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病号服的那些日子 第二部 16

穿病号服的那些日子   第二部
16
水房在走廊的东头。我已经在这里打过两次水了。我住院的第一天，那个护士站在护士站的柜台前，用手指着两边告诉我，那是——她指着走廊的东边——水房——在那里可以打热水——和水房相连的是公共卫生间——然后指着西边——那是治疗室——治疗室分男女——再向前面走，是医生办公室兼牵引按摩室。我只记住了治疗室，没有记住水房。我只觉得住院治疗比喝水重要，我弄错了，像我这样的患者，喝水比治疗要紧。也许因为有这一错觉，我住院这几天，竟然不怎么喝水，也没有想喝水的感觉。我第一次提着暖水瓶，从病房里出来，先问了护士，护士伸起胳膊指了指方向，顾不上抬头和我说话，我顺着她指的方向，一直向前走，就走到了水房。现在我来打水，算是轻车熟路。不对，我这车一点儿不轻松，不然，我走不了这么慢。
我这样的病人，算是可以自己打水的，自己打水喝，既不多想，又觉得很正常。因为尽管我走路很不方便了，但我还是能够自己走。在这个世界活着，最可靠的是自己，所以，我们必须活得好好的。如果我躺着动弹不得，尽管喝水量不大，但水是不能不喝的，自然由陪护的家人去打。可没有陪护的人呢？护士的工作，不管是从义务的角度看，还是从职责的角度看，包括不包括为病人打水。
可像我这样，即便是，为病人打水是护士的职责范围内的事，我自己就为了打水属于护士职责，就不去打吗？另一方面即便护士的职责规定里没有为病人打水这一项，为一个不能动弹，或者行动不方便——像我这样的患者——打开水，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这件事应该这样理解，如果护士自己愿意，不管是不是职责，也不管有没有规定，护士为病人打水，都不是问题。如果护士自己不情愿，是职责，有规定，又能怎么样。
如今有护工，如果我雇一个护工，这一切都不用我自己去做。这就把事情变得复杂了。护士的待遇和医院的规定如何衡量，护士的工资拿到多少包括为病人打水？可不同医院的护士的待遇又各不相同，这事就不好说。所以，就有了护工。说起来，用钱可以办到的事简单。其实，这是糊涂，正因为什么事都用钱来说话，整个事就变得复杂又难办，只能靠大家的糊涂将就着。最终，把所有的事都变成了说不清楚，这时候，所有的事又都好办了。可这个最终，是以人的糊涂为代价的。一个社会，一个国家，大家都这样稀里糊涂，看起来没事，可这能叫没事吗？
这么麻烦，只要身体健康，比如说，我不来住院，不和这样那样的人打交道，就不会在这样那样的麻烦。但这要什么欲望都别有。这又是一件麻烦事。但在我看来，没有欲望，或者少些欲望，也不是什么难事。比如说，这一病，很多事都做不得了，自然欲望就少了，或者说没了。再比如说，没有很多的钱，也没有机会弄很多钱来，或者说，有几个吃饭的钱就够了，也没有那么多麻烦。可这时候，又有了麻烦——想办法多弄些钱来。
所以，我提着打满水的水壶直到护士站，就大声说：谁喝水，我来给你们倒。没有一个人理我。于是，我又说：别担心，我不收费，免费供应开水。两个埋头工作的小护士抬起头来笑着说：大哥，你回病房自己喝吧！
                      2021-1-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