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御猫《豆腐花和不孝子》

豆腐花和不孝子

寸草之心,尚且难报三春之晖,更遑论子孙欲养,而血亲不待,人事之悲,莫过于此。——引子

(一)

放学铃敲响的那一刻,寂静的乡镇小学门口开始鼓噪起来,学生们推推搡搡,三两成群地挤出矮窄的校门。

  

“卖豆腐花咧,豆腐花…”一声吆喝奇异地穿过熙攘的人群,伴着豆腐特有的豆香味飘散开来。推车买豆腐花的女人拿起汗巾子擦了擦汗,黝黑的脸上漾起略显疲惫的笑容,却依旧热情地招呼着朝她围来的孩子,干惯农活的粗大手脚灵活地制作好了一碗又一碗的豆腐花。

  

白白的豆腐上浮着曾黄灿灿的油花,翠绿的葱末,透明的虾仁,是乡下孩子最喜欢的晚学零食。

“喂林文!那个可好吃了,你不去吃啊!”人群里有人突然问了句。

名叫林文的男孩看着被一群孩子围住的女人,皱着眉头,扯了扯自己洗得发白的校服,抬脚便走。那双喂过猪,圈过鸡的粗糙大手做出来的东西,他才不要吃……

而女人看着匆匆走远的林文,眼神黯然。

(二)

“你能不能不要在学校门口丢人现眼啊!”林文的怒吼从简陋的毛胚房里传出来,女人只是默默地弯下腰,捡起儿子扔出门的碎碗,沉默地走进厨房。

“你做那个又挣不到几个钱,你知不知道我不想被同学知道你是我妈啊!”林文怒气冲冲地跑到厨房质问道。他喊着喊着,眼睛就红了,为什么…为什么别人的妈就那么漂亮,那么好,系着小洋巾,在作业本上签上娟秀的字,而他的妈呢!永远穿着那一身油污遍布的粗布衣,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

女人听着儿子的喝问,不发一言,背对林文的身子强忍着不颤抖,她死死咬住下唇,才勉强发出几个字节:“去坐着吧,饭要好了。”而回答她的,是震耳欲聋的摔门声。

(三)

“医生,你再抽点吧。”女人眼露恳求。

“不行,这是有规定的,每次只能抽这么多。给,卖血钱。”

女人摁着抽完血后青肿的血管,走出卫所大门,猛然亮堂的光线让她眼前黑了一瞬。平顺了胸口淤积的晕眩和恶心,她攥着汗渍渍的钱票,笑了。

  

几天后。

“文娃,你们班主任怎么还来问你的学费,上次我不是给你带去学校了吗?”女人擦了擦择完菜的手,疑惑地问晚学回来的儿子。

林文不看她,只眼神闪烁地嗯了一声。

  

女人一把拉住想要进屋的儿子,“文娃,你实话说,你是不是没把钱给老师。”

林文不耐烦地甩开她的手,“是又怎样,我给同学买礼物了,你别烦我!”

  

女人脸色蓦地一白,“什么…”

林文不耐道:“反正你这么爱挣钱,总能挣到的,一点小钱而已…”

“啪!”

  

林文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那向来沉默憨厚的妈,一扭头就跑了出去。

女人看着儿子跑走,突然蹲下身嚎啕大哭。

(四)

“林文,刚刚有个电话亭打来的电话,好像是找你的。”

林文放下包的手顿了一下,随即走向宿舍的床铺,拿起书,“和我没关系。”

不用想,肯定是他妈打的,知道他要高考,他那向来沉默寡言的妈倒是比以前唠叨了。但他只觉得烦躁。

压下心头的不耐,他必须沉下心全力以赴,高考是让他脱离现在所厌恶的一切的唯一途经。夏日鸡粪恶臭的毛胚房,浅薄无知的左邻右舍,还有…他那目不识丁的农村老娘……

  

三日后,走出考场的林文舒了口气,他各科发挥地都很稳,就等结果出来了,结果一出来,他就远远地离开这座他生活了十几年的鄙陋小城,去干净的大都市,离开贫穷和落后……

  

想到这,林文笑了。

(五)

沿着乡间泥路走回那个简陋的家,林文意外地没有见到翘首以盼的妈,走进篱院,看见的,只有满堂的村人,和…刺目的白幡。

  

……

  

那一年,河西村的村人都说,他们那儿终于出了一个几十年不见的大学生,可惜却是个不孝子。他老娘在他高考前硬要赶三里的夜路去给县城的儿子送煲鸡汤补身子,结果半路折在山路上,村长让人跑了一里路去电话亭打电话通知他,却久久没有回音。

而且当他老娘白事一过,他这当儿子立马就拍拍屁股去了大学,唉,可怜女人半生操劳,却是家门不幸。

(尾音)

八年的时间,最近河西村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已经从那个不孝大学生变成一位神秘的大老板。这位大老板在这两年给村子花了很多钱,又是修路又是通电的,还无偿资助了很多贫困的家庭,但就是不肯露面。

  

而河西村的后山上,那位村人口中成功而又有慈善之心的大老板正直挺挺地跪在一座坟碑前。

他出神地看着冰冷的石碑,死死地逼回眼中的泪,他蓦地以头叩地,哽咽道:

“家慈在上,不肖子孙林文,今长跪坟前,磕头三声,不敢谢罪,惟望聊慰母恩,以告英灵……”

“嘭嘭嘭!”

三声沉闷的叩头声,像是一记重锤,直击到人的灵魂深处。

  

一线血色,沿着粗糙的石台蜿蜒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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