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文/老莫
妹妹
J小姐十岁那年，她的父亲再婚了。
她的父亲领着一个严肃而又冷漠的女人，身后还跟着个邋遢肮脏、和她差不多岁数的女孩。父亲对她说，由今天开始，这是你母亲和妹妹。
J小姐无法将眼前的这个女人和母亲联系在一起。她从小都未曾见过自己的亲生母亲，父亲与她相依为命。她不知道母亲这两个字代表的是什么，是一个名词？还是一个象征？她不知道，只犹记得老师上课说过，母亲是慈爱的，是全天下最爱你的人。而眼前的女人，她不高却看上去有些胖实，按常理来说这样胖胖的女人都挺和蔼，但她却露出阴冷的目光，好像J小姐的存在与否与她并不相干。
她习惯了和父亲两个人的生活，无法接受两个陌生人闯入她们的生活。所以在父亲要求她叫那个女人作妈妈，她咬着嘴唇低头不语。
此时身后的女孩像是想要化解这个尴尬的气氛。这个邋遢的女孩缓缓的走过来，懦弱的拉了拉她的衣角说，姐姐，我叫小U。
她拂袖，转头跑进自己的房间重重的甩上了房门，倒在床上木然的呆望着。她闭眼不去想象此刻门外是如何情景，她只知道那种无法接受事实、有些绝望的恐惧从心底油然而生。
J小姐就这样开始了四人生活。父亲、继母、她和所谓的妹妹小U。
J小姐的父亲由于工作的缘故，常年出差在外。也许再婚也是想有人能够照顾J小姐，但现实总是博然相反。继母对J小姐并不好，直接些说，是与从前的生活天差地别。
从前就算父亲常年不在，还是会有保姆或者亲戚帮忙照顾J小姐，她至少衣食无忧，不用做繁重的家务。继母是个善于左右逢源的人，父亲在家时，她总对J小姐淡淡的，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但当父亲出门，J小姐的噩梦便随之而来。洗碗拖地煮饭炒菜，那些她从前从未做过同样也不属于她这个年龄做的，她都要默默的去做。她尝试过反抗，但反抗的结果便是动辄打骂到最后饿上几天没饭吃；她也尝试着和父亲告状，但她无法忘记有一次只是在父亲面前稍微一提，父亲二话不说拿起了一把菜刀与继母打架。她躲在桌子底下捂着双耳，她看着推搡着的脚嘈杂的谩骂，她无助的抱着膝盖，她害怕父亲杀了继母被警察抓走那她便真真正正的孤苦伶仃一人。
她只能选择默默承受这一切。
而小U作为继母对她所做之事的见证者，也曾尝试与母亲沟通，但得来的效果则是几句敷衍，完全不起到作用。小U只能默默的对J小姐伸出援手，当继母饿着J小姐时，小U会将自己私藏的一点食物偷偷塞给她，有时会曾继母不在的时候帮其分担一些家务，有时在继母打骂J小姐是会在一旁挡着劝着。继母常骂小U是白眼狼，胳膊肘往外拐。小U却丝毫不为意的继续帮着J小姐，好像她真的是自己的亲姐姐。
面对小U的扶持帮助，J小姐由最初的不为所动到内心触动，但她却始终过不了自己那关。她不是不感激小U，但她没法像小U对自己那样给予回馈，每当她想起小U是继母的亲生女儿，是她们母女的闯入从而破坏了她平静的生活，她便无法原谅小U。多年后的回忆，J小姐笑着自嘲，她就是这么一个自相矛盾的人。
也许是内心的这种执念，她一直对小U冷冷的，而小U仍是对她热脸相迎。有时她也会问小U，你为什么要帮我。小U也只是暖暖的一笑，因为我们是一家人，因为你是我姐姐。
就是这么一句姐姐，却从未让J小姐喊一句妹妹。
也许随着时间的推移岁数的增长，J小姐始终都会将内心的疙瘩消除。但命运总是与我们开着玩笑，机会也如同手中沙随之而逝。
小U知道J小姐有很严重的夜盲症。
那晚J小姐放学做作业拖了些时间，等出来的时候天已是半黑。她抹黑着，凭着感觉走下了漆黑的楼道，发现了小U在楼道口等着她。小U只是笑着，她说：“姐学校的路灯坏了，我挺害怕的我们一起回家吧。”
J小姐知道这只是个借口，她第一次意识到眼前的这个女孩真的是她妹妹，而她也第一次主动牵着小U的手，走过那漆黑的校园走道。两姐妹第一次携手而行，但也许是不习惯，也许是尴尬，她们谁也没有说话。
突然小U拉着J小姐往回跑，她什么也看不到，只能任由小U拉着。她感觉到了小U的手心暖而又潮湿着，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记着小U带着她跑了一段路，留下她揣着气说了句，姐我在班上落下东西了，在这里等我我马上回来。说罢便转身离去。
她听见小U离去急促的脚步声，她隐隐觉得不安，本想跟上却奈何漆黑的一片，她无从而去，只能留在原地静静的等待。
她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两束突如其来的光亮刺激着她的视觉，仿佛重回了人世间。当大人们带着她回家，当她正准备着如何与小U敞开心扉，她才知道有些事错过了是回不来头的。
原来小U出事了。
邻居带着她急冲冲的到了医院，只有继母神色悲切的呆坐在手术室外，见到J小姐的到来，继母仿佛看到了隔世仇人般形同泼妇挥舞着手臂朝她袭来。继母扯着她的头发，雨点般的拳头砸在了她的身上。
她忍着痛，听着邻居们的诉说才知道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小U与J小姐分开后，被一个路边的流浪汉给抓走强暴了，事后小U忍着浑身的痛爬出了那个漆黑而又恐怖的巷子，却不幸被酒驾的货车碾成了碎片。
J小姐震惊，想起了就在几小时前活生生的一条性命怎么就这么没了，好像内心里最柔软的一部分崩塌了。她仿佛还记得小U潮湿而又热乎乎的手心，她仿佛听见了小U的衣服被撕成碎片的声音，她仿佛看到了小U残缺不堪的身体。她好像明白了什么，却也知道她明白的太迟了。
这一切都只是为了保护她。
继母的谩骂与殴打还在继续，身上的疼痛提醒着J小姐，小U——她的妹妹为了保护她已经不在了，她的眼睛酸的厉害，却没有任何潮湿的感觉。
是因果循环吗？J小姐脑海里有个声音在告诉自己，她看着面前的继母那张悲切的脸。无论是否，她知道她犯下了无法饶恕的罪。
这份负罪感足以让她用一辈子的时间去偿还。
死者已矣，生者仍要继续活着下去。小U就这样永远消失在J小姐的世界中，在她花一般的年纪里随风凋落。而小U的死虽说不是她的过失，但从某一方面，也不得不说是她的错。
至少继母这样认为着，J小姐自己也这样认为着。
如果说从前J小姐的生活是处于水深火热中，那么如今便是变本加厉的踩着刀尖活着。
J小姐从前忍耐过反抗过屈服过，但从来都是不甘心的，由心底恨着继母；而如今就算继母变本加厉的虐待着她折磨着她，她知道这也是她应得的，她心甘情愿的想要以此赎罪。
此时此刻的J小姐跪坐在窗前，黑暗中几缕幽暗的月光照在地上。在小U走后的那段日子里，她时常会想起很多与之的往事。她会想像继母这样的人如何能生出小U这样的女儿，她也会想，如果当初继母带来的是一个凡事都和自己争抢、充满敌意的姐妹，又或者是一个心肠歹毒、坏事做尽的兄弟，那也许大家的人生今后都会不同，仿佛是冥冥中注定一样。
只是一霎，她好像看到了这个邋遢的女孩缓缓的走过来，懦弱的拉了拉她的衣角说，姐姐，我叫小U。
她却再也没有见过比之更干净纯洁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