时候，他告诉我不想让同学们看到经过仪器检测显露出来的的自己胸部的骨骼。当时，我尊重他，并答应了他的要求，把同学们挡在了门外。可当他做完胸透后，依然大发了一顿脾气，他以为同学们都看到了他的样子，任由我解释他也不听，最后还是让医生出面作证才安抚了他的情绪。遇到这样一个敏感多疑的学生，我真是费劲了脑汁……
这次和上次不同，我越想越气，他怎么能出手推我一下呢？这不是打老师吗？若他拿起刀子，或者拿起板凳朝我袭击……我不敢往下想，我连自己的安全都保证不了，又该如何上课呢？小博妈妈恳求的眼神，校长和同事们的劝慰——“他还只是一个孩子，而且是一个听力不好处于叛逆期的孩子，委屈你了……”让我的泪水一下决堤……
后来我深刻地进行了反思，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底线，这个底线谁都不能触及。学生也有自己的底线，小博的底线是别人不能触及他的身体，而我的底线是绝不容许学生不尊重老师。当我没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绪，用简单粗暴的方法处理问题时，两个底线也就相撞了。若我当时能够及时刹住车，和颜悦色地告诉他：“课下多读一读，下节课再背诵，好吗？”或许就是另外一种结果了。我品尝到了自己教育失败的这枚苦果，所幸的是及时的反思没有造成教育的悲剧。特教之路长漫漫，吾将上下而求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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