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小峰探案系列——第二十部 完美谋杀 三十五 b

“我想,”

沙沙声中终于又传来了并不存在人物的声音。

“也许我真的要好好想想和再重听一下你刚说的了。哦,但,杨博,你是不是想对我说些什么?跟那个回头的神话有关吗?”

“对,郭支队,你猜的一点不错。”

“是吗?那你是想说——?”

“我想说我曾经久久地想过这个神话。”

“是吗?为什么呢?因为功课,还是——?”

“哦,不是什么挫折,或者至少不是一般人以为的那种挫折,就是——哦——算是为未来?”

“未来?”

“怎么,很奇怪吗,郭支队?是人都会想过未来对不对?”

“噢,当然,当然!想未来当然不奇怪,尤其是刚成年的时候,很正常。可是,为什么会是这个呢?我是说这个神话似乎也不像那种,哦——比如少小不努力,老大徒伤悲?或者那个,那个叫西绪福斯?对吧?它,它”

“——我明白你意思,郭支队,你说的不错,这个神话确实并不是那种一听就是教育你的类型,事实上,人们看完它也确实更容易想到诸如人生无常,爱情神秘之类的。——所以,是,我也不是一读就第一念头想到了什么未来,和大部分人一样,只不过对我而言,它没有一读即忘,而是——嗯,好像在不同时期会突然被激发地回想起它,为一些——嗯——可能在外人眼里都不太相关的由头。”

“比如呢?”

“比如看到很能喝酒的警察?”

“啊?”

胡主任的眉头也讶异地扬了起来。

这个家伙儿到底在扯什么?或者想扯什么?

但对面那张脸却越发仿佛沉到了回听之中,眼睑低垂,目光沉静,只有不定的一闪中,让人能感受到某种仿佛张网以待的渔夫般的神情。

胡主任又不动声色地垂下了眼皮,继续将目光投向了那个还在沙沙转动的walkman。

很快,在不算太长的空挡之后,对面的声音又以稍不同的,似乎多少有些遥远的音调响起了。

“很意外是吗?这当然也很自然,但当我看着那些越喝越能喝,也越来越喜欢喝的警察时,我有时会想到一个事实:没有人天生有酒瘾,尽管有人更容易依赖上酒精。”

“当然,所以杨博你是想说——?”

“对于警察而言,尽管这个群体给人们的印象是能吃能喝的,实际上也确实有很多能喝爱喝的,但其实这个职业并不适合有酒瘾的人对不对?”

“当然,肯定不适合,要我说还尤其不适合,越重要的岗位越不适合。就是一般的常规工作,现在也强调工作时间不能喝酒了对吧?”

“是,这大家都知道。——但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喝呢?”

“啊——这个,呵,这个我想杨博你也该明白,警察这工作,它不像大学,或者你熟悉的医院,它没有那么单纯,也没那么高大上。——它是面对边缘人的,所以干这个的人就不能那么娇自己,很多警种,你别说喝酒了,毒该吸都得吸是不是?所以,啊——当然,呵,杨博你肯定不是说这个。”

“当然,我当然不可能说这种,我说的肯定是——呵,其实郭支队你也知道我指得是哪一种,不过我要强调一句的是,我说这可不是批判他们,因为我自己也曾经那么喝过酒。”

“什么?杨博你还喝酒吗?”

“当然,逢年过节家人聚会,或者老同学见面?反正这类场合我都会陪着喝一两杯啤酒或红酒的,而且一年也总有那么几次的。”

“这样?哈,你刚说的不是这种吧?”

“哈哈,当然不是。这种谁能说不呢?哈,所以我说的当然还是郭支队你很熟悉的,那种所谓的应酬喝。”

“是吗?但,你曾经?难道你上学还需要应酬吗?”

“当然,比如导师叫你过去一起吃饭喝酒;比如同学叫你一起high;最初还有所谓的老乡聚会”

“——啊——是这个?!呵,我明白了,是,你说这也是,但”

“——我觉得但凡不想去而被迫去的都是应酬。至于吃喝玩乐,我觉得也跟所有年龄一样,不会说发生在青春期,就变成了全是美好,还是只有乐意的才会觉得愉快对不对?”

“对,对,这个是。”

“所以我说的当然是特指那些不想去的情况,毕竟不是所有的同学都会意气相投;老乡就更是如此了;甚至导师,那也不是他高兴喝我就想跟着陪对吧?”

“当然当然,呵,是。不过这个说起来恐怕真的就没办法了,因为它就是中国的,哦,不,我觉得恐怕都是全世界的现实,谁也不可能只做想做的事。——自然了,可能我们中国确实更严重些?因为好像我们做人更爱讲所谓的义气?朋友?自己人?——总之结果就是圈子什么的特别厉害,很多警察的酒也是为这个啊,我知道你刚才指的是类似什么派出所的警察,大白天都一身酒气,态度还不好,说什么都听不到的情况是吧?——是,这确实很糟糕,要不现在为什么会再强调工作时间不能喝酒呢?——但你要真掰扯这件事,那也不是都因为馋,就跟刚才说的那样,中国人讲人情,一讲理他就觉得薄了,你这人不可交什么的?——所以你都没法儿跟他公事公办的说理,一说,结果就是人家不开心了;那再结果的结果就是就算不跟你对着干,而是使阴劲拖,也能把你搞崩对吧?——所以最后你怎么办?只有喝!”

“呵呵。”

“是吧?就是这样,现实就是很多事儿最快的解决方法就是一场酒,那真是一场酒下来,喝美了,就能立刻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变成事都不是事儿了;反过来就可能麻烦到天;那你说人怎么办?因为工作你还要干,问题它还要解决对不对?结果肯定他就会——是吧?——但同时也就像杨博你说的,酒精是能成瘾的啊,所以慢慢就会有很多警察由最初的不想喝没办法到想喝,想到想找酒场,唉——所以它就是一种循环,很糟的循环,但你不能就断定它是谁的问题,它确实不光是单面谁谁谁的问题。”

“是呀,郭支队,这不用你说,因为这就是无人不知的国情啊。——不过说到这个,我倒想问一下,论喝酒的社会舆论,过去更麻烦是不是?都还不止表臣服表亲近表友谊表自己是个关公似的红脸汉子的作用,甚至连女的都觉得沾点儿烟酒的男人更爷们是不是?”

“哈哈哈,杨博你可真会形容,哈哈,是,是有点儿这个劲儿。”

“那郭支队你是用什么法子做到那么坚决不喝酒的呢?”

“啊?我?哈,我——我也不是一开始就完全不喝的呀?”

“我知道,那你不喝也很早啊,好像没工作两年就断然拒绝了,那时你不也在派出所?不也存在你刚说的各种问题?”

“啊——是、是。但,嗯——如果喝的实在太不舒服,它也就不行,就跟有病一样,你病了你就干不了很多事对吧?所以这种情况就容易豁出去。”

“是吧?但我听说郭支队你并不是真的酒精过敏,我是说就好像外国人花生过敏似的,闻一下恨不得就能昏过去,而是,就是不想喝,是这样吗?”

“呵,呵,是,是不至于昏过去那种,但我一喝就难受也是真的。真是不舒服,对了,不是说科学家都发现了,说我们亚洲人更消化不了酒,因为是缺少某种酶是吧?我觉得科学家就是对,我就是这一类的,那种消化不了的难受。”

“是吧?但依然是可承受的事对吗?我是说不会迅速出现问题,或者过后长一身疙瘩什么的?”

“呵,这个,关系很大吗?”

“当然,因为我想知道为什么嘛,为什么同样是难受,你却能不拒绝站在臭水沟里捞证据的痛苦,而一定要拒绝这件不至于更难受的事呢?”

“嗳,你还别说,我还真不觉得站在臭水沟里捞证据是什么不得了的痛苦。哈,当然了,你也不是这个意思,所以,杨博你到底想说什么?想说我不喝酒还有什么其他潜意识吗?”

呵,跟他想一起了?!

而且,还好像可算能说点儿稀罕了?

胡主任不由得坐正了些,仿佛这样就可以听到更多内幕一般。

但对面依旧,甚至仿佛更沉入其中了?!

胡主任又将飞瞥出去的目光收回到眼前的walkman。

“对,”

磁带里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并且还透着相当的自信。

“甚至我认为都不止什么潜意识,而是血脉骨髓里的东西。”

“嚯,这么厉害?哈,那你说说,让我也听听我都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你的好记性。”

“啊?”

“郭支队你有着很好的记忆力,好的记忆力现在已被证明对推理能力很有帮助,当然,不证明直觉也能感到,啥都记不住还谈什么其他?尽管做一个好刑警仅有记性也肯定不够,而且也条条道路通罗马,其他能力强也一样可以破案,但毋庸置疑这是很重要很有力的一项,尤其在信息化普及之前。——而人,是有保护自己最优竞争力的本能的,并且这种本能——也就是我刚说的骨髓血液里的东西——还会仿佛一束光,或上帝的手,能在当事人自己都觉得懵懂无知,毫无所想的时候引导着他,向着最有利于他的道路前进。——哦,郭支队,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仿佛想说不,但好像也是接受我这个说法的?”

“对,我接受。只不过并不是什么骨髓血液里的东西,没那么玄,很明确的,毕竟记住记不住这事就不会不明白。而喝酒对记性有什么坏处,那也像杨博你刚说的,都不用研究,光看见那喝'断片儿’的,就觉得不会有什么好处对不对?”

“对,郭支队,但我想问的是工作,刚你也”

“——哦,我明白,工作问题肯定也会考虑,要不为什么我刚上班的时候并不拒绝呢?就是因为那时并没有人灌酒,当然也可能是因为那时酒还是贵东西,总之,次数少,没人灌,一年三五回的,肯定就无所谓了对吧?——但调过来后就不一样了,你们也知道,全中国都突然开始宽绰起来,至少酒不算什么了,喝不起好的还喝不起便宜的?——所谓的传统美德又复苏,什么'朋友来了有好酒’?结果酒场的机会眼瞅着是越来越多,公的,私的,真是你要愿意,可以天天都有,甚至一天两三场,那肯定就要衡量喝与不喝哪个好处更大是吧?”

“显然你确定不喝的好处更大。”

“毋庸置疑啊,正是这么想才会这么选对不对?”

“那我想再问下,这个决定艰难吗?”

“艰难?哈,不,当然不,一点也不,没瘾有什么难的?高兴还来不及呢?!”

“那现在回想当初这个决定有没有后悔过?”

“后悔?怎么可能?”

“哈,是,怎么可能,应该只会再庆幸不过是不是?因为即使最好酒的现在也不能说你亏了什么,更何况大部分人还都变成了羡慕你当初坚决的决定,所以,郭支队,你对此只会甚为庆幸,呃,不,应该是很有些得意是吗?”

均匀的转动中又出现了片刻的停顿。

胡主任也又借机偷瞟了对面一眼,为刚才呈现出了显然的话里有话的意味儿。

“咳。”

一声轻声的清嗓之后,变得稍有困惑的声音又随着沙沙声出现了。

“呃,难道杨博你觉得我这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郭支队,其实只是羡慕,羡慕你不仅过上了自己希望的生活,而且还是很多人眼里顺遂正确的人生之路,顺便说一句,这很多人中也包括我。”

“是吗?”

“当然,是部分的。”

“部分的?好,那你能告诉我哪一部分是你认为有问题的呢?”

“No,no,没有问题,郭支队,千万别误会,我绝对没有认为这有什么问题。”

“是吗?”

“而且我也从不会这么看人,就好像我不会认为大自然中任何一种生物是不该存在的那样,哪怕是我最讨厌的蚊子!——哈,所以,更何况你了,郭支队?呵,也所以,我,呃——更准确地说,是我偶然会感到人与人之间难以真正理解确实是有道理的而已。”

“是吗?那你能不能再具体一点,比如——?”

“盆景。”

“盆景?”

“对,忘了?郭支队,在三生缘,大家无意中聊到了盆景,还记得吗?”

依旧转动着的walkman,又出现了仅有沙沙声的空寂。

而胡主任也又再次趁势看了看对面。

这小子到底想说什么?

还有,在三生缘?

呵,看来这会所还真是个又有故事又有缘分的地方呢,不亏老板当初起了这个名字?!只是……

“当然记得,只是”

“——那不过是一段最无关紧要的闲聊而已。”

“我是这么看。但,显然杨博你不这么看,因为,你不赞同我的观点?”

“对,因为我记得当时的你只觉得这东西又可悲又可怜。”

“是。因此,你不这么看?”

“Yes,我不觉得盆景是完全可怜可悲的代表。当然,我也不否认那炮制过程中会存在所谓某只背后的手,非常残忍地制造着畸形,但我不认为所有的盆景——假如它们是人——的话,会是最惨的。”

“为什么?因为它们可以登堂入室,摆在案头?”

“对,因为这不是所有花都能拥有的地位。”

“明白了,那因此呢?”

“因此,我相信如果盆景是人,人的话,那我认为它们更像服兴奋剂的运动员,虽然其中不乏受骗的受害者,但更相当一部分,也许是大部分,都是主动的。”

“主—动—的?”

“对,主动的,都是主动的。”

“呵,主动的?运动员?呵,说得好,所以,杨博你到底想对我说什么?”

“我想说如果有一天我做了郭支队你肯定认为不对,或者别人所谓的对不起你的事,我希望你能理解我。”

“什么?”

“我说:如果有一天我做了郭支队你肯定认为不对,或者别人所谓的对不起你的事,我希望你能理解我。”

沙—沙—沙——

咔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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