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的桌子‖文/吴鱼
图书馆的桌子
那个细瘦的女孩又来了。她总是踩着太阳将将照到桌角的点来到这,摊开铺天盖地的书本,遮掉桌子能晒到的最后一厘光。
桌子难耐地想把腿伸到阳光下,一番折腾后才想起自己只是个被钉子拼凑拧紧的死物。女孩轻车熟路地提起铅笔极轻的在桌面写下个小小的“早”,再用橡皮细细地把痕迹擦净。桌子感到背上一阵若有若无的瘙痒,熟练地翻了个白眼,用没人能听到的声音回道:“早,丑姑娘”。
桌子看不见东西,但它固执的认为这一定是个丑女孩。丑女孩不知道哪天考起到了这个学校,又不知道哪天起总是赶在太阳挂起前来到图书馆,找到这张桌子,在上面挠痒痒似的用铅笔轻轻落个“早”,轻得仿佛让人一吹那字就会散掉。
女孩来之前,桌子总是半梦半醒,有时会长长的发呆,想象自己回到了还在树林里的日子,一恍神也分不清是真是假。
那时太阳每天东升西落,阳光暖得树根子都是酥烂的。陌生的小鸟偶尔赏脸跳上枝头啾啾两声,再扑棱棱飞到地上啄几口,时而踩到一片枯叶,那脆脆的声响能带来一整天的舒畅。
如今太阳倒也依旧东升西落,只是光被密不透风的房顶挡住了大半,清脆的鸟鸣变成了孩子们笔下不停的沙沙声,时不时会有冒失的小子一脚踢到桌腿,惹得两方都是一痛。
桌子闷闷的不知该埋怨谁,只能在女孩奋笔疾书时偷偷喊她丑姑娘。它不明白丑姑娘为什么总有那么多要写要背的东西,就如林中的飞鸟不懂为什么树可以永远立在那里什么也不做。女孩换了个姿势书写,粗糙起球的裙摆轻轻拂过桌腿。桌子瞬间便什么也想不出了,颠三倒四的念叨着“丑姑娘”、“小穷鬼”云云,暗里却抓心挠肝的想女孩多换几次姿势。
女孩最近来得更早了。她开始拎一个笨重的铁家伙到图书馆,纤细的手指不停的在上头敲敲打打,有时顿住了就轻轻地扣挠桌上那块每天写“早”的地方。那铁家伙估计也上了岁数,女孩每天按下开关都得默默等上半晌——那是她写“早”字最急切的几天。
桌子活了不知道多久,却是头一回感到了焦躁。它能意识到有些东西在偷偷溜走,可有什么东西是一件死物会想挽留的呢?它想不通,只是每天别扭的盼着背上那阵酥麻的瘙痒。
图书馆终于迎来了半年一次的死寂,桌子一天天数着日子,数到周围恢复不断的翻书声,数到第八个冒失鬼撞到桌腿,却还是没能数到那个挡住它晒太阳的讨厌女孩。
有东西“嘭”的一下摔在了桌面,桌子的意识清明了那么一瞬,很快又跌回混沌的深渊。它好像回到了从前是树的日子,那个穿着粗布裙子的女孩变成小鸟了的模样,在它肩头筑了巢又飞到别处再没回来。
有时桌角会碰到一片轻飘飘的裙摆,像是有人往一潭死水里丢了颗石子儿,短暂的涟漪后归还死一般的寂静。
桌子好像醒了,醒来悠悠的想起自己应当只是个被钉子拼凑起的死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