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冲小说】光棍汉的春天

(题图来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光棍汉的春天

作者 | 李冲(陕西丹凤)

  大年三十,二娃还在车上的时候,亮子的电话就打来了。

  “喂!回来了么?快点哦,就等你了”,亮子在电话里急促的说。

  “快到了,马上”,二娃这样说着,就有些迫不及待了,原本就在微信上约好了,回去过年好好耍耍,没有想到亮子的牌场安排的这么早。这样想的时候,车子已经从国道上转到县乡路了,一连串的上下颠簸中,车子在路旁的一个交叉路口停了下来。

  “到站了,到站了,睡着的人赶紧起来,下车了。”乘务员这样喊着,二娃慵懒的直起身子,拿起身旁的背包,三步并作两步下了车。

  车外白花花的飞雪在阳光的照耀下,刺的双眼急忙睁不开,好一阵晕眩,才让二娃彻底的清醒过来。去年就是年还没有过完,挑的大年初六的好日子,踏上了南下广东的列车,时间好快啊!转眼间,一年又过去了。

  老家还是那样,没有什么变化,就是人多了起来,有几家门前停着小汽车,噼啪的鞭炮声忽近忽远,在还没有来得及打扫的雪地上,落下了一片红炮皮。

  二娃很快的跑回家,将背上的背包扔在床上,给正在院子扫雪的母亲打了声招呼,抄小路朝亮子家跑去。

  亮子是远近闻名的光棍,三十多了还没有讨下一房媳妇,也不外出打工,就在村里瞎逛,每天和村里的老头聊天、喝酒、打麻将,日子过得很恓惶。不知怎么的,跟年龄相仿的二娃倒成了好朋友。二娃在广东的时候,经常鼓动亮子出去转转,发了好一些厂家招工人的信息,亮子并不心动。

  二娃到亮子家的时候,牌场上已经吆三喝五的开始了,二娃给每人敬了一根“芙蓉王”,接过亮子递过来的凳子,也加入了战圈。

  “小伙子混的不错啊!”亮子接过二娃手中的“芙蓉王”,早有旁边的小伙子拿着打火机点燃了,二娃“嘿嘿”的笑了几声,算是应付,谁都知道,他在外面混的也是一般,只不过在回家这几天,抽好烟,扎扎势,等过完年,双手一拍,外出打工,来年也是那样,带不回来几张票子的。

  小小房子里,大大小小的围了十多个人,有小孩,还有老汉,有些小孩趴在亮子脏兮兮的被子上,趴在那里玩着手机游戏,其余的五六个人,大都每人跟前放着几张牌,被双手遮的严严实实的。

  二娃今天的手气似乎不错,不一会的功夫,就连续揭了一个豹子,几个拖拉机。亮子的手气却糟透了,玩了几把,就扔了牌,跑到客厅,打开了音响,随着一阵音乐响起,亮子的破锣嗓子就嚎了起来:

  愁啊愁,愁就白了头
  自从我与你呀分别后
  我就住进监狱的楼
  眼泪呀止不住的流
  止不住的往下流
  手里呀捧着窝窝头
  菜里没有一滴油
  监狱里的生活是多么痛苦呀
  一步一个窝心头
  手里呀捧着窝窝头
  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

  二娃的电话响了,是母亲打来叫吃饭的,二娃就对着电话说:“别急,别急,马上就回来了”,一连好几遍,等到母亲的喊声在窗外响起的时候,二娃才懒懒的起了身。看着亮子仍在那里“愁啊愁,愁就白了头”的嚎着,没有一个人理他,或许,大家早就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了。

  大年三十的午饭总是很早,也很丰盛,难得在一起吃顿团圆饭,母亲就唠叨着二娃年龄大了,该谈女朋友了,又唠唠叨叨的啰嗦了一大堆。二娃就有些不耐烦了,草草的扒完饭,就往亮子家走来。

  亮子家依旧热闹如常,不过,热闹的只是那些来打牌的,大家嘻嘻哈哈的说笑着,亮子耷拉着头,在冰锅冷灶的厨房里,泡着一碗馍就些剩饭,大口嚼着。

  二娃就有了几分伤感,看着头发灰白的亮子哥,不知道说什么好。

  “二娃!二娃!赶紧来”,牌斗的正欢实的一个小毛孩喊着,二娃没有应声。

  二娃圪蹴在亮子哥的门框上,等到亮子的一碗饭下肚,才开口喊了声“亮子哥!”

  亮子把头埋在大海碗中,有些吃惊的看着二娃。

  “亮子哥,你有一身好力气,跟我干吧!”

  “跟你干,跟你能干啥”亮子瞪着二娃,似乎有点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这几年在外面也跑了不少地方,算是见了不少世面,虽然没有挣下多少钱,但多少还有点收入,听说最近双孢菇养殖还差不多,你跟我一起干,等有了钱,你我两个也娶一房媳妇,也能过一个好日子,要不,这样的日子该怎么过呢?连个热乎饭也吃不上?”

  亮子看着二娃,没有应声,只是默默的放下碗筷,跑到客厅,打开了音响,扯着破锣嗓子吼了起来:

  风吹着杨柳嘛
  唰啦啦啦啦啦
  小河里水流嘛
  哗啦啦啦啦啦
  谁家的媳妇她走得忙又忙呀
  原来她要回娘家
  身穿大红袄头戴一枝花
  胭脂和香粉她的脸上擦
  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
  身上还背着一个胖娃娃呀
  咿呀咿得儿喂

  ……

  忽然,二娃的眼里就有了泪水,他知道,亮子哥默许了。除夕夜,熬大年。那一晚,亮子哥破例将那一帮打牌的小伙撵了出来,拿出在集市上买的西凤酒,二娃就在亮子哥家里,和亮子哥两人你来我往的干起来。一瓶酒下肚后,二娃才知道当年的亮子哥,由于彩礼不足,耽搁了婚事,加上父母接连去世,接受不了打击的亮子,从此便一蹶不振,消沉度日。

  “你也知道,蛇无头不行,你哥给别人打了一辈子的工,没有技术,没有手艺,只有一身蛮劳力,只要你能信得过,我以后就跟上你干。”亮子哥红着眼说:“其实,谁不想把日子过好,只是实在没有办法,你看我爱热闹,屋子里满满的都是人,哥还是一个人闷得慌啊!”

  二娃静静的看着亮子哥,没有说话。

  大年初五俗称破五,二娃和父母商量,将亮子哥接到家里,和家人坐在一起,吃了顿热乎饭。

  初六,初春的太阳慵懒的照着大地,空气中有了泥土芳香的气息,早开的迎春花,累累的花朵已经毫无保留的绽放在尚未消散的雪地里。在二娃的田地里,就多了两个忙碌的身影。

  光阴荏苒,岁月如梭。转眼间已经到了六月,一大清早,二娃就装点好行李,打算去鹤城购买点菌种,随便在捎带的买点其他日用品,双孢菇大棚基本上已经建好了,就差菌种了。

  公交车里挤满了人,几个学生模样的男女坐在靠窗的位子上,聊的热火朝天,二娃看着他们一个个的兴奋劲,自己也被感染的露出了笑脸,坐在那里傻傻的听着。

  一个美女回过头,礼貌性的打了声招呼,他们就算是认识了。下了车,那一行男女急匆匆的分手告别了,打了招呼的美女却站在车站来回张望,好像是在等什么?又好像是在找什么?

  二娃正要出站的时候,美女跑到了他跟前,是向二娃打听去临近一个镇的公交车站,二娃正好闲着无事,便顺路带着她一同前去,车站离另一个车站有点距离,二娃把美女送到车站。离分别时,美女说她叫小丽,并向二娃要了手机号,说是为了方便以后联系。

  几个星期很快就过去了,在二娃已经快要忘记这次美丽邂逅的时候,一个晚上,小丽的电话打了过来,聊起最近的生活,参加工作的一些情况,并问了二娃的一些情况,二娃也一一的回答了,奇怪的是,两人似乎并不很熟悉,却聊得很投缘。从那以后,二娃几乎每天都会和小丽聊一阵子。

  一天饭后,二娃和亮子忙完工地的活,二娃看着时间还早,便提议两人去河里洗澡。由于夏季雨水干旱,村里人吃水成了问题,就在河道开凿了两口大概二米多深的水窖,一口作为日常生活用水,另外一口就成了村民晚上洗澡的澡池子。

  夜晚的月色很美,一轮月亮挂在山间,二娃和亮子聊着,聊着,就忽然聊起了小丽,聊起了她的生活,还对亮子说,小丽好像对他有意思,说完这话之后,二娃就有些后悔嘴快了,人家小丽是一名干部,怎么会看上他一个穷小子啊!

  亮子却不管这些,三两下的扒光了衣服,跳进水窖里,借着月色,扯开破锣嗓子又吼了起来:

  妹妹你坐船头

  哥哥在岸上走

  恩恩爱爱纤绳荡悠悠

  妹妹你坐船头

  哥哥在岸上走

  恩恩爱爱纤绳荡悠悠

  小妹妹我坐船头

  哥哥你在岸上走

  我俩的情我俩的爱

  在纤绳上荡悠悠 噢荡悠悠

  你一步一叩首啊

  没有别的乞求

  只盼拉住我妹妹的手哇

  跟你并肩走

  噢……噢……

  二娃正呆呆的看着月色下欢快歌唱的亮子,谁知灾难就在一瞬发生了,水窖的石块坍塌了,等二娃清醒过来的时候,亮子早已被埋在水窖里了。

  二娃哭喊着疯狂的扒拉着石块,几个同村的人听到哭喊声,赶忙跑过来,用手扳石块,奈何河道虽然已经干涸,但是河道底依然是流水淙淙,等到众人将亮子扒上来的时候,亮子已是满口鲜血,气若游丝。

  众人忙打120,七手八脚的将亮子抬上架子车,飞快的沿着去往鹤城的大路跑去,终于在镇政府附近与急救车相遇,二娃和众人将亮子抬上了急救车,车子呼啸着向医院跑去。

  小丽电话打过来了,二娃来不及说明情况,就挂了电话。

  鹤城医院急诊室里,一伙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跑前跑后的忙碌着,二娃呆呆的坐在走廊的长条椅上,经过刚才的一阵紧张,浑身没有一点力气,感觉头好似千斤重,虽已是六月的天气,却一阵冷似一阵,直打哆嗦。

  半夜一两点的时候,二娃被护士喊醒了,拿着单子,喊着让去缴费,二娃哆嗦着将自己手里的二千元先缴了,回到长条椅上,软软的滑了下去。

  天还没亮,护士又催着让二娃把亮子抬到病房。经过一夜的折腾,二娃感觉自己就要摔倒了,头昏脑涨、昏昏伧伧的坐车回到家里,将自己这几年打工攒下的所有积蓄,以及准备建双孢菇大棚的钱全部拿了出来,简单的给父母交代了几句,就又坐了去鹤城的公交车。

  接连几天的催账,二娃银行卡上的资金从五位数,一天之后就变成了四位数,后来成了三位数,等银行账户上的资金变成两位数的时候,亮子便被二娃推着轮椅回到了村子。

  亮子截肢了,水窖的石块重重的压在亮子的小腿上,由于耽搁的时间太长,小腿还是没能保住,没能保住的还有亮子嘴里的两颗大板牙,自此以后,亮子的豁豁嘴唱的歌就像是漏气的轮胎一般,喑哑无色。

  二娃好久没有联系小丽了,在二娃的心中,指望着自己用这几年的血汗钱,建起双孢菇大棚,好好的经营一番,等有了收益,就向小丽告白,可是自己现在成了真正的穷光蛋,而小丽,就是那美丽的天鹅,永远只能站在远处,远远地仰望,他期待着,美丽的小丽会突然把电话打过来,或者,他们又会偶然相遇……

  时间就在那漫长的等待中,一点点的消逝。

  生活仍然依旧。截肢的亮子在二娃及家人的精心照看下,恢复的很快,慢慢的能拄着拐杖下地了,但是二娃明显的感觉到亮子有了心理负担,或许是生活的压力,或许是这次的意外事故,整天耷拉着头,无精打采。

  在村里人的眼中,早就习惯了农村的日出日落,习惯了被困苦折磨的生活,习惯了相互之间的比较,还有几份幸灾乐祸的意味。亮子和二娃,就成了村人不安于现状的典型,茶余饭后被众人津津乐道的笑料,人们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卖葱儿卖蒜。还有的是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医治了身体的病痛,但是心里的创伤却再也医不好了。二娃和亮子两个人,又回到了过去的那样,喝酒打牌,酒喝到动情处,二娃和亮子两人便抱在一起,跟着口齿不清的亮子哥嚎起来:

  愁啊愁,愁就白了头
  自从我与你呀分别后
  我就住进监狱的楼
  眼泪呀止不住的流
  止不住的往下流

  手里呀捧着窝窝头
  菜里没有一滴油
  监狱里的生活是多么痛苦呀
  一步一个窝心头
  手里呀捧着窝窝头
  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

  生活就是那样,或许在看不到希望的时候,又有了新的转机,新年来临之际,村人惊奇的发现,在二娃家大门上,贴着一副对联,对联是这样写着: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村人觉得,二娃这小伙又有新的动作了。

  是的,二娃的生活又出现了转机,而这转机,就是小丽。

  腊月的一天中午,二娃赖在床上,呼呼大睡的时候,手机的铃声响了,二娃拿起一看,是小丽的电话,二娃原本不想接电话,但是固执的小丽一次又一次的打了过来。

  “喂,怎么不接我的电话?”,电话那头小丽有些嗔怪的说。

  二娃有点懵懵的,摸不着头脑,只好傻笑了两声,没有说话。

  “我听说你要办双孢菇生产厂啊!怎么最近没有动作了,今年正好搞扶贫哩,把我调到你镇上了,我知道你在这个村,就自告奋勇的包了你这个村,过一会,就去你家里看看。”

  “什么?你要来我家?”二娃有些吃惊,一时竟没有了主意。

  “怎么?不欢迎吗?”

  “欢迎!欢迎!就是家里太乱了……”

  二娃听见小丽一连串银铃般的笑声,电话便挂了,二娃一骨碌翻起来,赶紧忙着收拾起房子来。

  小丽来家里了,二娃的爸爸妈妈忙前忙后,又是招呼,又是张罗着做饭,高兴的合不拢嘴,二娃很久没有看到父母这样高兴了,让二娃遗憾的是,小丽来了只是转了一圈,也没有说啥,只是问了问二娃和亮子的情况,就走了。

  二娃一直看着小丽消失在村前的小路上,直到再也看不到了,才闷闷不乐的回了家。

  小丽又打电话了,是在晚上,从小丽的口中得知,亮子哥的事情,他给领导作了汇报,领导让再摸摸情况,如果情况属实,可以申报贫困户,至于二娃的事情,她可以帮忙协助贷款。

  拨开乌云,终见天日。二娃高兴的差点跳了起来,赶快将这事告诉了亮子哥,亮子哥听了,也是很高兴,不过父母还是解不开疙瘩,贷款总归是别人的钱,还是要还啊!

  事情进展的很顺利。春节过后,小丽和镇村干部就来亮子哥家里,很仔细的核对了病历,询问了病情,将一块蓝颜色的扶贫档案卡钉在了门后的墙上。按照政策要求,亮子哥缴了二千多元,就在家门口分到了一套移民房,后来在村人的撮合下,跟邻村一个寡妇成了婚。

  二娃在小丽的帮助下,贷款的事情得到了落实,但是新的问题又来了。在一次同小丽的通话中,小丽告诉他,她单位的一位同事对她有好感,在一次单位年会活动上,手捧着一大束鲜花,向她告白,她当场拒绝了,后来,那小伙子又多次找借口看望她,她很苦恼。

  这怎么可能,看着刚刚建起的大棚,还有那一贫如洗的家,二娃心里默默的流泪了,他知道,没有自己的成功,即使小丽答应了他,他也为小丽带不了幸福,小丽要的,他给不了,只要小丽能幸福,就是让他怎么做,他都是心甘情愿的。

  春暖花开的季节,亮子哥分到了房子,搬了新家,媳妇又怀上了孩子,整天乐呵呵的高兴不已。至于二娃和小丽?你们来说,他们能成不能成?

作者简介

  李冲,男,80后,陕西商州人,现供职于丹凤县政府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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