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益香原创】双抢之打禾 ——犹记那些年
双抢之打禾
——犹记那些年
文|吴益香
“妹仔,妹仔,妹仔,起来哦”。
妈的声音由小到大,尾音拖得长长的。
“再困一下下,好热好热,刚刚凉快一点点”。
半截话还含在口里,我一个翻身又睡过去了。
“趁着还没日头,去割禾”。
妈一边说一边过来拍我拉我。
这应该是妈第三次到床边来,天上还挂着星星。
一串串哈欠下,我们仨屁孩半闭着眼睛上厕所、刷牙、洗脸。
“等下我和你妈去扛打谷机,你们两兄弟拿箩筐撮箕,妹妹拿禾刀、草帽、茶壶,先从河边那丘大田打起”。爹一边咕噜咕噜吸着水烟一边安排。
“哦”,觉被拦腰掐断,应声像做梦。
晨曦微露,月儿柔亮,鸡犬起伏。辰时初刻,是一天中最凉爽的时候,爹扛着打谷机带滚子的那一头走在前面,妈颤颤巍巍地捱着另一头,每有转弯,沟坑,换肩,爹就大声地提醒着妈。大哥小哥挑着空箩筐歪歪扭扭地咣咚咣咚往前走,我夹在中间,梦游似的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
还没到田边,我的的确良衬褂已贴着了后背。
河对岸的地里,已经有人在说话,他们比我们起得更早。
黄澄澄的稻谷串着长穗儿沉甸甸地垂下来,低调地展示着傲人的果实。微风吹来,稻浪涌动,穗儿碰着穂儿,擦出当当当饱满的声响,田野里满是收获的味道。
“今年又是好收成,这丘田打1500斤应该没问题”。爹放下打谷机,一边撩着汗湿了的头发一边欢喜地说,话语里充满胜利者的骄傲。
塅里的这片洼地总共有九十多亩大,我们队每户人家都分得一块田。我们家的这块有一亩五,方正,肥厚,浇灌方便,加上爹勤恳精细有经验,收成年年夺魁,今年又不例外。
“妹,你拿这把禾刀,把小,握着轻便”。大哥把弯弯的新禾刀分给我和小哥。爹忙着装板子,上机油,试机子。妈站着用草帽扇了几下风,捶了几下肩膀便弯腰割了起来。和往常一样,她照例一脚跨十二蔸禾宽,瘦小的身子从右到左快速地移动,只听见咔咔咔的响声,几分钟下来,便是一溜儿齐整的禾垛子。
大哥小哥今年可以跨八蔸了,我跨六兜,我们学着妈的招式,弯一阵蹲一阵地朝前割。不久,我稀疏的刘海便被稻穗和汗水粘得东一绺西一绺地贴在额头上,大哥小哥那被绷紧的屁股蛋子一下子歪到左边,一下子歪到右边,上面蹭出两个圆圆的泥巴糕子。
天色渐渐亮起来,稻田里一阵阵窸窸窣窣。领地被入侵,自然要捍卫。蚂蚁、卷叶虫、臭屁虫、青蛙、螳螂、蜻蜓…这些生灵们,用它们奇特的联系方式,迅速集中、结盟、围攻。肉嘟嘟的青色卷叶虫从禾叶里滚出来,掉到手上,那种软软的清凉,麻得你起几身疙瘩;特大特黑的蚂蚁顺着小腿往上爬,叮一下就是一个大红包;青蛙呱的一声蹦出来,铜铃似的眼睛鼓着你;最烦的是臭屁虫,“噗”一下放出一个青臭怪屁便逃之夭夭,害得你要憋好长一阵才敢出气;有时候禾蔸下还会绻着一条小蛇,吓得你慌乱中割伤手指…
每每这种时候,我们兄妹仨就会扔下禾刀乐此不疲地和它们玩上几把,斗上几局,直到妈的催促声响起。
咕隆咕隆,打谷机低吼几声,旋即欢快地响起来了。爹和大哥负责脱粒,我和小哥递禾把。滚轴飞快地转动,爹均匀地发着力,以恰好的速度踩动踏板,熟练地将禾把的正面和反面放到滚子上去弹,金灿灿的稻谷噼噼啪啪地蹦到方桶里,很快就铺了一层。
大哥头几把用力过猛,才一担谷的功夫,脚步便沉了起来,脸胀得暗红,呼呼地喘着粗气,汗也湿到了裤腰,禾屑飞到手臂上脖子上,刺得他咝咝痒,一手挠去,五个指甲缝全胀满了各种黑黑的东西。递禾把也不轻松,我和小哥要小跑着才跟得上步伐。
两兄妹憋着一股牛劲,任他裤脚一边高一边低,泥巴糊满脚趾,红壳虫钻进鼻孔,睫毛鼻尖挂满汗珠,都通通不管,一心只想在早饭前多打几分田,少熬点毒太阳。咸咸的汗水渗进爹妈的眼睛里,他们用袖子揩揩,衬褂扇扇,顾不上喝水,又低头忙去了。
打谷机渐渐重了起来,稻谷盛了大半个方桶。爹转到后面筛桶,他双手插到桶底,把短截的稻杆、禾屑抖了出来,再用撮箕把稻谷撮到箩筐里。他挑的那一担最满,中间还起了一个小尖尖,妈的要浅很多,大哥小哥都是半担,妹妹从来不安排。“粒粒饱饱满满,沁甜”!爹嚼开一粒谷子,喜悦地说。一个庄稼汉最满足的样子。
田野里慢慢热闹起来,打谷机轰隆隆地响着,大家扯着嗓子评论着谁家的地种得最好,讨论着明年要用什么样的禾种,也有陆陆续续往家送稻谷的,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双抢味道。
妈挑着稻谷先回去了,因为我们饥肠辘辘的胃急需填饱。
“把割下的禾把打完,我们就回家吃饭喽”,爹在鼓劲。
回去的路上,我的脚好软好软。
妈快快扒了两碗饭,就去掮篾垫晒谷了。当然,她还得准备过昼的稀饭。
“吧嗒吧嗒”,爹上完最后一撮烟丝,我们又要开工了。
……
(时值三伏,外面太阳烤人,气温居高不下,坐在房里吹着冷风,吃着冰棍,不禁想起那些年熬过的双抢。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田地里都只种一季了,现在的孩子,就算是农村的,也鲜有知道双抢这回事儿了。但那些炙人的岁月,于我,于我们,如今回想起来,竟是如此美好!)
作者
吴益香:湖南平江人,1995年毕业于长沙市湘江师范特教专业,之后一直就职于岳阳县特殊教育学校,21年来,以爱心、细心、耐心陪伴着一群残疾孩子,以“真心对待生命中的每一个人” 为人生信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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