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絮语‖文/丁恩翼
爱的絮语
姚洁
我叫姚洁,今年十九岁。秦峰曾是我的数学老师。五年前第一次在初中数学课上见到他用粉笔在墨绿色的黑板上徒手勾画出一个标准的圆锥体时,我便不能自拔了。他第一次见到我时也是如此,不过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
秦峰大我十一岁,他很俊朗,玉树临风。我们学校是寄宿制,晚自习的纪律比白天课上要松散许多,老师在办公室里值班,学生们在教室里做作业,遇到不懂的问题可以去向老师请教,但要是没什么特殊情况,谁愿意没事找事去敲老师的门呢。于是,就有了我们俩无数次在白炽灯开得闪亮、门没上锁的办公室角落里忘情拥吻的胆大妄为。他告诉我,他已经结婚了,年前刚办完酒席。
秦峰的妻子名叫宋依雯,比他大三岁,是他的学姐。宋依雯的父母是大学教授,从小家境殷实。秦峰上大三的时候,父亲去世,母亲再嫁,他本想向银行申请助学贷款,那年除夕,是宋依雯硬把他拽到自己家里吃年夜饭。言谈间,宋依雯的父亲很赏识这个有才智又重情义的男孩子,是她们家替他支付了后两年的学费和生活费,秦峰对我说,宋依雯对他有恩,她全家,都对他有恩。
我说,我懂。但是没关系,我可以等。等到五十年、六十年、七十年以后,如果有一天她先你而去,你再娶我。
我说,这不是什么言情小说里的浪漫誓言,我既然说出口了,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秦峰
人们都说,三十而立。想起来都觉得惭愧,这五年来,我“立”了什么?立了一个家庭?立了一段爱情?我只感觉这两样东西,正在把我整个人渐渐撕裂。
我爱姚洁,从第一眼见到她时就爱上她了。我爱她的长发,她的明媚,她苍白柔滑的肌肤和晶莹剔透的双眼,更爱她的执着,她的热烈,她像一团火,只有和她在一起时,我才能感受到什么叫作水乳交融。我们天生本该一体,与其怪时光的戏弄或者所谓的什么“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古训,不如怪我自己心软、无能。
姚洁只知道我不能离开依雯是因为她对我有恩,可她不知道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原因,那就是——我有多爱姚洁,依雯就有多爱我。
这些年来我把姚洁写给我的信、送我的生日卡片和各种小礼物都藏在阁楼上。阁楼是我们家堆放杂物的地方,要架个梯子才能爬上去。依雯从小就有恐高症,连矮坡都不敢爬,所以这些东西藏在那里面我才放心。谁知道有一天我值完班回家,一进门就看见两只光着的脚悬在我头顶上晃荡——依雯坐在阁楼边缘,垂着两条腿,在读一首夹在生日卡片里的诗歌…高高的木梯子稳稳地架在墙边…
她说她好几次半夜醒来,听见我爬木梯子时传来的“咯吱”声。
她说她想不明白到底有什么东西非要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再爬到阁楼上去安置。
依雯说的时候哭得泣不成声,她是那种很闺秀的女子,很少见到她大喜大悲的样子。我知道我伤透了她的心。看着她把姚洁写给我的情书一封封撕成碎片从阁楼上洒下来,我觉得我的罪孽一辈子也赎不清了。
这只能怪我太大意,因为每次我和依雯做爱的时候,她会在连续两次高潮后精疲力竭地深深睡去。我怎么也没料到她会听见我爬梯子的声响,她每次都是那么心满意足地酣然入梦,一觉睡到大天亮后,无限柔情地望着我,什么话也不说就凑过来紧紧地抱住我。张爱玲曾说过,要走入女人心房最深处的那条路,必定途经她的阴道。如果有一天,她知道在她身体与情感的欲望达到顶峰的那一刻,我心里却每每把她幻想成姚洁,她会不会奔溃…?
宋依雯
人生,一步错,步步错。
老人们说,婚姻最要紧的是门当户对。千百年前的话能流传到今天,其中必定有它的道理。只是我当时太年轻,生活在父母从小为我构建起的结实的保护圈里,竟愿意相信小说里那些美丽的奇迹。
父亲曾郑重地提醒过我,才华和人品是一回事,共同生活中是否能琴瑟和鸣,却又是另一回事。是我太自以为是,自以为秦峰是少有的青年才俊,被他英姿勃发的样貌迷了心窍。直到婚后的柴米油盐桩桩件件摆在眼前,才发觉我们就像完全来自不同世界的两个人。
有一次我问他,吃饭怎么能蹲着吃呢?家里没有椅子吗?
他说,小时候一直就蹲着吃的,而且还是在厨房的角落里,有什么关系吗?
他为了重新泡一杯茶,把玻璃杯里剩余的白开水随手泼倒在卧室的地板上…
他三天才换洗一次袜子,即便是在夏天…
他觉得吃不完的剩菜第二天可以继续吃,第二天吃不完,第三天可以继续吃,第三天吃不完,第四天可以继续吃…
我问他你为什么洗一次性的塑料杯子?
他说又没用坏,洗干净明天还可以再用。
我说包装袋上写了这是“一次性”的呀。
他说,又没用坏…
我今年已经三十三岁了,长相中等,皮肤遗传了母亲的小麦色,身材已经开始微微显胖。父母家境虽然还过得去,但他们都已年迈了。所以我知道,这个日子,是必定要往下过的。既然要往下过,就要装得像像样样的。
我接受他的一切劣习,并努力视为惯常。说来也奇怪,五年后的今天,对那些事情我早就麻木了。我们成了看起来特美好特恩爱的一对夫妻,即便是在床上,我也能伪装得让他觉得我将一生为他魂牵梦绕。
就这样过吧,只要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就好,毕竟,一辈子很快就会过去的。我原本一直这样安慰自己。可谁能想到,他不仅颠覆了我的生活,连我的自尊都不放过。所以那天我哭了,哭得嘶声力竭,五年了,能作的让步我都作了,你还要我往哪里退……
从那日起,秦峰天天向我道歉、赔罪、忏悔,说姚洁不过是一个小姑娘,一个未成年人…而他自己…只是一直自责于没有能力给我带来更优越的生活,长时间活在压抑中,脑子才一时出了错。
我接受了他的歉意,竟装出破涕为笑的动人表情,说,我不怪你,我知道你是个重情义的人,别有太大压力,以你的才华,还担心会没有出头之日么。我还说,我也不怪那个小姑娘,她那么年轻,哪里懂什么是爱情,我怎么可能和一个未成年的女孩子计较呢……
秦峰走过来拥抱我,我迎了上去。
空气里飘散着爱的絮语弥散开来的微小分子,它们在这个不大的两居室里来回来回地飘荡。
我知道我们终将白头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