佤咯开滴番芋情结
这里是《三坔夜话》,李老师斯时乡轩临窗,于此跟你诗词吟哦,抒怀述志,漫笔人生,点情碰心,说故事,聊语文,话庄道巷,谈古论今,......
作者微语
番芋的情结几乎是我们家乡人所共有的。于我们家乡,番芋曾经是“救生番芋”、“度生番芋”,而今则是“养生番芋”。乡亲们对家乡的番芋可谓有一种特殊的感情。昨日亲戚给我送来了一袋番芋,是作为国庆节日之礼送给我的,这便让我十分感慨,晚上更是浮想联翩,难以入眠。今早即敲击键盘,码出了此文,而一抒胸臆,同时也算是自己为祖国生日,为改革开放四十周年所献上的一份礼物!
佤咯开滴番芋情结
李长贯(杏园秋雨)
时值国庆佳节,亲戚给我送来了一份特殊的节日之礼——一袋家乡的“番芋”。收下此“礼”,我忽思绪万千,生出许多感慨,遂写下了这个题目;念题,不禁有点哑然,又似乎有点凝重。哑然,是因为我用方言土语将“我们这里的山芋(红薯)”说成了“佤咯开滴番芋”,这会让非我家乡本土者不知所云的,或误以为是讲什么与异域相关的故事呢!凝重,则是说我们这里的人——尤其是我辈对家乡的“番芋”真的有着浓厚的情结的,那是因为我们这辈人所经历的时代,真真切切地见证了家乡“番芋”的三重“变奏曲”——即“救生的番芋”,“度生的番芋”,“养生的番芋”!
称山芋为“番芋”,这似乎的确是我家乡的方言土语,不过也并不见得就怎么土得很,这只要了解一下“番芋”的原产地就知道了。“番芋”与“番茄”一样,都是由异域引进栽植的,国语是以“番”称异域的,所以称山芋为“番芋”似乎更切近于历史,也更切近于国语官话的标准。由此表明,即或有人看了文题,以为我是说与异域相关故事,也便不足为怪,因为“番芋”确与异域相关。由此亦可知,我写下这个文题,不禁带有“地方特色”,甚至或许还有点“中国特色”呢!天地明鉴,我既非文艺青,亦非玩噱头,实是家乡情结使然,番芋情结使然啊!
据考,“番芋”即番薯的引入中国,源于万历二十一年(1593年)。这一年春天,在吕宋岛(即菲律宾),当一种叫“朱薯”的农作物进入陈振龙的视野时,他定然会回望四千里水路之外,家乡福建那漫山遍野的红土地。史料记载,朱薯是由西班牙人征服吕宋诸岛后带入的,“红夷常患粮米不足”,于是在吕宋大规模推广种植。到1593年,朱薯在吕宋已“被山蔓野”。此时,福建商人陈振龙看到,当地土著“随地掘取”、“以佐谷食”(《金薯传习录》),且朱薯价格极贱,而又极易引种,尺许薯藤便可“随栽随活”。陈振龙决定将薯藤带出吕宋,不过这并非易事,是颇让陈振龙大大费了一番周折的。《金薯传习录》记载:西班牙人“珍其种,不与中国人”,为此他们特在海关要口设卡层层盘查。陈氏贿赂当地土著、“得其藤数尺”后,即将薯藤绞入汲水绳(另一说“编入藤篮”),混过关卡后,经七昼夜航行返回福州。航船抵达福州的日子,是农历五月二十一日。几天后,陈振龙之子陈经纶草拟了一份禀贴,游说福建巡抚金学曾“行知各属”、“效法栽种”;与此同时,由于担心“土性不合”,在纱帽池胡同住宅一带,陈氏父子寻“舍傍隙地”,开始“依法栽植”。四个月以后,朱薯引种成功。经“启土开掘”,陈氏父子发现,朱薯“子母相连,小者如臂,大者如拳,味同梨枣”。福建巡抚金学曾得知后振奋不已,在旌表陈氏父子此行“事属义举”之后,他认为朱薯的引种,“虽曰人事,实获天恩”(《金薯传习录》)。当年冬天,来自吕宋的朱薯,被命名为“番薯”。后人为纪念明万历年间引种和推广番薯的华侨陈振龙及巡抚金学曾特建了一座亭,名曰“先薯亭”。
大概是乾隆十九年左右,朱薯才推广至我的家乡泰兴开始栽植。从此,我泰兴之土便有了朱薯,我的家乡也由此将朱薯称之为“番芋”。或许,从此时起,一直至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我家乡之黎民百姓于饥荒之年便赖此番芋而有了救命之食,保命之本,因而也就有了番芋的情结。
我辈生于上世纪五十年代后期之农村,某种意义上讲,可谓是靠番芋喂养长大的,自然与番芋的情结不仅剪不断,理还乱,而且年久日深,到如今更是愈发浓厚。往事悠悠,情也悠悠,番芋的滋味始终萦绕在心头。
依稀记得,还很小很小时候那年冬季的一天,光着腚在站焐子里的我又冷又饿,只是啼哭,母亲拿了一块蒸熟了的番芋让我充饥。我吃了一块,似乎还想吃。母亲指指墙角用干草焐着一筐番芋说:一家人整个寒天吃的就在这里了,你大妈为了怕你没吃的,已有几天她都没吃番芋,而是刨地,到田里挖观音粉吃了。
我问母亲什么是观音粉,好吃不好吃?母亲告诉我,观音粉就是深土里有点灰白的泥团,有人说是观音菩萨让地下的虫子变的,所以叫观音粉,人吃了屎都拉不出来,人饿得没办法了,才吃这个。母亲说我大妈都饿成鼓胀病了,正为她担心呢!
听了母亲的话,我忍住泪,再也不哭闹,再也不向母亲要吃的了。然而,就在这时,只见大妈从里屋出来,有气无力地要我母亲再给我一块番芋,不要饿着我。可她话还没说完,就倒在堂屋的地上了。她牙关紧闭,脸色蜡黄,眼睛也闭着,就跟死去了一样,无论我母亲怎么唤她,她都不应。我父亲闻讯从外面赶回家,遂掐我大妈人中,说我大妈是饿昏的,喂点水就会醒的。待我大妈醒后,父亲又给她喂了点番芋,慢慢地她才有了点精神。幼小的我亲眼目睹了这一幕,亲眼目睹了是一块番芋救了我大妈的命。其实,番芋于那时又何止是救了我大妈一人的命?自然也是包括了我的所有亲人和我的乡亲们的。正是由于此,家乡的番芋,最早刻在我心灵深处的便是救生番芋的印象。
或许盖因家乡番芋的这一无量功德,我和我的乡亲们都无不于其有了一种特殊的感情。况且,虽说那会田是社里的,大家都到队上去干活,打下的粮食也都归队上,再上缴国家,然惟有这番芋,收获于田,不及归仓,除队里留下作种的番芋外,其余则全分给各家各户,家家户户还可将自制的番芋干卖给国家。番芋成了当时地方政府给农民的特殊“礼遇”。有此二因,大家平时于队上只要干到与番芋相关的活,无论是谁,叫“狗儿”的调皮后生也好,叫“八斤”的古怪大叔也罢,倒还真的鲜见偷懒的。自然,逐渐长大的我对番芋方面的农活也都是争着去干,并且干得特别认真的。
春天,我和母亲一起到队上做番芋温床,然后剪准备移栽的番芋头(埋在番芋温床中的番芋种长出的苗藤),再然后就是打番芋垄或做番芋方墩、栽番芋头、浇水、复水等等。夏天,我跟着母亲去挑番芋草,去理藤、施肥,汗水洒了一垄垄,希望也播了一畦畦。秋天,我与母亲及队里的社员们共同收获番芋,一钉耙砟下去,拖上一串番芋,大的如童枕,小的似童鞋,煞是惹人欢喜惹人爱。那破垄刨出的番芋,堆成小山似的番芋堆,甚为壮观。接下来,队长和队会计便按户按人和户养生猪头数及各户劳力所做的工分来计算成点数,再按点数来分配番芋。于是“小山”变成了一个个“小丘”,各家也就大筐小筐的,有推有挑的,往家运番芋了。
这个时候,国家早已过了那“三年自然灾害”,也叫“三年困难时期”了。虽然,这个时候,我们家乡正经的主粮稻麦还不是怎么高产,农民分得的粮食依然少得可怜,依然是不够吃,但番芋还算丰产的,各家可以拿番芋填肚子度日。番芋这时在我家乡的农村成了人们地道的主食。有个品种叫“胜利百”的番芋,据说是试验了一百次才成功的,味道虽不如黄肉的“苏州红”番芋,但淀粉量大,芋肉扎实,吃起来干而难咽,只须两个这样的小番芋便觉得饱而吃不下去了。这种番芋在我家乡推广后,大家天天吃,都吃怕了,都说“胜利百,吃得哭”,可是不吃这,又吃什么呢?度日生活全靠着它呢!所以,这时家乡的番芋是完完全全的度生番芋啊!
这种状况几乎持续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方才有了改善。那会一日三顿,几乎顿顿番芋,别说“三月不知肉味”,差不多半年都不知肉味的。七毛四分钱一斤的猪肉,人们都买不起的,因为干一天活的工分钱都不足一毛钱,一个工两毛的就是富裕生产队了。那会人们很少有“三高”毛病的,更不用担心“便秘”,吃下的番芋润肠,一天要拉好几回、好几坨屎的;只是番芋淀粉多,人们吃了容易胃酸烧心,因此患胃病的较多,然而为了“度生”,有这番芋吃,就算不错的了,至少不会挨饿成像“三年困难时期”那样了。我的表姐、表兄居住西乡,靠在江边,番芋少之又少,每年中秋后,表姐和表兄必来我家到我们东乡这里“拾秋”,对收过了番芋的番芋田一耙一耙的翻砟,寻拾遗落的番芋,或跟在犁番芋田的牛后,捡漏落的犁翻出来的番芋,为的就是靠这番芋回去度生啊!相比于表姐、表兄他们,我们东乡人应算好多了。
那个时候,为了不至于吃番芋吃倒了胃口,乡亲们便将番芋变着花样调剂着吃。有时吃番芋粥,有时吃番芋茶(水煮番芋),有时蒸番芋,有时炕(烧)番芋……再就是将番芋切成片晒成番芋干,或者切碎晒成番芋屑,或者轧磨成浆,漏成偌大的半球状的粉坨,再刨成番芋粉,待晒干以后加工成粉条或粉块,煮时放上些调料,这样的口味便大不一样了。我母亲就经常这样的变换着花样煮的,我至今都非常怀念母亲所摊的番芋粉子烧饼和所做的番芋凉粉的味道!
是啊,而今再也吃不到母亲所摊的粉子烧饼了,吃不到她给我烧的“炕番芋”了,甚至再也很少吃到家乡的番芋了。因为,我的母亲已去世快九年了。因为,我的家乡栽植番芋的田亩已越来越少了。因为,我和妻都渐渐老了,都随着子女常住到省城去了。总而言之,家乡的番芋是不常吃到的了,即使常年居住在老家,也依然不会常吃得到。一个最根本的原因是现在我家乡的农村户户有余粮,家家奔小康,日子过得真如上天堂,饭桌上的食品更是丰富异常,即使城里人,恐也难以比得上。这样的生活,番芋自然地便退出了主食的地位,由此人们栽植番芋也就少了。只是人们的生活条件变好了,身体养胖了,却又特别思念起番芋,需要起番芋来了。番芋呢,却也似乎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而“养尊处优”的变得“物以稀为贵”起来,竟有原来普通之食品,进而跃居到了招待贵宾的盘装大菜的行列。更主要的是番芋具有润肠减肥、防癌抗癌、美容益中、降血糖血压及通血管护心脏等功效,适应了人们今天的生活之需,跟上了现今的时代步伐,从而由过去的“救生番芋”、“度生番芋”又转身化成了今日的“养生番芋”!
呵!家乡的番芋,真是神奇的番芋!真是上苍的眷顾与赐予!它极普通却又极不平凡!难怪我的老乡们到哪里都会想到家乡的番芋;闻到了番芋香,便闻到了家乡的味道;悠然荡于心头的永远是“佤咯开滴番芋情结”!前日,见省泰州中学的一老乡同仁于朋友圈晒出了他自画的一幅国画《番芋》及他餐桌上的盘中番芋,足见其番芋情结;又见一于省城做公益做得风生水起的老乡,亦晒出了他从老家带到南京去的番芋干图片,同样可见其番芋情结。然我辈,番芋情结之浓决不逊于此二位,故亲戚给我送来一袋正宗的家乡番芋以为节日之礼,不由令我大喜而又动容,因而写下此文,一抒久积于怀之胸臆耶!
长情贯微,与君碰心;杏园秋雨,期盼几许!作者杏园秋雨(原名,李长贯),敬请你的关注赏赞(关注请在文首粗字标题下点击蓝字《杏园乡轩听秋雨》或长按此框里的二维码;赏赞则按最下方的红字“喜欢作者”),欢迎你的赐稿(来稿可附百字内简介和生活小照一张)! QQ邮箱:398746528@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