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利法的神灯《生活的人和生存的人——围城》

生活的人和生存的人——围城

以前看到很多朋友一大发感想就拿出《围城》来说事,看似这“城府”确实不小,包罗万象,适宜各种人进去都走一遭。我平时也爱看书,竟然最近才进城初探,完全是冲着钱钟书精巧的语言造诣和让人忍俊不禁的讽刺去的。根本不期望读出什么坊间所说“人生之围城”“命运之围城”“婚姻之围城”等,就算我把还呈蛤蟆之前身状的那段阅历也平添上,再生搬些钢筋水泥,也不足以打个城基。

在读全书的最后一段前,当我还单纯地沉溺于钱先生诙谐的笔法所勾勒出的或热闹或可笑或荒诞或龌龊的市井文化中时,全书却在方鸿渐和孙柔嘉的最大的一次闹翻后戛然而止。往后一翻,确已成了杨绛先生写的《记钱钟书与〈围城〉》,不免使人有怅然若失之感。大概心理上是被先前每次方家小两口拌嘴之后总能和好的先例给“惯坏”了,突然让方鸿渐来了句全书他说的唯一的一次脏话“滚你妈的蛋”,在那个祖传的每小时慢七分的老挂钟的“当当”声中黯然鸣金收尾。就好像熟睡中沉浸于美梦之时突然梦魇来袭,气氛即刻间悲的犹如给魂魄上绞刑,使人失声惊叫,良久方醒。原来这围城非但修在书的思想上,在门面上也有暗造。在关城门的那一刻,才发现先前那百分之九十九的啼笑皆非,嬉笑怒骂之“喜”也敌不过这“咚”的一声的“悲”,大呼上当,出城已晚。

方鸿渐就是这“悲”。初看方鸿渐,倒算半个成功人士。虽然生性顽劣,学业不精,也有伪造莫须有的“克莱登大学”博士学位和当众信口雌黄“鸦片和梅毒乃西洋之文明”这样拙劣的桥段。但此人最大的特点就是没有一般市井阶级的诡计暗算,虽然出身于被他称为“是非窝”“造谣学校”的陈腐的方家,但大有“不食方家烟火”的姿态,再加上确已留过洋,自然出落的器宇轩昂,风流倜傥,深得受过高等教育的女学生青睐。非但有鲍小姐引诱,也有苏文纨暗恋,再加上梦中情人唐晓芙和最后终成眷属的孙柔嘉 ,可谓是在情路上把其他男人衬托得蓬头垢面。这部分人生可称谓“生活”,“生活”是用来享受的,然而不幸的是“生存”才是人生围城的主题,“生活”在大多数时间只能被当成奢侈品来意淫,过于追求生活的人最终会反受其毒害。所以当方鸿渐进入三闾大学这个生存的围城后,不免被人玩弄于股掌。只捞了个鸡肋般的副教授,教的是仅供学生凑学分的伦理学。在三闾大学,除方鸿渐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套“生存法则”,所谓“生存法则”,就是把一切虚伪丑态堂而皇之地宣扬使其不得已晋升为真理。对于丑人,细看是一种残忍,而对于丑事,曝光反助纣为虐,使其长成了姿势。在一群卑鄙者附庸的三闾大学中,真实和高尚被排挤得只能在书本中落脚。李梅亭的自私贪婪自不必说;高松年研究生物学,最懂“适者生存”,可以把一套“细胞之于有机体”的理论冠冕堂皇地套在三院十系的各种学问;汪处厚可以把自己窃取文学系主任位子的行径装潢的体面到叫人稍一生恨便会产生心胸狭隘的自责;韩学愈为了掩盖假文凭的事连白俄老婆的国籍都改造成美国;就连陆子潇这样的跳蚤也有把早已失效的“行政院”“外交部”信件放在桌前以显示其拥有随时可高就的能力这种伎俩。钱钟书用十分之九的篇幅来“宣扬”这种“丑”,方鸿渐的“真”只占了十分之一,想突围太难了。

孙柔嘉是最终圈住方鸿渐的那个女人。柔嘉初看“和一切没受过高等教育的女孩一样”,温顺乖巧,还拥有足够给差等生当老师的学问和些许罗曼蒂克,相貌虽不十分惊艳却也着实耐看,难怪最终让方鸿渐动了心。而婚后的方鸿渐却受不了柴米油盐的烦扰和柔嘉突生的“泼”劲。其实柔嘉并没有变,结婚本身是件美好的事,苛刻的是需把红豆换成面包,把康桥建成房子。婚姻远比恋爱厚重的多,想逃离婚姻这座城,轻轻的来又想轻轻的走的人本身就不配结婚。就如烤山芋一样,闻其醇香足矣,非要品尝的话,就别怪它的滋味确实一般。

《围城》中有一段关于吃葡萄的段子尤其经典。总捡着最好的葡萄吃的人是第一种人,只剩下回忆,而总捡着坏葡萄吃的人把成色好放在后面,反而有了希望。这话是方鸿渐说的,可见他是个崇尚生活的人。想生活的人断然不可没有希望,否则日子就变成了希腊神话中西西弗斯所遭受惩罚,日复一日地推动着势必会滚下的巨石,痛苦可以在任何时刻选个起点,而终点却因为起点的随机性而几乎不存在。“生存”不需要希望,永远活在当下,无视下一刻的自己,好像其属于另外一个灵魂,当然不愿意把好葡萄留给他了。然而事实是,方鸿渐也没有吃到他剩下的好葡萄。在那个年代,当身陷生存的围城时,“希望”这个物体大多数情况下是挂在驴头前哄驴推磨的胡萝卜,费力却讨不到好。反而是那些看似鼠目寸光的人,可以把肚里值得“回忆”的好葡萄拿出来宛如反刍动物般咀嚼,倒显得津津有味。

可见,围城并不禁锢所有人,只有那些想逃离者才将其看成阻碍自由的镣铐。然而,能一生逍遥于城外的“洒脱之士”又有几何?不如昂首阔步进入,关掉城门,倒不失为一个会生存,有责任和勇气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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