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再无喊我回家吃饭的人‖文/小阡
世间再无喊我回家吃饭的人
2007年的夏天，我高考结束。
在一片欢呼解放的青春歌声中，我把装满了一个硕大肥料袋的书本和教辅资料，全部卖给了忙得不亦乐乎的收废品大爷，然后卷起铺盖，跟前来接我的爸妈打道回府。
在车上，我按耐不住激动，问妈妈“姥姥好些了吗？”
妈妈坐在副驾驶座上，没有回头，只是回答：“好了，好多了。前段时间你姥姥都能坐起来了。”
我听了简直喜出望外。
“那我姥姥现在能记起人不？”
“那还不能。“
虽然很失落，但听到姥姥病情有所好转，也多多少事是个安慰。
“那啥时候去我姥姥家？”
虽然我早已心急如焚，恨不得立马就回到姥姥身边，但还是要顾虑妈妈的感受，虽然妈妈也清楚在我的心里姥姥比她重要得多。
“你姥爷来咱家了。”
“我姥爷来了？他不用照顾我姥姥吗？”
“你姥爷说很想你，还要在咱家多住些日子呢。”
我满腹狐疑，姥姥的病情有所好转，但是身边怎么可能缺了姥爷呢？难道我那几个不靠谱的舅舅舅妈转性了不成？
待我还要再问，妈妈说：“一会直接去饭店，你姥爷在那里已经等着了。”
听妈妈这样说，我也不好再问。于是清净了心思，盼望着马上与我那和蔼可亲的姥爷见面。
跟我想的一样，姥爷又瘦弱了许多。打从姥姥摔倒并卧床不起、生活不能自理后，姥爷一下子变得更加憔悴苍老。本就驼背的他现在恨不得把头栽进了地底下，一双眼睛再也没有了往日的神采，嘴上因为上火起的一个大包许久了都没有消下去，又因为严重的耳聋，姥爷整个人看上去很呆滞，没有一丝好好活着的气息。
但有那么一瞬间，姥爷见到我，眼神里闪过一丝安慰和喜悦，脸上也开始浮现出几分笑容。
“姥爷！”
我无比依恋地朝姥爷飞奔过去，就像小时候无数个温馨的情景一样。
“波放假啦？”姥爷从座位上缓慢地站起来。
“考完了，姥爷！我听我妈说姥姥现在好多了，还能下床了啊？”
我赶紧扶姥爷坐下，紧紧地握住他枯瘦如柴的手。
“啊，好多了。”
“太好了！我天天都想姥姥姥爷，要不是因为高考，我妈不愿意我分心，我早就去看你们了！姥爷，我妈说你要在这住一段日子，那我姥姥谁照顾着呢？我大姨吗？可是我恨不得现在就去见我姥姥！”
姥爷沉默着笑笑，要不是爸爸妈妈在前台点完菜走了进来，我还会一直问下去。
吃完饭回家的路上，爸爸妈妈跟妹妹走在后面，我紧紧地拉住姥爷的手走在前面，脚下是被洒落一地的麦秸杆，到处弥漫着丰收的味道。
“姥爷，我可想你了！”
“我跟你姥姥也想你啊。你姥姥天天喊，波，波，波··。”
“姥爷，我妈说我姥姥还没有记起来人啊？”
“没有记起来。得了老年痴呆哪能记起来？不过你姥姥心里始终放不下你，一直都在想你，就算不记得了，眼睛都瞎了，还不停地喊波、波、波。”
我立刻鼻子泛酸，泪水也顿时噙满双眼。
“姥爷……“我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知道你喜欢吃方便面，我给你买了一箱！你妈还拦着我不让买，我说偶尔吃一回没事。“
应该说姥爷怕我太难过，转移了话题。
我的手心感受着姥爷手心的温度，就这样一直走着，从傍晚走到了满天繁星的晚上。
第二天早上天刚蒙蒙亮，我正要睁开惺忪的眼睛，忽然听到爸爸妈妈在布帘的另一侧窃窃私语。
因为爸爸妈妈住的单位分的单间，没办法，我跟妹妹睡在外面的床上，狭窄的房中间扯了一块布帘，那边是爸爸妈妈休息的房间。
姥爷睡在弟弟的单间里，现在弟弟没在。
“你不能一直瞒下去吧？”
爸爸的声音。
“波一心想去看她姥姥，你要一直找借口不让她去，咱闺女心思敏感得很，她早晚也得察觉出来。”
还是没有听到妈妈的声音。
“我知道你心疼闺女，怕她没办法接受，也担心误会你的良苦用心，但是纸包不住火，再说她也大了，还是找个机会跟她讲明了吧。”
“妈……走了，我，比谁都难过……“
原来如此！原来这才是事实！
妹妹此时正好翻了个身，布帘那边的声音戛然而止。
我只觉天塌地陷，泪水瞬间决堤，枕头马上潮湿了一大片。我用床单蒙住头，死死咬住嘴唇，竭力不让自己的哭声有丁点的泄露。
但我无法控制颤抖不止的身体。
所以最后还是被爸妈发觉了。
我静静地走进姥爷的房间，姥爷正在侧着身睡觉，一只手习惯性地压在头下。
他的嘴一张一合，缓慢地向外吐气。姥爷曾经跟我说过，人老了，都是这，这是在给自己吐棺材呢。
我刚刚走到姥爷的床边，他就醒了。
“波，你咋来了？”
我心底的悲痛立马直冲喉咙，尽管努力绷住嘴，大颗大颗的泪珠还是出卖了我。
“波，你妈是不是跟你说了？“
姥爷用一只手扶着桌子，把身体支撑着坐起来。
“妮儿……可千万别怪你妈，她也是为了不耽误你高考……“
我好想跟我妈大吵一架，告诉她，在我心里高考什么的一点也不重要，我最重要的就是姥姥姥爷！
但我知道她比我更难过，自己的母亲去世，在承受这一份痛苦之外，还要加上一份对女儿深深的的愧疚和歉意。
所以，我只能在姥爷这里肆无忌惮地哭出来，这样既不会让我妈觉得我真的记恨起了她，也不会让她破碎的心因为女儿的落泪再次刺痛自己。
我就站在姥爷面前抽搐着身体大把大把地涕泗横流。
姥姥走的时候会害怕吗？她已经忘记了自己是谁，她已经深陷黑暗与恐惧那么久了，突然让她一个人孤身走进一个完全陌生又深不可测的地方，她肯定无助极了！
那生前二十年间与我这个小外孙女相依为命的时光能否在一瞬间，给她带去一份慰藉，让她有刹那的清醒，也可把她心中的凄惶减去一些啊！
我突然想到在高考前夕的一天夜里，我睡在上铺狭窄的床上，不知为何，突然哭着从梦里惊醒，头狠狠地撞到了坚硬的墙上。
现在我似乎明白了，应该那一刻就是姥姥在大声呼喊我的名字，她终于记起我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