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土：谈公开课
做中小学老师的，最痛恨的事有两件，一是考试分数，二是开公开课。分数姑且不去说它，今天只谈公开课。
你可能会感到奇怪，老师走进课堂，不就是公开给学生上课么？看来你是外行了，老师每日所上之课，那是家常课，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稀松平常的，公开课指的是有本校或者外校的老师来听课，听后还要组织评课的。
从级别上分，公开课有校级、区级、省（市）级和全国级的；从用途上分，公开课又分研讨、展示、竞赛与评职称的，一般说来，后三者都属于区级及以上的。
无论是校级还是市级，无论是研讨还是竞赛，开公开课对老师来说都会带来很大的压力，但却无人能够幸免，除非你不当教师。而公开课中，又以语文老师的最为常见与听者众多，相反，数、理、化、外语等等科目的公开课，听众就要少一些，频率就要低许多，谁让语文课所教为母语呢，恐怕就是种田的农夫与走街穿巷的货郎，听后也能说上个所以然的。
重压之下，难免变形。开公开课的老师，除了挑灯夜战、绞尽脑汁外，试讲是必不可少的，以语文课为例，一个老师一般代两个班的课，假如计划在甲班开课的话，会在乙班先行试讲，把试讲中暴露出的种种问题加以解决，以求在甲班取得最佳之效果。也有的老师不满足于此，就还要借其他老师所代班级来试讲，勤奋些的，可能把整个年级试讲一遍。更有甚者，是在甲班也试讲过了，上公开课时，纯粹就是重来一遍，但事先与学生约好，装得就像是第一次一般。
于是，一些级别比较高的竞赛活动，为求得公平，往往是所有参赛者都借班上课，无论你是来自东北，还是来自华南，统统在江南某地的一所学校借班上课。而这些老师也真不简单，能利用课前的短短几分钟时间，和学生套近乎，上课铃一响，那简直就像是在自己班级里上课一般，驾轻就熟。甚至就连学生的名字，也是一叫一个准，让听讲者目瞪口呆。我曾访问过一位资深的赛讲好手，他揭秘说，事先讲课者都会得到一张印有学生名字的座次表，哪个学生提出什么问题了，他就极快地在其名字底下标注一下，等到讨论得差不多了，再把这个问题回到这个提问的学生处，效果极佳，原来如此！
而全国性的赛事，往往是一个省市出一名选手，除了选手自己努力以外，往往是省教研室的教研员自动充当了教练，事先审查参赛教师的教案，反复进行修改不算，还要多次听讲，每听完一次，就要进行一次研讨，一字一句地过，其严格的程度，不亚于刘翔的赛前训练。只有如此，方能保证力压群雄，取得好名次。
有道是“苦尽甘来”，一节公开课上好，抵得上千万堂家常课。当然也有一讲成名者，在省市级或全国竞赛中上了一节成功的公开课，取得了好名次，自此声名满天下，在行业内那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从此之后，评职称、提拔、上示范课、当评委样样有份。真可谓是多年的媳妇熬成婆，从今而后，是再也不用千辛万苦准备公开课了，而是去评别人的课，至多至多，上几节示范课，那性质就完全两样，是为别人作榜样的，没人敢再说三道四、指手画脚！
而“一将功成万骨枯”，更多上公开课的老师，事先辛苦的准备与上课时的压力自不必说，更可怕的考验来自事后的评课，聆听那些由多年的媳妇熬成的婆婆的说三道四。有些婆婆尚能体谅眼前低眉顺眼的小媳妇的苦衷，以表扬鼓励为主，顺带指出一二不足来；但也有的婆婆则好不客气，一二三四说出一大堆不是来，直让这小媳妇觉得自己真是连当媳妇的资格也没有了似的！
而令我感到奇怪的是，公认的教学水准较高的民国时期，从来没听说过中小学教师开公开课的。在今日欧美等发达国家，似乎也不采取这种做法，唯一听到的，是朋友去英国进修，一次，她发现老师异常紧张，向后一看，却原来是督导不知何时坐在后面听课！
毫无疑问，公开课的目的本来是为了进行教学研讨，提高教学水平的，可现在看来，它倒成了改造老师的最有效的手段——把本来不是演员的老师变为演员，把本来不是运动员的老师变为运动员！
二O一一年三月廿六日上午
（刊《文汇报》笔会版2011.8.2
收入《布袋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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