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防队员
每天饭前听战士扯着嗓子吼歌,早已习惯,也从未认真听他们喊出的歌是什么词,首先,我敢肯定的是那些歌本身是很有旋律的队列歌曲,但从雄性的士兵喊出来的时候确实没有什么美感,更不会动听。
像往常一样,我站在饭堂前听战士喊歌,认真分辨了一下歌词,“驾起我们的红战车,哪里有灾难哪里有我,我们的誓言是舍生忘死,我们的使命是赴汤蹈火……”,当我用心把这个歌词记下来并打出来时,发现自己也可以随口哼出曲调,实际上原本我就是他们中的一员。
二十三年前,我加入了消防部队,和他们一样年青,一样喊唱着一首首队列歌曲,虽然歌曲每年都在换,豪情没换,激情犹在……
二十三年时间,无数次经历不同的火场和灾难现场无意间掠过脑海,豪情的背后随时承担着危机,直面着死亡……
那年,我在南疆一个小县城当中队长,一天傍晚,一个离我们六十多公里的小镇发生火灾,那个小镇曾是大唐盛世时丝路一个重要关隘,我曾去过几次,也见过坍塌的古城墙和早已变成良田的国都。
那时的消防车性能很差,城乡公路更差,在近二个小时的颠簸赶到现场时,火已熄灭,看着依旧冒着轻烟的房梁和焦黑的墙体,我们还是象征性的出水,失火的农民蹲在被烧成焦碳的两只羊边上,不停的抺眼泪。由于怕我们收费不停解释是小孩子玩火造成的,不怪他,他家最值钱的两只羊也烧死了…….
南疆的春季多风,多风的季节随时都可以遇到“沙尘暴”,而这个名词,当年我们是不曾听说过的,但回来的路上确让我们遇到了。
天黑了,瞬间大风卷起的黄沙象黄雾一般把我们包裹进去,原本来时坐在车顶上的两个战士也挤进了二坐室,车在驶出那个小镇十来公里的戈壁滩时风越来越大,越来越猛,卷起的石头不停的敲击着车体,发出渗人的“嘭嘭声”,而前面根本就看到路,车的远光喷出的光亮不足看清车前一米的道路。我们那个哈萨克驾驶员也是才开车不久,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不停的问,队长,怎么办,怎么办。
那时候我很年轻,二十来岁,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在原地呆着,可能一会,我们的车有可能就会睡到路边的戈壁滩上,而横风忽左忽右,在我犹豫走还是停的时候,扬起的石块,嗵的一声击碎了后排的玻璃,片刻,车仓内充满了沙土。别克的又一次焦急问:队长,怎么办?我说:我来开,后面的战斗员把战斗服脱了,顶住车窗,不能让沙土进来太多,不然一会时间,油门和刹车就会被沙土填实,我们就出不去了。
后面的战士用四件战斗服撑出一个防风面,两个人用背顶着,然后说,没事了,队长你开车吧。我把车灯打成近光的时候,依稀可以看到路边石头反射的光,反正车不能停,就这样,慢慢的向回挪动,四个小时后我们走出了风区,走出风区后原本昏黑的天可以看见点点星光,和远处的灯光,别克突然哭了说:队长,我以为我们出不来了。而此时已完全放松的我,才感到刚两臂和方向盘较劲,早已没有气力再开下去,便笑着说:别克,没事了,你来开车,我把你们带出来,就要一定把你们带回去。
后面一个四川战士用浓重的口音突然说:队长,我真想在你手当一辈子兵。
虽然没有硝烟和战火,但我们同样是战友,就象那首曾经天天喊唱的队列歌曲:“战友战友亲如兄弟,革命把我们团结在一起……”。
第一次出火警时,我还在南疆更远的一个小县城当兵,去那里快一个月了,我们这批新兵还没有出过火警,只是在每日的训练里体验电铃响后,顺着滑杆进入车库,着装登车。
南疆午后的阳光不只灿烂而且炙热,当年九万元钱建起的消防队,夏天没有空调冬天没有暖气,吊在头上的大风扇呼呼悠悠的旋转着,刚来时,我都曾计算过,那个电风扇,如果脱离房顶的铁丝突然坠落会不会削到我们某个同志的脑袋。几天的艰苦训练,让我早都不会考虑电风扇会削到谁的脑袋,最好削到班长的脑袋。躺到床上,就睡着了。
电铃是在梦中响起的,在梦中我已着装登车,我已站在消防车的踏板上,风光的掠过城市的街道。但屁沟上的一脚确是真实的,班长一个一个的踢醒我们,大声喊着:“出警了,起来。”我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的时候,我们那个青海兵,正围着滑杆转,嘴里还不停的念叨着什么,接着班长一脚踢着他顺着滑杆就下去了,而我们几个基本上是一个摞一个的滑下了车库。那时候的消防车更简单,一个中队人多车少,不象现在车多人少。我们站在消防车两侧的踏板上,用手扶着头盔的帽沿,感觉自己很伟大,很光荣,以致事后,边防上一个战友还问过我,你们出警还要给路边的行人敬礼吗?当时他正在我们路过的边防支队大门口站哨,我愣了很久才想起来是怎么回事,大笑着说:哥们,那不是敬礼,那是怕风把头盔刮跑了。
二十三年前,中国人都穷,就是着火了,家里也就是几床被子,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进入室内不用戴空气呼吸器那类东西,关键也没有,倒是有一种滤烟罐,猪脸一样扣在头上,一根象鼻连着一个装活性碳的圆不圆方不方的盒子。
南疆和北疆之间有一座山,叫天山,越过南部天山就进入了北疆,在南疆工作八年后我越过了南天山,回到我出生的这个首府城市工作。
我经历的第一次高山救援是在乌库公路一个叫英雄桥的地方,乌库公路是天山公路的一部分,做为国防战备公路开凿,绵延千里的天山山脉,天然地把新疆划分为南疆和北疆,平均海拨4000多米以上,像一道屏障阻碍了南北疆的交通,自古以来被认为无法凿通道路,在牧民中曾流传着:“千年冰峰无人开,要开神仙下凡来”的谚语。从北疆到南疆需绕道而行,为加快南疆的经济和国防建设,在新疆和平解放后,王震将军亲自筹划了修筑乌库公路工程。这项工程自1952年2月正式开始动工,长达七年之久,数名烈士长眠在沿途。而英雄桥便是前峡与后峡的连接点,这段山脉的最高点。
出动是从傍晚开始的,那是11月入冬季节,路上的积雪越走越厚,进入山区,已没有灯光,只能看到路侧黝黑的群山和不时飘过的雪花,风吹的山坡上松树发出呜呜闷响声,公路并不宽,刚好可以两台车擦肩而过,车轮在坡道上不时的打滑,德国产救援车性能很好,体型很大,但也很难跟上指挥车。在山下挂好防滑链,重新低吟着警笛,慢慢的尾随上来,呜呜的回声在山谷中荡起。
遇难车辆是从英雄桥冲下近百米的悬崖的,车主的家人也赶到了现场,车祸发生在中午,由于无法下到遇难者所处的悬崖下,向消防队报警求援。到达现场后,在救援车顶强光的照射下,可见深百米近八十度的斜坡下一台已摔成碎片的货车散落在崖底。见到我们到场,遇难者的家属跪在地上抱着我的腿哭求我们,把他的丈夫救上来。本想天亮再作业,此情此景让我和战士们心里也很难受,我问了一下我身边那个身经百战的老班长,有没有把握,回答没问题。于是,我们用救援车的绞盘又连接四条救援绳,把四名战斗员送了下去。一个小时后,对讲机传来报告的声音,遇难者的遗体已发现,但谷地有一条冰河,不知道有多深,车体碎片砸松了冰面,冰面下水流声很大,他们得想办法先过这条十多米宽的冰河,还需要一个舟型担架。我告诉他们朝上游走,找厚实的冰面过河。三个小时后遇难者的遗体被拖到了崖下。当舟型担架从悬崖下艰难的吊升到山顶公路时,家属撕心裂肺的哭声在山谷中回荡……
返回时,天已大亮,雪铺满了山间的道路,堵了一夜,数百米长的车队在我们车后缓缓的下山,来时,由于天黑,没有注意到两侧的悬崖和峭壁,天亮了,才发现我们的作业场地只有几米宽,公路在群山中就象栈道一样,渺小的可怜,随时可能滑下深谷,我的搭档小心的开着车,我不停的嘱咐慢点慢点……
走出山区,我的搭档对我说:人的生命真是一瞬间就可能消亡,名利是过眼云烟,好好活着吧……
怀念战友
第一次见战友倒在火场上是“5.8”火灾,新疆建筑机械厂的圆顶大工房,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出租商品的库房。
那是一个典型的苏式建筑。很多年前,还是上高中的时候,去过,被建机厂称为大工房,原本是新疆建筑机械厂的五车间,五十年代由苏联设计建造,从外型上看,大工房就象一个硕大的蒙古包,直径也有几十米,我们不得不佩服前苏联优秀的设计师,硕大的穹顶建筑竟然没有一根梁柱,五十年代建造的很多苏式建筑都有一个共性,冬暖夏凉,可能由于前苏联地区寒冷潮湿多森林,所以建筑材料木材也多,如:闷顶,木地板,加心墙体,优点很多,设计巧妙。但最大的缺限就是不防火,一场大火就可能把一幢楼烧成一个底坐,我见到的第一起火灾就是我们厂一个闷顶苏式建筑起火,消防员在闷顶的斜顶上破拆,那时报警电话是“09”,听说“09”都来了救火了,我们一群半大的孩子去看热闹,而我们厂的消防队实力当年可是比09还要牛。
建机厂那个圆顶大工房,在我上高中时,据说已被列入文物保护起来,必竟这么大的穹顶建筑满世界也找不到几个,当年的同学还带我参观过这个大工房,因为他父亲就曾是这个车间的主任,他的童年就在这个大工房里度过。
再一次见到这个大工房时,已是一片废墟,火还在燃烧,一辆一辆的消防车呼啸的驶入现场,二中队的一名战士就躺在废墟下,前来增援的特勤队战友,在水枪掩护下,默默的流着泪一个接一个的使用破拆工具打开通道,清理废墟,寻找被突然坍塌的建筑压住的战友,撤下来的战士,熏黑的脸上泪水划过的痕迹依旧可见。一个多小时后,当魏宏文被三个战友抱抬着走出废墟时,已停止了呼吸,腰间的呼救器,不停的闪烁,但已无声了,碎石砸断了连接面罩的输气管,呼吸气的气瓶已没有一点空气,周围的抽泣声越来越大,我看到周围战士憋红的脸上,泪水不停的流,我的泪也止不住的泉涌而出,我曾经多次面对火场和灾难现场的遇难者,这是第一次见自己的战友成为了遇难者。我根本不相信后来烈士事迹中所描述的那样,“危急关头,魏宏文同志迅速推开身旁的战友,自己却被楼板砸压掩埋”。但至少我相信在灾难来临时,周围的群众四散逃生,而我们的消防队员,义无反顾的冲了进去,不管他是否真的推了一把身边的战友,他都是伟大的。
“1.2”大火,牺牲的三个烈士中有两个就曾经是我吃一锅饭的同事,那年我在特勤大队任大队长,朱晓磊大学刚毕业分到大队任排长,一个很精干的小伙子,圆圆的脸总是挂着憨憨笑,除此之外,我对他没有更深的映象,只听大队政委说过这小子家里条件非常好,几个长辈都是官员,家里把车和房子都给他买好了,就等着他找对象呢,有一个姐姐脑瘫,所以才有了他。
而高峰烈士,我基本上没有什么印象,只知道这个人。我们大队机关在特二队,而他俩都在特一队工作,当年我手下的一百二十名干部战士都非常优秀,就连那个每天嘴上含着香烟,俩手忙着维修器材,都不用手掸烟灰,点着火后烟从左嘴唇可以自动挪到右嘴唇的高参一上火场,都象打了激素一样生猛。
“1.2”大火那年,把朱晓磊,张宇从德汇大厦背出来的时候,那个屡立战功的老班长也瘫倒在地上。
隔着抢救室的玻璃默默看着医生和护士徒劳的忙碌,中医院的急救大厅外站着几个战友,我知道,没救了。十来分钟后,朱晓磊的父母和姐姐来到医院,在大厅的长椅上呆呆的坐着,而他的姐姐不听念叨,你们谁能告诉我,我弟弟怎么了,我弟弟怎么了?
高峰烈士的遗体是大火熄灭后,在现场找到的,面朝下匍匐的倒在不远的消防栓边,大火无情烧毁了他的四肢和背部,头盔也化成了一缕纤维线,但面部保留下来了。
追悼会上…….
走在我前面的尚干事,将手中的一束洁白的鲜花放在三位烈士遗体边,而我则在她的身后,默默敬了一个军礼……
事隔四年,有一次,朋友请吃饭,坐在首位上是自治区某局的书记,五十多岁,一脸的沧桑,朋友说了我的单位,他站起来和我重重的握了握手说:我家孩子也在消防。我随口问了句:叫什么?他说:朱晓磊。我“哦”了声,坐在他旁边的位子上。没再提此事,也没再和书记说话,关键我不知道我说什么好。
酒过三巡,他突然回头问我,你认识朱晓磊吗?我说:“他曾是我的同事,一起特勤大队工作过,他牺牲时我已调离了特勤队,在机关工作”。说完,我端起一杯酒,缓缓洒在地上,又加满一杯酒,一饮而尽。他端起面前的杯子也一饮而尽,然后告诉我,朱晓磊是他的侄子,他们家族唯一个男孩子,小时候就非常懂事,长大后也很孝顺,武警学院是晓磊自己要求报考的,当时想男孩子就该当兵。大学毕业,留在了乌鲁木齐特勤队,两年的锻炼期满后,已给总队领导打好招呼,本打算把晓磊调到防火岗位工作,因为他的专业并不是学灭火救援的,怎么劝晓磊都不愿意,晓磊自己愿意和士兵在一起,愿意冲锋陷阵。
那年那场火灾,本来并不是晓磊值班,他陪着父母看给他装修好的房子,吃饭的时候,听到街上消防车的警报声,问了值班室那里的火灾,饭没吃就急匆匆的跑了,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说着说着朱书记潸然泪下。
满眼都是泪的我,不敢直视朱书记的眼睛,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如果朱晓磊还活着,一定会成为一名优秀的基层指挥员。
烈士的名字留在了共和国的史册,刘军,魏宏文,朱晓磊,高峰,张宇。
还有很多没有倒在火灾和救援现场的消防队员,没人能记得……共和国的英烈册没有他们的名字,也没人能记得他们的名字…...
汪凯峰,伊犁兵,我不认识他,至今他属于新疆消防那个部队我都不知道,但我记住了他的名字……
在他倒在训练塔边时,没人知道他是谁,来自哪里……..
也没人知道他的生事……他牺牲后,不会象烈士般被人宣扬……
那一年,总队举办消防业务大比武,他是特选队员之一,所谓特选队员首先首先军事过硬,他所承担的任务是在高空完成消防特技,这种消防特技所面临的强大的心理压力是常人无法理解,从离地面三十多米的高空,雄鹰展翅般的张开双臂,自高层扑下,瞬间要抓住下一层的窗沿,然后翻身鱼跃,站在下一层的窗台上,依次下翻…….
在临近大比武的前一天,我在训练现场,在百米外的观礼台…….
所有的程序依旧,最后一次表演,我看见百米外的窗口,一个战士展开双臂,从八楼到七楼的过程中突然脱手,没有抓住七楼窗口的铸件,接着,我看到这个战士如树叶般的飘下,接着我听到这个战士绝望的呼喊声“啊…….”
接着我看到这个战士从八楼坠落到地面,训练塔下堆积的竹制挂钩梯没有给他任何缓冲,百米之外,我看到他落地的一瞬间被弹起,又重重的摔到训练塔边,我和周围的同事,以百米冲刺般跑下观礼台,到现场,我看到这个英俊的士兵,没有任何外伤,脸色惨白,我拉起他的手臂,抓向他的脉博时,没有任何博回,这个战士完了,没有任何生命的体征,内脏已震碎了…..
当天晚上,基地请了新疆有名的心里医生,对参与竞赛的士兵做心理治疗…….
当天晚上我建议:目前这种心理干预没必要,让参训的战士去跑五公里,再打个篮球,再洗澡睡觉,想哭让他们大声的哭去吧…..
第二天,表演如期举行,数百余名战士没有畏惧,完成了所有比武科目……
而汪凯峰,谁还记得,据说:当年因为因公牺牲,他的父母来到部队,因为他父母的父母就是屯垦戍边的兵团人,唯一的要求就是让他正在上大学的姐姐入伍来到消防部队,而他的姐姐,在总队基地参加新兵训练,不愿去弟弟牺牲的训练场,二年后退伍回到家乡…….
烈士和因公牺牲的战士同样记在我的心里……
他们都是共和国之盾,没有尊卑……
吐鲁番地区是一个盆地,从库密什到托克逊一路下坡,从海拨2000多米,降到海拨0米,盆地的特色,无可厚非。
出南疆,进新疆的两条国道穿吐鲁番而过,硕大的液化气槽车,氨气槽车,酒精槽车时不时的和驾驶员一起睡倒在路边……
我在来吐鲁番工作的第一年就数次遇到了类拟的事故……
一个三十吨的液化气槽车横卧在高速公路边,两边的国道封闭了,我们到场时,罐体喷射的白色气体和浓浓的臭味让人无法靠近。可燃气体探测仪的数据,让近百米的救援人员后撤了又近百米,我和参谋长,徒步走到现场,硕大的罐体,触地面有一道长长的裂口,白色的液体就象水龙头爆裂一样喷射出巨大的液柱,触及地面后马上接成冰,继而蒸汽般的挥发了。
有多大裂口,无法判断,怎么处理,无法判断…..
向乌鲁木齐支队特勤大队求援,他们有各种堵漏工具。
两个小时后,乌鲁木齐消防特勤大队到场,两台车,十多人,雪亮的手灯把现场照的如同白昼,当我那个曾经的同事看见我时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大队长,你在这,还用我们来呀?在现场转了一圈后后说:这个事我们干不成,你还是自己处理吧,我知道你有办法,返回了。
自己的事还得自己干,谁也靠不住。
在场的专家估算,这么大的泄漏量,十小时基本可以排空,那时候再起吊。
四月的天,夜间出奇的冷,我们缩在消防车和临时搭建的帐篷里。
天刚亮,我就醒了,其实是冻了一夜,根本没睡着,我独自走到横卧的气罐边,压力一点没有减,寂静的早晨很远就可以听到液柱冲击地面滋滋声,现场地面已被冲出近五十厘米的坑,不能再等了,国道已被封了18个小时。
回到车边叫起了帐篷里的战斗员,准备好绳索,我们小心的剪断锡封,拧松阀,将绳索套在阀门上,准备好后,在上风方向的十米外我们拉开了卸气阀……
一瞬间,一道白色的液柱伴随着巨大的啸叫喷向天空十来米高,周围一下弥漫着浓浓的,刺鼻的怪味……
身边的战斗员问我:怎么办?
怎么办,快跑。跑字还没落地,三个战斗员百米速度向上风高处奔去。
我是想跑也跑不快,厚重的头盔和战斗服和空呼器此时象背了十几公斤的重物一样,压的我喘不过气来……
十分钟后后,气柱消失,起风了,越来越大,和安监的同志一碰头便告诉他们,让吊车入场,有风,好机会,不然风停了,不好吊装……
再到现场,那个撞裂的口子,已不再喷射,但还是象自来水般流出液体,压力泄了,但里面还至少有一半的液态气体,吊车扶正罐体的一刻,一名战斗员拿着封头快速的砸入裂口……
高管局,交警,安监的工作人员围在一起开始讨论如何处罚驾驶员,问我意见时,我说:你们还是好好讨论一下,这里的地段的路标设置有没有问题吧。
走到罐车边,我捡起散落一地的,驾驶员的证件和物品,走到蹲在地上发呆的驾驶员身边,交给他,拍了拍他的肩,然后走向自己的红战车。
虽然中国航空业发展速度没有那个国家可以和我们较劲,但乘坐飞机还是有一个固定的群体,还是很多人没有现实生活中见过真正的飞机,更不可能见过飞机坠落后的惨状……
那架阿塞拜疆的伊尔76,起飞不久就迫降在乌鲁木齐三坪的农田里,并爆炸起火,我们接到通知后驶向事故地点,高速公路打开了绿色通道,一辆一辆从不同方向驶向机场高速消防车,汇成了一个庞大的救援车队。那年我是作战参谋,指挥车快速掠过消防车队时,那种早年我驾驶过的消防车已从这个车队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台台高大威猛特种车,我突发奇想,这消防车呼啸着会不会突然站起来成为美国电影《变型金钢》中的擎天柱……
机场消防的战友告诉过我,改革开放初期,新疆航空公司曾从前苏联租用了六架图154做为国内航空线路使用,我在北京军博馆过见这种飞机,很粗糙,内部就象三十年前的212吉普车一样,图-154是前苏联图波列夫设计局研制的三发动机中程客机。共生产了九百多架,事故多发,曾经有一架还把波兰的总统列赫卡钦斯基在内的88名波兰高官一起送进了天堂,后来国内不让使用这种过时的飞机,六架图154离开新疆机场,俄罗斯飞行员为了表达对这个决定的不满,硕大的客机在新疆机场上空翻着跟斗,玩着特技飞离中国。
我们不得不佩服前苏联的各民族的智慧和勇敢,能把一堆废铁送上天空,还能回收回来。
而坠落的这种伊尔76飞机是前苏联伊留申设计局研制的一种大型运输机。可载运各种装甲车辆、高炮或防空导弹。有近十种类别,中国空军大量使用。
最先到场的消防队员,已将航油形成的火焰很快很快扑灭,机头前五米处就是民宅,近百米的农田里被飞机刮出一条十米宽的沟,飞机的各种零件散落在四周,包括两台巨大的航空发动机。
平时削铁如泥的各种破拆工具,对飞机没起多大作用,锯了半天才能在飞机蒙皮上划出一道白印,我们用救援车的钢索强行拉开了飞机后仓,里面的货物散了出来,中国南方某省产的阿迪达斯,鞋,服装落了一地。几十吨,在我看来不值钱仿制品,压垮了这个本来用于装载军车,火炮的大型运输机。
看来苏联解体后,这些前苏联的加盟共和国的人民,生活水平并不高,据说这种飞机还从中国向国外拉过水泥,也许这些飞机和中国公路上超载的货车一样,飞行员和驾驶员的心态也一样的,多拉快跑,挣钱养家。
找到飞行员的遗体时,我们默默的向遇难者敬礼,遗体已被火烧的卷缩在一起,从外型上可以看出这是一个高大的白种人,又一具遗体被抬了出来……
也许他们的父母或者妻儿已做好了晚饭等他回家,也许这些机组成员的包里还装着给孩子买的中式巧克力,给妻子买的江浙丝绸,给父母和朋友带的各种“中国制造”的小玩意,但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吐鲁番多风,百里风区和三十里风区常常阻断进出吐鲁番的道路,大风救援频次繁多,往往这时候,我那个现场也去不了,坐在指挥中心中,不停的报警电话,不停的询问电话。
又遇大风,一个小时内26起报警电话,有火灾有救援,总队指挥中心,乌鲁木齐支队指挥中心的图像传了过来,乌鲁木齐已准备了十台大型消防车随时准备调往吐鲁番。
大屏上,领导不断的嘱咐,要确保重点。
哪里是重点,我不知道,吐哈消防,机场消防,城市环卫车也在指挥中心的调度下,奔赴一个个现场,三十多台消防车,在吐鲁番,托克逊,鄯善的街区和乡村穿梭……
四台救援车,被困在了路上,大风造成能见度不足一米,对讲机中不停的传来各个现场的情况……
又一个电话从接警席传了过了,“救救我呀,我的车被困在了风区,出不去了,你们来车救救我呀?卫星地图上显示,我们的二台救援车也被困在那个区域。接警员告诉他那个区域目前我们过不去,告诉如何先自救,等待救援。
你们的消防车就在我车前面,停着。接警员告诉他,那你自己上我们的消防车就行了。
“不行,我一下车就会被风吹跑了”对方回答。
接警员问我怎么办,我说:“不理他,他会被吹跑,消防员也不是铁做的,他不是还没被风吹跑嘛。”
两个小时后,GPS屏显示,我们困在风区的消防车开始移动了。
我告诉接警员,联系一下那个快被风吹跑的人,现在被吹到那了。
“他自己爬到消防车里去了”接警员回答。
在数千次的火灾扑救和现场救援中,我们也会被不明事理的群众围攻,谩骂。报警人总是认为消防车就应该打完电话就立即出现,消防车一到,火就该立即扑灭,有时候我们仿佛就是交通肇事者和纵火者,被群众推来搡去,要求赔偿他们的损失。
我曾经和一个政府的朋友有一段对话。
他说:我看你每天挺闲的,还拿那么高的工资。
我说:你一年360天,在自己家的床上睡觉。我一年360天,在单位宿舍的硬板床上睡觉,还经常会露宿野外,工资高一点也应该吧。
朋友并不知道,一年七百多次的出动,一半都在夜间,夜深人静的时候,没有人会看到消防队员忙碌的身影……
这是星期天,没有人打扰我,早饭后我就一直坐在电脑边写这个文章,直到晚饭的军号响起。一个星期天,没有人来打扰我,早饭后我就一
这是一个星期天,没有人来打扰我,早饭后我就一
这是一个星期天,没有人来打扰我,早饭后我就
雄性的五音不全的嗓子中又吼起了那个熟悉的队列歌曲,“烈焰升腾我冲锋,山崩地裂我顶着,前进吧,消防队员,大爱谱写英雄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