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博士是些什么样的人?
嬿妮坐在我的对面,隔着会议桌,用电子本记录着我们的对话内容。
我不知道如何用词汇去形容眼前这位端庄的女性,所有形容女性美丽的词汇用在她身上都有些轻薄。
嬿妮是消防系主任,教授,博士生导师,煤火和建筑火灾防治工程的青年科学家,在我看来,如同温文尔雅的邻家小妹。
我对嬿妮说,你一直从事纵向的科研与教学,很少处理人与人之间的横向关系,也许,今后我们要做的工作,当你面对一些底层官员时,他们会把你当作什么都不懂,教“a、o、e”那类的小学教员。或者会问出“汉与夜郎孰大”这类问题。我们原本想送人家一块蛋糕,但我们调研的对象会认为,我们动了他们的奶酪!
嬿妮笑了,说,东哥,我没有那么不堪吧!
我说,社会人是多样的,多变的,并不是科学理论有规律可循,说直白点,林子大了,啥鸟都有。
我们要做的工作是制定一套评价体系,用来衡量矿井地下和地上部分救援力量人装结合的最佳组合及装备性价比。
婧昱是公派留学德国的博士、彦莉是中科大博士,刘博是西科大博士,她们目前都是这所大学消防系的讲师。
婧昱问,李老师,这些配备标准最初的依据是什么?
我说,我不知道,咱们查一下美国NFPA和欧盟EN的技术标准与国标对一下,也许可以找出答案。
分分种,彦莉已将NFPA的各类标准投在大屏上,而婧昱也快速搜索出了欧盟EN标准。我们开始依据各项标准核对国标的内容。在我看来,GB在安全防护方面标准还不够高。
学召、建国两位教授坐在我的两侧,他们和嬿妮都是徐老师的学生。
交谈中,他们不停的提到徐老师。
来研究生院是学召教授接的我。路上聊天,学召说,东哥,很多大学聘用老师,最初是自己培养,后来是抢留洋博士,现在更简单,直接给出优厚的条件挖人。但我们这所大学以实践为主导,坚持走自己培养的路,我们这个团队秉承徐老师的治学作风,能者为师,不单是学者为师!
学召说,当年他跟着徐老师读研究生,习惯了徐老师的作风。他们这个团队参与了几乎所有国内的矿难救援和事故分析,积累了丰富的救援经验。
我参观学召的实验室时,看到了几种自主研发的救援设备。一种是可以通过钻孔深入地下1000米的雷达、音频、视频、照明四合一的生命探测仪,一种是坑道用的无线中继还有一种坑道定位装置,还有一些我叫不上名的深井救援装置。学召主要做横向应急救援技术的研究,专利76项,。
我说,你这些装置完全可以用于城市搜索与救援,比如地铁、地震、井口这些装置很实用。
学召说,城市搜索与救援过于迷信进口产品,看不上国产的,国产“必肯”的雷达生命探测仪目前是国际顶尖的雷达搜索设备,且在汶川、玉树地震唯一救出多人的设备都很难被认可,经常在招标中输给国产和进口的模拟机。谁会认可这种矿井救援设备。其实细想一下,美、英怎么可能把先进的雷达技术卖给中国,高科技产品,还是要靠我们自己研发。
我说,大学讲“产、学、研、用”,“用”就是市场导向,你得把你的科研成果推出去呀!
学召是新疆人,家在马兰基地边上的国营农场,上小学时,一个老师把他们从一年级教到毕业,后来到焉耆县读中学时,才发现什么叫差距。我在焉耆当中队长时,学召还是中学生,那时候,我资助过县中学的三名贫困学生,可惜当年不认识学召这个“穷孩子”,学召后来读大学,后来跟着徐老师读硕士,跟着邓老师读博士,再后来留校任教,学召的目标是向邓老师那样,成为。
学召说,邓老师真真的秉承了徐老师的衣钵,读博时,有次邓老师给他辅导,两人面对面,隔着两张课桌。笔落地,他捡,发现邓老师的鞋在地上,腿脚不在,于是转过课桌,发现邓老师的腿脚在课桌的抽屉里。去矿上调研,吃饭时,他经常找不到邓老师,很多次,邓老师光着膀子和矿工一起抢菜盘子中的肉皮。
邓老师是这所大学安全学院的院长。
那天一起午饭,我求证了一下学召的故事。邓老师指着学召说,是这小子告诉你的吧!然后对我说,李老师,我农家出身,习惯了。
圆桌,我坐在邓老师身边,刻意观察了一下,邓老师着装简单,衣裤没有熨烫的痕迹,有些皱,光脚穿着凉鞋,实际上是把凉鞋当着拖鞋穿。
饭桌上,我说,以前看到一则故事,某知名大学开学,一学子提着行李,背着包,有些吃力,看学校路边有一老者捡起学生扔的果皮装进垃圾袋里。这学子以为是环卫工,就说,师傅帮忙提一下行李,这老者笑呵呵的帮学子拎着箱子跟在后面,一路上都有人点头微笑,学子感觉很好。开学典礼那天,那个学子发现,那位老人坐在主席台上,是国内著名的学者。
《战国策》中,大臣曾给楚宣王讲了一个故事,这个故事叫《狐假虎威》,狐狸的自信来自身后的兽中之王。
不知道邓老师是否有过这样的经历。
邓老师说一口标准的四川普通话,七十年代生人,但已满头白发。他是安全科学与工程国家重点学科带头人,作为访问学者曾代表国家出访奥地利、德国、美国等矿业大学。当年武警学院的教授中就有他的学生,现在叫警察大学,还有,我见到了警察大学一位叫李阳的老师,正在这里读博士。
真正的学者应该什么样?钟南山还是高福?在这所西北知名的大学,我所接触的这些学者是那种勇于实践、敢于创新的普通人。这些学者,甚至会让人产生错觉,他们不像电影、电视、甚至小说中的科学家。
建国教授很认真,我们在讨论的过程中,他盯着我们对话的关键词,然后在电脑上快速论证我们的结论。建国是交大毕业的博士,研究燃烧理论和建筑科学。我虽然没有从事过防火工作,但每期不落的听合肥消防一位叫阮晶晶的工程师在公众号上的规范讲解,这让我与建国教授有了交流的资本。
一直以为,在如此重视教育的今天,教授的收入一定可观。我是无意中与嬿妮聊起了收入问题。
嬿妮说,她的月工资不足一万,学校鼓励老师做科研,这样可以有一些补贴。而学召的需求是什么时候可以换一套大一点的房子,房价上涨的速度永远比他们的工资涨的快。
邓老师端起茶,与我碰了一下杯说,李老师,欢迎你加入“精彩团队”。
为什么叫“精彩团队”,因为徐老师叫“徐精彩”。
2005年,徐老师因公殉职,那年他46岁,已是,已是中国工程院院士候选人。
徐老师曾在新疆当兵,汽车兵,恢复高考那年,考入这所大学,徐老师是穿着军装上大学,当时所学专业本科5年制。毕业那年,赶上了大裁军。徐老师所在的部队番号撤销,他就地复员了,于是继续读研究生。
改革开放初期创造了很多新名词,“多拉快跑,多快好省”,中国开始了资本积累。煤炭成为了主要能源。那个时候,小煤窖遍地,矿难频发,矿山安全生产常常被忽视。徐老师的研究方向正是煤层火灾防治和矿山安全及救援技术。
徐老师当年被称为煤矿消防队长,哪里发生矿难,哪里就有徐老师和他的学生身影。他习惯了奔波于矿井之间,有时候,一天在天上飞两次,去不同的现场指挥救援。那些年,徐老师带着他的学生,每年在矿井工作高达260天。
徐老师给他的研究生定位准确,所以嬿妮的研究方向是煤层火灾和建筑火灾防治,而学召则是应急救援技术。
学召当年总是被徐老师训斥,学召曾乘徐老师心情好时问,为什么从不训斥女生?
徐老师反问,女生是用来骂的吗?于是学召又招来了一通训斥。
虽然徐老师没有训斥过女生,但嬿妮同样背着氧气呼吸器与徐老师一起下井作业。
“军人作风、学者风度、工人品质”,这是组织对徐老师的评价。
徐老师去世15年了,他未尽的事业由他的开门大弟子邓老师接替。而他创立的团队越来越强大,“精彩团队”由200多位学者组成,平均年龄仅35岁。
在我们争论时,只要有人提出“当年徐老师就是这样说的”争论立马结束。
我对嬿妮说,以前听说,人类分三种,男人、女人、女博士,这几天我发现你们是女人,不是灭绝师太,而且是中国优秀女人的群体。
嬿妮说,当年徐老师讲过,读书的女人最美丽。
我说,徐老师说的好呀!读书的女人,不管走到哪里都是一道美丽的风景。有一种内在的气质,谈吐超凡脱俗,清丽的仪态无需修饰,静的凝重,动的优雅,坐的端庄,行的洒脱,是天然的质朴与含蓄混搭,水一样的柔软,风一样的迷人,花一样的绚丽……
读书的女人美得别致。不是鲜花,不是美酒,是一杯散发着幽幽香气的清茶,即使不施脂粉也会神采奕奕、风度翩翩、潇洒自如、风姿绰约。
我说完,对面四位未施粉黛的女博士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