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风“折笋”，夏雨“肥梅”

　　1983年4月，程千帆先生在一篇文章中写道：

　　前几天，一个研究生问我一个问题，我到现在也回答不出。那是杜甫《陪郑广文游何将军山林十首》中的“绿垂风折笋，红绽雨肥梅”二句，此游在夏天，全组诗都写夏景，怎么忽然写起春景来了。我翻遍了旧注，包括日本著名汉学家吉川幸次郎的《杜甫诗注》，也没有解决这个问题，我只好承认我不懂。这很好嘛，因为出了一个难题，促使我去研究。“学，然后知不足；教，然后知困。”这是千真万确的。

　　此后，程先生还提到过这件事，但问题却一直没有解决。

　　《黄氏补注杜诗》称这组诗为“天宝十二载作”，各本所系大同小异。宋开玉《杜诗释地》说：“何将军山林，别墅名，在陕西西安市长安区东南。自双竹村溯樊川东南行，过申家桥，有何家营，相传即为何将军山林。”这组诗中还明确提到“百顷风潭上，千章夏木清”，可见这组诗写于长安，时间大约在天宝十二载（753）的夏天。

　　“绿垂风折笋，红绽雨肥梅”两句所写应当是夏景，而非春景。前人已指出了这一点，如明杨慎《升庵诗话》云：“此诗十首，皆一时作，其曰‘千章夏木清’，又曰‘红绽雨肥梅’，皆是夏景可证。”将“红绽雨肥梅”当作夏景的例证，则句中的“梅”应指梅实，也称梅子，而非梅花，前人也指出过这一点，如清浦起龙《读杜心解》注曰：“时已初夏，‘红绽’当指梅实。实初绽时，多有带红色者。”清仇兆鳌《杜诗详注》在这两句诗的注中也称：“烹笋摘梅，园中佳品。”在仇兆鳌看来，句中之“梅”指可食用的梅子，而非可观赏的梅花。这句诗是说红色的梅子在雨水的滋润下，一颗颗长得丰硕肥大，仿佛要裂开来一般。

　　《世说新语·假谲》篇说过一个故事：“魏武行役，失汲道，军皆渴，乃令曰：‘前有大梅林，饶子，甘酸，可以解渴。’士卒闻之，口皆出水，乘此得及前源。”可见，古人是经常食用新鲜梅子的。唐罗隐《红梅》诗曰：“天赐胭脂一抹腮，盘中磊落笛中哀。”显然，他所说的红梅也是指可以食用的红色梅子。周邦彦《满庭芳·夏景》：“风老莺雏，雨肥梅子”显然受到杜甫这组诗的影响，因为这组诗中还有“接叶暗巢莺”一句，所以在周邦彦看来，“红绽雨肥梅”之“梅”是梅子，这句诗写的是夏景。顺便说一下，入夏也是吃竹笋的季节，今年五月份我曾在南京郊区一家山林农场折过竹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